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014章 第14章
黑塔的事情談完,黎晝卻沒有立刻離開。
他雙臂搭在膝上,雙手交握,垂眸思考了一會兒,像是終于做了某種決定一般,擡眸說:“我之前幫你一次,你能不能也幫我一次?”
夏夢就等着他這句呢。
之前請他幫忙,她主動說過算她欠他一次人情,等他想好了随時可以來找她。
沒想到這麽快就來了。
她爽快點頭:“你說,只要我力所能及。”
黎晝又猶豫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想請你,進我的精神圖景裏,幫我找樣東西。”
夏夢想了想,覺得這事似乎挺簡單的。
于是她問:“你想找什麽?”
黎晝垂眸:“不知道。”
夏夢:“?”
她又問:“是什麽樣的東西?”
黎晝搖頭:“我不知道。”
夏夢有些哭笑不得。
“那我該怎麽幫你?”
Advertisement
黎晝摸摸鼻子,确實,這對話聽起來似乎有些強人所難了。
可是,他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他已經找了太久太久了。
三年,五年,十年,甚至可能是未來二十年三十年地找下去。
黎晝擡眸看向她,輕聲說:“不知道,所以想請你試着幫我找找。”
夏夢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了一種不顧一切的堅定與執着。
仿佛讓他窮盡一生去找,他也是願意的。
不知怎麽的,夏夢被他眼神中這份幽微的執着打動了。
她沒多猶豫:“可以。”
進精神圖景而已,之前已經有過一次經驗了,第二次再進應該也沒什麽難度吧?
正好,她也想親自再嘗試一下具體怎麽操作。
她放下礦泉水瓶,期待地搓搓手:“現在嗎?”
黎晝搖頭:“過段時間吧,現在……我的精神圖景對你來說,可能還有點危險。”
夏夢:“?”
黎晝沒有過多解釋。
說完便起身告辭。
夏夢送他到門口。
她扶住門,欲言又止半晌,終于在他即将走進電梯的時候叫住他。
“黎晝。”
黎晝站住,回眸:“什麽?”
夏夢頓了頓,看着他的眼睛問道:“你為什麽要找我幫這個忙?”
她對哨向不太了解,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哨兵基本不會主動邀請向導進入自己的精神圖景。
就像小狗只會對信任的人露出肚皮,精神圖景也是所有哨兵的弱點。
總不可能歸結于——黎晝選擇相信一個僅僅只有幾面之緣的人吧?
她長得這麽純良無害嗎?
她相信黑塔裏的那些資深向導會比她更合适。
“或許是因為……”黎晝歪着腦袋想了想,“你看起來不太容易死?”
夏夢:“……”
夏夢:“……??”
等等,這什麽邏輯?
這人是在挑釁她嗎??
這麽想着,随即夏夢對上了他無辜又平和的眼神,甚至還能從中讀出幾分誠懇的善意。
于是她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他說這話,估計真是在誠心實意的誇她。
夏夢:“………………”
誇一個人不太容易死——
這人怕不是哪裏有大病吧?
……
……
黑塔。
“三十萬!?咳咳咳咳咳——”
周啓被嗆得咳了半晌。
幾秒鐘之前,周啓聽到黎晝回來報告說夏夢答應了,他還正高興着。
直到黎晝說出了那罪惡的五個字眼——
月薪!
三十萬!
他上哪兒給她弄三十萬??
去搶嗎!!
今天上午周啓還在為他們刑偵中心的預算經費頭禿。
他手底下這些哨兵,別的本事不多,燒錢的本事個頂個的強。
黎晝理所當然地說:“那就從我工資裏扣。”
周啓瞥他一眼。
哦嚯,這麽闊氣?
也是,這位大少爺覺醒得早。
黑塔對S級和A級的哨向會有額外補貼,特別是黎晝這種全球僅有七位的寶貝疙瘩,不算工資,每個月至少額外還有五十萬到一百萬的補貼。
這麽多年下來,他的資産在北京買十套房都夠了。
不過,眼也不眨地就拿出三十萬來,還是每個月三十萬。
誰會給只見過幾面的人花這麽多錢?
也就只有黎晝這種不差錢的了。
想到這裏,周啓打量着黎晝,欲言又止道:“你對夏夢,該不會……”
黎晝眨眨眼,眼神清澈純粹:“什麽?”
周啓頓了頓,搖搖頭:“沒什麽。”
應該是他想多了。
夏夢只是個B級。
S級哨兵和B級向導,這不合适。
即便黎晝有這個意思,黑塔也不可能同意。
何況——
周啓沒有深想下去。
“對了。”周啓問,“夏夢有跟你說什麽時候來上班嗎?”
