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冉遺之魚,專治夢魇7
第22章 冉遺之魚,專治夢魇7
古人有雲:大都好物不堅牢, 琉璃易碎彩雲散。
安寧祥和的,除了被催婚之外就沒有什麽需要憂愁的好日子并沒有持續太久。
夢魇魔神是很有野心的魔神。
她對歸離原勢在必得。
于是,她聯合了其他的一些魔神, 決定一點一點蠶食摩拉克斯的領地。
金鵬得到要再次奔赴戰場的時候, 整個人身上的氣質一下子變了。
在先前這段日子裏,他沒有做再做過一天的噩夢,每天的生活都簡單得很, 除了抓魚、砍柴、采藥, 就只剩下幫栗茸在院子裏的地面上挖坑、生火, 然後用滾燙的草木灰和泥土烘烤土豆。
栗茸能夠感覺到, 他身上曾經濃厚的自毀傾向正在一點一點散去。
但是現在,她好不容易驅散的那些負面的情緒又全都回到了金鵬的身上。
栗茸:“……”
硬了, 問就是拳頭硬了。
夢魇魔神必須給爺爬。
和上一次一樣, 金鵬幫她準備好了足夠多的物資,然後離開了村莊。
他走的第二天,先前和栗茸約好會給她帶一頭母牛來的商隊就出現在了村子裏。
栗茸用這些日子賣魚和蝦攢下的錢買下了那頭因為長途跋涉而消瘦了不少的母牛,頭一次沒有砍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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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隊中領頭的那個商人邊幹嚼着清心花提神醒腦,邊打趣栗茸道:“你這個小丫頭,上一次和我讨價還價了那麽久, 這次怎麽一點兒價都不殺了?”
栗茸抿了抿嘴唇, 走到他邊上,踮起腳尖。
商人看出她想要和自己說悄悄話,很配合地彎下了腰。
栗茸小聲在他耳邊道:“因為, 我想要跟着你們,一起去一趟歸離原。”
商人吓了一跳, 往日看起來慈眉善目的五官瞬間豎了起來。
“你可別瞎說!”
他左顧右盼, 發現沒人注意到這個角落, 這才稍稍放心下來。
“我這支商隊可不是從歸離原來的。”
夢魇魔神最恨摩拉克斯,因為對方實力強、隊伍大,還占據了最好的地理位置。
所以,但凡進入她領地的、摩拉克斯的信徒,只要被抓住了就都會被處以極刑。
但有利益驅動的時候,人就會铤而走險。
夢魇魔神的領地并不适合種植糧食,反倒有很好的土壤可以燒制漂亮的陶器。
所以,歸離原那邊也會有一些商人穿過崇山峻嶺,越過人跡罕至的叢林,将貨物偷渡到夢魇魔神的領地上來。
只要不被抓住,往返一趟也能獲得不少的利益。
而面前這個商人,就是那些铤而走險的人中,很普通的一個。
商人矢口否認,然而栗茸仍然盯着他看,那雙清澈的眼睛就像是把他的一切都看穿了似的。
商人擔心她會舉報自己,抹了把臉,咬咬牙,承認下來:“你是怎麽認出來的?還有,你要去歸離原幹什麽?”
栗茸指了指他腰間的錢袋子。
商人不明所以。
栗茸伸手将錢袋子摘下來,三兩下解開了上面系的結,從中摸出一枚金色的硬幣。
“你上一次來,給我找零的時候,我看到了這個。”
她将那枚金色的硬幣往錢袋深處埋了埋。
“這是摩拉吧?只有歸離原的人才會用摩拉。”
這時候,未來會成為流通七國指定貨幣,為璃月奠定商業之都基礎的摩拉還沒有大規模發行,只在岩之魔神摩拉克斯的領地內做為交換媒介流通。
“如果不是習慣了用這種貨幣,為什麽會将它帶到它起不了作用的地方來呢?我可不相信,商人先生你沒有一個固定的家。”
她指向商人脖頸上的項鏈。
項鏈上串着一顆小小的彩色石頭,和商人全身上下的衣着格格不入。
“這是你女兒給你串的嗎?”
商人“啧”了一聲。
“真是百密一疏。”他将錢袋子重新挂到腰帶上,系好紮緊,“你猜得很準……好吧,誰讓我被你抓住了把柄呢。你說,你去歸離原要幹什麽?”
栗茸:“我要去找摩拉克斯談一筆生意。”
商人:“啊?”
栗茸:“來不及和你解釋了,你等一下,我先把牛和家裏的東西托付給鄰居,下午就跟你們走。”
*
商人并不相信栗茸有可以和摩拉克斯談的生意。
那可是摩拉克斯!庇佑了他們這些百姓幾十代甚至更久的岩王爺!
眼前這個小姑娘雖然确實有幾分小聰明,還能夠從他身上挖出他來自歸離原的線索,但小姑娘而不過就是小姑娘而已。
如果是什麽強大的魔神,哪還需要他一個小小的商人來帶路。
但栗茸在出發之前和他們簽訂了契約。
她要商人對着摩拉克斯起誓,會把她帶去歸離原。
岩神治下的百姓對他們的神明非常崇敬,也一個個都嚴格遵守着神明與他們訂立的規矩。
對商人而言,契約是神聖而不可違背的。
經過了三天在叢林中的披荊斬棘,以及兩天的翻山越嶺之後,一路在馬背上颠得昏昏欲睡的栗茸被商人搖醒。
她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随即被面前的景色震驚得睜大了雙眼。
與此同時,商人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歸離原到啦!”
此時的商隊站在一處低矮的小土丘上,勉強可以将面前一望無垠的平原盡收眼底。
平坦開闊的土地被劃分成均勻的方塊,種植着麥苗和稻谷,田埂上,老黃牛慢慢悠悠地在主人的牽扯下朝着家的方向回去。
聚落中的空地上,雞鴨豬羊被分隔開飼養,身量高挑的大姑娘在喂這一天中最後一次的飼料,她背後的屋舍頂上,煙囪中升起袅袅淡青淺紫的炊煙。
再遠處,巨石為磚堆砌起高大宏偉的宮室廟堂,那是神明在人間的居所,也是整個歸離集的中心,在夕陽斜照中,被太陽的餘晖鍍上一層金紅的顏色,恍惚是一座用黃金鑄造的宮殿。
宮殿外圍的走廊邊,小商小販們在這裏擺攤,此時到了晚飯的鐘點,他們各自起身,也不收拾東西,直接站起身來拍拍屁股和大腿上的灰塵,朝着家的方向走。
“晚上還有夜市,所以這會兒就不用收拾東西。”
商人看出了栗茸的疑惑,對她解釋道。
“在岩神的土地上,沒有偷竊,也沒有別的犯罪,大家都安居樂業。要是實在擔心的話,還有千岩軍巡邏呢,千岩軍人都很好,拉一個過來幫忙看着攤子,也不會被拒絕。”商人非常自豪,大聲對着栗茸炫耀,“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哦對,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這就是歸離集!”
