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山白骨
青山白骨
丁警官沒有賣關子,見程景逸這般擔心,他爽快道:“不是。”
程景逸心口微松,長舒一口氣。
丁警官又道:“但是這個人,和季希有點兒關系。”
程景逸凝眉:“是誰?”
丁警官:“我們從這具骨架的骸骨和牙齒中提取DNA進行檢測,最後确認死亡人員名叫葉時冉。”
程景逸疑惑:“葉,時,冉?”
丁警官:“她死前也是你們南廬市一中的高一學生,和你,和季希,都是同一屆的。“
程景逸眯眼:“我對這個名字沒有任何印象。”
丁警官:“葉時冉和季希是同班同學。根據走訪調查,當年有人看見季希和葉時冉一起去過翠屏岩。”
“而發現葉時冉屍骨的地方,就在你當年找到季希的翠屏岩的崖下。”
程景逸愣住。
如果是這樣,假若當年他去得再早一些,是不是可以多救一個人?
丁警官:“你當時救下季希以後,把她送到了市人民醫院,對吧?”
程景逸點頭,沒有否認。
丁警官:“我們去醫院調查過,市人民醫院沒有關于季希進行過治療的任何信息。”
這與程景逸了解到的情況相同。
程景逸找了季希這麽多年,第一個調查的當然就是季希消失的地方——醫院。
可是醫院完全沒有季希的相關記錄,就好像季希壓根沒有去過醫院一樣。
但當初,明明是他親自将人送到醫院進行治療的。
丁警官又道:“我們合理懷疑,季希一定知道些什麽。”
“你當時找到季希時,她是什麽狀态?”
程景逸皺眉:“丁警官,你不會懷疑是季希殺害的葉時冉吧?”
他立馬把他知道的相關情況全盤托出:“我在翠屏岩附近找到季希時,她是昏迷狀态。”
“按照常理來說,在那次火災中,如果一個人是清醒且行動無障礙的,那麽這個人應該是能夠逃跑的。”
“也正因此,那次南山森林公園雖然突發大火,但其實絕大部分學生都是安全下山的,畢竟南山森林公園很大,只要距離起火地點不近,都是有時間離開的。”
“可是當我找到季希時,她的身上有很多燒傷,而且有被打的痕跡。”
“她大概率在山火燃起以前就已經陷入昏迷,所以才沒能在火勢加重之前逃跑下山。”
“另外,我想我應該告訴丁警官一個事實,在火災發生以前,季希長期處于校園霸淩之中。”
“她是受害者。”
“我懷疑季希是因為遭受霸淩才會昏迷在山上。“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場大火的罪魁禍首到底是當時報紙所說的歹徒,還是那些霸淩者,這些都有待重新考慮。”
“況且那時候季希也只是一個未成年的小姑娘,她怎麽可能殺死兩名成年男性?”
丁警官一直在傾聽,這時突然插嘴道:“雖然發現這三具白骨的地點相隔很近,都在翠屏岩崖下,但那兩名成年男性的死亡時間在十二年左右,而葉時冉的死亡時間則在十五年左右。”
程景逸:“他們的死亡時間不一樣?”
電光火石之間程景逸突然明白:“你是說在南山森林公園的同一個地方,發生了不止一起謀殺案,而這些案件發生的時間不一樣。”
“同一個空間,不同的時間,相同的結局……”程景逸被自己突如其來冒出的這句話鎮住。
這像是一句谶語,實在是不祥之兆。
他連忙閉嘴。
丁警官接道:“對,那兩具男性白骨涉及到的是另一個舊案,該案件如今已經被偵破,兇手已落網。”
“葉時冉這個屬于另一個案件。”
“我們了解到,季希和葉時冉是同桌,而季希又極有可能就在當時的案發現場,那麽她大概率知道真相,所以我們必須找到她。”
“可關鍵就是,目前找不到季希這個人,她就像是憑空蒸發了一樣。”
程景逸沉思片刻,突然道:“你說這個葉時冉和季希是同桌?”
“我想起來,高一下學期開學以後,季希和我提過,她換的新同桌,是新轉來的轉學生,是一個很可愛的女生。”
丁警官:“葉時冉的資料顯示,她确實是在高一下學期因為父母工作原因從鄰市轉到南廬市一中讀書。看來季希和你說的這個同桌就是葉時冉。”
“她還告訴過你什麽?”
程景逸:“沒說過別的了。”
丁警官:“你還能聯系上季希嗎?”
程景逸苦笑道:“實不相瞞,我也找了季希很多年。”
丁警官回想起剛剛程景逸對季希表現出的在意,挑眉道:“為什麽?你喜歡她?”
