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認回
認回
男人的表情太嚴肅, 奚暖都不知道，他到底是開玩笑，還是真的這麽想。
她沉默了一會兒：“怎麽可能？我們也是有定位的, 不可能讓藝人演太有損形象的角色, 年少卿本人更不會答應。”
莘聿倒笑了：“你覺得他不會答應嗎？”
被他這麽一說，奚暖就又不确定了。
年少卿這人的腦回路确實很不一般, 如果讓他知道有這麽個角色，不一定真就去演了, 興許還會努力讓自己的眼神變得更呆滞一些…
莫名有些郁悶，她晃了下腦袋：“算了, 咱們別聊這個話題了。”
這會兒兩個人都已經吃完了飯，飯盒和筷子就淩亂地堆在桌上。
莘聿笑着站起身，把餐具收拾起來，裝回塑料袋子中。
臨走前，他又回頭囑咐：“被子枕頭都是從縣城裏新買的，你放心睡, 如果有事，就大喊一聲，我在隔壁也能聽到。”
奚暖‘嗯’了一聲：“晚安。”
“你也晚安。”男人在外面替她關好門。
房間裏重新恢複安靜，奚暖又去側邊的小衛生間看了一眼，晚上沒有熱水，她就只簡單的洗漱一下, 然後給葛阿姨打電話了解了一下女兒的情況。
小女娃奶聲奶氣地喊着‘媽媽’, 聲音雖然委屈, 但還是沒有哭, 只絮絮叨叨的囑咐媽媽一定要每天吃飽飽，然後好好睡覺覺。
倒像她才是那個需要照顧孩子的家長。
奚暖聽得眼睛又有點兒酸澀, 母女二人四年來基本沒怎麽分離過，現在兩個人都需要個适應的過程，最後在女兒稚嫩的兒歌聲中，她才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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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起來時，外頭的天光已經大亮，劇組人員都已經開始吃早餐了，她也趕忙起來。
年少卿這次倒還挺早，自己打着哈欠坐在村口的小凳子上，耷拉着眼皮子在打瞌睡。
他旁邊還坐了幾個出來曬太陽的村民老大爺，看起來異常和諧。
奚暖過去敲敲他的腦袋：“快過去吃飯。”
他才‘嗯’了一聲：“知道了，別催。”
吃過飯劇組正式開工，拍攝起第一場的戲份來，所有演員和劇組人員全部到位，清場之後，旁邊圍觀的人也再不許說笑走動。
莘聿的劇組氛圍一般都是這樣，戲下大家親如一家，有什麽要求都可以提，但一旦開始工作，就必須嚴陣以待，違反規定或态度閑散的人，一律開除，連主演都不能幸免。
他拍戲時也不喜歡用太多的人，大部分拍攝都依靠攝影師的手持攝像機來完成，鏡頭雖然有稍許抖動，但更顯真實，也省了鋪設軌道的錢。
距離上一次的電影‘出閨’已經過去四年，這一次的新電影，名字叫做‘山鬼’。
依舊是兩個字片名，依舊是女性視角，主要講了一個被男友騙到山村，嫁給老光棍的女子，是怎麽被折磨致死，死後靈魂不滅，化身山鬼報複村民的故事。
雖然帶着些許奇幻色彩，但也不失為一部反映現實的殘酷電影。
而年少卿飾演的這個配角，則是村子裏唯一一個尚存着良知的人。
這個角色名叫小七，因為母親生他時難産而死，父親三天後在家暴斃，便被認作是不詳的人，被村民扔在後山自生自滅。
小七在襁褓中啼哭三夜，村子裏的人都夜不能寐，又被一條野狼當作狼崽喂奶，在狼窩中漸漸長大，一直不會說話。
後來那條野狼被村民打死，他就回到了村子裏，靠着挖地裏面的野菜為生，長到十八歲才勉強會說幾個簡單的詞彙。
因為親眼見過狼媽媽死去的場景，他從不與村民交往，眼中始終帶着野性和戒備。
而就是這樣一個與人類社會隔絕的人物，卻是在山村裏唯一幫助過女主的人，他不止一次将女主從家中救出，卻還是被村民找到，最後他被害死，墜落在山崖之下。
