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016章 第16章
臺上的歌舞劇持續了半個多小時才結束。
于是, 夏夢就那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這位新同事來來回回在臺上載歌載舞跳了半個多小時。
不僅是她，臺底下還有數百名劇場觀衆。
簡直無異于是當衆處刑。
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她甚至能看清他臉上從驚慌, 到無語, 到生無可戀, 再到生不如死。
而夏夢呢, 則從迷茫，到沒眼看, 到麻木, 最後甚至開始覺得有點好笑。
“可惜了，手機沒帶。”她摸摸口袋, 倍感遺憾地說，“這可是此生僅此一次的經歷了，該給他拍下來留個紀念的。”
舞臺到了尾聲, 最後一次大幕拉下，現場觀衆席頂上的大燈終于亮了起來。
夏夢順勢擡眸打量。
發現這座劇院看起來相當的複古、華麗。
全場沒有任何一絲現代化的跡象，牆上壁燈裏的蠟燭，還有劇場頭頂大燈裏閃爍的燭光, 都在凸顯着這裏的古樸與原始。
整個劇院裏只有燭光的映照, 光線很昏暗。
夏夢借着這點微弱的光線, 終于看清了自己身上的裝扮——襯衫, 馬甲, 外套，這不是妥妥的西式三件套嗎？而且這身服飾材質考究, 剪裁繁複, 花紋精致，連細節都透着幾個世紀前歐洲男貴族的古人味兒。
她疑惑地打量自己半晌。
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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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旭一身女裝在臺上跳舞也就罷了, 怎麽連她也性別倒轉了？
她擡眸觀察四周。
她隔壁包廂坐着的是兩個同樣穿着考究的貴族打扮的男女。
女人一身精致華麗的禮服裙，手上還拿着扇子輕輕搖晃。
坐在樓下的觀衆基本上也是類似的打扮。
夏夢沉默觀察半晌，終于得出結論——
要麽，這精神圖景是個什麽沉浸式的大型cosplay現場；要麽，這裏就是模拟某個十九世紀的歐美歌舞劇院。
以夏夢對霍清汌的綜合印象，怎麽想也應該是後者。
——可後者也很古怪啊！
真的會有人的精神圖景是這樣的嗎？
短暫的質疑之後，夏夢平複了一下心情。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存在即合理。
她理解不了，只代表她的見識還不夠多，不夠廣。
沒準，像霍清汌這種搞藝術的，內心都如此豐富精彩呢？
劇場燈光亮起來沒多久，只聽得空中出現一道高亢的聲音：“今天的表演已經全部結束，感謝各位莅臨我們潘多拉劇院。明天晚上七點，會有全新演出，屆時期待大家的再次光臨！”
夏夢靠在欄杆上往下看，卻發現樓下觀衆席上卻沒有人起身往外走。
這時候，那道聲音又說：“請各位拿取位于座椅下方的鑰匙，找到與鑰匙上的號碼對應的房間。夜間請大家在客房裏好好休息。我們明天早八點見。”
等到這句話說完，才有人陸陸續續動作。
他們紛紛俯下身去摸鑰匙。
夏夢見狀，也側身探手去摸，果不其然很快在座椅下面摸到了個硬物。
她将它拿起來，借着微弱的光線打量。
似乎只一支黃銅制成的鑰匙。
大約半個巴掌大，做工不算精致，但也相當複古。
鑰匙的鑰柄處做了镂空的處理，中間用細的黃銅絲彎曲成了三個阿拉伯數字。
002。
很靠前的數字。
樓下，已經開始有人起身離場了。
觀衆席後方的兩扇大門打開，任由觀衆們魚貫而出。
夏夢将鑰匙捏進手心裏，沒有立刻跟着人群離開前往客房，而是悄無聲息地下了樓，繞過人潮密集處，朝舞臺的後臺而去。
她得先找到歐旭，後面的事才能從長計議。
表演才剛結束，後臺還正熱鬧着。
所有的演員都在這裏，一邊聊着天，一邊卸妝換衣服。
後臺有點亂，角落堆放着很多舞臺的道具和衣服。
一箱箱的堆在一起，非常容易隐藏身形。
夏夢在暗處觀察了一會兒，到處都沒有看到歐旭的身影。
