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真相
真相
人有時候是會忽然想通的。
以前奚暖總是顧慮太多, 就容易思維發散，設想各種可能，最後自己把自己吓到了, 從而止步不前。
但此時夜色深沉, 她坐在這噼啪作響的火堆旁，又覺得一切都沒什麽大不了的———人總要往前看, 既然冉冉有這麽一個優秀的父親，那麽就理應讓孩子認下來, 接受該有的關愛。
至于莘家那邊的壓力，和一些來自不友善人的非議, 這些原本就是該她和莘聿這對做父母的傾力解決。
自從帶着孩子和莘聿重逢後，奚暖內心一直有一種惴惴不安的感覺，她怕真相被他發現，但不能不與他見面。
就這麽每日忐忑着，她又隐隐約約有預感，終有一天男人會發現真相。
他那麽聰明, 不可能不發現。
就如同知道一只靴子會落在地上，她在這等待的過程中，總感覺無比煎熬，于是有時候又盼着，他能夠早些發現。
然後，這一天終于來了。
奚暖深吸了一口氣, 面對男人剝好的紅薯, 她輕聲道了句謝。
又說道：“真的很抱歉, 我當年懷着孕離開, 讓你一直蒙在鼓裏，我也不是有意在騙你…只是這孩子是我後半生的希望, 也是我在人世間唯一的親人，我很怕你會搶走她。”
“我理解你的想法，所以不必抱歉。”莘聿笑了笑。
他又輕聲寬慰她道：“小孩子是你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理應與你最親近，而我有了這樣一個乖巧漂亮的小女兒，是上天賜給我的福分，也是我此生最大的驚喜，所以，應當說感謝的人，是我才對。”
他的話語平和，就如暗夜中輕柔的風一般，讓她的心緒漸漸平靜。
奚暖擡手遮了一下眼睛，又深呼吸了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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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問道：“你真的…是這麽想得嗎？我總以為我很自私，很多人也說，孩子沒父親不行，說我既然給不了她一個完整的家，就不該生她。”
莘聿的神情卻忽然嚴肅：“這些話，你本不該聽在耳朵裏，因為那是對你，對我，也是對冉冉的亵渎。”
火堆上的水重新燒開了，這次他并沒有續水，而是小心地将壺提到隔熱墊上放好，而後才用鏟子鏟了冒着熱氣的炭灰，蓋在荷葉雞上繼續焖着。
月亮已經從天空的盡頭冒了出來，因為沒有高樓大廈遮掩，所以異常的清晰，也異常的圓，清幽的光灑下來，映襯的火光都暗淡了些。
莘聿做回椅子上，他的脊背挺直，雙手微攏放在膝蓋上。
“在我看來，‘孩子不能沒有父親’這句話，本身就很籠統，因為我在傳統的家庭中長大，身邊幾乎都是甩手掌櫃式的父親，育兒職由母親和長輩來完成，所以擁有一個這樣的父親，就意味着家庭完整了嗎？”
奚暖點點頭，嘆息了一聲：“是啊，在我殘存的童年記憶裏，我父親應該也是這樣一個人。”
莘聿說：“所以，孩子不是不能沒有父親，而是需要一個承擔起育兒職責的父親，很多家庭連這一點都沒法做到，又有什麽理由，來指責一個盡職盡責的單親媽媽？”
“謝謝你。”奚暖怎麽都想不到，這些話語會從一個男人口中聽到。
她由衷地又說了一遍：“謝謝你，能這麽理解我。”
“這只是正常人的思維而已。”男人淡淡道：“母親是很偉大的存在，除卻那些不負責任的極個別外，都由不得別人來玷污。”
