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西瑞爾(1)
西瑞爾(1)
“媽媽,給我講講你的故鄉吧。”西瑞爾趴在媽媽腿上,撒嬌道。
維多利亞憶起柯西島。
“那是一座被海洋與森林環繞的島嶼。”
西瑞爾跨越大海,登上陸地,遙望森林。
野蠻女人,爺爺總這麽稱呼母親,很小的時候,西瑞爾以為母親來自鄉下,直到他踏上柯西島的土地,親眼見到那原始廣袤的森林。
媽媽最近神色總是很凝重,也許是肚子裏的弟弟讓她很難受。傭人說,今天晚上有雨,餐桌上,媽媽沒有動叉子,而是起身,走到巨大的窗前,望着黑暗天空中遙遠的雷鳴閃光,神色凝重。
“媽媽,爸爸什麽時候回來啊?”西瑞爾從餐盤裏擡頭,對站在窗戶前修長的白色背影問道。
維多利亞回頭看了看兒子,西瑞爾的臉和眼睛都圓圓的,她放低了聲音,溫柔地說,“爸爸馬上就回來了,現在已經很晚了,小西先睡……”話未說完,窗戶“砰——”被暴風吹開,風雨灌了進來。
維多利亞警覺。
西瑞爾捕捉到宅邸傳來悶悶的槍聲,歪頭:“今天有演練嗎?”
維多利亞臉色發白,幾步走到西瑞爾身邊,挺圓的腰身限制了她的速度。維多利亞把兒子抱起來,“小西,你先躲起來,媽媽出去一趟,媽媽回來之前,不能亂跑,知道嗎?”
西瑞爾乖巧地點點頭:“媽媽要出去見什麽人嗎?”
“是媽媽以前的……”維多利亞咬了咬嘴唇,神色猶疑:“……朋友。”
以前的朋友?媽媽和爸爸在一起以前的朋友?媽媽來到雷文之前的朋友?
那是西瑞爾最後一次見到母親,也是第一次與柯西島人接觸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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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無天際的暴雨中,阿薩辛所處的山林中起了火,是雷落下起的火,還是那個名叫加裏的人放的火?
幽藍的火光燒上猩紅的窗簾,他站在熊熊燃燒的大火中。無盡的烈焰中,他的最後一個護衛被手持鬼火的少年刺穿了心髒,粘稠的鮮血滴落在火光中,發出“滋滋”的聲音。媽媽沒有回來,七橫八豎的屍體鋪陳在地上,在高溫中不斷扭曲。西瑞爾看着那些焦臭的屍體,睜大了嘴,他喊着那些人的名字,但無人回應,白日,他們陪他訓練,而今他們都死了。
阿薩辛的主宅百年來第一次被人攻破,不——也許并沒有攻破,是什麽人把他們放了進來。
加裏撇頭看着站在火光中,絲毫沒有畏懼,而是因憤怒做好攻勢的男孩,輕蔑一笑。
火在他的手掌中漸隐,腳步輕移,黑色發絲輕盈飛揚,如蝶一般翩翩起舞,快步走到他身前,彎下腰,“你就是西瑞爾·阿薩辛?”
“還真是慘啊,你做的太過了,加裏。”低低的中年男性嗓音似有似無的響起,帶着一種古老的腔調。
來人衣服寬松,眼神輕佻,帶着怠于行動的慵懶。
事隔多年,西瑞爾踏上柯西島的土地。
破敗的街道,撿垃圾的孩子臉上沾染泥土。
西瑞爾聽得懂他們的語言,他曾經聽到塞巴斯蒂安說這種語言。
家庭教師教他讀寫,卻不是他天生就會說的那種語言。
“你認識我媽媽對不對?你在來之前就認識我媽媽?你是我媽媽的人?還是斯卡叔叔的人?”西瑞爾問,而阿薩辛的新任管家蹲下身,說:“我的立場,從始至終,都只有長老罷了。”
西瑞爾好奇的問:“塞巴斯也喜歡媽媽嗎?”