倒是一些路過的女人發現了她，笑眯眯地朝她飛來幾個情意綿綿、香氣四溢的眼波。
夏夢僵住，只能略顯僵硬地朝她們笑笑。
她分不清她們究竟是什麽玩意兒。
是霍清汌精神圖景裏的npc？還是黎晝提過的守衛？
總不可能跟她和歐旭一樣，是誤入的大活人吧？
總之，在搞清楚狀況之前，還是先不要打草驚蛇。
正這麽想着，她撩開幕布，打算往另一側再找找，結果才剛從厚重的幕布後面鑽出來，一擡頭，迎面就對上了一張蒼老的臉。
她下意識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人年紀大約得有六十多歲往上，雞皮鶴發，一雙灰色的眼睛暗沉渾濁。
他站得很直，因此并不顯得老态，穿着與夏夢身上的有點像，看上去同樣複古，卻沒那麽精致華麗。
如果說夏夢的打扮是個貴族，那麽他大約就是個職位較高的仆從。
“子爵大人。”他語氣恭恭敬敬地說道，“時間已經不早了，請您盡快回房間休息。我來為您帶路。”
他的語速很慢，語調很平。
配合着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無端地透着幾分詭異感。
仿佛很多歐式恐怖片的開頭，都是從這麽一張臉，這麽一句古怪的對白開始的。
一時間，夏夢腦子裏彈幕般閃過許多髒話。
那個霍清汌，濃眉大眼的，怎麽他的精神圖景裏面這麽恐怖的啊？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誰能想到那麽個文質彬彬的人，他的心理安全區居然時時在上演恐怖片。
幸好不管夏夢內心如何驚濤駭浪，她臉上總是能穩得住。
她鎮定自若地站直了，朝那名老仆從點了下頭，迅速進入了他口中的“子爵大人”的角色。
子爵，說明确确實實是個貴族。
一個貴族到這樣一個劇院裏來看歌舞劇，似乎非常符合當時那個時代背景。
那麽，歐旭拿到的應該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舞女角色了。
這倆角色有什麽特殊的含義嗎？
夏夢思索着，跟在老仆從的身後，沿着走廊往前走。
老仆從背脊挺直，單手貼在胸前，另一手貼在後腰，走得一板一眼。
夏夢就這麽跟着他左拐右轉的，爬了兩三層，終于到了鑰匙上對應的002號房間。
老仆從面無表情在房間門口站定，朝她恭敬行禮：“房間到了，子爵大人，請您在房間好好休息，夜間請勿随意外出。”
夏夢伸手将鑰匙插進鑰匙孔裏，聞言她随口問道：“外出會發生什麽？”
老仆從低下頭說：“據說劇院夜裏會有幽靈出沒。為了您的安全，請千萬不要随意走出房間。”
說着，他将手伸向她，說：“請您将鑰匙交給我保管，明天早上七點半我會來接您前往餐廳。”
喲嚯，這麽強硬？
也就是說，這是想變相沒收了她的鑰匙，強行将她關在房間裏了？
夏夢沉默片刻，無聲地盯着他。
試圖用貴族的眼神殺逼退他。
那老仆從竟也毫不退縮，掌心就那麽平攤向上，渾濁的灰色眼睛一轉不轉地看着她。
仿佛夏夢不交出鑰匙，他就要在這裏跟她對峙到地老天荒。
夏夢：“。”
行吧。
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
該慫得慫。
大不了等她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再從長計議！
她開了房間，沉默地将鑰匙往他手裏一放。
另一只手推開了房門。
房間裏幹燥沉悶的味道撲面而來。
放眼望去，是一個歐式的大套間。
空間很大，皮質沙發、餐桌椅、羊絨地毯、壁爐、肖象油畫……基本上該有的要素樣樣俱全。
套間裏面，還另帶一個大卧室和盥洗室。
夏夢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又回到門口。
她轉動門把，如她所預料的那樣，這門被人從外面鎖住了，打不開。
哎，要是黎晝在這兒就好了。
就他那一步能蹬兩層樓的腿力，沒準一擡腳這門就碎了。
算了。
夏夢搖搖頭，放棄了從大門正面突破的想法。
門不行，那就試試窗呗。
她又走到窗邊。
撥開厚厚的窗簾，便是一道落地的玻璃窗。