直到現在，他才正面回答她之前的那個問題：“是的，我很想讓冉冉叫我一聲‘爸爸’，我喜歡這孩子，就像對你的感情一樣。”
但他還是克制了很多，只用了‘喜歡’這個詞語。
“而在孩子正式認我之前，我可以先跟你保證好，以後冉冉還是姓奚，她的姓氏不會變，除了多一份關愛之外，生活也不會發生改變，至于莘家那邊，我盡量隐瞞消息，不讓他們來打擾你們。”
他安排得很周到，幾乎所有問題都替她想到了。
奚暖自然是十分感動的。
看了眼時間，才晚上八點，她就說：“小冉現在在玩玩具，我打個視頻電話給葛阿姨，讓你和孩子說幾句話吧，她之前就叫過你‘爸爸’，應該是有血緣的牽絆，肯定不會太抗拒你的。”
“外面黑，咱們先進去。”莘聿站起身。
兩個人來到了屋內後，奚暖便開始撥打視頻電話。
但手機屏幕那麽小，兩個人同時入鏡并不太容易，需要一前一後，還要緊挨着，不然就會漏掉一個人的半邊臉。
她找了半天手機支架沒找到，莘聿就接過手機來：“我替你拿着吧。”
他的身材高大，胳膊也很長，只輕輕松松向上一舉，兩個人的面龐就都出現在那屏幕中，看起來分外和諧。
奚小冉可可愛愛的小臉兒怼着鏡頭，開始還懵懵的。
看清楚後，她才驚訝地‘呀’了一聲：“媽媽和聿叔叔在一起！而且靠得好近好近！”
被女兒這麽一喊，奚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稍微往外躲了躲。
轉頭小聲問：“要不，我在屏幕外面和冉冉說話？”
“不用。”莘聿又把手機往遠舉了舉：“這樣就好了。”
而在手機的那邊，奚小冉已經激動到蹦蹦跳跳：“媽媽！聿叔叔！媽媽！聿叔叔！嗚嗚嗚，冉冉好高興！”
奚暖眼睛稍稍有些酸澀：“寶寶，之前是媽媽不好…現在，你不用再叫‘叔叔’，可以叫‘爸爸’了。”
剛剛還開開心心地小孩兒瞬間就呆住了，漂亮的眼睛瞪得圓溜溜，她深吸了口氣，腮幫子都鼓了起來，像是只小河豚似的，大氣都不敢多喘。
屏幕外的葛阿姨笑了一聲，用手指戳戳小女娃的臉頰：“冉冉這是太驚訝了，你們多給她點兒時間。”
奚暖就‘嗯’了一聲，放緩了聲音：“寶寶，媽媽說得都是真的，而且媽媽什麽時候騙過你？”
奚小冉這才‘哇’了一聲：“爸爸爸爸，聿叔叔是我爸爸！”
小孩兒這會兒已經洗過澡了，柔順的頭發披散着，又愛臭美，就穿了條寶藍色的蓬蓬小裙子，漂亮的五官既和奚暖相似，也帶着莘聿的影子。
歡快的跑開了些，她就開始在鏡頭前轉圈圈，像一只開心的小孔雀，過一會兒才氣喘籲籲跑過來。
疑惑地問道：“但是我有了爸爸以後，會不會不能和媽媽一起生活？我雖然喜歡爸爸，但最愛媽媽，我不能離開媽媽，嗚嗚嗚，怎麽辦？”
聽到冉冉叫‘爸爸’後，莘聿一時便沒有說話，他舉着手機的右手微抖了一下，但很快又穩住。
他笑着說道：“你和媽媽會繼續住在一起的，爸爸不會把你們分開，以後爸爸會帶着很多禮物去看你，也會和媽媽一起照顧你，你盡管放心。”
小孩子不懂那麽多，聽了這話後，就完全放松下來。
小嘴巴撅着：“給爸爸親親～”
又湊近了些鏡頭：“給媽媽也親親～”
別看小小年紀，一碗水倒是端很平，誰也不虧待。
奚暖有些哭笑不得：“好啦，寶寶該睡覺了，讓葛奶奶帶你去刷牙。”
“嗯嗯，媽媽晚安安，爸爸晚安安～”小女娃雖然不舍，但還是乖乖點頭。
等到挂掉視頻電話後，奚暖才松了口氣，一切都進行的非常順利，和她之前預想中的困難重重完全不同。
就像是卸掉了心頭的一塊重石似的，她轉頭看着莘聿：“其實這樣也蠻好，之前是我想太多了，對不起。”
莘聿卻搖頭：“不是這樣的，作為一個母親，保護孩子是你的天性，怪只怪我們認識的時間太短，你還沒什麽安全感，不管是四年前，還是現在。”
