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掰苞谷 瘋癫癫的
第24章 掰苞谷 瘋癫癫的
邬常順光着膀子赤着腳沖出來,剛從睡夢中驚醒,他還有點暈頭,眼睛也尚未适應黑暗,走路時腿腳都是晃的。
“老三,又做噩夢了?”他邊走邊大聲說話,也是給弟弟壯膽,“我這就來了,昨晚我說陪你睡,你還不讓。”
邬常安扶着樹大口喘氣,陶椿出聲說話的時候他就反應過來了,只是驚懼的情緒還席卷着他,他一時說不出話,也走不動道。
邬常順後知後覺發現樹下有喘氣聲,他猛地驚了一跳,認出人了,他驚詫道:“老三?你沒在屋裏?”
“嗯。”邬常安魂不守舍地應一聲,他聽見侄女在哭,說:“大哥,我沒事了,你回去看看小核桃,我吓着她了。”
“你咋出來了?”邬常順去拉他,“我送你回屋,小核桃有你嫂子哄着,一會兒睡着了就不哭了。”
兄弟倆摸黑回屋,邬常順熟門熟路的在桌上拿起火折子,他點亮油盞,昏黃的火苗跳躍,屋裏黑漆漆的夜色迅速退出房門。
借着光,邬常順發現老三臉色不好看,他走到床邊問:“你怎麽出去了?看見什麽了吓成這個樣子。”
邬常安搖頭,他從噩夢中驚醒很快就緩過了勁,想到活生生的女鬼日日在他面前晃蕩,夢裏一直尾随他的野鬼跟這相比不值一提,說服自己後,他就壯着膽子開門出去,打算以毒攻毒,試圖就此擺脫怕鬼的毛病。
“睡裏面去,我睡外面。”邬常順推他,“叫你嘴硬,到頭來還不是我陪你睡。”
“你回屋睡,我不用你陪,我緩過勁了。”邬常安說,“陶椿也醒着,我有事就喊她。”
“她醒了?”邬常順心有不滿,“我還琢磨這麽大的動靜都沒驚醒她?也沒出來看看。”
“……她出來了,就是她猛地出來吓到我了。”邬常安解釋一句,他可不想為了這事讓家裏不和。
邬常順噎住了,他簡直是無話可說。
“你可真是沒出息。”他往老三頭上呼一巴掌,光着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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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常安冤死了,他吓得快掉了魂,頭還被打得嗡嗡響,都怨隔壁的那個女鬼。想到她這會兒說不定就睡在牆後面偷笑,他去關門的時候朝牆上猛捶一拳。
“發什麽瘋?”陶椿罵。
邬常安沒理,他躺回床上側身盯着那堵牆,心裏琢磨了又琢磨,斷定她就是故意吓他,裝神弄鬼地露半個身子出來還不出聲。
有了這個猜想,再思及自己被她吓得像個孫子,他心裏來氣,氣着氣着就睡着了。
油盞裏的燈油一點一點燃盡,火苗微弱,末了在雞叫聲中跳躍了兩下,熄滅了。
屋裏重歸黑暗,漸漸的,晨曦初露,木屋裏床椅的輪廓緩緩露出形狀。
一只黑紅色的大公雞探頭探腦闖入屋前的空地,一扇木門打開,它驚得飛上柿子樹。
陶椿出門見天上霧氣濃郁,門前小路上的樹木都看不真切,她心想邬家兄弟倆估計要等到晌午霧散了才能進山。
“咕咕咕——”她去竈房抓一把米,從柿子樹下一路灑進倉房,出來時在門栓上纏一圈繩索,她扯着麻繩走到檐下。
大公雞飛下樹啄米,陶椿抓一大把板栗坐在檐下剝殼,她幹她的事,并不去看它。
身後的門開了,差一步就進屋的大公雞驚走了。
陶椿惱火地回頭,“你真是會踩點出來。”
邬常安冷眼盯她,“你蹲我門口做什麽?”