程景逸滿臉落寞:“對,我喜歡她,可是我把她弄丢了。”
丁警官安慰地拍拍程景逸的肩膀:“如果我們找到她,方便的話,我可以告訴你。”
程景逸:“謝謝你,丁警官。”
丁警官繼續問了一些問題,程景逸逐一作答。
程景逸感覺這個丁警官準備問到天荒地老,不把他腦子裏的信息榨幹便不罷休。
這時,詢問室的房門被扣響,丁警官被同事叫出去。
過了許久,丁警官再回來時,沒有繼續問什麽問題。
但他看自己的眼神很複雜,程景逸不由問道:“丁警官是有什麽話想要對我說嗎?”
丁警官搖搖頭,只是道:“程先生,感謝你的配合,現在你可以離開了。”
程景逸:“好,丁警官再見。”
走出詢問室,已經是中午。
一直在房間裏回憶過去,回到外面的現實世界,程景逸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邵平風靠在警局外的牆角抽煙,臉色陰沉。
程景逸踏出警局大門便瞧見邵平風這麽一副陰郁的樣子,他走上前來,納悶道:“怎麽了,誰惹你了?”
邵平風沉默着把煙熄滅,扔進一旁的垃圾桶,半晌才像回魂了一般,說道:“沒人惹我,我就是生自己的氣。”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停車場。
邵平風沒上自己的車,而是徑直坐上了程景逸的副駕。
程景逸指着不遠處的一輛車:“你車不是在那兒?”
邵平風:“我蹭下你的車,順便再蹭你一頓飯,不行?”
程景逸插上車鑰匙:“可以。走,哥今天帶你去吃大餐。”
路上,兩人皆是沉默。
經過一個紅綠燈的時候,程景逸開口:“南山森林公園的那幾具白骨是什麽情況?聽丁警官說,其中兩具成年男性白骨的那個案子已經破了?”
邵平風:“是。說起來,這個事還挺巧,剛好就和我們專案組負責的那個十幾年前的舊案有關系。”
“你還記得在你們學校取景的那個校園綜藝……叫什麽來着……”
程景逸提醒道:“《青衿與長衫》。”
邵平風:“對,《青衿與長衫》。月初的時候,就在這個綜藝開拍之前,你不是回來了一趟,還在我家吃了一頓飯嗎?”
程景逸:“嗯。”
邵平風:“那天飯吃到一半,我老婆不是接到一個電話提前就走了嗎?”
“你知道,她是做攝影工作室的。那天她手下的人恰好就在林場那邊給人拍照,剛好遇到挖出白骨這事兒,她手底下人就被扣在林場了。”
“我老婆趕着去處理這件事,沒想到在林場還遇到了她之前參加登山探險隊認識的一個西北大哥。”
美食總是令人印象深刻,程景逸很快回憶起來:“噢,是教弟妹做烤全羊的那個人嗎?”
邵平風:“對,就是他。”
程景逸:“怎麽提起他來?”
邵平風:“這個大哥——就是殺害那兩名成年男性的兇手。”
程景逸奇道:“那他這不是自投羅網?”
邵平風:“要不說被害人兒子的這招引蛇出洞玩得好呢。”
“什麽意思?”程景逸,“這個人的作案動機是什麽,竟然要懸崖抛屍?”
邵平風嘆道:“還不是為了争奪遺産。”
“你知道為什麽南山森林公園的繼續開發擱置了那麽久,那個林場卻能在去年年底建好嗎?”
“就是被害人的兒子這麽多年都在尋找他父親和大伯的屍骨,所以專門投了好大一筆資金來開發那塊兒。”
“一方面是為了方便他自己查,另一方面就是要引蛇出洞。”
“兇手如果心虛怕真的挖出些什麽,極有可能會來看看。”
“可惜最後在崖底什麽都沒挖出來。被害人的兒子請專家來看,又問了森林公園的工作人員,最後才得知,由于南廬市連年夏季暴雨,前些年有一回,文筆峰的崖壁出現多處坍塌的情況。”
“因此,被害人的兒子猜測也許他親人的屍骨經過這麽多年早就埋進那山石裏了,這才又投了一筆錢開發攀岩項目,想借此挖山找人。”
“沒想到最後不僅找到了他父親和大伯的屍骨,還找到一個小姑娘的屍骨,引出另一樁案件。”
“你說這好好的風景區,怎麽卻處處埋白骨啊。”
說罷,邵平風觑了程景逸一眼,見他沒什麽反應,湊過去問道:“老程,你就不好奇那個小姑娘是誰嗎?”
程景逸:“丁警官告訴我了,死者名叫葉時冉,也是市一中的,和咱們同屆。”
邵平風:“老丁肯定沒告訴你另一件事情。”
見程景逸有些走神,邵平風補充道:“這件事和季希有很大的關系。”
一個急剎車,程景逸把車停在了路邊。
邵平風:“這兒不能停,待會兒罰款。”
程景逸解開安全帶:“你來開車,直接去我家。”
兩人下車,交換了座位。
汽車在邵平風的掌控下重新上路。
他一手握着方向盤,另一只手拍了程景逸肩膀一下,有些稀奇:“有那麽大反應嗎,連車都開不了?”