玻璃窗外，能看到清冷的月色照在外面的圓形小陽臺上。
越過陽臺欄杆再往外看，就只剩下一片漆黑的夜色了。
再仔細打量，會發現夜色如一團能吞噬一切的濃霧。
夏夢對這團濃霧可太熟了。
當時在樊雪……哦不對，在蔣瓊然的精神圖景裏，也是如此。
那棟教學樓之外，都是這樣的濃霧。
濃霧，就是精神圖景的邊界。
看來霍清汌的精神圖景，也就這一座劇院的範圍。
窗戶也打不開。
夏夢遺憾地收回手，将目光重新投回房間裏。
看來只能另想辦法了。
出不去怎麽辦？
只能在這房間裏等到明天天亮了？
這房間裏該不會要出什麽幺蛾子吧？
那壁爐裏燃燒的火光裏不會飛出東西吧？
那牆面上的影子不會自己動起來吧？
還有那暗紅色的抽象圖案的地毯，該不會是幹涸的血跡吧？
還有卧室裏那張床底下，會不會發出什麽古怪的聲響吧？
此時此刻，夏夢無比後悔自己當初閑着沒事幹，為何要看那麽多的恐怖片。
此情此景，她那豐富的閱片量宛如一只碩大的潘多拉盒子，時不時就從裏面冒出點讓她現在坐立難安的素材來。
夏夢覺得今晚她肯定是睡不着了。
她轉了一圈，艱難地在睡床還是睡沙發之間抉擇。
“算了，還是睡沙發吧，那張床那是古裏古怪的。”夏夢喃喃自語，裹緊了身上的外套，直接合衣在沙發上躺下來。
也許是她多想了。
她想，霍清汌看着不是挺正常的麽？這裏可能也就是看着吓人，不至于出什麽大問題。
他又不是蔣瓊然。
這麽一想，她終于稍稍放松下來。
這時候，她肚子上突然多出了一點重量。
她下意識睜眼，身體汗毛都快豎起來了，定睛一看，白乎乎的小東西，這不是她家二狗麽？
“呼……你怎麽出來了？”夏夢松了口氣，擡手自然地摸了摸它腦袋。
幸好幸好，這小家夥也在。
興許是因為這全然陌生的環境裏終于出現了個熟悉的、屬于她自己的東西，夏夢的心稍稍安了下來，身體也跟着放松。
她雙手捏了捏白鼬的兩只小耳朵，輕聲跟它商量道：“你們精神體是不是都不需要休息的？那今晚麻煩你給我守個夜行不行？”
小家夥歪着腦袋，像是在思考她的話。
半晌，擡頭發出“吱吱吱”的聲音，腦袋一扭，就将自己的小耳朵從她手中搶了回來。
它從夏夢身上一躍而下，沿着房間轉了一圈，路過窗邊的時候，它頓下腳步朝外望了望。
夏夢坐起來，正要提醒它外面出不去，下一秒，就見它邁着小碎步輕輕松松地穿過了玻璃，直接就到了窗外的小陽臺上。
玻璃窗仿佛對它起不了任何阻攔的作用。
它直接一個穿牆就出去了。
夏夢瞪大眼：“！”
還能這樣的嗎？
夏夢驚奇地坐起來，湊到窗邊看。
果然，二狗穿牆的本領堪稱爐火純青，玻璃窗在它面前就跟透明的一樣。
窗都可以了，那牆行不行？門行不行？
于是她直接把它拎起來，放到客廳與卧室中間的牆邊，示意它穿一個她看看。
二狗非常配合，像是完全理解了她的意思，雙腳剛一落地，直接就從牆的這頭穿到了另一頭。
“哇哦！二狗！你也太棒了吧！”夏夢驚喜地伸手薅了一把它的頭頂毛。
這下一來，就算她自己出不去，派精神體去也是一樣啊！
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夏夢趕緊蹲下來，對着二狗就是一通制定計劃。
“二狗！你聽着！你現在幫我去找個人，歐旭，你知道吧？我那個新同事，是個向導，男的，23歲上下，一米八左右，長得娃娃臉一小哥……”
說到一半，夏夢停下來。
隐約覺得自己對着一只白鼬這麽口若懸河說半天，似乎有點搞笑。
該不會她嘚啵嘚半天，它一句沒聽懂吧？
不過聽說精神體一般會跟主人心意相通。
夏夢覺得，它應該能聽懂她在說什麽。
她試探地确認了一遍：“二狗，你能理解我說的話吧？”
二狗睜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沖她堅定地一點頭。
夏夢放心了。
于是繼續說：“我現在也不知道他究竟住哪個房間，要我猜測，大概距離後臺那邊比較近。麻煩你幫我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他具體住哪個房間，然後看看他那邊情況怎麽樣了。”
白鼬聽完，朝她又是堅定地一點頭。
夏夢的心徹底放下來了。
誰能想到！
