一晴方覺夏深

第4章 .愛吃肉的小貓

4.愛吃肉的小貓

這是一家火鍋店，一進門，撲面而來的豆米香鑽進肚子裏，變成腸胃蠕動的回響反饋出來。我熟練地從包裏翻出一顆巧克力。

“你餓啦？”

黎昕站在我身旁，其他人在讨論選座。我點點頭，忙從包裏再掏出一顆遞給她，她接過剝開，行雲流水地推進嘴裏，動作快得我沒反應過來。

她嘴裏嚼着巧克力，聲音含糊：“要不要先去外邊買點小吃墊墊肚子？”。

“不用、不用，我就是怕一會低血糖。”

巧克力不是應該含在嘴裏慢慢融化嗎？我盯着她随着咀嚼的動作不停上上下下的颞關節。

她一副了然的表情。

我們跟着大家一起走進包間落座，她很自然地坐在了我的旁邊。到了點菜環節，菜單傳到我面前，我拿起來象征性地看了一眼，然後推給黎昕。

她一只手按着菜單，一只手去拿筆：“你不點嗎？”

“哦，我想吃的都已經點過了。”鼻尖有點發癢，我用食指彎起來摩挲了兩下。

她看了我一眼，然後拿着筆用筆端掃着菜單上的每一個菜，仔仔細細地看着。部長和一個學姐聊着最近的考試，另一個學姐點完菜上廁所去了。

她湊到我的耳邊小聲詢問：“你喜歡吃牛肉還是豬肉？”

“都可以。”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她輕輕嗯了一下，沒再多說什麽。

點完菜，大家一起去打料碟。黎昕走在前面，遞給了我一個料碟碗，我接過，站在她身後排隊。

“你們以前就認識嗎？”一旁的部長冷不丁地回過頭看着我和黎昕問了一句。

“不認識。”幾乎是在部長問完的一瞬間，黎昕立馬脫口而出，我也跟着附和。

“我看你倆關系挺不錯的，還以為你們以前就認識了。”

我聞言看了眼黎昕，她先是一愣，然後回怼道：“你還能對桃子一見鐘情呢，我們怎麽就不能在一起玩啦？”

部長一臉無語：“這能一樣嗎？”

“怎麽不一樣？”

黎昕跟他拌起嘴來。

兩人鬥了好一會嘴，另外兩位學姐仿佛早已習慣二人的相處模式，在一旁端着打好的料碟，看好戲似的盯着他倆吵鬧。我沒見過這場面，只好假裝忙着找調料。

“今天是我們小組的迎新餐，歡迎冉覺夏加入我們的大家庭。”部長端着啤酒杯，其他學姐也舉起一次性的杯子附和。

我不好意思地握住杯子站起來：“謝謝學長學姐們。”

部長忙站起來招招手：“你快坐下，不用站，随便一點。”

我說了聲好，然後一屁股坐回板凳上。

“別這麽客氣，其實大家都一樣，都是學生。不用覺得是學長學姐，就要像在家裏對待長輩一樣畢恭畢敬的，你就當成你班上的同學來相處就好了。”

黎昕看出來我的緊張，她把桌上的熱水壺拿過來給我倒上，又從桌子底下掏出椰汁給自己倒滿。

“謝謝，但是很難不緊張。”

“沒事的，慢慢就習慣了，其實大家都挺好相處的，”黎昕夾了一筷子小菜給我，“你不是餓了嗎，快吃。”

“好。”