見他的态度發生了變化,陶椿心裏的氣消了,她想了想,說:“想抓只雞,我娘做的黃精炖雞好吃,我也想炖一罐。”
大公雞又探頭探腦過來啄米,邬常安看了一眼,他擡腳離開。
陶椿繼續守着,一把板栗還沒剝完,公雞走進倉房,她趁機握着麻繩一拽,倉房門“咚”的一聲關上了,大公雞驚得在裏面咕咕叫。
恰巧姜紅玉開門出來,聞聲,她跟陶椿一起進倉房裏捉雞。
“我聽你大哥說昨晚你把老三吓着了?”姜紅玉笑着問。
“對,我聽見他開門出去了,我也跟了出去,沒想到反而吓着他了,也差點把我的魂吓飛了。”陶椿提着雞出門,她嘀咕說:“以後還是讓大哥陪他吧,我搞不定。”
姜紅玉笑笑,沒再說什麽。
邬常安在竈房煮飯,陶椿和姜紅玉就不去插手,她倆一個宰雞一個把昨天拿下山的黃精洗一洗。
待早飯做好,雞肉和黃精裝進兩個瓦罐裏塞進火竈炖着。
山裏霧大,太陽的光漏不下來,邬家兄弟倆見一時半會沒法進山,他倆拿上砍刀去地裏看莊稼。
待霧散了,二人各扛一捆苞谷杆回來,苞谷坨子還挂在上面。
“苞谷老了,能摘了,我們走了,你倆挑着筐去掰苞谷。”邬常順跟姜紅玉說,“不過要等霧散了再下地。”
姜紅玉端一瓦罐雞湯出來,說:“我曉得,你倆快來吃飯,把這罐雞湯喝了再上山。”
雞湯裏有板栗有黃精,炖出來的湯水清亮,湯水入口有點微苦,下肚後回甘。
邬常安走到牆邊舀水洗臉,在大霧天去苞谷地裏走了一圈,身上的衣裳都潮了,褲腿和袖子上黏的都是草籽爛葉,他使勁拍了拍沒拍掉,索性作罷,直接把袖子卷到膀子上。
陶椿端烙餅出來,路過的時候,餘光不免往他身上刮兩下。
“家裏的面缸也見底了,好在苞谷補上了,等苞谷曬幹,我跟弟妹去磨苞谷面。”姜紅玉給丈夫擇頭發上黏的草葉,問:“你們巡完山,是不是就要去抱月山換糧食?”
“對,按照往年,再有半個月就要出發。”邬常順拿個烙餅咬一口,他從瓦罐裏挾個雞腿給小核桃,說:“你跟弟妹琢磨琢磨,看家裏有什麽值得拿去交換。”
陶椿心想家裏除了板栗和核桃,還有什麽新鮮的東西?左不過也是糧食,苞谷、花生這些,用糧食換糧食。
陵殿那邊響起敲鑼聲,是陵長在催了,邬常安跟邬常順放下烙餅端起碗,一口氣把湯喝幹。
“別急別急,再急也不急這一盞茶的功夫,你倆把這罐雞肉都吃了,不用給我們留,竈裏還有一罐。”姜紅玉拿起勺子往碗裏添上雞湯,說:“我去拿弓箭和砍刀出來,弟妹,你去把老三屋裏的東西拿出來。”
陶椿下意識看邬常安,他也擡頭看她,見她面露遲疑,他驀然一笑,“去拿啊,弓箭和砍刀,還有桌上的大背包。”
他都不怕,陶椿沒有遲疑的,進了屋,她頓住腳,心裏覺得這個男人有些奇怪,昨晚吓成那個德行,卻不像之前那樣懼怕她?她一時拿不準邬常安心裏又在琢磨什麽東西。
弓箭、砍刀和空蕩蕩的大背包都放在顯眼處,陶椿拎出去放椅子上。
邬家兄弟倆吃飽了,姜紅玉把剩下的烙餅都拿出來讓他倆帶走。
邬常安挎上包,想起他回來一趟無故挨了一場驚吓,他心有不甘,走時故意說:“我屋裏有換下來的髒衣裳和髒鞋,你幫我洗了。”
陶椿臉上的笑沒了,她厲着眼盯他,壓根不應聲。
邬常安心裏一顫,好不容易築起的硬骨頭搖搖欲墜,他有些發慫,他別的不怕,就怕她夜裏蹿進山找他。
“不洗算了。”他慫了,“我回來了自己洗。”
邬常順瞥陶椿一眼,跟着老三走了。
姜紅玉收走桌上的飯碗和瓦罐,她進了竈房。
小核桃敏銳地發覺她娘好像不高興了,她猶豫了下,自己去舀水洗手。
陶椿跟着進竈房,她笑着問:“大嫂,你擀面啊?那我去掰苞谷。”
姜紅玉動了動嘴,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該不該說,“
你、你真瞧不上老三?”