沒有人能不愛璃月。
不論是後來的璃月港,還是現在的歸離集。
那是摩拉克斯與衆仙庇護的桃花源,是亂世中最令人安心的歸處。
栗茸強忍着胸中蕩漾洶湧的情緒,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淚目:“真好啊……我們走吧。”
商人:“……?”
他很是不敢置信地看了栗茸一眼:“你認真的?”
栗茸:“……啊?”
商人大手一揮:“這兒可是我精心挑選的,最能把歸離原的美一覽無餘的觀景點!沒有人能在這裏看過歸離原後表現得那麽冷淡,這可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栗茸:“……”
彳亍口巴。
仔細一想,她在外網上給那些剛入坑游戲的原友們安利璃月的時候,可不就和現在的商人一模一樣?
沒有人能不愛璃月,沒有人。
懂王手勢.jpg
畢竟連龍也不能。
*
商人的家在歸離集西北角,他這一路旅途勞頓,風塵仆仆,自然是要立刻趕回家中與親人團聚。栗茸很是善解人意,表示自己可以一個人去找岩神。于是,商人就在岩神殿附近把她抱下了馬。
此時的璃月,群魔諸神并起,為了守護蒼生,魔神也都還與信衆同行。
岩神殿對于這裏的人民而言并非高不可及,反而,他們在生活中不論遇到了什麽自己解決不了的困難,都會到這裏來尋求幫助。
——在路上無聊的時候,商人給她講了一些歸離集的故事,比如說,從前有一個富戶住在地勢低窪處,一年雨季雨水大,直接把他家一樓給淹了,富戶沒有辦法,只好去岩神殿請神明幫忙,還沒見到摩拉克斯本尊,就被兩個剛從戰場上退下來,閑着沒事幹的仙人拉走了。
仙人直接幫他把房子從地裏拔起來,原封不動地移到了高處。
商人的原話是這樣說的:“這種搬家,其實還是蠻方便的,所以後來還有人着急搬家,大多都會去岩神殿找找,有沒有閑着的仙人。”
岩神殿,一款璃月人哪裏不會點哪裏的高級步步高。
所以,四周輪值巡邏的千岩軍在看到栗茸爬上岩神殿前的臺階時,并未阻止她,反而走過來問她需不需要幫助:“這裏的臺階有點高,小姑娘,需要我背你上去嗎?”
栗茸搖搖頭:“我可以的,謝謝叔叔。”
小姑娘說話細聲細氣,千岩軍聽了只覺得胸中猛地生出一種名為父愛的情緒。
他主動給栗茸指路:“帝君這會兒——”
話還沒說完,他感覺到自己頭頂上落下一點陰影。
他一擡頭,便對上白色兜帽下,一雙金色的眼睛。
“回去巡邏吧,高城,”神明記得每一個千岩軍将士的名字,他眼角含笑,“早些巡邏完,可以早些回家。”
然後,他轉向栗茸,語氣肯定:“你是來找我的。”
栗茸咬着腮幫子內側的軟肉,努力将一句差點脫口而出的話憋了回去。
她哪裏知道自己這種西方文化中的巨龍在遇到摩拉克斯這種東方龍之後居然會感覺到血脈傳承有所波動啊!
雖說血緣關系大概算不上近,但她從出生到現在為止也沒見過任何一個可以引發她血脈傳承波動的龍啊。
她差一點沒能忍住本能反應叫爸爸好嗎!
*
岩之魔神摩拉克斯是璃月這一帶最強大的魔神。
當然,栗茸懷疑,将上一句話中的限定範圍放大到整個提瓦特,這句話大概也還能照舊成立。
所以她開門見山地對他說:“我想和您談一談關于夢魇魔神的事情。”
面對摩拉克斯,游戲中的手感體驗修改器,原魔共同的噩夢,提瓦特所有手殘玩家的大爹,她下意識就用上了敬語。
甚至意識到了這一點也改不過來。
小姑娘抿了抿嘴唇:“我覺得我能夠在對付夢魇魔神這件事上幫到您。”
*
岩神殿召開緊急會議,本體正在一戶人家幫忙生火做飯的馬科修斯嘆了口氣。
誰讓摩拉克斯是老大呢……他擡手分出一只小小的□□,代替他守着這戶人家的竈臺,最後深深吸了一口空氣中濃郁的煙火氣,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竈神趕到岩神殿中專門用來議事的會議廳的時候,仙人已經來齊了一半。
外形可愛無害的魔神靠着門打了個哈欠。
“摩拉克斯,你要是沒有什麽要緊事的話,我要回去幫人類生火做飯了,今天我找到的這一家打算做水煮黑背鲈,我還打算做完飯之後蹭一碗吃呢。”
打完哈欠之後,他才注意到摩拉克斯身邊的座位上,坐着一個矮矮小小的、勉強能将腦袋露在桌面之上的孩童。
有史以來最親近人類的魔神瞬間把水煮黑背鲈扔到了腦後。
“摩拉克斯,你從哪裏撿了個小姑娘回來……嗯?”
馬科修斯意識到了栗茸身上的異常之處。
早早和留雲借風真君一起到了,卻始終在角落裏把玩研究着最新一代歸終機模型,思索能不能将它改造成類似連弩效果的塵之魔神歸終聽到這句話,終于擡起頭:“你也注意到了?”
一旁站着,既看不懂歸終機構架,也聽不懂這些魔神在說什麽的理水疊山真君:“注意到了什麽?”
“她身上有時空波動的痕跡。”
馬科修斯歪了歪頭,他對着栗茸伸出自己寬厚且毛茸茸的掌心,栗茸伸出手指試探着戳了戳,發現手感很好之後眼睛一亮,直接開始捏那一塊軟乎乎的肉墊。
魔神和世間其他的生物不同。
打個比方,如果提瓦特整個世界是一款類似地球online的游戲,那麽魔神就是開了數據修改器的那一批bug玩家。
所以,旁人眼中的栗茸就是個普通的小姑娘,而在他們眼中,她卻是個頭上标滿了各種注釋,且內容從【異世界來客】、【時空穿越者】、【疑似另一個世界的龍嗣】到【半人半魚】、【夢魇魔神敵敵畏】,可以足足刷上半頁的高級NPC。
——說人話就是,重要劇情任務發放點。
“時空波動……?”