有朝一日她居然能跟一只小動物完全無障礙交流！
她擡手朝二狗行了個不太标準的軍禮，堅定道：“這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二狗同志！組織相信你一定能完美完成任務！”
“吱吱吱！”
随後，二狗邁着雄糾糾氣昂昂的步伐穿出了門板。
夏夢躺到在沙發上。
很好，接下來只要等到二狗回來跟她報告就行了！
夏夢長舒了一口氣，正暢想着聯系上歐旭之後，他們倆應該怎麽辦，想着想着，忽然頓了一下。
她微微擰眉，總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麽很關鍵的事。
什麽來着？
嗯……
是有什麽任務沒有交代給二狗嗎？
還是有什麽邏輯上的漏洞嗎？
再說二狗一個由她的精神力具現化而成的精神體，也不可能遇到什麽危險。
還能有什麽疏漏？
她摸着下巴思考了半分鐘：“應該沒有了吧？”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躺倒在沙發上。
等了大約得有半個多小時。
二狗終于回來了。
一抹白光從門口飛速沖進來，蹿上了沙發前的茶幾。
夏夢一骨碌坐起來，跟站在茶幾上呼哧帶喘的二狗面對面。
她趕緊伸出食指拇指兩根手指一捏，與它握了握手說：“辛苦了二狗同志！情況怎麽樣？找到歐旭了嗎？”
二狗擡起頭，手舞足蹈，大聲報告——
“吱吱吱吱！”
聞言，夏夢面露震驚。
“吱吱，吱吱吱！！”
夏夢目露茫然，雙眼放空。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夏夢低下頭，艱難地抹了把臉。
……失策了！她居然完全聽不懂！
好的，她現在知道自己之前忽略的關鍵漏洞究竟是什麽了。
夏夢無力栽倒在沙發靠背上。
“天要亡我啊……語言不通該怎麽溝通？”
然而二狗同志依然堅持不懈地比手畫腳着，一副十分想跟她深度交流情報的架勢。
夏夢抹了把臉重新坐起來，重新打起精神來。
“哼哼，不就是跟小動物溝通嘛！小菜一碟！”
小夏同志！無所不能！
她盤起腿來，擡手示意二狗停一停：“等等哈，咱們慢慢來。我問一句你答一句，好吧？”
二狗聞言安靜下來，學着夏夢的姿勢在桌上也蹲坐下來。
夏夢單手拄着下巴，想了想，問出第一個問題：“你找到歐旭了嗎？”
二狗點點頭。
夏夢：“他現在安全嗎？”
二狗遲疑了一下，随即又點點頭。
夏夢心說這遲疑是怎麽回事？
但既然它點頭了，她就暫時認定歐旭沒事。
于是她将注意力轉移到這個精神圖景上。
夏夢問：“你在這裏有碰到其他人嗎？像我和歐旭這種，意外被拉進來的人？”
今天夏夢在觀衆席上至少看到了幾百人，但她無法确定這些人究竟是像她一樣被霍清汌從外面拉進來的無辜路人甲，還是原本就存在于這個精神圖景裏的土著。
他們看起來太逼真了，連夏夢也無法一眼就判斷出來。
但二狗就不一樣了。
精神體辨別哨向的方式，不靠肉眼觀察，純粹靠精神力。
外來人士和土著的精神力肯定不同。
然而這個問題令二狗猶豫了。
它回答不上來。
它分辨不出來。
夏夢理解了它的意思，它不确定。
好吧，看來只能等明天找機會去一一确認了。
夏夢打了個呵欠。
行吧，那就萬事都等明天再解決吧。
她伸手将二狗撈過來，摟進懷裏。
閉上眼，她踏踏實實地進入了夢鄉。
……
周啓辦公室裏。
黎晝橫躺在沙發上，手臂擋臉，安靜地睡着。
周啓正埋頭在辦公桌前忙工作，忙碌間隙擡眸看了一眼，難免覺得有點糟心：“喂，黎晝，你還打算在我辦公室裏躺多久？”
沙發上的人片刻後回答道：“等到你願意讓我去查黑塔的全球資料庫為止。”
周啓嘆氣。
黎晝這次回來唯一的訴求，就是想要一個查看全球範圍內所有向導資料的權限。
這實在有點強人所難。
黑塔的資料庫雖然的确是全球聯網，但這涉及到個人隐私，以及黑塔機密，怎麽可能随意對人開放？
就算黎晝是超級稀有的S級也不行。
周啓問過他為什麽要這個權限。
黎晝的回答永遠只有一個。
“我想找一個人。”
周啓嘆息着放下手中的文件。
從他認識黎晝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黎晝在找一個人。
