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且說賈母告病,賈府上下不免又是一陣忙亂。賈赦賈政忙請了太醫來醫治,王太醫診療完,只拱手說道:“老太太年事雖高,此次是因為偶有勞累、心緒不寧引起的經脈紊亂,只管用些溫陽滋補的食物,多休息,休要勞作便好了。”說罷開了些滋補的方子,領了銀錢,便一徑去了,不在話下。
賈母告病一事早已傳到了王家賈蓮耳中,她心中焦急,想要尋個由頭去賈府看望,但她又不敢一個人去,心想:“眼下賈家剛有這等喜事,自是人人都盯着,此時若只有我回去,他倒不回去,豈不是讓別人挑了不是?”便喊了跟随王熙鳳的小厮旺兒進來,說道:“去看看二爺何時下朝,若是今日無事,就說我說的,要去賈府看一遭才是正經。”旺兒答應着去了。
那旺兒一路來到都察院,見門口守衛的正是和他一起喝酒的相熟之人,名叫李豐的,他便上前招呼道:“李哥,今夜再去喝兩盅?”
那李豐見是他,方苦着一張臉道:“今夜我當值,還是算了吧。”說罷,擺手讓他遠着些:“等會兒若是禦史大人來了,又看見我在這裏同人扯閑篇兒。”
旺兒便問道:“倒也沒有旁的事兒,就是問問我們二爺已經到裏面當差了沒有?”
李豐低聲道:“今兒有三法司會審,他下朝回來便去午門外候着了。約莫着得晌午才能回來呢,您還是回去歇歇吧,別等了。”
旺兒道了謝,又拿出幾顆碎銀子來,在手中掂了一掂,想着大庭廣衆之下,還是沒有繼續動作,而是仍把銀子揣進兜兒裏,說道:“謝了,那我晌午再來。”
王熙鳳下了朝便乘着馬車徑直到了午門外,他向來不喜遲到,因此按着辰時三刻的時間等在轎內,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聽到手下劉轶在轎外輕聲說道:“大人,刑部侍郎史大人到了。”
王熙鳳淩目一擡,暗道:“他這次倒是來得快。”心中想着,倒也正常,這次的案件本是刑部接了,卻是許久沒有審理出任何結果,一直拖到現在,才由新皇下令進行三司會審。案件本身十分簡單,原是揚州下轄的一處村內,有一位農民姓季,祖上原也闊過,故此,他手裏有一柄祖傳的玉壺,說是唐朝時流傳下來的,價值不菲。因今年洪澇頻發,莊稼收成無幾,便狠心拿出來賣,誰知遇到揚州有名的纨绔子弟謝筱。只給了他一石米,便連哄帶騙地将玉壺拿了去。
那季老伯回去同子女一說,方知是被騙了,當下急得幾乎要昏死過去,當下便去謝筱家中讨要說法,可謝筱哪會承認這件事?當下變了臉色,怒罵道:“甚麽是你的?你窮人家,哪裏拿得出來甚麽貴重東西?你是見我今日于路邊把玩那玉壺,便心生歹念,想要訛我,好大的膽子!”當下命令家丁将季家人打了出去,季老伯經此一事,回去後便一命嗚呼。季老伯的子女因連日上訪,竟被揚州知府邱堂以“刁民無理取鬧”為由痛打五十大板,當場打死兩人。此事在當地民怨極大。
案件交由刑部後,刑部侍郎史昌明查到玉壺确為季老伯之物,那纨绔謝筱拿了玉壺,便交由自己的縣衙父親,孝敬給了揚州知府邱堂。查到這裏,史昌明卻只是處置了謝筱及其父親,但邱堂卻是無論如何也沒有再發落。
外人都看得清楚,那邱堂是西勤王麾下之人,刑部侍郎亦屬于西勤王,必是他不敢做這等得罪人的事,因此一定要等到三司會審才能發落。王熙鳳從心底裏看不起這等膽小如鼠之人。
心裏雖瞧不起,但他還是整理儀容,緩步出轎,拱手問好。那史昌明滿面堆笑,雖未到不惑之年,可已是胡須蒼白,盡顯疲态。二人正寒暄着,只聽一陣馬車聲傳來,大理寺少卿胡慶章來了。
王熙鳳心道:“這位倒是個人物。”年紀輕輕已經坐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遇事從不慌亂,井然有條,而須做決策之時又殺伐果斷,且從未有因得罪他人而被發落之事,他倒是遠離紛争,都不知曉他的靠山是誰。
三人見過面,依位次坐下。王熙鳳心道:“說是三司會審,竟是揚州知府邱堂的審判會。”待人将邱堂壓上前來,史昌明竟是不發一言,胡慶章只是淡然一笑,也不怎麽說話。王熙鳳見狀冷笑一聲,率先發問道:“你可知罪?”
