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山白骨
青山白骨
南廬市公安局,詢問室。
丁警官為對面的男子倒上一杯熱水,溫和道:“程先生,別緊張,我們只是找你來了解一些情況。”
“十五年前,在我市南山森林公園發生過一場火災,你有印象嗎?”
南山森林公園?
乍一聽見這地名,程景逸面上勉力維持着不露聲色,心中卻難免跌宕。
這個地方,對他而言,印象不可謂不深。
牢牢地印刻在他腦海裏,不敢有絲毫忘卻。
畢竟,當年在南山森林公園裏發生的事情,是一切的轉折點。
從那以後,一別經年,他和季希就再未見過。
他一直祈禱着,期待着上天賜予他一場久別重逢的際遇。
可茫茫人海,季希,你究竟在哪裏呢?
丁警官輕扣桌面,将程景逸的思緒拉回來:“你在想什麽?”
程景逸:“對這個地方,我有印象。”
丁警官一直密切關注着程景逸神态的變化,見此,心中暗道,也許這次還真沒找錯人。
他擡手示意:“那你說說當時具體都發生了什麽。”
程景逸的目光變得悠遠,他回憶道:“那會兒我還在讀高中,當時應該是高一下學期,學校組織我們高一年級到南山森林公園春游。”
丁警官:“你記得火是怎麽燒起來的嗎?”
程景逸搖頭:“我比其他學生到得晚。等我趕到公園時,山上就已經飄起濃煙了。後來如您所知,山火蔓延。”
丁警官:“你為什麽去那麽晚?”
程景逸:“其實那天我剛好家裏有點事情,但是我又不想錯過和同學們一起春游的機會,所以等事情辦完後,就急匆匆地趕去公園。”
丁警官:“當時發生火災,所有人都在往外跑,狂奔逃命,你為什麽反而逆流而上,你進山做什麽?”
程景逸的心跳仿佛出現一剎那的停息。
丁警官又問了一遍:“所有人都在逃命,你為什麽逆流而上?”
程景逸反應過來,忙道:“當然是救人。”
為了把那一秒鐘的不自然遮掩過去,程景逸接着又反問道:“那種時候除了想盡一切辦法救人以外,還能做什麽?還是說,救人犯法?”
丁警官:“救人當然不犯法,我也從未表現出這種意思。”
“我只是詢問你做出這種行為的原因,但你對此的反應,似乎有些——”丁警官琢磨着,選擇一個詞,“過于激動。”
程景逸:“我激動嗎?我只是覺得這個問題有顯而易見的答案。”
丁警官:“雖然你表現得很冷靜,但你的話變多了。”
“你看上去不像是個話多的人。”
程景逸:“但其實我是個話痨。”
丁警官不欲就這個話題和對方進行過多的糾纏,他跳過前面的鋪墊和過渡,直接問道:“程先生,相較于救人,你那時候似乎更像是在有目的性地尋找着某個人的蹤跡。”
“當時,你在找誰?”
程景逸:“我找的當然是我的同學。我救我的同學,還需要理由嗎?”
丁警官沒有順着程景逸的思路接話,只是說出他的判斷:“你找的人,是季希。”
這個放在程景逸心尖上的名字時隔這麽多年突然被人提起,有那麽一個瞬間,程景逸感到欣喜若狂,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警官這麽問,難道季希被找到了?
但是很快,理智回爐。
程景逸意識到,丁警官這般篤定地談起季希,說明已經調查過季希,可既然調查過,還來問他做什麽?
莫非——
季希這麽多年失去音信,是因為陷入到什麽龍潭虎穴,所以才會被警方盯上?
程景逸雖然還什麽都不知道,但是直覺告訴他,不要給季希添麻煩,是以,他佯作不知:“季什麽?丁警官,你剛說的是誰?”
丁警官:“季希。”
程景逸還是一臉迷茫:“哪兩個字?”
丁警官:“季節的季,希望的希。”
“我當時是看到誰有危險就救誰,當時在山崖附近看到了一個昏迷的女生,便把她背下了山,”程景逸作出若有所思狀,恍然道,“原來那個女生叫季希嗎?”
“對。她就是季希。”丁警官,“那個女生當時昏迷的位置在哪裏?”