不知身份不知年齡不知性別，只知道是一名向導。
黎晝說，那個人是他的向導。
幾年前，黎晝為了找那個人，甚至滿世界地尋找。
為此幾乎走遍了全球的每一座黑塔。
可惜幾年過去，至今無果。
如今，只剩下唯一一個辦法。
那就是進入黑塔的全球資料庫，從茫茫數千萬的人海裏，大海撈針。
周啓想說，不是他不願意幫忙，而是這個忙他真的幫不了。
拿什麽理由跟上頭申請呢？
說要讓黎晝自己去找一個向導？
上頭只會覺得他有大病吧。
給S級哨兵尋找配對的向導是件大事。
候選者必須經過層層篩選，從身世背景到自身能力條件，黑塔必須先查得明明白白。
怎麽可能任由他自己随便亂來？
周啓無奈地說：“你就算在這我躺到地老天荒也沒用，我——”
話才剛說到一半，黎晝突然坐了起來。
他擰眉偏頭，神情嚴肅，擡手輕輕一揮間，淡藍色的精神力帶着他的感知迅速朝黑塔下方鋪展開去，眨眼間便隐沒在地板下。
黎晝突然間的神色變化，令周啓跟着一凜。
周啓飛快問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黎晝分了一半的注意力出去。
幾秒之後，他快速擡眸答道：“夏夢出事了。”
周啓：“？”
周啓：“你怎麽知道？”
周啓：“她出什麽——”
辦公室門外，小助理接了個電話，随即慌慌張張地敲門進來：“主任！樓下向導中心又出現了一例怪病發作的哨兵。發作時，還将兩個向導卷了進去，現在三個人都昏迷了！”
周啓只覺眼皮一跳：“那兩個向導是誰？”
小助理：“夏夢！還有個叫歐旭的新人——”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一陣風似的從小助理身邊刮了過去。
見狀，周啓也飛快站起來，朝外沖去。
小助理詫異道：“周主任你也過去嗎？”
周啓黑着臉說：“不行我得把他攔下來！”
……
疏導室裏的三個人，差不多是在半個小時後被發現的。
一般來說疏導的時間是在二十分鐘到二十五分鐘之間。
結果三人超過三十分鐘還沒出來，歐旭那邊也沒有在系統上操作登記延長時間，外面的同事察覺不對，敲門查看，這才發現他們都昏迷了。
這事立刻被上報給了白主任。
未免更多無辜的人被拉下水，白主任派了幾名沒有精神力的工作人員将霍清汌送進了隔離區裏。
至于夏夢和歐旭，則暫時安置在附近的病房裏，同樣有專人照顧。
黎晝到的時候，白主任正站在病房外跟同事嘆氣。
同事：“好好的怎麽會這樣？我還以為那個怪病已經被控制住了。”
白主任摸摸光滑圓潤的腦門，一籌莫展：“怕是沒那麽簡單。之前不是已經上報黑塔總部了嗎？他們現在怎麽說？”
同事：“總部那邊還沒回複。”
白主任嘆氣。
他真服了那群外國佬的工作效率，都報上去快大半個月了，至今沒有一點兒回應，問就是還在查，請耐心等待。
但這麽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眼下他們向導中心人丁凋零。
好不容易盼來一個或許能頂大用的寶貝新人，結果才第一天，入職還不到倆小時，結果直接就歇菜了。
白主任差點老淚縱橫。
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簡直防不勝防。
白主任正擦着老淚，一扭頭，就見身旁一道身影快速閃過。
白主任自然認識黎晝，見他快步走到夏夢所在的病房外，擡手就要開門進去，白主任趕緊喊住他：“等等，住手住手。你現在不能進去！”
黎晝頓住，循聲看向他：“為什麽？”
白主任将怪病的事言簡意赅地說了，鑒定地攔住他，“總之你現在不能進去，不然你也得撂。”
眼看黎晝還是一副想往裏面進的架勢，白主任有點急了：“我真沒跟你開玩笑！之前昏倒的那幾十個人，可都在那兒躺着呢！你一個S級，別亂來！你要真出了什麽事兒，咱們整個北京塔都擔待不起！”
然而這些話并沒有起到勸說的作用。
黎晝平靜地撥開他的手，淡定地反問道：“我和他們能一樣？”
白主任一噎：“……”
黎晝沒等他回答，便直接推門而進。
門一開，原本站在門口的幾個人瞬間下意識往後退了五米。
生怕怪病順着空氣跑出來，連他們一并遭殃。