陶椿暗暗嘆氣,果然,她一個新進門的,這些日子跟姜紅玉處得再好也敵不過她跟邬常安四五年的叔嫂情。
“我要是瞧不上他,我會跟他來這裏?”陶椿轉身往外走,她高聲說:“我又沒說不給他洗,就是不想慣着他,回來了不跟我說話,走的時候倒是想起我了。”
她氣洶洶地推開房門,在屋裏平息了好一會兒,才拎着髒衣裳和髒鞋出門。
姜紅玉在竈房擀面條,陶椿憋着氣蹲外面把男人的髒衣髒鞋洗了。
待飯好,妯娌倆又和和美美地坐在一起喝雞湯吃雞肉。
飯後,陶椿洗碗,姜紅玉用這片刻的功夫把邬常安兄弟倆扛回來的苞谷掰下來丢空地上曬着。
忙完家裏的事,妯娌倆挑着擔子帶上小核桃下地掰苞谷。
路過邬小叔家,姜紅玉說:“翠柳,你過一會兒去我家一趟,門前曬的有苞谷,別有雞去叨。”
“哎,好。”翠柳應下。
種在向陽坡上的苞谷老的早一些,谷底的苞谷粒還掐得動,要再長三四天才能掰,姜紅玉在自家地裏轉一圈,她挑着筐先去給陶椿幫忙。
地裏的苞谷被鳥啄了不少,幾乎沒有完整的,被鳥吃得嚴重的,苞谷棒子上沒幾顆苞谷粒,也就長在杆子下邊的苞谷被葉子擋住了才逃過一劫。
姜紅玉一邊掰苞谷一邊罵,要剁了鳥的尖嘴巴、詛咒吃苞谷的鳥爛肚子、要拔了它們的臭毛……她在地裏罵,陶椿在一旁笑,被發現了她還要挨瞪,挨了瞪她更要笑。
姜紅玉被她笑生氣了,她不掰了,筐子一踢,她氣哄哄地走出苞谷地。
陶椿熱紅了臉,苞谷杆子比人高,風吹不進去,人站在裏面又熱又悶,她也跟着走出苞谷地吹吹風歇一會兒。
姜紅玉看她熱得滿臉通紅,光滑的臉蛋上還有苞谷葉剌的紅痕,她消了氣,出口的話軟了下來。
“還笑,傻笑個啥勁?你親自下地幹活可知道種莊稼多累多苦了吧?那害人的尖嘴雀子該不該罵?”
“該罵該罵。”陶椿點頭,她學舌她的話:“就該拔了它們的毛,剁了它們的嘴,堵住它們的屁眼子,餓死它們,憋死它們。”
姜紅玉被她逗笑了,她推她一把,“你的嘴也該縫上。”
小核桃坐在筐裏瞅得認真,見她娘跟她嬸嬸笑了,她也嘎嘎樂。
“再笑,縫上你的小嘴。”陶椿笑着指她。
姜紅玉要打她,陶椿長腿一跨跑進苞谷地,兩人繼續鑽在地裏掰苞谷。
帶來的四個筐都裝滿了,陶椿跟姜紅玉各挑個擔子準備回家。陶椿不中用,她挑擔子還不熟練,這次挑的苞谷又重,偏偏還走下坡路,小心着小心着還是摔了,在姜紅玉和小核桃的尖叫聲裏她滾進別人家的苞谷地,筐裏的苞谷也落的到處都是。
“弟妹,咋樣?我的天爺,快起來,有沒有摔到哪兒?”姜紅玉撂下擔子跑去扶她,“有沒有摔到哪兒?”
“沒有沒有,摔的時候我的手撐了一下,一路滾下來的,沒磕着碰着。”陶椿從苞谷地裏站起來,她活動活動胳膊和腿,不疼,沒摔着崴着。
“可吓死我了。”姜紅玉拍胸口,“行了,你歇着,我把筐挑下去。”
她挑着擔子下坡,陶椿跟小核桃忙着把散落一地的苞谷撿回筐裏。
“嬸嬸,你手上流血了。”小核桃說。
陶椿看了看手心,擦破了皮,不妨礙什麽。
“一點小傷,不妨事,嬸嬸不疼。”她說。
小核桃不信,她撿苞谷的時候在草叢裏翻找,掐了幾片鋸齒草跑來說:“嬸嬸敷上,敷上就不流血了。”
陶椿認得這種草,的确是有止血的功效,她把苞谷都撿筐裏了,把鋸齒草揉碎敷在掌心,用汁液擦去傷口上的血和灰。
“多謝小核桃,嬸嬸不疼了。”陶椿用手背揉了揉小丫頭的頭,“走,你娘上來了,我們回去。”
姜紅玉挑了兩筐苞谷下去,又上來挑第二趟,下坡的時候搖搖晃晃的,陶椿看得心驚。
到了谷底,姜紅玉放下擔子歇一會兒。
“在平地上走,你不會還走摔吧?”她不放心地問。
“不會摔。”陶椿拿起扁擔勾住兩個筐,她沉了一口氣,腰腿發力感受到肩上的壓力越來越大,腿緩緩站直,兩筐苞谷緩緩離了地。
“大嫂,我走前面啊。”陶椿邁開步子。
“嗯,你走前面,你走後面萬一摔了,別再把我鏟飛了。”
陶椿想想那個畫面,她笑得發顫,肩上的擔子一滑,兩個筐落地。
“咋了?”姜紅玉疑惑,見她叉腰笑,她氣得罵:“又笑什麽東西?我看你還沒摔得勁。”
陶椿哈哈大笑,她笑得渾身沒勁,一屁股坐在筐上起不來了。
姜紅玉被她笑得沒脾氣了,“你這人……還不夠累的,沒見過你這樣的人。”
陶椿笑了好一陣,笑夠了,她挑起擔子繼續走,走着走着她又笑了。
姜紅玉不敢說話。
“娘,我明天還跟你們下地掰苞谷。”小核桃歡快地走在兩個大人中間,她不明白陶椿在笑什麽,但她也覺得好高興,她樂颠颠地說:“我嬸嬸好好玩。”
“她瘋癫癫的。”姜紅玉小聲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