年少卿在扮演這個角色時，需要穿很簡陋的衣服，而且頭發淩亂，不能穿鞋子，但即便是這樣，也難掩他帥氣的面容。
像是從山林深處走出的精靈王子，自由，不羁，淡漠而又良善。
只是看着太溫順了些，不夠有力量感。
莘聿依舊穿着劇組的深藍色沖鋒衣，他坐在監視器後，稍稍觀察了一會兒，便吩咐化妝師在年少卿的臉上做了道傷痕。
這麽一來，少年臉上的戾氣便更足，眼神都變得大不一樣了。
一個長鏡頭結束後，就需要更換場景，道具組開始上前忙碌起來。
而莘聿那邊，這時也決定再增加一個角色，就是那個始終蹲在牆角的傻子。
倒也不是想讓年少卿多個兼職，他只是覺得這個角色是位于善和惡中間的，代表着大多數人的立場，觀衆可以通過他的眼睛來感受另一個敘事的角度。
結果年少卿知道後，卻非常感興趣。
他正會兒正穿得破破爛爛，坐在小凳子上吃奚小冉給得棒棒糖，外面的糖吃掉之後，裏面的泡泡糖就能咬下來，邊嚼邊吹泡泡。
眼看他站起身要往導演那邊走，奚暖急忙把人叫住：“你幹什麽去？”
少年又吹了個泡泡，聲音含糊：“我去争取一下這個新角色，免得被別人給搶走了。”
奚暖：“…你是不是有毛病？”
年少卿：“你才有毛病，那個角色的多省勁兒啊，往那兒一蹲就行，而且我很會傻笑，保證惟妙惟肖。”
奚暖嘆了口氣：“我這次過來，其實帶了一箱子零食，如果你表現好的話，我會适當獎勵你一些，不然就全拿回去給冉冉了。”
年少卿這才不言語了，繼續坐回小凳子後，他神情放空。
過了一會兒忽然說：“其實說實話，壞小孩兒是你和莘導的女兒吧？你們當初鬧了矛盾，你才會懷着小孩兒跑掉，倒還挺言情劇的。”
奚暖冷不防聽他說了這話，渾身的汗毛都快豎起來了。
她恨不得立刻捂上這人那張八卦的大嘴巴，但又怕動作太大，更加惹人注目。
只能小聲罵道：“你不造謠能死嗎？快給我閉嘴！”
年少卿翻了個白眼：“壞小孩兒撩起劉海的時候，和莘導長得那麽像，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又不止我一個。”
兩個人正嘀嘀咕咕說着呢，背後卻有人走過來：“奚經紀人是嗎？可以過來一下嗎，我們導演叫你。”
或許是受到了年少卿話語的影響，奚暖心中莫名有些忐忑。
新的場景已經布置好，這一場戲是女主首次來到山村的時候，她穿着漂亮的衣服，滿臉好奇的四處看着，只以為自己是來度假，眼中充滿對未來的希望。
而就在她的身旁，各家各戶的村民都走出門來，冷漠地望着她。
這會兒還沒開拍，女主和身邊的男配正在走來走去試戲。
莘聿跟身邊的副導演說了幾句話後，才從人群中回過頭來：“要過來看看監視器中的畫面嗎？”
雖然身邊站了很多人，但奚暖很确定地知道，他是在向自己發出邀請。
馬上就快到夏天了，但因為氣候不同，這個地區的風還很大，大片的風席卷着黃土，讓一切都變得灰撲撲，像是罩上了一層老舊的濾鏡。
幾個造型師正在争論演員服裝的材質問題，不遠處試鏡的女演員踩上一只蟲子，正在崩潰叫喊，攝影師季繁森則在大聲講着電話。
而男人的目光卻穿過這雜亂的場景，平和而悠長。
她停頓了幾秒沒有回答，而他就這樣一直靜靜地等待着。
良久之後，奚暖才抿抿唇，小心地穿過人群往裏走，莘聿挑挑眉，往旁邊挪了挪，給她空出一部分位置來。
等她坐下後，他才問：“怎麽忽然又對我生疏很多？”
奚暖自然不會說，自己是被年少卿那個大嘴巴的話給吓到了。
她只是搖搖頭：“就是風刮太大了，又幹燥，我覺得心煩。”
“晚上我讓人給你房間送個加濕器。”莘聿看了看她，沒有多說什麽。
他拍了兩下手，聲音提高了些：“注意，第三場第二個鏡頭，倒計時五分鐘，所有人員就位。”