男人露出一個笑容,點了點頭:“這件事,要保密哦。”那是他與管家——他後來的心腹締結的第一個秘密。
維多利亞:“環繞着島嶼的森林裏,居住着守護島嶼的巨龍”
“龍?!”西瑞爾叫道,“是動畫裏會噴火的那種龍嗎?!”
母親搖了搖頭,“是會噴霧的龍。”
西瑞爾好奇:“噴霧?噴霧做什麽呢?”
斯卡與巨大的龍搏鬥,西瑞爾一點也不擔心的喊道:“當心哦叔叔,那條龍噴出的霧,有讓人失去記憶的魔法。”
維多利亞說:“柯西島的女孩子不自己生孩子,她們想養孩子,孩子就會從天上掉下來,下起嬰兒雨。”
解決掉巨龍的斯卡渾身散發着血氣,看着天上落下的嬰兒,咧起嘴笑:“這些棄嬰與其扔在這鳥不拉屎的島嶼自生自滅,還不如送到阿薩辛幼兒園,從小洗腦培養成殺手呢,這可是個商機哦西瑞爾~”
“長老的兒子?”
亨伯特看着西瑞爾圓圓的綠色眼睛,環顧四周,鋼做的城堡一片狼藉,想了想,俯下身,低頭問他:“你的家已經毀了,你要和我走嗎?小野蠻人?你媽媽也和我們一起回去哦。”
“喂。”放火的少年不耐煩的開口:“不要什麽人都帶回去,他是阿薩辛,不是柯西。”
男人笑了出來:“姓氏是可以改的嘛,她可是長老的兒子。維多利亞要是知道自己兒子出了什麽長短,她可是不會放過你的。”
少年哼了一聲:“知道?時間一到,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荊棘纏繞的城堡前,守衛着的,依舊是那個懶懶的腔調。亨伯特看着繼承了母親眼睛的西瑞爾,說:“當年我們找到你的時候,問你要不要和我們回柯西島。”
西瑞爾很小的時候知道自己要走的道路。
他拒絕:
“我是阿薩辛,不是柯西人。”
亨伯特眼底露出一絲憐憫,“你知道你現在處于什麽情況嗎?你媽媽不會再回來了,你爸爸即使現在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也趕不回來救你了,你爺爺根本無所謂你的死活,而你的叔叔,你的斯卡叔叔,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們都知道,他将要死去。
他是沒有父母保護的孩子,在一個兇險的國度。他只能自己生存。
而那種帶有同情意味的眼光只讓西瑞爾感到疑惑。
亨伯特将視線移到西瑞爾身旁的斯卡身上,這時輪到他來疑惑了:“刀疤叔叔和辛巴侄子達成聯盟了?還真是意想不到,是什麽讓你們達成合作的?”目光又轉向西瑞爾:“西瑞爾,是什麽讓你和這個觊觎你母親,讓你父母的婚姻走向先破裂的元兇聯盟的?”
西瑞爾有過一個很幸福的童年。父母恩愛,爺爺好玩,傭人全能又聽話。他有一個溫馨的家庭,被人關愛的溫暖,父親将他當作家族繼承人培養,傭人的每一聲西少爺,都讓西瑞爾一天比一天堅信自己。
他是阿薩辛的少主,也是阿薩辛的接班人。
在外多年的斯卡叔叔回歸家族,他看到了叔叔看向母親時,眼裏藏不住的愛意,就像管家看向母親時,總是溫柔又眷戀的神色。而父親從未發覺這一點,母親也從未。他們的世界只有彼此。
斯卡叔叔有刀疤般野心的眼睛,與爺爺相似的眼睛。
越是深入思考,西瑞爾越能覺察到一個陰謀的形狀:爺爺想要替換掉父親。“威廉很強大,但他太重感情了,無法繼任家主之位。”他偷偷聽到爺爺如此說。而他的叔叔,多年來,為他的權力蟄伏,在他們父子眼皮底下,在爺爺的暗中庇護下,茁壯成長。
他在公司的諸多項目中留下痕跡,亦是在股東中留下影響力。
他早早的爬到了離家主一步之遙的位置,即使如此,依舊不滿足,他們暗中謀劃,促成了家族的混亂。
斯卡扛起沖鋒槍,“為了奪回喬特魯德,克勞狄斯和哈姆雷特也是會合作的。”
母親死去後,父親也離去。他獨自一人,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家,僅剩三人的餐桌上,叔叔聊起了他的教育問題。
第一天去上學的時候,平日吊兒郎當的叔叔俯下身,終于露出那兇狠神色,“我會讓你死在那裏。”
辛巴,你以為我會讓你流亡,在民間積蓄反叛我的力量嗎?不,西瑞爾,你只能依靠你自己,殺手沒有朋友。
你以為我會讓你上演王子複仇記嗎?