奚暖嘆了口氣，陷入沉思：“是啊，如果我們能早些認識，那該多好？”
當年的所有事情都趕在一起發生，她又處于人生的重要轉折階段，什麽都是倉倉促促的，包括小冉冉的到來。
而木屋那次，她之所以要答應和莘聿‘試試’，也不過是想勇敢逃離過去，給自己和他一個機會，和他成為真正的情侶。
其實在懷孕初期，她無數次都想拿起手機，撥通他的電話，最終還是無力地放下，不光是懼怕他的家庭，更怕給他增添額外的麻煩。
造化弄人就是如此，一時猶豫，便容易錯過。
她想到這裏，便搖了搖頭。
過一會兒才認真說道：“莘聿，現在我已經完全相信，你會是一個很好的父親，這次回去後，你可以随時來看冉冉的，我希望你們多多相處，來彌補這四年缺失的父女之情。”
“好。”男人鄭重地點點頭。
外頭荷葉雞的香氣已經傳來，兩個人走出去後，莘聿就戴上手套，将雞取出來，一層層剝掉焦掉的荷葉，裏面的雞肉嫩滑，冒着袅袅的熱氣。
雞肚子裏還塞着紅棗和山參，吃起來有一種淡淡的藥香與甜香，與雞肉本身的香味搭配在一起，和諧之餘，又多了種風味。
莘聿把兩個雞腿都放在奚暖都盤子裏，說道：“這雞是跟老鄉買過來的走地雞，和激素喂養出來的不一樣，烹調起來也更容易了些，不用放很多調料壓住腥味。”
奚暖吃了一口，便眯着眼點點頭：“你以前的廚藝就這麽好嗎？我記得，那時候你沒有親手做過飯。”
男人‘嗯’了一聲：“後來才學的。”
兩個人吃得差不多，劇組裏其他的人也都回來了，莘聿讓大家把火堆裏其餘的烤紅薯和烤土豆分了分。
自己則走回屋內，不一會兒拿了個首飾盒出來。
“這個是什麽？”奚暖接過來時，有些好奇。
莘聿低頭看了看她的耳垂：“一對耳墜，你之前送了我寶石袖口，所以我也應該送你個禮物。”
奚暖便笑道：“我送你禮物，是我要感謝你，你又給我回禮，那不是要我繼續回送你嗎？這樣來來回回，是不是很麻煩？”
月色下，莘聿拉着她回屋。
反手關好門，他拿出那一對小巧的珍珠耳墜，微微俯身，替她戴好。
手指的薄繭無意識觸碰到她耳後的皮膚，他收回手來，低頭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她的面頰。
這才贊嘆道：“當時看到這耳飾的時候，就覺得很襯你，現在看果然是這樣。”
後退一步，他又向她坦白：“其實…剛剛我說這是回禮，只是找個理由而已。”
耳垂上男人手指的觸感還未消失，奚暖暫時有點兒懵：“…什麽？”
他才又笑道：“只要看到好看的東西，我就忍不住想買給你，這是無法控制的，所以以後也要麻煩你，接受我這些禮物了。”
奚暖急忙擺手：“不麻煩啊，這耳墜我很喜歡，很漂亮的。”
“喜歡就好。”男人拍拍她的頭頂：“天色不早，我先走了，晚安。”
…
就這麽一夜無話，第二天的時候，劇組卻出現了新的狀況。
原定的新拍攝地是村東邊一片荒地，這荒地上有好幾個快要垮塌的危房，正好可以作為女主在結婚前，被村民關押着的地點。
原本劇組已經和女村長商談好，算是出錢租用場地，卻忽然有個年近花甲的老奶奶走了過來，搬着小板凳坐在荒地正中間，說什麽都不讓劇組開工。
老奶奶是個孤寡老人，耳朵又背，身體也不好，誰勸都不好使，也沒人敢貿然移動老人家。
莘聿看了看情況，就讓劇組先休息了一天。
奚暖在旁邊觀察，覺得這老奶奶也不像是神志不清的樣子，那麽她坐在荒地中央，就一定是有原因的。
和莘聿說了這個想法後，兩個人就在村子裏走動了走動，向村民打聽了一下老奶奶的情況。
看見他們提來了水果和牛奶，才有村民滿臉不屑地大致講述了一下，說這老奶奶克夫又克子女，早年間陸陸續續親人都去世了。