現場的紛雜聲一瞬間停止，化妝師上前再一次整理演員妝發，而後快步退到了鏡頭之外，場記上前打板———
小小的監視器前，女主開始邁着歡快的步伐向前走，四周村民們麻木而又陰沉的目光在她身邊閃過，像是毒舌的信子似的，無形中将她纏繞。
很震撼的一個場景，和肉眼去看拍攝時的情形完全不一樣，無論是從取景角度，還是場地布置，都是完美無缺的。
但這些卻都不是偶爾，都是莘聿之前用手繪的方式畫在紙上，再傳達給各個工作人員，讓大家按照他的要求呈現出來的。
所有的電影，所有的分鏡頭，他都這樣認真對待。
等到一場戲終于拍完，奚暖的呼吸才終于平穩下來，一陣恍惚過後，她甚至有些急躁，急躁為什麽自己不能立刻看到完整的電影。
重新噪雜起來的環境讓她終于回過神來。
轉頭時，才發現莘聿正在看着她。
男人淡色的眸在陽光下呈現琥珀的顏色，他的額發松散地垂下來，在風中搖擺着，寧靜不動時，倒像是畫中的人物似的。
他看了她一會兒，忽然提議：“想在我的電影裏客串一個角色嗎？只露後背和側臉就可以，沒有臺詞，也沒有動作。”
或許是因為他的言辭太懇切，奚暖竟也沒辦法拒絕。
她點點頭，稍有些猶豫：“那就…行吧。”
似乎早猜到她會答應，莘聿拿起對講機說了幾句，就有幾個工作人員走過來将她領走。
事情已經到了騎虎難下的境地，她又從來沒演過戲，內心緊張，只能木着張臉任由着工作人員打扮。
臉上薄薄地敷了層粉，她的肌膚就更加白皙，身上的綠色裙子則有着大大的裙擺，大片的露背設計，肩胛骨很漂亮。
外面的電影場地已經轉換，位于村口的那一大片森林中，四周樹木茂盛，郁郁蔥蔥的葉片遮蔽了大片的天空，只零零散散地漏下碎銀似的陽光。
奚暖被領到那樹林的中央時，才知道自己到底客串了什麽樣的角色，她是抽象概念下的森林女神，也是獨立于人類世界之外，山中所有生靈的具體展現。
女主最終可以變成山鬼，也是因為怨念太深而驚動了森林女神，才被賦予了另一種生命形式。
奚暖能做的，就只是站在那裏，随着風展露側顏，她的頭發被接長了，此時已經到了腰部的位置，越發顯得整個人仙氣飄飄。
莘聿始終不喊‘咔’，她站姿僵硬，望着自己身上落下的陽光，逐漸有些晃神，風從身上輕拂而過，樹葉沙沙響着，彷佛是大自然在悄聲細語。
四周再無人聲，又過了許久，她才被披上外衣，莘聿親自走過來，将她帶到了監視器前。
剛剛所拍攝的畫面正在回放。
他說道：“你裙子的部分會經過後期的處理，開出繁複的花朵與綠草，并且随着你呼吸的頻率枯萎重生，效果出來後，比現在的畫面還要美。”
比現在還要美，那得美到什麽程度？
望着屏幕中的自己，她不由得感嘆：“你的審美真的很強，就好像擁有一種讓人自動變美的魔力似的。”
莘聿卻笑着搖搖頭：“不是，是你原本就氣質出衆，即使只露了側臉，也能很好的貼合這森林女神的角色。”
他又說：“我始終覺得，這個角色應該由內心純淨的人來飾演，因為任何世俗的雜念，都會通過身體動作與神态傳達出來，而你剛剛看着太陽光出神時，就是我要的最佳狀态。”
那個時候也恰恰是奚暖在放空，心神與自然融為一體的時候，竟然真的被他給捕捉到了。
她忽然有些好奇：“诶，你不會是早就想好，讓我來客串這個角色吧？”
男人笑了笑，并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
…
到了傍晚的時候，劇組一共拍攝完成六場戲，三十幾幕分鏡頭，分別是女主來到山村，被男友出賣，被迫和老光棍成婚的劇情。
算得上是速度非常快了。
而年少卿的戲份并不算多，所以他大部分的時間就是在曬太陽，吃零食，坐在凳子上百無聊賴的看村口老大爺們下棋。
而奚暖這個做經紀人的，卻連他一半的清閑都沒有，她一直忙忙碌碌，還要卸妝和換服裝，身邊的工作人員不夠，只能把他叫來幫忙拎包。