還沒等理水疊山真君來得及消化這個詞,摩拉克斯從桌後站了起來。
“人已經到齊了,大家都就坐吧。”
岩神殿中并不經常開這樣的會議。
一年中大概只有春耕、秋收以及準備過冬物品的時候,摩拉克斯才會召集所有魔神和仙人,制定發展方針,更好地引導璃月人民的生活。
除此之外,就只有在出兵攻打某個魔神之前,才會召開這種會議了。
此時的若陀龍王還沒有在時光中磨損,人形的他雖然身量高挑、肩膀寬厚,卻是一副儒雅的讀書人模樣。
讀書人開口,盡管語氣沉穩厚重,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他瞬間切換到了社會人氣質,仿佛下一秒就要撸起袖子抓塊板磚:
“摩拉克斯,這次打誰?”
*
若陀花了一會兒功夫才了解到原來這一次開會不是為了商量對周圍的哪一個魔神出兵。
“不,若陀,戰争還是會有的,但這次讨論的重點并不是戰争。”
摩拉克斯在召開會議之前,已經聽栗茸将她的由來和目的都說了一遍,心中也有了些許打算。
召開會議,正是他想要将那些打算付諸實施的體現。
青年模樣的魔神摸摸身旁小姑娘的腦袋,讓她從滿心滿眼都是馬科修斯柔軟肉墊的狀态中脫離出來:“小魚,能把先前對我說的話,再對大家說一遍嗎?”
栗茸雖然沉迷熊熊的肉墊無法自拔,但也還沒忘記自己來歸離原一趟是有正經目的的。
她連忙坐端正了些——盡管因為身高問題,仍然只能在桌子後面露出一顆小小圓圓的腦袋——嚴肅地說道:
“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為了改變這段歷史才來到了提瓦特世界。”
接下來,她簡短說了一下自己所了解的歷史,已經在穿越過後自己的經歷。
“我想要讓金鵬獲得自由,所以,我來找你們合作。”
最後,她轉頭向摩拉克斯借了一把岩元素凝聚的小刀,在指尖劃了一下,切出一道細小的傷口,逼着血液流出。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滴血擠進一只小管裏面,遞給摩拉克斯:“我的血有驅散夢魇的作用。”
旁邊的理水疊山真君看着面前這個小姑娘一言不合就切手指放血,差點沒被吓着,意識到對方只是想給自己這邊看一下血液的效果之後心跳速度也沒完全緩下去。
他變出一條小紗布遞給栗茸,讓她把指頭上的傷口包紮好。
理水疊山真君:唉,這小姑娘明明膽小怕疼得很,為了那個什麽“金鵬”,居然能做這麽多……
剛剛割手指的時候,小姑娘的臉都白了好多。
怪招人心疼的。
當然,理水疊山真君并不會知道,栗茸之所以在一瞬間白了臉,是因為她的下半身在那時候變成了魚尾。
畢竟只有半人半魚的時候,她的血液才會有效嘛。
有哪條魚上岸之後全身暴露在空氣中還能面如桃花的?
摩拉克斯接過裝着一滴血的小管。
其實,哪怕不用這一滴血,他也能從栗茸身上的氣息中感覺到對方所言不虛,現在小姑娘給出的這一滴血更是将“她就是對付夢魇魔神最大的殺器”這一點刻在了腦門子上。
他将小管傳給在座的旁人看。
除了幾個不擅長藥理也不擅長望氣只會打架的仙人之外,其餘人全都确認了這滴血的效果的确如栗茸所說那樣。
他們那邊在研究血滴,栗茸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就幹脆把系統喊起來聊天。
系統有點擔心:【你直接把自己的底牌揭出去了,這樣做真的沒問題嗎?】
栗茸穩如老狗:【這能有什麽問題,拜托,那可是摩拉克斯诶!】
人如果不相信帝君,那還能相信誰?
信梁靜茹嗎?
更何況,摩拉克斯可是經過龍族傳承認定的“可靠老父親”!
系統:“……”
行吧,它和栗茸這種精神璃月人(劃掉)璃月龍沒什麽好說的。
*
夢魇魔神試圖染指歸離原,挑起戰火,這本就是摩拉克斯所不能容許的。
所以,說句大白話,她遲早是要挨揍的。
只不過,在此之前,盤踞在未來輕策莊地帶的螭卻也是不能不解決的魔物。
螭本身也是魔神,但實力相對較弱,于是加入了海之魔神麾下,成為另一種意義上的眷屬。
海之魔神自己尚沒有與岩神開戰,但螭卻已經在他的暗示下已經開始染指大地。
螭被海之魔神賜予的權柄是完全負面的,因此哪怕有“魔神愛人”這樣的大前提條件在,他的存在也仍然只會給治下百姓帶來危害。
更何況,螭本體并不熱衷治理,反而是個刺頭,一天到晚就想着搶劫從歸離原出發去往各地的商隊。
之前,針對到底要先解決螭還是先處理夢魇魔神這個問題,衆仙分成兩派,吵得不可開交。
現在栗茸的出現,給了他們更多的籌碼。
小孩子才做選擇,成年人表示我全都要。
之前一直陷入二選一的困境,是因為擔心去解決螭的時候,夢魇魔神在背後偷家。
現在既然有針對夢魇魔神的特效藥,那不如直接雙線開戰。
反正螭也不強,不論是若陀還是摩拉克斯都能輕松解決它然後将它鎮壓起來;而夢魇魔神,有栗茸的力量在,她很快就會發現自己自顧不暇。
不過,具體怎麽做還需要繼續商議。
栗茸在裏面開始争論的時候就往室外走去。
走到外面才發現,原來逃課的不止自己一個人。
歸終不知什麽時候放下了手中的機關,也跟着一起出來。
這位女性面目的魔神因為沉迷機械常年不愛紅妝,甚至有些時候還會因為閉關研究太久,看起來有些不修邊幅。
但是現在,她雙手撐在石砌的圍欄上,落了滿身的月光,長發被微風吹起,到确實很有幾分“塵王”的風姿。
她吹了會兒風,轉頭看向栗茸:
“小姑娘,你付出這麽多,只是為了讓那個叫金鵬的少年自由而已嗎?”