原先一家幾口就住在那些破房子裏，後來看她孤苦伶仃，女村長才給她另找了屋子，一日三餐讓人給她送飯。
奚暖聽了，便嘆了口氣：“老奶奶也是可憐人，咱們試着勸說一下吧，如果老人家實在不願意，就別用那房子拍攝了。”
莘聿并不擅長交際，他點點頭：“好，一切都聽你的，但如果是這樣的話，道具組就要重新找房子做舊，咱們需要在這村子多待幾天。”
農村的泥土道路坑坑窪窪，沿途不時有三輪車載着農作物快速駛過，塵土全部飛揚起來，灑在路邊人的身上，臉上。
奚暖雖然帶着帽子和口罩，但還是覺得有點兒嗆，莘聿把她護在裏側，兩個人盡量繞着走清淨的小路，終于來到村長家門外。
老奶奶就住在前院的偏房裏面，天色已經晚了，她剛剛才拎着小板凳從荒地回來，正坐在桌邊吃面條。
看到有生人來了，她就戒備地站起身來，一下子扔來個塑料水瓢，莘聿一把接住，将那水瓢重新放回竈臺。
奚暖并沒有開門見山和老人家談論荒地的事情，她只是環顧四周，看到有一個相框扔在地上，就撿起來，從包裏找了張濕巾擦了擦，重新擺回櫃子上。
老奶奶神情恍惚了一下，低頭繼續吃着面條。
雖然失去了親人，但看得出來，老人還是十分愛幹淨的，小小的屋子被收拾得一塵不染，只是少了些煙火氣。
看到這裏的時候，奚暖又覺得很無力，對于一個失去所有親人，行将就木的老年人來說，又能有什麽事，才能讓她重拾對生活的信心？
恐怕是很少的。
眼下老人最需要的，并不是錢財，也不是虛假的關心，而是來自于心靈的慰藉。
她看了眼時間，正好還沒到奚小冉下學的時間，就給幼兒園老師打了個電話，拜托老師給小孩子開個視頻。
屏幕中，小女娃梳着兩根小辮子，正乖乖坐在椅子上。
晃蕩着小短腿，她高高興興問道：“媽媽爸爸，你們找冉冉有事呀？”
奚暖就小聲叮囑了孩子幾句，這才把手機放在老奶奶面前。
奚小冉特別聽話，把臉蛋怼在鏡頭前面，奶聲奶氣叫道：“奶奶好～”
碗裏的面條已經吃完，老人這會兒正盯着筷子發呆，她的聽力不太好，擡頭時神情有些迷茫，看到屏幕中孩子可愛的面頰時，才猛地征住，擡起滿是裂口的手，用力擦了擦眼睛。
奚小冉具體和老奶奶聊了什麽，奚暖和莘聿并不知道，兩個人為了回避，此時正并肩站在屋外。
夕陽西下，落日地餘晖灑在大地上，将周圍的一切都染成金色。
樹葉嘩啦啦響着，奚暖輕聲說道：“以後等咱們回去了，也要和村長多聯系，拜托她接通視頻通話，讓冉冉和奶奶多聊聊，老人家孤孤單單一個人，很渴望有兒孫陪伴。”
莘聿‘嗯’了一聲，他往屋子那邊望了望：“也不知道冉冉有沒有讓老人家開心起來。”
奚暖笑道：“你也別擔心，這孩子機靈着呢，每次葛阿姨不高興的時候，總是她過去哄着，小孩子天性純潔，她會感知到不同的情緒，再說一些有趣的話來讓你放松，像是小天使似的。”
這麽說着，她才反應過來：“诶，你還不知道葛阿姨是誰吧？她是我在H國認識的阿姨，人很好，幫了我很多忙，後來又和我一起回國，現在住在我家樓下，這次我出差，就把冉冉放在她那裏，拜托她幫忙照顧着。”
“我知道的。”莘聿擡手幫她拿下頭上的樹葉。
他頓了頓，慢慢說道：“你口中的葛阿姨，其實是我的師母，她是我恩師的妻子，自從我恩師被網暴離世後，師母就一直在各個國家旅游，通過這種方式來疏散心中的苦悶，直到我拜托了她一件事情，她才終于停下來。”
夕陽伴着晚風在二人身側駐足。
奚暖愣了愣，下意識的擡頭望着男人，串聯起來的線索在她腦海中快速翻湧，她覺得，有很多事情的真相在慢慢浮出水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