白主任摸了摸愈發光禿禿的腦門，唉聲嘆氣。
怎會如此啊！
一個兩個的，都如此不省心！
“黎晝呢！？”
這時候，周啓人未至聲先到。
白主任扭頭看到他大步而來，仿佛終于找着了告狀的對象，指着病房門就打小報告，同時不忘撇清自己：“……我攔了，真攔不住！”
周啓：“……”
周啓沖到門口，隔着病房門上的玻璃，眼睜睜看着黎晝走到夏夢的病床前，拉開椅子，背對着門外衆人坐下來。
然後就再也沒動了。
他的小助理在旁弱弱問道：“主任，現在該怎麽辦？”
周啓也不吭聲了。
周啓和白一竹對視一眼，此時這兩位主任都是一個頭兩個大。
事已至此。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白主任比周啓樂觀點，拍拍他的肩膀，出聲安慰道：“往好處想，以黎晝的實力，再加上夏夢的好運氣，他們倆肯定會沒事的。”
周啓默默看向他：“你真覺得夏夢運氣好嗎？”
上班第一天就被卷進這種無解的事情中去，這能算哪門子好運氣？
現在還把他家黎晝也給勾着一頭紮進去了，別說好運，他現在甚至想懷疑這姑娘是不是會下蠱。
怎麽黎晝每次一碰上她，總變得腦子不太正常。
白主任無語凝噎。
周啓嘆了口氣，轉身對小助理說：“幫我聯系家長吧。”
小助理：“家長？誰家長？”
周啓：“夏夢家那個，王向屹。”
小助理：“那黎晝的家人需要聯系嗎？”
周啓搖頭：“他已經沒有親人了。”
周圍人靜了一瞬。
一時間大家都不知道說什麽好。
只有白主任感慨地嘆了口氣：“……都不容易啊。老王那邊我來聯系吧。”
說着，他就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往旁邊走了幾步，打電話去了。
……
夏夢一覺睡到了天亮。
還真別說，這沙發夠軟的，她一躺下去，立刻就開始昏昏欲睡。
早上醒來，二狗已經不見了。
夏夢目前還無法熟練控制自己的精神力，所以還不能随心所欲地将二狗叫出來。
只能等它每次自己出來。
她爬起來，到盥洗室洗了把臉出來。
恰逢此時，門口傳來鎖被打開的聲音。
随即有人敲響了門。
夏夢坐在裏面聽着，覺得真是好笑。
鎖都鎖了，何必還多此一舉敲門。
顯得你們比較禮貌是麽？
門敲了幾聲，見裏面的人沒回應，外頭安靜了一會兒，複又開始堅持不懈地篤篤篤。
夏夢只得起身去開門。
上了年頭的木門吱吖一聲。
又是昨晚那個陰恻恻的白頭發仆從站在門外。
他* 儀态依然筆挺完美，蒼老的聲音道：“子爵大人，早上好。早餐已經為您準備好了，請您盡快前往餐廳用餐。我來為您帶路。”
夏夢抿着嘴跟上他。
走廊狹長，時不時路過一扇扇房門。
偶爾會看到有人打開門出來。
出來的人也穿着複古的服飾，一個個目不斜視地往餐廳走，從夏夢和仆從身邊路過的時候，略帶恭敬地朝夏夢一點頭，然後繼續往前走。
應該只是普通平民向上位貴族行禮致意的意思。
夏夢猜想，這些人大約本就是屬于這個精神圖景裏的人。
類似于NPC。
這個世界裏，該不會真的只有她和歐旭兩個“玩家”吧？
她沒吭聲，一路行至一樓餐廳。
已經有不少人到達餐廳了。
空曠的餐廳擺着三張超長的長桌，所有人都分坐在長桌兩側，安靜吃飯。
夏夢粗略掃了一眼，至少得有兩三百人。
她的目光掃過每一張臉，終于在其中一張長桌的盡頭看到了歐旭的臉。
他沒注意到她，正低着頭，盯着自己面前的早餐出神。
半天沒見，他整個人看着憔悴了不少，眼圈都是黑的。
不過比起昨天，他今天的打扮看着正常了不少。
仆從腳步未停，将她帶到了餐廳最裏面帶。
不得已，夏夢只得在經過歐旭身後的時候，伸手拍了他一把。
歐旭擰眉擡頭，恰好對上夏夢偏過頭的側臉。
歐旭霎時瞪大眼：“！”
他瞬間激動起來：“夏——”
夏夢擡手将食指搭在唇邊，示意他不要出聲。
她轉回頭，腳步絲毫沒停，一路走到了長桌的盡頭。
那裏已經坐了三四個人，有男有女，看起來略微年長一些，服飾比起其他人也更加考究一些。
看到夏夢走來，這些人都笑臉相迎地站起來。
其中一個衣着華麗的泡面頭男人朝夏夢行禮，并招呼道：“子爵大人，昨晚睡得好嗎？”
夏夢有些摸不着頭腦。
但裝模作樣還是很簡單的。
她倨傲地一點頭：“還不錯。”
同時，她在仆從的引領下坐到了主座上。