栗茸點了點頭。
“我是為了他才來到這裏的。”
她小聲說。
“但是,其實也不是僅僅只為了他一個啦。”
栗茸擡起頭,對上天空中那一輪皎白的圓月。
“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這裏發生過什麽對我而言始終只不過就是故事而已,但真正到了這個世界,我才感覺到,原來曾經我嚴重的故事,是那麽多人的痛苦和血淚。”
一開始,她只想要救贖金鵬。
但是,她記得村子裏其他人對她的照顧。
也記得有一次山賊來犯,村長帶着男丁們拿着農具,說和山賊拼了也不能讓他們把女人和孩子搶走,那一次,倘若沒有金鵬在,輕輕松松三下兩下就把那些山賊吹到了幾座山之外,或許村莊就真的造了大難了。
她也還記得,在回歸離原的路上,商人是怎麽草木皆兵,會因為一點兒動靜從夢中驚醒,警惕四周,生怕有夢魇魔神的爪牙出現。
衆生都活着,辛苦又艱難地活着。
在泥沼中掙紮的,并非只有金鵬一個。
“在我的那個世界,有一句話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說的就是推己及人。”
栗茸很認真地說。
“所以,如果問我現在的想法的話,我想要世界上所有人都過上幸福的日子。”
說完這句話,她笑了笑,擡手撓頭。
“當然啦,我也知道這是基本做不到的事情,但至少要努力一下嘛,至少可以改變一部分人的命運。”
月光落在她的掌心上。
純潔白皙,像是一片雪。
栗茸握緊了拳頭。
“先定個小目标,就先讓大家都能不做噩夢好了。”
她畢竟是善良的龍嘛。
*
兩天之後,栗茸回了村莊。
之所以能夠那麽快,是因為摩拉克斯派了手下的仙衆夜叉之一,心猿大将彌怒送她返程。
彌怒掌控着岩元素的力量,偶爾遁個地還是挺輕松的。
他一直把栗茸送到村外大約五裏的叢林裏。
“要是我們不需要集中力量去消滅螭的軍隊,我原本是可以守在這裏保護一下你的。”
青年揣手而立,低頭看着連自己胸口位置都不到的小姑娘,心想帝君到底再想些什麽,居然同意了她回到夢魇魔神領地上來的決定。
夢魇魔神雖然比不過岩神,綜合戰力和歸終比也不一定能勝過,但她畢竟是個魔神呢。
栗茸去過歸離原這件事,有極大的可能性是瞞不住她的。
夢魇魔神也不是什麽心腸很軟的魔神……
想到這裏,彌怒看向栗茸的目光都充滿了憐惜:“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要不我和帝君請個假,反正去打螭的話有我沒我區別也不是很大。”
栗茸:“……”
她可以理解彌怒的想法。
但是。
栗茸:“不用。”
小姑娘的語氣有點直接,彌怒沒想到自己會被拒絕,頓時沮喪下來,喉結上下滾了滾,沒說出話。
——他看起來有點像是被拒絕後連耳朵都垂下去,尾巴也不晃了的大金毛诶。
栗茸摸摸鼻子,有點兒不好意思。
其實她是很喜歡彌怒的。
不僅僅彌怒,整個仙衆夜叉五人團她誰都喜歡。
但是彌怒留在這裏……準确來說也幫不上什麽忙。
而對付螭的軍隊那邊卻還是很需要他的。
她放軟了語氣:“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彌怒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栗茸懷疑他表現得那麽戀戀不舍,主要原因是她在歸離集住下的這兩天裏,因為有時候等開會等得太無聊,于是自己畫了一副撲克牌,然後将幹瞪眼這種玩法傳播給了每一個不想開會的人。
彌怒很喜歡打牌。
尤其很喜歡看浮舍因為出不了牌幹瞪着一雙大眼的模樣。
每次他贏之後都要特地去數浮舍還剩下幾張牌,然後陰陽怪氣:“诶呀,不會吧?大哥你居然一張牌都沒打出去嗎?”
反正就是很沒有團魂。
歸離集的一切都很好,栗茸回憶着這頗為愉快的兩天,一蹦一跳地回了村子。
鄰居把她的牛牽到她的院子裏,栗茸抓了一把從歸離集帶回來的炒蓮子給她。
母牛被鄰居養得很好,這才幾天的功夫,原本路途中掉的膘就貼回來了不少。
估計等這一次金鵬從戰場上回來,她就可以做杏仁豆腐給他吃了。
感謝b站,感謝拜年紀和那些與游戲聯動的美食區,感謝卷到了令人發指程度的二創。
栗茸一邊将草料喂給母牛吃,一邊想:
倘若沒有他們,她絕對記不得做杏仁豆腐不需要用到豆腐。
日月交替,金鵬不在家裏的日子過得非常之快,一眨眼,栗茸發現任務剩餘時間只剩下一百三十幾天了。
系統:“宿主的進度對比時管局平均水平,還是有點慢啊。”
栗茸不着急,仍然悠悠閑閑地将多餘的稻米倒進油鍋炸,然後和糖攪拌在一起之後做爆米糖吃。
出鍋、整理平整,切塊後放涼。
想吃的時候用筷子夾起來一根,送到嘴邊咬上一口。
嘎嘣脆。
做得比較多,剩下的部分就送去給左鄰右舍吃。
栗茸覺得自己在這次任務中,因為無聊的時間比較長,因此廚藝有了相當長足的進步。
金鵬回來的那一天,他走進院子,差一點又退出去。
——他差點以為這不是自己家。
這事也不能全怪金鵬。
主要是栗茸最近甚至開始用日落果嘗試釀酒,家裏只留了一口水甕和一只養魚的缸,剩下的尺寸比較大,口又比較小的容器全都用來裝酒水了。
一只只陶罐水缸貼着牆根放,誰路過了都要多看兩眼。
栗茸全然沒有“家長不在,上房揭瓦”的自覺。
她聽到外面的動靜,叼着一根爆米糖條就出來了,看到金鵬的時候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起來,也不顧自己身上還沾着做藕夾時留下的面粉,直接往金鵬懷裏撲。
咬着爆米糖條的嘴又不舍得不吃又不樂意不說話,于是含含糊糊地嚷出一句:“公(終)魚(于)黑(回)賴(來)嚕(啦)。”
金鵬蹲下來接住這顆橫沖直撞的小炮彈。
“嗯,這次走的時間有點長,抱歉。”
這有什麽好道歉的。
栗茸只蹭了一秒的抱抱,随即要從金鵬懷裏掙脫出來,去給他拿晾得又香又脆的爆米糖條。
掙紮了一下,沒掙紮動。
金鵬抱着她,雖然注意着沒有勒痛她,但仍然還是用了很大的力氣。
少年說:“小魚,你別動,讓我靠一靠你。”
然後他慢慢地、慢慢地,将頭低下來,額頭靠在栗茸的肩膀上。
栗茸沒有動。
她就這樣靜靜地站了好幾分鐘,一直到肩膀上的衣服有一塊濕掉了。
金鵬終于放手的時候,栗茸的手臂都有點發麻了。
但她就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拉着站起來後快速将眼眶中的那些水光擦幹淨的金鵬往屋內走。
“我新做了一點爆米糖,你吃吃看嘛,很好吃的。”
栗茸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做這個可花時間了,我站在墊腳的磚頭上,腿都酸了。”