我抽出夾在腿間的雙手去拿筷子，這時候手機來了新消息。

放下筷子打開手機，是室友發來的信息，問我有沒有吃飯要不要給我帶飯。我随手拍了一張碗碟的照片給她，她回複了個OK。

最近和室友們的關系變得融洽起來，也會一起去食堂吃飯，幫忙拿快遞，分享零食。目前感覺她們三個性格都還不錯，畢竟是每天朝夕相處的人，關系很難不變好。

整個飯局氣氛很活躍，除了我，其他人都喝上了啤酒。

從她們的閑談中，我得知黎昕大四在讀，部長大三，學的是應用心理，另外兩個學姐是大二法學班的同班同學，怪不得她倆關系更親近一點。

吃飽喝足，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們一邊玩着游戲一邊喝酒。

他們玩的游戲不同平常喝酒會玩的游戲：從一開始的猜拳和兩只小蜜蜂，到後來變成背古詩上聯接下聯，聽伴奏猜歌曲，接網絡熱梗等等，層出不窮。

在歡樂的氛圍中我也完全放松下來。

黎昕敗下陣來又喝了一杯酒，對着部長擺擺手：“不跟你玩啦，不跟你玩啦，我要吃飯。”

一開始，黎昕還堅持喝椰汁，後邊實在禁不住大家勸酒，玩游戲的時候數不清喝了多少，只見她一杯接着一杯往嘴裏灌。

她的雙頰泛起大片紅暈，額頭和眼球都透着淡淡的紅色，鏡片下的眼神有點失焦，連眨眼的速度都慢了很多，說不上多漂亮，倒是憨态可掬。

在氤氲的霧氣裏，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筷子放進鍋裏撈撈，反反複複只撈上來幾根已經煮得發黃的綠葉菜，她不滿地皺了下眉頭放進去，接着有氣無力地換一個地方揮動筷子。

“小晴，你要什麽我幫你夾。”

我見狀去找漏勺，再讓她撈下去，那幾根菜都要被薅沒了。

“啊？”她還保持着揮舞筷子的姿勢，呆呆地望着我。

我握住漏勺站起身，拿過她的碗彎腰俯在她的耳邊問道：“我說，你想吃什麽？”

衣服上的蕾絲掃過她的耳朵，她伸出手抓了兩下。

“肉！我知道、我知道，我剛剛聽到啦！”她的雙手托在兩頰，好像頭很重似的。

我給她盛了一大碗肉放到她的面前，她很可愛地仰起頭說了句謝謝，下一秒突然靠近，伸出雙手環住我的肩膀，頭埋在肩上小聲嘟囔道：“冉冉，你真好，謝謝你，真的。”

我轉頭看她，幾縷頭發靠近我的鼻尖，果香味的洗發水，奶味的身體乳，藍月亮的洗衣液，不同的味道一層一層地充斥在我的鼻腔裏，她的味道也和她的人一樣，聞起來像夏日暴曬過的棉被，安心又溫暖，太陽的味道。

她好像一只醉醺醺的小貓。

“就是一碗肉而已。”

我拍了拍她搭在我身前的手臂，說起來平時她照顧我更多，這碗肉換來這麽鄭重的道謝，讓人怪受寵若驚的。

她搖搖頭，長發蹭得我的脖頸有點癢癢，沉默了一會又收回手，坐正身體開始吃碗裏的肉。我說不清她是喝多了懶懶的，還是在保持緘默。

她的味道突然離開，取而代之的是滿屋子的油煙味，啤酒味，豆米煮得軟爛的香味，把我一下拉回這個包間。我看着她醉醺醺的樣子，脖頸的觸感提醒我，就在剛才，她确實搭在這裏過。

“桃子來啦？”

一個學姐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順着她們的目光看過去，一個瘦高的女生站在門口：她穿着灰色的針織外套，一條複古色牛仔長裙，冷棕色的長發燙成了羊毛卷，兩個簡單的發卡把劉海往太陽穴延伸的方向別去，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臉上的妝容複古大方。

“我那邊剛忙完，讓蘭蘭給我看着呢，現在才過來。”

部長給她把身旁的椅子拖出，桃子取下咖啡色的垮包，挂在座椅靠背上。

一個學姐問道：“你要不要再點一些其他的菜？”

桃子擺擺雙手：“不用了，我已經吃過了。”

“她下午飯早就吃了，不用管她，”部長找服務員要了一瓶飲料，熟練地拉開易拉罐插上吸管遞給桃子，“這就是我和你說的冉覺夏。”

部長拉着桃子空出來的手搭在自己的腿上，眼神看向我，向桃子介紹着。

“學姐你好。”