年少卿頂着雞窩似的頭發嚼泡泡糖，嘴裏‘啧’了一聲，眼神有些意味深長。
奚暖看他那陰陽怪氣的樣子就來氣，也懶得跟他搭話，到晚上的時候，她終于能回到房間休息，剛剛洗了把臉，莘聿又發短信讓她去外面。
劇組的人都去前面吃飯去了，平房前面的空地上，架着一個火堆，此刻正慢悠悠的燃燒着，上面吊着的一壺水已然燒開，噗噗往外冒着熱氣。
莘聿換了身休閑裝，他好像是剛剛沖過澡，頭發還是濕的，狀态有些閑散，靠在躺椅上向她招手：“過來這邊坐。”
她便裹着寬大的外套，坐在了他對面的位置。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四處沒有燈光，只剩這火堆來照亮，兩個人的面容在忽大忽小的火光中忽明忽暗，氣氛一時無比靜谧。
莘聿戴上特制的厚手套後，捏住水壺柄提起壺來，在一旁的木桌上沏了兩杯茶，繼續續了涼水，把水壺放在火上熱着。
他又指了指另一處熄滅的火堆：“這裏面給你焖了紅薯土豆和荷葉雞，等一會兒多換幾次熱的炭灰，就差不多熟了。”
奚暖其實早就聞到食物的味道了，她點點頭：“你什麽時候準備的？”
“下午拍最後一場戲的時候，讓工作人員先幫忙生了火，等火差不多滅了的時候，才能用餘灰來烤東西吃，不然用明火弄，食物會成煤球。”
莘聿喝了口茶，似乎似乎是被燙到了，他皺皺眉。
又問：“冉冉在家還好嗎？”
“挺好的，有鄰居阿姨照顧着，只是這孩子從沒離開過我，阿姨說…她昨晚上還躲在被子裏哭，怕大人看到，又急忙用小手擦了，早上起來的時候，雙眼皮都腫成單眼皮了，還說是蚊子咬的。”
奚暖的聲音越來越低，劇組的人她大多都不認識，只能選擇來向他傾訴。
火堆中濺到了水，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驟然亮了一霎那。
而在這亮光中，她表情迷茫：“你說，在小孩子成長的階段，我是不是應該适當放棄一些工作，盡量多陪陪她？”
“總要有适應過程的。”莘聿望着她：“你作為母親已經很合格了，不應該過于苛待自己，冉冉已經四歲了，她該學着長大，又或者，你也該試着找人分擔。”
他說完這話後，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奚暖嘴唇動了動，雖然心中早有猜測，但還是心跳加快了些。
她聲音發澀，已然全無招架：“你…怎麽知道這孩子已經四歲？”
“因為你離開我整整四年，自從那時起，每一分每一秒都時間我都在計算着，所以我又怎麽可能，忘記自己女兒的年紀呢？”
即便是說着如此深情的語句，莘聿的神态卻依舊是平和的，因為不想太吓到她。
他摸準了她此時心态的微妙變化，所以故意露出破綻，等着她來問，再進一步嶄露自己的內心，讓她慢慢放松。
餘燼中的食物已然烤熟，莘聿彎腰用木棍将那紅薯和土豆扒拉出來，焦黑的外皮去掉後，裏面軟糯的內芯便露了出來。
他垂着眸，耐心地将紅薯放在盤子中，涼了一會兒後，推到她的面前。
而後才看着她，态度誠懇：“小暖，我現在說出這些，并不是想和你争奪女兒的撫養權，而是你太累了，需要有人來幫幫你，所以，不要再抗拒我了，讓我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好嗎？”
放在膝蓋上的手稍稍有些抖，奚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輕聲說了聲‘好’後，她內心掙紮良久，才又問道：“你想不想，讓冉冉叫你聲‘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