你以為我會讓你遇到機智的丁滿和善良的彭彭嗎?
他從他的肩膀上擡起身,對爺爺又露出燦爛的微笑:“小孩子還是要多和人交往嘛——”而爺爺的神色中多少帶着些默認。
巴斯特以及阿薩辛全體股東,等待着斯卡的歸來。
此次畢業旅行,是阿薩辛正統繼承人西瑞爾·阿薩辛的葬身之地。
殺手家族高層權力會在斯卡少爺歸來之時,正式完成權力的交接。
巴斯特從未像今天一樣心神不寧。
他不停地看着表,約定好的時間早已過去。
斯卡遲遲未歸。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主動開口:“今天之所以讓各位聚集在這裏,是為了宣布阿薩辛家主的變更……”
門被推開,——終于回來了,巴斯特松了口氣,轉頭,看到的,卻是西瑞爾的身影。
弟弟的死訊讓抛下家族的多年的威廉終于出現。
他來晚了,沒能趕上弟弟下葬的儀式。——好在他的晚到,不然他會發現埋于地下的,不過是一盒空氣。
威廉站在家族墓地,看着墓碑上斯卡·阿薩辛的名字,開口:“他,是怎麽死的?”
西瑞爾想了想,說:“叔叔是性情中人,愛上了一個人,傷心而死。”
西瑞爾的一生中,從未出現過自怨自憐的時刻。
西瑞爾看着斯卡帶着殺意的眼睛,露出微笑。
我會殺了你。——Hakuna Matata,不必擔心。
我會殺了你的父親。——Hakuna Matata,不必擔心。
我會娶你的母親。——Hakuna Matata,不必擔心。
無數個陰謀來勢洶洶,而父親一無所知。父親知道叔叔喜歡母親嗎?父親知道叔叔打算代替你,坐上家主之位嗎?父親您不用知道了,因為我已經把他殺了。——西瑞爾從很小的時候起,他就知道自己将走向何方。母親的離去,父親的出走,叔叔的陰謀,失散的弟弟,不過是這條道路應該經歷的考驗。一切困難都使他更加堅定。西瑞爾将叔叔設下的重重困難當作成長之路上必經的試煉。
通往阿薩辛家主的權力之路上,斯卡叔叔的屍骸為他開路。
西瑞爾走進會議室,坐上主位:“爺爺,阿薩辛的大家,好久不見,畢業旅行費了些時間,回來晚了,麻煩大家久等了。”随着西瑞爾進來的,還有一個看起來不過十歲的,眼神有些畏畏縮縮的小孩子。西瑞爾伸出手:“向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費米·阿薩辛,是我的弟弟。”
他按照西瑞爾的意思入座,巴斯特看到他的眼底帶着一些不敢發洩的怨憤。
“當然,還有我的叔叔,我親愛的斯卡叔叔,我也把他帶回來了,正如我們的祖訓,阿薩辛不會抛下家人。”
巴斯特忽然注意到,西瑞爾長大了些。
真奇怪,明明昨天他還是那個吵着不想訓練想找媽媽的孩子。
他一天天長大,一天比一天更美,一天天越發像那個女人。就連那攝人心魄的笑容也一模一樣:
“等了這麽久,想必大家都餓了吧,不用擔心,我給你們準備了晚餐。”
話音剛落,大門被推開,巴斯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阿薩辛新任管家的臉。
他推進餐車,舉了個躬,揭開餐車上的白布。
他将斯卡橫躺着,擺在了會議桌上。拿起餐盤,刀具,切割,分裝,西瑞爾不顧面色發白,張大了嘴,顫抖着的,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發不出聲音的阿薩辛全體股東,做出一個舉杯的動作,露出一個陰森的微笑,“爺爺,以及在場的各位,祝大家,胃口常開。”
餐桌上,威廉看着巴斯特眼前的幾盤青菜,“父親就吃這些?胃口不好嗎?”