“我聽郭牧說他們組今年就招了一個學妹，原來就是你，對了，你叫我桃子就行。”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一直笑着點頭。

“冉冉看起來好內向。”

桃子一邊啜着吸管，一邊看向部長和學姐們，仿佛在尋求其他人的肯定。

“現在還不熟吧，”部長的眼睛提溜一轉，看向黎昕，“她大一不也這樣，你看現在？”

大家哄堂而笑，黎昕一只手搭在桌子上，一只手撐住額頭閉着眼。她跟桃子打完招呼後，就一直保持這個姿勢，看來是醉得不輕。

“你們又讓她喝酒了？”桃子嬌嗔着甩了下被部長握住的手，部長笑着說：“是她自己玩游戲一直輸，才喝了幾瓶就不行了。”

桃子看了眼手機時間：“接下來你們有什麽活動？”

部長指了指一旁早就待命的麻将機：“打麻将呗，就等你來了。”

桃子看了一圈：“哪幾個打啊？”。

“冉覺夏不會，黎昕現在那個樣子牌都碼不起，就我們四個。”

“行。”桃子應聲。

“那學姐你們打，我扶她在沙發上坐會醒醒酒。”

我把黎昕攙扶起來往沙發走去，她雖然喝多了，并沒有完全壓在我身上，踉踉跄跄地在我的攙扶下半躺在沙發上。

其餘四人開始打麻将，有節奏地洗搓麻将的聲音也算不上噪音，不過黎昕肯定也沒睡着，等她歇會，我再去給她買一盒醒酒藥吧。

我看着黎昕此起彼伏的胸膛，到有點在意部長說的那句‘她大一不也這樣’。

黎昕一開始見到我的表現，以及後來我們之間的相處模式，讓我很難相信他說的話。她怎麽也不像是面對陌生人會內斂的性格。

不過，今天的黎昕，和往日裏的也實實在在不一樣。

在我的印象裏，她一直是一個溫柔貼心的大姐姐。下午跟我一起讨論資格證時候的她格外地嚴謹又認真，她說話的神情讓我幻視那些TVB劇裏的女律師；和部長鬥嘴時候的她，傲嬌的神情就像跟真嗣拌嘴的明日香；窩在我肩上喝得迷迷糊糊的她，實實在在是一只需要照顧的香香軟軟的可愛小貓。

無論是哪一面的她，都好鮮活。

在她身邊的人應該很容易就能在她身上感受到強烈的生命力。那種溫柔又堅強的生命力，像是矗立在大山深處的千年古樹。她的溫柔是樹皮，溫和沉穩；她的可愛是郁郁蔥蔥的葉片被風吹起時的沙沙聲；她的嚴謹是綿延在整片森林地下深處的根。

這些全部的全部，無一不是這顆參天巨樹強有力生機的最好見證。

但我呢，我是死氣沉沉的石頭，沒有堅硬沒有面對風雨的勇氣，只有石頭的死氣沉沉。

“冉冉，”黎昕的聲音飄到我的耳朵裏，她半眯着眼，“幾點了？”

“九點半了，”我一邊看着手機一邊給她身後塞兩個靠墊，她看上去想坐起來，“你好點了嗎，我還打算去給你買盒醒酒藥。”

“嗯？不用，”她順勢坐起身，雙手抱住我的右臂，輕輕地倚在我身上，“好多了，就是有點困了。”

“那我們先回去？”

她點點頭，但是沒有下一步動作，見狀，我也坐着不動。

她就在這樣依偎在我身邊，我稍微一歪頭就能用臉碰到她的頭頂。一股緊張的情緒猛然從她攬着我的手臂傳來，酥酥麻麻地流到我的腳底和頭頂，最後集中到我的左胸膛，意識到這種莫名的緊張産生過後，我的心跳越來越快。

“你渴了？”黎昕的聲音居然帶着些笑意。

“啊？沒有啊。”我好奇她怎麽會這麽問。

她仰起頭，還是抱着我的手臂，就算是鏡片也擋不住她亮晶晶的眼神：“那你怎麽一直吞口水？”

