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沒過多時,見賈赦賈政及王熙鳳等人恭恭敬敬送了北靜王出府,賈政一徑送至宮城外頭,方回來了。
賈政心中憋着怒意,一到家中,便叫人喊了寶玉來。玉钏在門前聽了消息,只管偷偷去回了王夫人。衆人驚懼異常,都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寶玉正在绛雲軒內喝茶,一聽是賈政來叫,心中早已料定必有一番滔天怒火,她吩咐襲人去通知賈母,然後便向榮禧堂去了。
賈政早已屏退左右,只一人留在榮禧堂中,見寶玉來了,怒火噴湧,咬牙切齒道:“你為何不出來見客?”
寶玉無辜道:“我為何要出來見陌生男子?”
賈政指着寶玉問道:“北靜王有意見你,你卻如何這般不給面子,叫皇家威嚴往哪兒擱?”
寶玉理直氣壯道:“他堂堂一屆北靜王,難道不知道皇家規矩和世間規矩?哪有陌生男子進人家家門看人家姑娘的?若說是提親,何不遣人來堂堂正正地提?若說是想看看這塊玉,何不使人端了這玉,拿了去看個妥當,就是送了他也使得。何必拿腔作勢,做出這許多見不得人的樣子來?”
她見賈政一時語塞,知是說中了,繼續問道:“還是父親自己揣度,覺得北靜王有再娶之意,今兒見了面,一準兒就定下來了。萬一北靜王只是好奇,見完面站起身子就走,我明日豈不是成了金陵城裏的笑話兒了?”
賈政跺腳道:“還不是因為你平日荒唐無度,北靜王是何等人,他想見你自然是為了擡舉你,你這個孽障不懂事,錯過了他的這番好意,過後兒就沒了!”
寶玉冷笑道:“正是因為女兒平日裏名聲不好,所以這北靜王更不能見了,萬一人家沒看上我,這金陵城豈不要把我說成什麽了,略平頭正臉的男子都不放過,進了賈府就要瞧瞧這位二姑娘,生怕嫁不出去似的。”
寶玉這番話正戳中賈政心事,他氣得“咣當”一聲,将自己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寶玉全然不懼,繼續說道:“父親放心,若是他真有好意,并不會因為這次之事而放棄,必然還會用旁的方式表達出來。想必他回去之後自己也想明白了,進人家家門看人家未出閣的姑娘,這放在哪朝那代都是失禮之事。今日之事寶玉并沒做錯,別說是王爺來了,就連皇帝老兒來了,我說不見就是不見!”
賈政氣得渾身發抖,只恨寶玉辜負了他的苦心,他指着寶玉連說了幾個“你”字,卻沒有近一步發話。寶玉心裏清楚,原著裏寶玉挨打一是因為他當時做的事卻是觸及賈政逆鱗,另一原因是,當時的寶玉是男子,男子挨打會比較正常,女子挨打卻是聞所未聞,所以她應該不會受皮肉之苦。
寶玉還是将語氣舒緩下來,苦口婆心道:“父親不妨想想,您真的願意讓女兒卷入這深宮鬥争中去?哥哥才升了官,北靜王便這樣急匆匆的,一看便知是有政治的因素在裏頭。若是此時賈家急不可耐地攀附了北靜王,會讓其他人覺得賈府攀龍附鳳之意太旺盛,過猶不及。”
賈政怒道:“你一個女兒家懂什麽?越是在這個時候,越是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錯過了這個機會,便不知何時才能了!你只知道止步于當下,不思進取,根本不像我賈政的女兒!”
寶玉聽聞,冷笑一聲說道:“老爺就當我不是吧。”
賈政正在生氣,忽然聽到門外有人氣喘籲籲說道:“寶玉不是你的女兒,我也不敢當你的娘,趕明兒收拾了,把我們都轟出去才是幹淨!”
賈政聽聞,一腔怒氣都化作愧悔,他忙開門,見賈母滿面通紅,站在階下,旁邊有鴛鴦和王熙鳳攙扶,身後跟着王夫人。賈母怒道:“我這個老婆子還在賈府,你就已經反了天了,要直接把我孫女兒捆起來賣到王府去?”
賈政忙上前來攙扶賈母,口中說道:“兒子也是為了賈府和寶玉的前程,若真被北靜王挑中了,有何不好啊?”
賈母将手中的拐棍重重地在地上一砸,長嘆道:“你是真糊塗啊!我看你是死讀書讀傻了。你自己想想,寶玉方才說的可有一句話不對?”她一疊聲吩咐人:“把他請出去醒酒,待不說胡話兒了再來見我!”寶玉聽了又想笑,又不敢笑。
王熙鳳一手攙扶了賈母,一手拽着賈政的袖子,勸道:“好了好了,成日家感情好,倒好出兩條路來了!我聽了這半日,你們明明都是一個道理,怎麽從口中說出來,倒成了兩個意思呢?”