那些人還站着。
夏夢擡擡手，示意他們坐下。
這幾個人才又坐下。
剛才出聲的那個男人笑眯眯地向她介紹道：“昨天您到得晚，來不及為你介紹。這幾位都是劇院的經理人。費爾蒙先生和安德魯先生。還有這位——”
他指了指在場唯一的那位女士，“這位吉莉夫人負責指導伴唱伴舞的孩子們。”
夏夢平靜地一點頭。
視線越過他們，正好看到歐旭在不遠處探頭探腦。
歐旭顯然激動得不行。
他原以為是孤軍奮戰，沒想到竟然還有同伴。
這令他緊繃了一整個晚上的神經終于松了下來。
她勾了勾唇角，收回視線。
仆從陸續為她端上銀質的餐盤。
早餐還算中規中矩，面包，果醬，火腿肉，奶油濃湯，還有幾種新鮮的水果。
夏夢注意到，坐在長桌上的人吃得就簡單多了，只有面包和濃湯。
這……能吃嗎？
吃了不會出什麽問題吧？
可一晚上過去，夏夢确實有點餓了。
肚子一餓，看什麽都分外美味。
夏夢腦內掙紮了零點零一秒，然後果斷拿起了刀叉。
吃飽了才有力氣思考嘛！
別方！
先吃再說！
等到夏夢吃得差不多了，擡眼望去，整個餐廳也已經坐滿了。
這時候，坐她身邊的泡面頭的男人再次站起來，他捏着銀質的叉子，輕輕敲了敲高腳杯。
“叮叮叮——”
清脆空靈的聲音在整個原本就安靜的餐廳裏顯得分外清晰。
“各位早上好。”泡面頭男人高聲道。
夏夢這才想起來，昨晚表演結束後致辭的聲音，就是這個人的聲音。
男人朝着整個餐廳幾百人揚聲說道：“昨晚我們為大家獻上了堪稱完美的《卡門》，今天，我們潘多拉劇院将要演出的劇目為《天鵝湖》，早餐結束之後，我們就要開始所有歌舞演員的訓練與選拔。注意，所有人都有競争角色的機會，只要你們的表現足夠優秀，就能夠成為今晚舞臺上最耀眼的明星！”
夏夢大約是明白了。
這個劇院裏，每天晚上都會有演出。
演出的劇目大概是由劇院的經理人們決定的。
而每天白天，會訓練并選拔出當晚登臺的演員。
目前，訓練的內容和選拔的标準暫且不知。
夏夢靜靜沉思。
所以……選上的人登臺，落選的人則成為觀衆嗎？
只是這樣？
沒多久，早餐時間就結束了。
幾位經理人示意所有人可以随意前往劇院的三個大練舞室，吉莉夫人和她的助手們會在每個練舞室裏等着大家。從早上八點半到下午五點，都是自由訓練的時間。晚餐過後，就會公布被選中的演員名單。
所有人魚貫走出餐廳。
夏夢趁機找了個借口，也走了。
她混進人群裏，剛出餐廳大門，就被斜裏伸出的一只手拉到了一旁。
她一扭頭，果然對上了歐旭的臉。
近看之下，歐旭更顯憔悴。
眼底一片青黑，臉色更是蒼白，仿佛被什麽東西蹂躏了一夜。
夏夢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他：“你沒事吧？昨晚出什麽事了？”
歐旭也在上下打量她，發現她一臉神清氣爽，看起來跟昨天一早踏進向導中心的時候差不多。
……人比人氣死人。
她怎麽就能這麽如魚得水？
歐旭回想起自己昨晚經歷的一切，差點氣哭。
周圍人來來往往。
夏夢注意到之前那個老仆從似乎正在遠處打量這邊。
她擡手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往旁邊的練舞室裏帶。
這間練舞室同樣很大，已經有三四十個人在裏面了。
夏夢将歐旭拉到角落，低聲問道：“昨晚發生什麽了？”
歐旭蹲下來，抹了把臉，差點哭出聲：“我昨晚……被人拉着練了一晚上的舞蹈。”
夏夢：“……”
她錯愕地眨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
歐旭悲怆地看着她：“你沒聽錯，我被人，摁着，學跳舞。”
夏夢：“……誰摁着你？”
歐旭搖頭，泫然欲泣：“我不知道，那就是個黑影，只出聲，見不到臉。我被他強行控制着身體，跳了将近十個小時。我又不是學跳舞的！我只是個四體不勤的理科生啊！我只是個弱小無助的向導啊！我這輩子都沒吃過這種苦！”
夏夢簡直不忍直視：“……”太慘了。
歐旭紅着眼睛看她：“那你呢？昨晚怎麽樣？”
夏夢：“……”
她……嗯……睡得挺好的。
歐旭眼神中透出哀怨：“……你不用回答我了。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睡眠很充足啊？”