她都說到這個地步上,金鵬如果不吃爆米糖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少年從她手中接過這道簡單的小吃,慢慢遞到嘴邊,咬了一口,随後就只含在嘴裏。
他的心情很不好。
這一點就算是和他僅有萍水相逢關系的人應該都看得出來。
栗茸在心中默默長嘆一口氣。
她沒打算問金鵬為什麽心情不好。
——答案無非就那麽幾種,而且多半與夢魇魔神有關。
啧,夢魇魔神怎麽還沒有領盒飯,煩死了。
但栗茸不問,金鵬也還是說了他此時情緒異常的原因。
脆脆的爆米糖表面的糖衣在他的口腔中融化掉,将原本的苦澀沖淡,随後米糖也被唾液浸泡得軟化了,用舌尖一碾就碎爛成泥。
炒過的脆米也是甜的。
他一直等那股質樸又簡單的甜味自口中散去,才開口說道:
“她逼着我吃了一個人的美夢。”
其實又不是第一次了。
少年低着頭,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陰影遮住他的眉毛和眼睛。
他不是第一次被迫吃掉別人的美夢了。
那種愧疚發作,幾乎讓他想要幹脆在那種酸澀的情緒中淹死自己的感覺,早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但這一次他的反應格外大。
金鵬的手肘撐着膝蓋,平日裏總是挺直的脊背這會兒彎了下來。
他稍稍擡起頭,只保持着可以讓栗茸看到他眼睛的角度。
或許是因為先前那段時間沒有做過一場噩夢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和帶着栗茸這個小孩子在風俗純樸的村莊中居住的日子沖淡了他身上殺戮和血腥的味道。
金鵬想:他大概是安寧的日子過久了。
以至于他居然以為,自己可以掙脫魔神的控制,他還可以重新拿回屬于自己的自由。
一直到吞吃入腹的美夢将他從那一場“美夢”中喚醒。
他做不到。
魔神加之于他身上的枷鎖,他自己無法掙脫也無法解開。
那些詛咒就像是宿命一樣纏在他的骨骼、他的靈魂上。
意識到自己無能為力,這是最讓人絕望的事情。
金鵬努力不帶情緒地說發生的事情,但是那麽強烈的情緒并非想要忍着就可以忍住的。
他或許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聲音顫抖,甚至還隐隐帶着一點哭腔。
末了,他茫然地看向栗茸:“小魚,我在想要不要把你送走。”
“我可能保護不好你。”
做為金鵬族群中的王族,金鵬自出生來就被寄予了很多希望。
他的天賦和努力也沒有讓他辜負那些期望。
族中的長老都對他說:
“好孩子,我們金鵬一族的未來就看你了。”
“你一定要守護好我們的族群。”
金鵬将這些話牢牢地刻在心上,并為自己能夠被委以如此重任而驕傲。
——一直到他眼睜睜看着同族因為不願意加入夢魇魔神麾下,死在他的面前。
此時過去的記憶翻湧上心頭。
金鵬有些驚恐地發現,哪怕在經過了數十年的成長之後,他仍然是那個在夢魇魔神面前什麽都做不到的軟弱者。
過去他沒能保護好族群,這次,他不自信自己可以将這個把他當做哥哥來喜愛、敬仰、對待的小姑娘保護好。
“我才不會走呢。”
栗茸踮起腳尖,在他頭上敲了一個爆栗。
“如果我不在這裏,笨蛋哥哥說不定會在半夜偷偷哭呢。”
她抿了抿嘴唇,猶豫片刻,還是沒有将自己聯系了摩拉克斯這件事告訴金鵬。
她只是安慰他說:“現在夢魇魔神還是一座我們高不可攀的山峰,但這不表示未來我們就無法翻越她啊。”
“事情總會好起來的。”
小姑娘從懷裏掏出手帕,踮着腳把金鵬眼角重新湧出來的濕潤都擦幹淨。
“現在我想去做杏仁豆腐啦,”她把手帕放在一邊,拉住金鵬的袖子,和往常一樣晃了兩晃,“你來幫我打下手吧。”
她眨巴眨巴那雙圓溜溜的星星眼。
“拜托啦,哥哥。”
*
夢魇魔神派出小股部隊騷擾歸離原外圍的村落,原本以為以無心算有心,或許可以有所收獲。
但是這支算得上是精銳的部隊,卻在偷襲的時候铩羽而歸。
當他們拖着殘破的盔甲狼狽地退回去,向夢魇魔神彙報這次的失利時,侍奉在魔神身邊的仆役連頭都不敢擡。
耳畔只剩下東西被砸在地面上,瓷器碎裂以及魔神朝着她眼中無能的下屬的怒斥。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麽長的時間,仆役的耳邊終于安靜了下來。
他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偷偷斜着眼睛用餘光看向上方的魔神。
她靜靜地靠做在高處的王座上,蒼白的手指托着臉頰,目光仿佛正看向遠方。
片刻之後,他聽到魔神說:“把金鵬叫回來。”
*
這一次夢魇魔神并沒有通過最常用的方式——既以簡短的白日夢為載體傳遞信息——召喚金鵬。
她注意到,在最近的這幾個月中,從前大多數時候都會留在軍營中的金鵬會在戰役剛剛結束的時候就離開營地。
這個對生活沒什麽要求,也同樣沒什麽期待的少年夜叉,似乎被什麽東西絆住了腳。
夢魇魔神意識到,好像有什麽東西超出了她的掌控。
她最讨厭這種感覺。
于是,她将自己手下的侍衛隊長喚來。
這個高個子、頭發微卷的青年是她最信任的屬下。
“你去告訴金鵬,讓他不要繼續待在外面。我們就快和摩拉克斯開戰了。”
金鵬是夢魇魔神麾下最能征善戰的大将,也是她手中最無往不利的匕首。戰場上最重要的就是士氣,在精銳部隊偷襲都折戟的情況下,也就只有金鵬還能為她帶來勝利了。
畢竟,倘若在戰争開始的時候都無法獲勝,那麽一旦摩拉克斯的大軍壓線,本就處于劣勢的她只可能走向失敗。
夢魇魔神低頭看向自己養尊處優的指甲,因為她從不親自殺生的原因,這雙手上的每一只指甲都幹淨白皙:“倘若他身邊有什麽不對勁的……你就殺——”
她頓了頓。
再開口的時候,原本冰冷無情的語調稍稍軟化了幾分。
“算了,論單打獨鬥,你也不是金鵬的對手。如果有什麽不對勁的,你便将金鵬和他身邊的人都帶回來,我親自處理。”
當侍衛隊長以魔神使者的身份,循着夢魇魔神給出的羅盤,終于找尋到金鵬和栗茸隐居的村莊時,金鵬正對着栗茸手上用紅線勾圍出來的一個圖案蹙眉沉思。
因為他之前心情不好的緣故,最近栗茸變着法子把主世界的那些小游戲搬過來,纏着金鵬陪她一起玩,試圖通過這種法子幫他舒緩心情。
系統對栗茸的這種行為表示不解:“你這簡直就像是帶孩子。”
栗茸也的确如老母親一般費盡苦心:“畢竟,對于金鵬而言,心理治療才是最需要的嘛。”
昨天的游戲是下五子棋。
栗茸沒想到金鵬能進步得那麽快,第一局熟悉了所有的規則,第二局就成功和栗茸打了個平手。
第三局他就贏了。
……所以今天不管怎樣都不能繼續下五子棋了。
龍是有驕傲的!不能為了任務目标的快樂就簡單妥協!