程景逸回憶片刻,才道:“時間過去太久,我實在想不起來那地方叫什麽了。那是很遙遠的記憶,我腦海裏只有零星的畫面——全是灼燒的熱浪,以及沖天的火焰。”
丁警官起身,從旁邊的架子上取出一幅南山森林公園的地圖,擺在程景逸面前:“你根據這個地圖,回憶一下。”
程景逸看到地圖,便知道丁警官這是有備而來。
難道當年南山森林公園的這場大火另有隐情?
可隐情不就是這火是林氏集團的一個員工為逃出警察的包圍圈而放的嗎?
聽說這個員工當時綁了林晶。
林晶是林氏集團的千金,這個員工想用林晶威脅老林董。
難道報紙的報道有誤?
但當初父親就是因為林氏千金被綁架這件事情,才緊急把他和妹妹程景心一起送出國讀書。
那時候,南廬市的有錢人家多多少少都有些人人自危,他父親也不例外,就怕留在南廬市會有人綁架他和妹妹。
反倒是大哥程景淩因為當時正值大學畢業季,便逃脫了被父親強制送出國的命運,而是留在國內,接手程家的産業。
從那以後,天各一方,程景逸就和季希失聯了。
但程景逸在國外時,其實一直有拜托哥哥程景淩幫他在國內尋找季希。
後來等程景逸畢業回國工作後,除了托在警局工作的邵平風幫忙找季希,還讓他這些年一直資助的那些人也幫忙打聽情況。
但是一直杳無音信。
季希這個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在世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以前,程景逸一直沒有對此起疑,只以為是自己能力有限。
但是今天丁警官這麽鄭重其事地把他喊到警局了解情況。
程景逸心中一凜。
怪不得他找不到季希,過去這些年裏,怕是早已有人專門将季希的蹤跡盡數抹去。
既如此,季希如今大概率還活着。
程景逸有些欣慰。
人還在就好,還在就好。
回過神來,他指着地圖的某處道:“就是這裏,文筆峰,翠屏岩。”
丁警官:“你确定?”
“我确定。”程景逸解釋道,“按照我當時上山的路線,應該最終就是走到了這裏。”
話畢,程景逸敏銳地觀察到,丁警官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他不由得疑惑道:“怎麽了,丁警官,這個地方有問題?是發生了什麽嗎?”
丁警官:“你應該知道,南山森林公園占地極廣,其中很多地方都是人跡罕至的叢林,以往很多地方都是不開放的。”
程景逸點頭:“是,這個我知道。”
丁警官:“文筆峰背後的那片林場還是去年年底才開發出來,從今年年初開始對外開放的。”
“前陣子有個開發商看中了翠屏岩下面的那塊自然岩壁,想在那裏弄個戶外攀岩的區域。”
“開發風景區、推動旅游業嘛,那開發商投資了不少錢,森林公園當然大力支持。”
程景逸:“這是好事。”
丁警官:“誰說不是呢,哪想到動工之後,竟然在山裏挖出一具白骨。”
“我們介入調查以後,陸續又挖出兩具白骨。在這三具白骨中,有兩具是成年男性的骨骼,一具是未成年少女的骨骼。”
他緊緊盯着程景逸,問道:“你覺得——”
“這具少女的白骨,會是誰的?”
“我怎麽會知道?”程景逸一臉莫名,他瞅着丁警官的神色,聯想到丁警官對季希很是關注,他眼眸微暗,不可置信道,“不會是季希的屍骨吧?”
說完,他又立馬自我否定,喃喃自語道:“怎麽會呢?不會的,不會的……”
“畢竟我當初可是千辛萬苦地把她背下山,還送她到醫院,留下住院費。”
“她明明會在醫院接受治療,怎麽會死在山崖下呢?”
“不會的,那不會是季希……”
可說到這裏,程景逸又不敢完全保證,只好看向丁警官,在句尾綴上一個表示不确定的語氣詞,希望能得到答案:“……吧?”
程景逸雖然極力掩飾,但他神色間對季希的擔憂無法作僞。
丁警官眼見着程景逸一層一層地顯露出深藏的情緒。
那是慌亂,是憂慮,是害怕,是不可否認的在意,是無法掩飾的真心。
片刻,丁警官眼裏極快地閃過一絲了然,他拍拍程景逸的肩膀:“還說不認識季希?”
程景逸在內心裏掙紮一番。
想要知道季希如今究竟是死是活的那股急切,終究還是蓋過心底的重重顧慮。
程景逸坦然承認道:“我确實認識季希,我們都是市一中的學生。”
“所以丁警官,那具白骨到底是不是季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