程景逸無奈地捏捏眉心,承認道:“沒錯,我手抖。而我還要留着這條命去見季希。所以勞你大駕開下車。”
“另外,你現在不要告訴我任何與季希有關的消息,等到了我家,坐定之後,你再仔仔細細地和我說。”
邵平風:“那你這次回來是住在哪兒?回過老宅了嗎?”
“沒回程宅,”程景逸打開車窗,“就住在我市中心那套房。”
邵平風感慨道:“萬惡的資本家啊。”
程景逸:“你酸什麽,程氏集團如今歸我大哥管,又不在我手裏。”
邵平風:“那不是你自己無意于此嗎?非要去當老師,還跑去青山鎮那麽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說完,邵平風又覺得自己的話有歧義,趕緊道:“我聲明啊,我只是嘴欠,但是我對青山鎮沒有惡意,那裏風景還是很好的。”
程景逸:“青山鎮确實窮。”
邵平風:“但架不住你這個有錢公子哥非要去呀,不過你每年都有集團分紅拿,比我們這種普通人還是好很多,我就不替你瞎操心了。”
程景逸只道:“人各有志罷了。”
兩人回到程景逸的住處。
路上點的外賣已經送到,程景逸把餐盒一個個取出擺在餐桌上,又是擺盤又是拿酒,還切了些水果,總之把餐桌擺得滿滿當當。
等兩人坐定,距離進門已經二十分鐘過去。
邵平風看着程景逸還想到處找事情做的忙碌樣子,頗有些無語,他起身把程景逸摁在椅子上:“我餓了,別轉悠了。這上面就是有釘子,你也得趕緊坐下來。”
程景逸:“行吧。”
邵平風拿起筷子開始吃菜:“你說說這麽多年,我來你家,你什麽時候這麽招待過我,還擺盤?”
程景逸盛了點湯潤潤胃:“我哪次虧待你了?”
“那倒是沒有,”邵平風話鋒一轉,“不過,你就這麽不敢聽我說季希的事情呀?”
“是怕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嗎?”
程景逸沉默地抓過一只酒瓶:“喝這個吧。”
話畢,他就着瓶口猛灌了幾口下肚。
邵平風見狀,只得舍棄杯子,也用瓶子喝。
兩人沉默着喝了會兒酒,程景逸才道:“你不懂,什麽叫做,近鄉情更怯。”
邵平風:“我雖然不明白這種情緒,但是我理解你。”
“那你還聽嗎?”
程景逸:“說吧。”
邵平風扔下一個炸彈:“容清洛就是季希。”
程景逸又手抖了,這回連酒瓶都拿不穩了。
他把酒瓶放到桌上,機械地重複着剛剛聽到的話語:“容清洛,就是,季希?”
眼裏都是茫然,程景逸提出質疑:“她們倆臉長得都不一樣?”
但是回憶起當初季希在南山森林公園那場大火中被燒傷的模樣,程景逸又有些猶豫了。
季希當初那個狀況,其實是需要做整形修複手術的。
他被強制送出國前還專門和父親提過這個事情,請了南廬市最有名的專家給季希治療。
那個醫生姓嚴,程景逸回國後還專門去找過那名醫生,竟然得知嚴醫生已經去世好幾年了的消息。
找到季希的又一條線索當時就這麽斷了。
見程景逸皺着眉沉思,似乎是無法接受,邵平風又道:“容清洛涉及到一些比較特殊的事情,相關信息都需要保密,所以我只能告訴你最後的結論。”
“但是對你而言,知道結論就已經足夠了吧。”
程景逸搖頭輕聲道:“遠遠不夠。”
他的聲音由小變大,突然激動起來:“我想知道過程,我想知道她這些年都在做什麽,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想知道許多許多,想知道關于她的一切。”
邵平風:“她這些年,是真的很不容易。”
“我從來沒這麽佩服過哪個女生。”
“巾帼不讓須眉的具象化,也就是這樣了。”
程景逸知道邵平風不會無的放矢,他這樣說必然有這樣說的原因。
是以程景逸立馬追問道:“她做了什麽?”
邵平風:“我就多說一句話,其他的,你就別問了。”
“林氏集團的覆滅,她在其中發揮了大作用。”
程景逸震驚道:“這麽多年,她竟都在複仇?”
“所以她是為了複仇才改頭換面、更換名字,變成如今的模樣。”
“她肯定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才能成功撼動林氏。”
“她一個人竟然承受了這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