她從記憶深處,找出了自己小時候,大概幼兒園剛畢業那會兒,和鄰居家小姑娘一起玩的游戲:
翻花繩。
翻花繩是一種需要熟練套路、分清某幾種極度相似的圖案之間有什麽區別的游戲。
所以,哪怕金鵬的記性和悟性都非常好,這款小游戲還是讓他屢戰屢敗。
栗茸找回了場子,很興奮地重新将紅繩繞在手指上,三兩下就串出一個新的圖案來。
“繼續繼續,”她眼睛亮亮地看着金鵬,“現在輪到你了!”
方才持續三局連第一次換手都沒成功捱過的金鵬眼中閃過些許無奈的神情,嘴角卻始終保持着勾起的角度,擡手開始找破局的關鍵。
從游戲開始圍觀到現在的系統:真的不是任務對象在陪宿主玩嗎?
這句話它沒敢真的問出口。
問就是害怕栗茸惱羞成怒。
侍衛隊長站在院子門口準備跨過低矮的栅欄走進來的時候,金鵬已經輸到了第六把。
他也不是沒有進步,至少已經能夠勉強把第一次換手成功捱過去了。
但是随着換手次數的增多,紅繩可以翻出的圖案呈幾何倍數增長,于是,到了第二次的要換手的時候,他還是會很懵逼。
作為夢魇魔神手下得用的人,侍衛隊長平素也有機會和金鵬打個照面。
但他從前哪裏見過會對着一圈紅繩皺眉沉思以至于面露苦惱神色的金鵬啊!
侍衛隊長:有點懷疑金鵬是不是被什麽東西奪舍了。
因為這一點懷疑,他沒有直接走進院子,而是禮貌地敲了敲其實也沒多高的院門。
方才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翻花繩上的金鵬終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少年下意識将小方桌對面的栗茸拉到了身後藏着。
他皺了皺眉。
金鵬突然間意識到,在村莊中的寧靜生活竟然逐漸消磨了他的警惕。
往常,侍衛隊長只要出現在他身邊百米的距離,他都能感覺到對方。
這一次居然讓他在自己不知不覺的時候靠近到了只有十米的距離。
金鵬深吸一口氣。
侍衛隊長當即咽喉一緊。
他恍惚感覺到了一陣殺氣掠過自己。
但殺氣出現得毫無征兆,消失得也很快,他不禁懷疑那可能是自己的錯覺。
“金鵬。”他其實并不怎麽熟悉這位同僚,但曾經從旁人口中聽說過,金鵬的脾氣并不算好,于是開口時下意識先和緩了語氣。
他稍加思索,随後直接略過了寒暄,開門見山:
“是殿下讓我來找你的。”
金鵬猛地轉過頭來看向他。
侍衛隊長确信自己從那雙金色的眼睛中看出了戒備和緊張。
殿下說得對,侍衛隊長心想,金鵬果然有了異常。
但他面上不顯,仍然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姿态對金鵬說:“我們應該是要和岩之魔神摩拉克斯開戰了,你是最适合做先鋒官的人選,因此,殿下需要你盡早回到軍營中去。”
侍衛隊長抿了抿嘴唇,給自己做了點心裏建設,然後才開口繼續說道:“沒想到你會在這裏定居,還收養了一個人類。”
金鵬将身後的栗茸護得更嚴實了。
“她是我妹妹。”
除了這五個字之外,他一句話都沒多說。
侍衛隊長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整間屋舍。
哪怕帶着挑剔的眼光,他也不得不承認,這裏已經被經營得頗有家的樣子了。
室內沒有其他的生命,院子中除了一頭母牛之外就只剩下他面前的這兩人了。
看起來……
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妹妹”,應該是金鵬最近表現異常的原因。
侍衛隊長将這個結論記在心裏,然後對着栗茸露出一個自認為很和藹的微笑。
“你好啊,小姑娘。”
栗茸看着那張橫貫着一道傷疤的臉,心想倘若她真的是小孩子,大概會被這種“和藹”的笑容吓到哭出來。
寫作和善,讀作核善。
更何況,對方的眼睛裏面沒有半分真正的善意,她所能看到的只有防備和算計。
來到金鵬身邊的這段時間,栗茸已經練就了一身相當好的撒嬌技巧,裝起小孩子來不說是天衣無縫,那起碼也是有模有樣。
她抓緊了金鵬的手,哆哆嗦嗦的:“哥哥,怕。”
金鵬很配合,拉着她後退了一步,語氣冷得像冰:“我認識去軍營的路,你來做什麽。”
侍衛隊長沒想到自己試圖拉近關系的舉動效果适得其反。
他一口氣哽在咽喉中,差點想直接轉頭就走。
但他好歹還記得夢魇魔神給自己的任務,于是忍下這口氣,聳聳肩:“金鵬,這一次去軍營,你最好把你的妹妹帶上。”
他看了眼院中正埋頭吃草料的母牛,沉默片刻:“牛也可以帶上。”
金鵬警惕的姿态沒有分毫松懈:“我的妹妹和你有什麽關系,她年紀還小,不能參軍。”
侍衛隊長無奈:“這是殿下的意思。殿下或許是覺得,您一個人在外出征時,會擔心留在後方的親眷吧。”
他偷瞄了一眼金鵬的臉色,補充道:
“額……殿下肯定不會讓一個還沒成年的小姑娘上戰場的。”
金鵬很不情願。
但侍衛隊長說命令是夢魇魔神親口下的。
他無法忤逆魔神的決定,只能勉強答應下來,帶着栗茸一起去往夢魇魔神欽定的王城。
——魔神的大軍就在這裏駐紮。