那邱堂便将“并非故意,只因斷案失誤”等托詞又說了一遍。王熙鳳說道:“既如此,你便是承認你收受賄賂了?”邱堂又是百般分辨,只說自己老眼昏花,見那玉壺以為是小孩子的玩意兒,便欣然接受了。
王熙鳳不發一言,在邱堂身邊看了一圈,嘆道:“你年事已高,竟已然到了這等地步,卻還是堅持在任上,可嘆可嘆。”言畢,他回頭問道:“二位,我看不如便讓邱知府告老還鄉,那玉壺既然是他看錯了,便讓他變賣家産買下來,以補償季家的損失吧。”
史昌明仍然未發言,胡慶章颔首道:“也沒有比這更穩妥的了。”王熙鳳便拟寫了案情奏折,三人都簽了名字,交上去給新皇判斷不提。
王熙鳳斷案後,在都察院門前遇到了旺兒,便一同歸家,攜賈蓮并大姐兒到了賈府道喜,剛到榮府附近的街上,便見街上空無一人,戒備森嚴,問了,方知竟是北靜王也來拜訪賈府。他令轎子在旁邊停了,通傳後,許久方見到一個騎馬的小厮飛速來報:“王爺請大人也進去。”
王熙鳳進入會客廳,先洪聲笑道:“今兒如何這樣齊全,竟像是下了帖子邀過來的。”便齊整拜見了北靜王,入座洽談。
那北靜王年方二十一,長相俊美,顧盼神飛,俊眉修目,神情溫柔。他左手端着茶杯,聽着衆人寒暄,只是微微地笑着。他見到王熙鳳來了,将他扶起來,一邊問道:“怎麽沒把你家女兒抱了來?”
王熙鳳笑道:“拙荊醜陋,不敢面見王爺,便讓她抱着小女到寶玉處去了。”北靜王亦笑道:“時光荏苒,小王仍記得當日她出生時,金陵城很是轟動了一陣,只是不知那玉可有試過?真靈驗否?”
賈政躬身笑道:“小女不才,何敢難為王爺記挂,那玉想來不過是塊蠢物,究竟也未曾試過。”
北靜王點頭道:“雖如此說,必有大的妙處。可惜無緣得之一見。”
衆人在這廂說着,寶玉在房裏已經叫起撞天屈來,她被困在绛雲軒已經有二十幾個時辰了,再不出去她便要憋瘋了。賈蓮一邊哄着大姐兒,一邊笑道:“你安分些兒罷,如今可不是你任性的時候兒。”
寶玉心想,她的绛雲軒本在內院,若是偷跑出去,沒準也能遠遠見上一眼北靜王,但于理于情均不合适。正躊躇間,卻見丫鬟前來說道:“老爺叫寶玉。”
寶玉唯恐自己聽錯了,她反複确認好幾遍,那丫鬟急道:“我哪敢假傳!還不快些兒呢!”寶玉見她如此疾言厲色,知是惱了,忙換上一身華貴見客的衣服,随那丫頭去了。
原來賈政見北靜王有興趣想要見寶玉,竟真命人将寶玉喊過來,也有攀附權貴的意思。賈政笑道:“王爺若不嫌小女草莽無禮,蔭生便将她喊了來。”北靜王真是饒有興致道:“可以。”
寶玉走到一半,忽然覺得不對勁,這賈政是不是吃錯藥了,讓她一個女兒身見北靜王幹什麽,想來想去,可能是想趁着賈家如今勢頭正旺,借着自己攀附北靜王,尋個賈府的靠山,同時也算是給她尋了一門好親事。
可北靜王如今已經二十一歲了,怎麽可能沒有王妃,讓她嫁過去莫非是想做側妃?想到這裏,寶玉停住腳步,想道,若是今兒北靜王看上了她,她就不得不嫁過去了。若是沒有看上她,她只怕也成了京城的笑話,以後名聲更差了。
這件事怎麽想都透着古怪,寶玉徹底停下腳步,對這丫鬟說道:“同老爺說我身體不好,今日便不去見客了。”說罷,便頭也不回地回到了绛雲軒。
賈蓮見她這麽快便回來了,驚詫道:“怎得這樣快?”她見寶玉面色凝重,猜到了她的心思,便道:“你女兒家不好意思也是有的,二叔喊你過去,想必也是有了八成的把握,依我看,極有可能是北靜王也露了意了。”
寶玉搖頭道:“嫁過去是要做側妃麽?”
賈蓮詫異道:“你不知道?他原本有王妃,只是兩年前便去世了,如今要尋的自然是配正頭夫妻。”她一邊看着奶娘逗大姐兒,一邊嘆道:“那北靜王生的一表人才,又是四位王爺裏最得臉的,你若是能過去,自然是最好不過的。”說着,看了寶玉一眼。
不對勁,一切都透着不對勁。寶玉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她還是一口咬死了不出去,她不信北靜王還能闖進內宅來找她。因此便安心坐下飲茶,再也不焦躁難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