黎晝:“哦,她說明早就來報到。”
……
夏夢決定去黑塔了。
這事于情于理,得先跟師父知會一聲。
于是當晚,夏夢橫跨半個北京城,去了一家號稱“酥不膩”的烤鴨店,排了倆小時隊,然後拎着只烤鴨和一打啤酒屁颠屁颠往王向屹家去了。
九點多。
正值晚飯剛消化完,可以開始吃宵夜的時候。
王向屹還未得知噩耗。
乍然看到孽徒如此有孝心,他狐疑地打量她一眼:“你又打什麽鬼主意呢?”
他只差将“黃鼠狼給雞拜年”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夏夢捧着烤鴨,笑得滿臉無辜:“什麽鬼主意!我就是想您和師母了!”
王向屹還是堵在門口不肯讓。
眼神跟兩束探照燈似的在她臉上來回掃描,試圖觀察出一點蛛絲馬跡來。
不得已,夏夢只能找場外援助,踮起腳扯着嗓子嗷嗷:“師母!我來啦師母!!”
很快,不遠處響起了王向屹妻子的溫柔回應:“夏夏來了啊!快進來!”
別看師母溫溫柔柔,他們家的話語權可都捏在師母手裏。
奸計得逞,夏夢趕緊擠開王向屹往裏跑。
一邊跑一邊喊:“師母我給您帶了烤鴨!”
王向屹的家很有那種文藝人士特有的布置風格。
牆上有風格自成一派的抽象畫,桌上有極具個性的花瓶,櫃子上擺着一臺複古的唱片機,旁邊堆着無數老唱片,角落的還放着一臺鋼琴和木吉他……
師母是搞藝術出身的,之前在高中當過音樂老師,後來因為身體不好,就休息在家。
偶爾一對一地帶帶學生。
師母正在小茶室裏泡茶,見夏夢進來,笑眯眯地沖她一招手:“剛泡了陳皮,來喝一杯。”
夏夢來老王家也算熟門熟路了。
她熟練地自己拿了拖鞋換好,然後巴巴去師母那裏讨了杯茶。
老王陰恻恻的聲音在遠處響起來:“小夏,你要是不想我把你丢出去,就立刻把你那只黃鼠狼收起來!!!”
夏夢捧着茶杯回頭。
只見她那只小白鼬不知何時又自己冒出來了。
正追得王向屹的那只紅毛雞滿屋子亂竄,咯咯亂叫。
然後再次把王向屹氣得吹胡子瞪眼,血壓都要升高了。
王向屹指着小白鼬沖夏夢大聲告狀:“這玩意兒比你更不講禮貌!”
小白鼬氣呼呼回應:“吱吱!”
王向屹:“你吱什麽吱!說的就是你!”
小白鼬:“吱吱吱!”
一人一鼬當場就吵起架來了。
簡直沒眼看。
夏夢默默轉回頭。
她一口氣将茶水一飲而盡,朝師母甜甜一笑:“謝謝師母!”
正要起身,師母似乎猜到了什麽,笑着提醒道:“不管你做了什麽決定,好好跟老王說,他會理解支持你的。”
夏夢頓住,她還什麽都沒說呢。
她下意識摸摸臉:“難不成我都寫臉上了嗎?”
師母笑笑:“這個時間段你該決定畢業去向了,還不容易猜嗎?”
夏夢放下手:“也是。謝謝師母。”
師母起身站起來,轉頭對王向屹說:“我就先睡了,你們倆好好聊,小點聲。”
王向屹不情不願點點頭。
沒辦法,每次看到這冤孽徒弟,他嗓門不自覺就高起來了。
但總不能吵着媳婦兒睡覺。
王向屹沒好氣朝夏夢招招手:“走,去樓上天臺吃。”
他們師徒倆也不是第一次這麽幹了,兩人默契十足,一人提着烤鴨和啤酒,另一人拿着酒杯碗筷,去天臺報到。
九點多,天臺上暑氣已經散了。
王向屹打開了電風扇。
風扇搖着頭,将天臺上的最後一絲熱氣也給吹散了。
夏夢拎起一罐啤酒,“啪嗒”一聲,啤酒淡淡的香氣順着倒出的澄金色液體散發開來。
她将兩人的酒杯滿上。
王向屹全程一言未發,就這麽盯着她倒酒。
等夏夢将酒杯推過去,他才慢條斯理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說吧,坦白交代。”他也很幹脆,上來就直接問,“特地大晚上跑來找我,是又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虧心事嗎?”
兩人好歹也做了幾年的師徒,對彼此的了解也算深厚。
反正在王向屹看來,夏夢眉毛一動,他就知道她又冒出一肚子“壞水”來了。
總之,這人就是閑不住,總喜歡搞事情。
夏夢眨巴眼,無辜地說:“我就是來跟師父您分享美食的!”
美食當前,說什麽掃興的話!