栗茸并不抗拒搬家,但也舍不得将之前辛辛苦苦經營的一切就此扔下,于是光打包行李就花了不少時間。
侍衛隊長不好催促,只能在門外等着。
金鵬心裏有怨氣,一邊幫着栗茸收拾,一邊後悔:“我應該早點把你送走。”
他很清楚,一旦小姑娘因為他的原因被夢魇魔神盯上,魔神絕對不會給她好下場。
就像她對待他的父母一樣。
栗茸寬慰他:“我還小呢,需要別人照顧。別的地方也不會是我的容身之所嘛。”
再說,她本來就打算找機會靠近夢魇魔神,現在對方主動出擊,倒省得她麻煩。
“放心吧,我肯定不會有事的啦。”她将一袋爆米糖小心翼翼地包起來,頗有些戀戀不舍地遞給魈,“你一定要照顧好它們,不能壓碎哦。”
這可是最後剩下的一點爆米糖了。
做這個可累了,她最近只想躺平。
所以每一口都要珍惜着吃。
金鵬看着她這副全心全意撲在零食上,渾然沒有對未來的一點擔心的模樣,苦笑着點頭答應下來。
世上沒有後悔藥吃,現在把她送走已經來不及。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高山之上的宮殿中。
侍衛隊長将自己所見所聞的一切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夢魇魔神。
魔神揮揮手讓他退下。
随後,她命令自己身邊所有的侍從奴仆全都離開這間宮殿。
在四周終于一個旁人都沒有了之後,夢魇魔神盤踞在王座之上,深吸一口氣,随後閉上眼睛,念誦了一段诘屈聱牙的咒語。
片刻之後,她猛地睜開雙眼,胸口劇烈起伏,撐在王座扶手上的右手用力,瞬間将堅硬的大理石捏碎成齑粉。
夢魇魔神頭一次感覺到了恐懼。
因為她最自傲、最信賴的能力,居然失效了。
侍衛隊長的判斷和她大概一致,夢魇魔神也認為栗茸是出現在金鵬身邊的變數。
夢魇魔神讨厭變數,所以,她決定去讀取栗茸的記憶。
她需要知道栗茸的由來,她的目的,以及她對金鵬施加的影響。
夢魇魔神不是第一次讀取旁人的記憶。
被她抓住的俘虜多半都會被這樣抽掉走記憶,以獲取她的敵人們的動向。
她可以在任何時候強行将人拉入夢境之中,然後以引導或是強制的方式逼迫對方将自己的回憶展現給自己看。
哪怕這種行為會損傷他們的大腦,造成無可挽回的傷害。
但是這又怎麽樣呢,夢魇魔神絲毫不會在乎。
無數的人倒在她面前,她通過夢境搜取旁人記憶的手段也愈發娴熟。
可是這一次,她卻沒能通過夢境的方式讀取那個小姑娘的記憶。
哪怕她看起來平平無奇,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她甚至沒能将一縷夢的氣息注入對方的腦內。
她的能力失效了。
夢魇魔神感覺自己像是墜入了深淵,全身上下都覆蓋滿了冰霜,而且那種冰霜還在穿透她的皮膚,持續朝着她的心髒刺去。
可怕,這個詞頭一次出現在她的意識中。
随後,她打定主意:
這個變數必須被除去。
但一定要找到個足夠好的理由。
因為無緣無故地除去她,勢必會導致金鵬和她之間的裂隙愈發加大。
夢魇魔神的臉色沉着。
随着金鵬年齡漸長,他與生俱來的能力也在一點點增長,甚至突破他父輩、祖輩曾達成的上限。
縱然他始終奈何不了自己,但倘若他成長到了一定程度,只要願意付出相應的代價,就可以從她手上逃離。
夢魇魔神舍不得。
——并不是舍不得金鵬,只是舍不得這樣一個好用的手下。
宮殿內的寂靜持續了好久。
終于,夢魇魔神變得沙啞的嗓音響起,回蕩在巨石堆砌的牆壁之間。
“……去查。”
高聳的王座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陰影。
此時,那陰影的邊緣逐漸變得扭曲,似乎有什麽東西正試圖掙紮出束縛他們的繭。
扭曲的邊緣中最終爬出幾道人影,人影逐漸凝實,從地面上拔地而起,一點一點變成和普通人別無二致的模樣。
這些從陰影中誕生的怪物,正是夢魇魔神最初的仆役,也是她眷屬的□□。
“去把那女孩的一舉一動,調查清楚。”
栗茸對夢魇魔神已經盯上她這件事一無所知。
她現在正在王城的集市裏逛,想要找到一些用來布置新家的東西。
金鵬在王城原本是沒有固定住所的,但侍衛隊長為了圓之前的謊,緊急找來了一棟房子,說是夢魇魔神賜給金鵬的。
栗茸雖然不喜歡夢魇魔神,但俗話說得好,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所以這棟房子她還是很開心地住下了,并決定在這段時間內,把它當做家來布置。
她沿着石板鋪的街道往前走。
街道邊的水渠中清水朝着下游流淌,逐漸散布到城內各家。
王城坐落于崇山峻嶺之前,四周既無複雜的水脈,也無足夠大的湖泊,一切供水全都靠着從山巅流下的冰雪融溪。
溪水在山麓附近彙聚到一起,變成一條還算寬闊的河流,河流原本繞着王城而過,但經過改造之後,它的支流被引入了城內的水渠。
栗茸眼角的餘光掃過水渠,渠中流水算得上清澈。
她看到一個婦人彎腰下來,用盆舀起水,朝着身後她丈夫抱着的水甕裏面倒。
栗茸轉頭問金鵬:“王城裏的用水都是從水渠裏面來的嗎?”