王熙鳳笑道:“兩位若真都是為了賈府和寶玉,倒不如聽我一句公道話兒。”
賈政雖在氣頭上,但面對三品官員還是不敢不聽的,賈母向來喜愛王熙鳳,也駐足傾聽,只聽王熙鳳說道:“老祖宗不願意違了寶玉的意,政老爺又想着寶玉能訂個好人家兒,将來能光宗耀祖,幫助賈家。如此說來,眼下不就有一個現成的人選?”
王熙鳳見衆人都怔怔地對着他看,不禁拍手笑道:“鹽課林老爺家的獨子,可不是在府裏麽?”
寶玉再沒料到他會這樣直白,心中“轟”地一聲,面上也逐漸紅起來。她看衆人的反應,賈政沉思不言,賈母面露欣喜,王夫人沉默不言。鴛鴦急忙上前,将寶玉帶了出去。
賈政仍低頭沉思,賈母直向賈政肩上捶了一下子,賈政方才回過神來,尴尬道:“禦史說笑了,寶玉如何配得上。”才說完,頓覺失言,悔得腸子都青了。王熙鳳看他得神情,笑得仰倒,道:“政老爺這是說出來了心裏話兒罷,寶玉配不上林老爺家的獨子,卻是配得上王爺?哪日我見到北靜王,這話能同他說說麽?”唬得賈政只是作揖,賈母不免也笑起來,對王熙鳳說道:“我就說他吃醉了酒了,今兒說出這許多嘴上沒把門的話來。”
王熙鳳笑道:“政老爺這番話是我的把柄兒,不好便抖落出來。”他見賈政是真有些慌了,才勸道:“好了。那林家獨子我見過,端的是一表人才。如今看不出來什麽,再過幾年考個功名,自然是一等一的人材,他同寶玉配了夫妻,那才是人間少有的佳話兒呢,兩人年紀也相仿,性情也相投,何須讓寶玉去做繼室呢?”
一席話說得衆人都無言以對。且說寶玉被鴛鴦帶出來,仍然送回绛雲軒中,鴛鴦安慰寶玉不要傷心,豈料寶玉笑道:“鴛鴦姐姐無需擔心,我沒有傷心。”
鴛鴦不覺詫異,這要是之前的寶玉,一定會又哭又鬧,甚至絕食好幾日,如今的寶玉好像确實變了。
安頓好了寶玉,鴛鴦便仍回賈母處複命了。走了鴛鴦,又來了林逸潇。寶玉正氣定神閑地在绛雲軒內喝茶看書,林逸潇行至門前,躊躇半晌,還是随着襲人進來道:“呀,妹妹愈發文靜了,都看書了。”
寶玉放下書笑道:“成日裏閑着也是沒事做,不看書倒幹什麽呢?”
林逸潇見寶玉落落大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如今北靜王之事雖無人敢明面上說,但阖府上下有誰不知道,外廂甚至已經傳聞北靜王上門求取賈家二姑娘,卻被二姑娘拒之不見。好事者說:“賈府這是有些過于拿大了,才剛升了官,就猖狂起來。”
逸潇因見那只波斯貓長得愈發壯了,不覺笑道:“妹妹很擅長養貓。”
寶玉笑道:“林哥哥送的貓,當然要好生養着。”
兩人第一次無甚話說,林逸潇亦是讪讪地,回到如雲閣內。見紫鵑将廊下養的一只純白色的鹦鹉喂食喂水,見林逸潇回來,忙請安道:“爺回來了。”
逸潇點頭道:“你平日裏忙前忙後,尋個空閑也該歇歇,最近幾日都累瘦了。”
紫鵑笑道:“爺說笑了,前幾日府裏又是過年節,又是有升官的喜事,所有人都忙得焦頭爛額,豈止奴婢一個。”她見逸潇心神不寧,便問道:“爺從何處來?”
逸潇道:“從寶妹妹處來。”
紫鵑聽了,不覺抿嘴一笑,搭腔道:“如今二姑娘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老爺今日氣了個半死。”紫鵑嘆道:“從我到賈府這幾年,留神看去,只有寶姑娘一人變化大。說句僭越的話,往常她總是孩子氣,沒規沒矩的,如今看起來,倒像是長大了,知道處理事情了。”
林逸潇不言,紫鵑繼續說道:“今日之事,人人都說她得罪了北靜王,我卻不這樣以為。若北靜王真有求娶之事,應當耐心才是,斷不會為了這點子小事就大動幹戈。”她看了一眼逸潇,見他仍是低頭沉默不言,便繼續說道:“爺來了也有一段時日,覺得我說的如何?”
逸潇勉強開口道:“有道理。”
紫鵑一邊給逸潇倒茶,口中說道:“按理說我本是丫鬟的心,想不了多長遠的事。但是這姻緣婚配,卻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斷非人力可為。二姑娘敢這樣行事,我當真是佩服。外面都傳聞二姑娘心裏有了人,我卻覺得是那起子小人亂嚼舌根,無論如何,她今日所做的決定都是對的。”
林逸潇本來還好,聽了紫鵑這幾句勸,猛然間觸動愁腸,一時間感嘆不已,口中默念“冥冥中自有天定”,翻來覆去,直至天明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