我沉默了兩秒：“喉嚨有點不舒服。”

“是嗎，那我們回去吧。”她眯着眼睛笑起來，看她這樣子，看來是酒醒了大半。

“好。”

我佯裝翻找放在沙發上的包，趁機把我的手臂從她的懷裏抽出來。她起身整理衣服，拿上東西後，我們同其他人道別，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她身上有點酒味，本來說想自己走，結果沒走兩步就東倒西歪的，于是我主動提出來扶着她。

我把她的斜挎包放進我的帆布口袋裏，挎在身上。她挽着我的手，因為她本來就比我高一截，再加上沒什麽力氣，她要稍稍彎腰才能輕松一點。我繃直身體，生怕她累着。

走出美食街就是回學校的大道。

瀝青大路筆直地延伸進夜幕裏，道路兩旁是昏暗的路燈，偶爾有一個壞了忽明忽暗，一路上沒多少來往的行人，雖然已經快十月份了，還是有很多蟬在鳴叫，中間時不時穿插着青蛙的叫聲，還有汽車駛過輪胎在路上摩擦的聲音，氣氛也不算太尴尬。

“你最近有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嗎？”黎昕開口打破了沉默。

“沒有呀，怎麽會這麽問？”我默數着路燈，不知道到達學校的時候我們能走過幾盞。

“随便問問。”

又是一陣沉默。她也會覺得不自在吧？我倆是不是有點親密了？這才算是我們第一次私下相處。

“馬上就要放國慶了，你要回家嗎？”黎昕再度開口打破沉默。

“不回。”我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我也不回去，再有兩個月就要考試了，我打算在圖書館呆着。”

“你家是哪裏的？”

“水沄的。”

“這麽巧？我家也是。”

我挺驚訝的，黎昕卻沒有說話，只是輕聲笑了一下。她看上去一點都不訝異，不過我們這邊很多人都會留在本省，我還有兩個高中同學跟我在同一個大學，也不算什麽稀罕事。

我倆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上一句聊食堂的窗口，下一句就是哪個門衛比較好說話。果然還是要聊天才會顯得不那麽緊張啊。

可是，我到底在緊張什麽！

終于，在路燈數到第87盞的時候，我們走到了南門。

87的話，因為有兩側就要翻倍，所以一共是174盞咯？我心裏暗暗計算着。

黎昕擡起手指着東邊還亮着燈的圖書館：“诶，你不是喜歡看書嗎，我們學校圖書館挺多書的，亞洲文學和歐洲文學都多。”

“可以，我過兩天正準備去呢。”

我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

我們學校的圖書館修得很大氣，有十多層高，窗戶全是能反光的玻璃做的。每到傍晚的時候，晚霞和落日倒映在整棟圖書館的外牆上，而背後又是整片連綿的山，格外地好看。

“嗯？你怎麽知道我喜歡看書，還喜歡這倆？”

我忽然意識到，我并沒有和她提過這方面的事情。

我停下腳步站定，黎昕還保持着剛才的步調往前走，但因為挽着我，所以身體被扯回來面向我。她松開手，歪着頭笑嘻嘻地沖我說：“因為我喜歡，所以感覺你也會喜歡。”

這時，我才明白為什麽和黎昕相處的時候，我們看上去很合拍，但我的心底就是有股莫名的不自在。

她挺了解我的，随便一猜就能猜中我的喜好，一個眼神就知道我需要鼓勵，幾句學長學姐就明白我很拘謹。

或許她本身就有能輕易與他人共鳴的能力，可我一點也不了解她，這讓我覺得不安全。她的一切我都不清楚，我沒辦法像她對我那樣去洞悉她，她太懂我了，我想逃，但她的性格和帶給我的那種感覺又讓我忍不住想靠近她。

“行了，快走，要到門禁時間了。”

她拉着我小跑起來，奔跑的心跳聲就像在沙發上那時一樣。

或許我應該多了解一下她，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