她說着将烤鴨最精華的部分恭恭敬敬地孝敬到王向屹面前。
順便伸手貼心幫師父包了一卷。
王向屹哼哼兩聲,顯然沒信她的鬼話:“你最好是沒事。”
師徒倆對着炫了一整只烤鴨。
期間,兩人身後還時不時上演精神體互毆的戲碼。
夏夢的白鼬戰鬥力不弱,偏偏吃了小體型的虧。
王向屹的那只紅腹錦雞站直了足有半人高,雖然一開始在白鼬嘴下吃了不少虧,但重整旗鼓之後,憑着能飛的外挂,借着空中偷襲,占回來不少便宜。
王向屹吃飽喝足,氣也順了不少,看白鼬的眼神終于稍稍平和了點兒。
他喝了口啤酒:“哼,你的精神體怎麽是個這玩意兒?”
夏夢抱着酒瓶子攤手:“不知道啊,睡了一覺,做了個夢,醒來之後它就出現了。”
王向屹靠在椅子裏,懶洋洋地說:“看它這活潑勁兒,跟你還挺像的。”
夏夢嘿嘿笑起來,不忘禮尚往來地吹捧一把:“真要這麽比的話,您家這只雞跟您也像!優雅!高貴!冷豔!大氣!”
夏夢這嘴巴,平日裏鬼話連篇,噎死人不償命,但嘴甜起來,一樣能哄得人心花怒放。
只可惜,今天大約是酒精影響發揮。
她第一句馬屁就拍在了馬腿上。
王向屹吹胡子瞪眼:“是紅腹錦雞!是鳳凰的原型!你懂不懂!”
夏夢趕緊點頭,立刻改口:“懂了懂了!您家這只鳳凰!”
不遠處,白鼬閃電般蹿起來,嗷嗚一口叼住一把屁股上的鳳凰毛。
“咯咯咯咯咯!!”
“吱吱!”
雞飛鼠跳。
王向屹喝完了第二罐啤酒。
他晃了晃空了的酒杯,淡淡地說:“行了,烤鴨也吃了,酒也喝了。我的酒量你也清楚,你再灌下去,我就得斷片兒了。今晚你要談的事情,明早起來我可一個字兒都記不住了。”
他能耐心等到現在,已經足夠給這臭丫頭面子了。
夏夢靠在桌沿,下巴拄在啤酒罐上面。
醞釀了下,她将傍晚時候黎晝來找過她的事情說了。
王向屹似乎是酒精上腦,一時間沒想起來黎晝是誰,直到聽到月薪三十萬的字眼,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過去。
他揚起聲調:“三十萬!?”
夏夢點點頭,緩慢地說:“我跟向導中心的白主任打聽過,普通剛入職的新人,第一年頂多只能開到一萬月薪,還是稅前。但是,我剛才跟周啓确認了,他說只要我去,一個月三十萬。”
王向屹眉頭皺起來,簡直能夾死蒼蠅:“他們是打算把你論斤賣了嗎?”
夏夢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我估計差不多。三十萬這個價碼,只能是讓我賣命的價了吧。”
天上又不可能掉餡餅。
周啓看着也不像是做慈善的散財童子。
王向屹盯着她,語氣有些匪夷所思:“就算這樣,你也想去?”
夏夢拄着下巴沒立刻回答。
她自然是惜命的。
但詭異的是,即使如此,她還是想去看看。
她眼前閃過樊雪的臉,蔣瓊然的臉,還有那對教授夫婦的臉……
還有周啓的臉,黎晝的臉。
甚至還有黑塔大廳的那一句标語:
歡迎加入黑塔的世界,未來屬于你們!
她的未來究竟是什麽樣的呢?
昨天之前的她,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很清晰。
現在的她,反倒有些不确定了。
“師父……”她鼓着腮幫子,輕聲問,“如果我真選擇去黑塔的話,您會支持我嗎?”
王向屹聞言沉默了很久。
夏夢等了又等,以為他至少會給她一個答案,但他沒有。
看來還是不支持……
夏夢有些悵然。
難道,他們倆的師徒緣分,就到這兒了嗎?
于是她垂下眼,默默又問:“那如果請您最後給我一個建議,會是什麽?”
這次王向屹沒有停太久。
他幾乎是立刻開口的。
“永遠遵從于自己的內心。”他說,“不要讓黑塔替你做任何選擇。”
夏夢擡起眼。
王向屹淡淡地接着說:“有什麽不懂的就來問師父,哼,你要學的還多呢。”
這話昨天王向屹也說過一次。
當時他們倆互相鬥着嘴,此時再聽一遍,卻突然多了幾分不同的味道。
夏夢忍不住笑起來。
師母果然說得沒錯。
不管她做什麽決定,師父總是會支持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