西瑞爾慢條斯理地切牛排,“爺爺年紀大了,吃些清淡的,對身體好。”
巴斯特瞪了一眼西瑞爾,卻沒有發作出來。
西瑞爾一臉無事發生,
威廉覺得有些道理,倒也沒有接着問下去。
偌大的卧室還是他離開的模樣。她留他一人,将他放逐在孤單地世界裏。從前他的世界只有自己,她擴展了他的邊界。
在她之前,他從未有過太多情緒。
快樂?不快樂?春天失去了色彩,他失去了她。世界的維度也随之一并被剝奪。她回到了柯西島,帶走了他的心和他們未出世的孩子。從此這個地方不再有快樂,只有華麗的空洞。
父親消磨了銳氣,傭人更換了面孔,西瑞爾年紀正盛。他離家多年,家裏的氣氛有種微妙的轉變。威廉說不上那是什麽。
“爸爸又要走了嗎?”阿薩辛的大門前,西瑞爾為他送行。
“嗯。”
孩子是什麽時候長大的呢?
威廉看着自己的兒子,發現他從不了解他。
前天他還是喜歡往幼稚游戲的孩子,抱着他的腿擡頭“爸爸爸爸”的叫,昨天他還是期待弟弟降生趴在媽媽懷裏撒嬌的準哥哥,今天他就差不多和他高,幾乎可以與他平視的成年人。
西瑞爾說:“爸爸,學校的課程結束了,每一門我都拿了S的成績,葬禮過後,我就會正式去家裏的公司工作了。”
“嗯。”
孩子是什麽時候長大的呢?
是阿薩辛的血脈注定如此,在某一天決心,突然将他變成現在的樣子?
是歲月一直在流逝,但與維多利亞十年幸福的婚姻麻痹了他的認知?
西瑞爾未對他的出走感到煩惱,表現出禮貌的樣子,“不用擔心,爸爸,我會照顧好自己,也會照顧好爺爺的。”
也是那一刻,威廉忽然意識到,他早早的失去了西瑞爾。他們之間的父慈子孝不過是西瑞爾維持家族觀念的的假象。
在西瑞爾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親眼見證了父母婚姻的破裂,母親的死去,父親的出走,他在爺爺的嚴苛訓練下長大,在孤單中長大。
不能像你父親,因愛軟弱。
不能像你叔叔,玩世不恭。
那些他喜愛的長輩,都是爺爺口中的反面教材。實際上,母親是唯一一個會關心他的人,直到母親也死去。
“長老在沉睡。”
西瑞來到被魔法守護的城堡,見到了傳聞中沉睡美人。
“媽媽……”他叫道,但她聽不到他。
輕紗垂下的床上,母親在沉睡。
他知道,時機還未成熟。
喚醒睡美人的不該是睡美人的兒子,而是睡美人的一生所愛。
“爸爸。”西瑞爾忽然喊道。
“嗯?”
西瑞爾:“爸爸,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
“嗯?”
“我交女朋友了,我在學校認識的她,我們是同學。”
威廉愣了一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看着兒子說到喜歡的人的時候,赤誠的臉,欣慰的笑了:“這樣啊,那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
西瑞爾點頭:“嗯,所以,爸爸出門在外,也要好好照顧自己,爸爸,等我結婚的時候,你一定要回來呀。”
威廉:“……好。”
西瑞爾望着父親的背影。心中浮起阿薩辛的祖訓:殺手不需要朋友,殺手只要有家人就好了。這并不是一個家,他便會創造出一個家。他會殺掉叔叔,他會找回弟弟,他會等母親蘇醒,帶回父親,他會讓爺爺不再無事生非,他也會把莉莉安娶回家,順便吞并科波,完成父親本應該做的事。
他是阿薩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