夏夢咳了咳，趕緊說：“那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從這個古怪的地方出去。”
歐旭吸吸鼻子，哀怨歸哀怨，還是很配合的。
他默默說：“我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這裏太奇怪了，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夏夢在他身邊坐下來，看着他說：“我大概知道是什麽情況。”
歐旭：“是什麽？”
夏夢照實說：“你知道我為樊雪翻案的事是吧？”
歐旭飛快點頭。
夏夢：“當時的細節我不方便說，但我能告訴你，當時我意外被拉進了她的精神圖景裏，這才發現了端倪。當時的情況，跟現在有點像。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裏應該是霍清汌的精神圖景。”
這一點，歐旭其實也隐隐約約猜到了。
歌舞劇院，誰家好人好端端會把自己的精神圖景設定成這樣啊？除非像是霍清汌這種本身從事的職業跟歌舞劇就有關聯的人。
這樣的人選，除了霍清汌，歐旭也不可能認識第二個了。
夏夢将自己當時跟黎晝如何逃出蔣瓊然精神圖景的過程簡單地說了一下。
歐旭聽完，大概是懂了。
他說：“也就是得找門？”
夏夢點頭。
歐旭理解了。
其實這些，他在哨向大學的時候都學過。
向導該如何獲取哨兵的信任，如何穿過精神屏障，如何進入哨兵的精神圖景，并在圖景中為哨兵疏導精神力，淨化精神黑斑。
這些他在學校裏都學過。
但，強行被拉進來是第一次。
這麽詭異的精神圖景也是第一次。
他就算想要淨化，也不知道該從何淨化起，一點頭緒都沒有。
從昨天剛進來到現在，這裏一切的一切，都令歐旭兩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很顯然，在這方面，夏夢的經驗要比他豐富了那麽一丢丢。
她鎮定地拍拍他肩膀：“放心吧，姐姐我一定會把你安全帶出去的。跟我走，帶你飛。”
歐旭吸吸鼻子，堅強地點點頭。
半晌，他認真說：“姐，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夏夢豪邁道：“你說！”
歐旭雙眼含淚，癟嘴道：“我再也不想跳舞了！”
夏夢：“……”
太慘了，這怕是要成為他畢生陰影了。
夏夢還沒說話，原本坐鎮這間練舞室的舞蹈老師已經走了過來。
是個滿臉雀斑的三十出頭的男人，高高瘦瘦，手握着教鞭。
那人站在他們倆面前，皺眉問道：“所有人都在練習，你們兩個在幹什麽？起來！繼續練舞！”
歐旭條件反射般抖了抖，快速往夏夢身後縮。
夏夢擡眸，她擡手按在膝蓋上，站了起來。
她盯着那個舞蹈老師，慢慢問道：“你是讓我，去練舞？”
夏夢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跟歐旭不一樣。
在這個劇院裏，她這個貴族身份，應該就是最好用的通行證。
夏夢擺出身為貴族的氣勢來，那人立刻就慫了。
“原來是您，抱歉，是我認錯人了。您随意，請便。”
那人看向她身後的歐旭：“但是他……”
夏夢鎮定自若地說：“我需要他幫我做點事，應該不要緊吧？”
那人頓了頓，遲疑地說：“确實不要緊，但是……如果不努力練習舞蹈，會激怒幽靈的。”
又是那個幽靈。
夏夢回想起來，自己第一次聽到“幽靈”二字，還是在昨晚那個老仆從的口中。
他說劇院夜晚有幽靈出沒，為了她的安全，所以将門鎖了起來。
現在，又是這個幽靈。
這幽靈管得這麽寬的嗎？
睡不睡覺要管，半夜出不出門要管，跳不跳舞也要管。
咋的？
這幽靈把自己當老父親了？還是教導主任？
巧了，她不管是應對老父親，還是教導主任，都非常得心應手。
夏夢不在意地擺擺手，說：“怒就怒吧，讓它自己來找我。”
練舞老師：“……”
歐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