金鵬其實也不确定,于是他去問了舀水的婦人。
婦人單手拿着水盆,把它的另外一邊撐在自己的腰際。
她的額頭因為方才的舀水挂滿了汗,現在一邊擡手擦汗一邊喘氣,斷斷續續地對金鵬解釋:“王城裏是挖不出井的,所以這水渠就是大家的命啊。”
百姓、軍隊甚至是夢魇魔神本人,所用的水都是同樣的來源。
栗茸若有所思。
家裏的醋不夠用了,她又想吃糖醋小排,所以問了醋店的位置之後,就拉着負責提醋瓶的金鵬往那個排隊的店鋪走。
“人好多啊。”栗茸排在隊伍末尾,很快又有幾個人接上來,她擡頭左張右望,“那邊的米店也排好長的隊诶,城裏的糧鋪開得那麽少嗎?”
排在他們後面的一個人婦人手裏提着一扇豬肉,聞言便道:“唉,也不是糧鋪開得少,就是聽說啊,又要開始打仗了,那不囤着點,萬一有點什麽三長兩短的,可不就要餓死了。”
她那雙花白的眉毛擰着,眉心凝聚出很多的愁:“一年到頭都在打仗,這日子可——”
她身後的人連忙喝住她:“張大嫂,你豬油沁了心了?胡蒙什麽呢!仔細被聽到了,半夜抓你兒子!”
姓張的婦人也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往自己嘴巴上拍了兩下:“呸呸,瞧我這張嘴。”
栗茸垂下眼睛,想了想,然後問金鵬:“哥哥,一會兒我們也去買點米吧?”
金鵬點頭答應了下來。
*
另一邊的村莊中。
村長兒媳趕着家中唯一的一頭小毛驢轉着圈磨谷子。
寒冬過去,天氣一天比一天熱,陽光也一天比一天曬人,村長兒媳擦了擦額頭邊快要越過眉毛留進眼睛的汗,正要再往磨裏舀一勺谷物,突然聽到院落外頭有人喊她。
她轉頭看過去,只看到兩個外鄉人打扮的中年站在籬笆外頭。
她以為是路過的行腳人,前來讨口水喝,便放下手中的竹筐,走過去:“诶,您二位找我有什麽事麽?”
行路人轉頭,彼此對視了一眼:“你們村子裏,前段時間是不是來了一對兄妹,不久前剛剛搬走?”
村長兒媳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随口答道:“啊,是有這麽一對——”
她突然想起,婆婆跟她說過,這個世道不安全。尤其是像金鵬和栗茸那種一看長相便知道不是普通人的,大多數背後都藏着些往事,很可能是因為仇家或是別的什麽緣故,才躲到他們這個又小又偏的山村裏面來。
她提高了警惕,問道:“你們尋他們做甚?”
“哦,我們是來尋親的。”行路人的态度看起來很坦蕩,“我們是金鵬的遠房表親,先前金鵬和家裏鬧翻了,一個人出來闖蕩,這不是在魔神殿下面前露了臉,老祖宗覺得面上有光,就讓我們兄弟倆來把他請回去。”
另一個補充道:“就算不能請回去,至少也得見上一面才好。”
這番話說得沒什麽破綻,村長兒媳也就信了。
“據說是去了王城吧,”她說,“我看你們的樣子,像是只打算把金鵬一個人接回去?”
行路人慢慢點了點頭,像是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承認:“唉……那都是老祖宗的意思,其實我們都覺得……”
村長兒媳跟着嘆了口氣:“可不是嘛,我看啊,雖然他們倆不是親兄妹,但确實是相依為命處出來的好感情。要是小魚不回去啊,我猜金鵬也是不會回去的。”
行路人好奇:“那是有多親吶?”
村長兒媳笑道:“小魚這丫頭很關心金鵬的,之前還為了給他過生辰,特地跟着一隊商販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帶了不少外頭的東西。為了這個,她還托鄰居幫她養了幾天的牛呢。”
她住在世界偏遠的一隅,對外界的事情并不怎麽了解,完全想不到她的話裏可能透露出的破綻。
行路人長長地“哦”了聲,随後對着村長兒媳抱拳行禮:
“多謝,多謝您。”
*
遠在歸離原的商人歇不住腳,整頓了沒兩天,便打算繼續回到他的商路上去。
三個月前,他妻子新給他生了個冰雪可愛的小女兒,他高興得不行,現在出門掙錢都多了幾分動力——他得為女兒攢足夠豐厚的嫁妝,讓女兒在将來能風風光光的,去了婆家也不丢臉面才行。
他的同伴不怎麽願意去:“都快打仗了,還是歇一歇吧,這要是有個好歹,可別把命搭上。”
商人捏着一根薄荷,手指在葉片上反反複複揉了好幾遍,一直到薄荷中清涼刺鼻的成分覆蓋着他的指腹,才被他擦在人中位置用來提神醒腦。
“但是,富貴險中求啊……”
他深吸了一口薄荷味的口氣,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低頭的一瞬變成了全黑的樣子。
他的朋友也沒看見。
“我還是想賭一把。”
因為同伴不樂意同行,這次商人的隊伍比往常要短了不少。
最近,因為戰争将至,邊境封鎖變得更為嚴密,商人理所當然提了價格,在幾個總去的村莊中掙了不少錢。
這次賺得挺多,回去妻子應該會很開心,商人這麽想着,卻在剛剛抵達領地分界處的山脈下時遠遠看到了巡邏士兵的身影。
“該死的,怎麽這一次就被發現了!”商人咬緊了牙關,一撥馬頭,雙腿夾緊了瘦馬的腹部,拼命扯動缰繩,朝着邊境的方向狂奔去。
因為只顧着逃命,他絲毫沒有注意到,商隊之後的巡邏隊并沒有将他們這群人斬盡殺絕的意思,只是緊緊地跟在他們身後。
商人自以為還算不幸中的萬幸,在越過一座山頭之後逃得性命。
殊不知,在他身後的峰頂,一名做行路人打扮的中年遠遠望着他離去的方向,随後像是被太陽曬化似的,消失在了原地。
是夜,歸離原上的岩神殿外,一道黑影自西北角,順着岩神殿在滿月中投下的陰影匍匐而出,如蛇一般沿着牆根攀爬到窗口。
正要越入室內時,室內正對着坤輿圖研究的魔神擡起頭來,那雙平素總以寬和之态面對蒼生的金色眼眸中閃過一瞬的淩厲。
那道黑影便在目光掠過之際,連一聲慘叫都沒能發出就化成了一陣灰煙,風一吹便散了。
與此同時,千裏之外,夢魇魔神尖叫一聲,猛地坐直了起來。
她咬牙切齒,握緊了拳頭,咒罵着摩拉克斯的名字。
但随即,她露出一個令人看了毛骨悚然的笑容。
“不過……就算你的力量遠勝于我又如何,你的布局還不是被我抓住破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