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維多利亞(1)
維多利亞(1)
歌德共和國東南部有一座隔海島嶼,島上一片荒蕪寂靜,在這個小島上,森林并不是唯一的景觀,走過崇山峻嶺,它還有成堆的生活垃圾和工業廢料。
生物學家在研究人的生命力有多頑強的時候,柯西島人總會出乎他們的意料。
這裏本應該無人居住,柯西島太過原始,就算最勇敢的探員也不想在這裏久居。
群狼虎視眈眈的盯着不慎進入這片區域的探險家,禿鷹在天空盤旋,黑熊沉重緩慢地行走在峽谷,踩碎不知何時死掉的探險者的頭骨。
柯西島可能是全世界最原始的地方了,目所能及,只見廣袤的森林伸展開來,在地平線盡頭,山峰連綿起伏。
柯西島的入口處,沒有與人類生命相關的一切特征。
當動物都安息的時候,這裏只有寂靜,踏上柯西島的土地,像是忽然進入太空,回溯生命的原始和寂靜。這裏不會有任何人類的生命。——歌德政府科考隊隊長在損失慘重的完成考察後在科考日記上寫到,不久,新出版的世界地圖上以無人區表示這座離岸的島嶼,後來這座島嶼便被當作世界的垃圾站,每年都會有無數垃圾空投入島。
沒有人類可以生存的原始森林,唯有垃圾可以生存。
事情的轉機在戰争結束後,世界秩序慢慢恢複,探員協會成立,同年,一個女人漂流進柯西島,踏上了這片土地。
女人穿着與原始森林畫風不符的繁複的裙子,高跟鞋在平原上留下一道坑。
女人踏上柯西島的那天,禿鷹慢下了翅膀,在岩壁上停下,群狼對着天空長嘯。
女人沿着峽谷,走過深林,摘下果子果腹。
女人走過生活垃圾和工業廢料。
“這裏可以作為她的居所。”女人想。
女人喜歡安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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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拾起炸後還有殘餘能量的彈殼,仔細打量,“這可以用來發電。”女人想,于是原始森林有了生活基本用電;女人從山谷裏引來了水,土地突然變得肥沃,适宜耕種。“要有一個城市,可以住人。”女人又想,于是部分垃圾消失了,一個城市出現了,規模不大,有一座政府大樓,居民區,學校,餐廳,市場。
女人看着眼前的一切,笑了。
但是,還差點什麽呢?
對,還差一些人。
于是一輛飛機從平原上飛過,老老少少安然無恙從天而降。
幾十年後,他們老了,留下後代,然後死去。很多很多年,女人都呆在這裏,她住在山坡上視野最好的一座小城堡裏,柯西島的人們稱她為長老。
這片荒原的人口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像是被人設定好的游戲。但在柯西島人的名號在外界炸開以前,這裏依然是世界的垃圾站,被世界遺棄的人們流放到這裏,無力撫養的嬰孩也被送往這裏,垃圾,武器……柯西島從不拒絕任何東西,很快,四百多平方公裏的土地就有了近五十萬的人口。
女人頭疼的看了看在垃圾堆裏摸爬滾打無人管教最後化為白骨的嬰兒,“要有一個住所,”女人想,“可以收容這些容易死掉的小玩意兒。”于是各地都出現了救濟院,嬰兒不再滿地爬來爬去。
女人很是滿意,回去睡覺了。
柯西島并不像傳說中那樣神秘,它的大門一直對外敞開着,如果你住在歌德東南部,玩游艇,又頗富有冒險精神,那只需要不小心的迷路或是極差的方向感,你就會踏上這座島嶼,穿過一片原始的森林,再走過垃圾堆,你就會看到柯西島人。
當然,前提是,你能穿過這片森林。
幾十年前,一對迷航的父母帶着兒子來到了這裏,導航失效,指南針也受當地磁場影響無法确定方向,直到夕陽将盡,他們都未能找到出去的路。
男人讓兒子留在擱淺的船上,對兒子說:“我和你媽媽去找找有沒有人家,你呆在船上,餓了可以吃餅幹。記住,在我們回來之前,絕對不能下船。”小男孩乖巧的點了點頭,然後太陽西斜,日落,日出,再日落,又日出,他的父母都沒有回來過。
他吃完了車上所有的食物,肚子餓的咕咕叫。
終于,他無法忍受饑餓,違背了爸爸的話,下了船。
他站在沙灘上,遠遠地望着郁郁蔥蔥的森林。
那森林似乎為他開路,迎接他的到來,傍晚的風涼絲絲。
他被森林召喚,順着父母離去的方向走去。
腳下的土地堅硬,寬闊的路仿佛沒有盡頭。
他要找到他的爸爸,抱住媽媽,再和他們吃一頓熱氣騰騰的晚餐。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太陽的最後一絲溫度也消失殆盡。
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海岸早已消失在他的視線,就算他朝相反的方向走,也找不到原來的路了。
他的周圍除了樹木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天空被高大的樹冠分割成一塊塊,遼遠廣大的寂靜包裹着他。
他發覺到了什麽,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想,忽然跑起來,朝着前方。
樹木倒退,但前路仿佛沒有盡頭。他邁腿,想要避開那些路上的小石頭,但不小心腳下一滑,整個人狠狠跌倒在堅硬的土地上。
天旋地轉,男孩摔在地上,臉上滿是泥土。
疼痛從身上傳來,但男孩不敢哭,他一個人跪倒在地面上,沒有媽媽拉他起身,也沒有爸爸溫柔的笑。
男孩突然意識到,爸爸媽媽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黑夜來臨了,微風輕輕地吹,鳥鳴從幽暗的樹林深處不時傳來。
男孩蹲坐在一棵大樹下面,抱着雙膝,低低的抽泣。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他在心裏喊着爸爸媽媽還有社區警察的名字,但他知道沒有人會回應他。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裏。
很快,月亮升起來了,尖尖的銀月,月光攏在樹林上空,透過樹枝的間隙灑在男孩面前。
整個世界似乎都陷入了沉睡,只有昆蟲振動翅膀的聲音。
男孩将頭埋在□□,他感到困意,但寒冷一次次使他無法入睡。
忽然,獸的低吟傳來,與低吟一起傳來的,好像還有口水啪嗒落在地上的聲音。
寒氣從腳直沖大腦,男孩打了一個哆嗦,故事書中動物朝月呼嘯的插圖閃過腦海,他意識到了什麽,但他沒有逃,他太害怕了。
他緊閉着眼睛,将頭埋得更深。
動物四肢踩過土地的聲音,粗重的呼吸的聲音都越來越近。
男孩不敢擡頭。
他害怕預想成真。
可一切都沒有發生,不僅如此,甚至連動物的呼吸聲也突然間消失了。
“呀~居然有個小孩子~”突然出現的聲音讓男孩全身一震,他一度以為這片森林裏不會有人。
男孩猛地擡起頭,小小的面孔已經被淚水橫七豎八的覆蓋。
突然出現的來客站在月光下,她穿着鼓起來的長裙,手持折扇,帽子上的羽毛彎成一個漂亮的弧度。
男孩注意到,女人的眼睛裏泛着一股詭異的綠光。
女人俯下身,伸出了手,輕輕把男孩扶了起來。
男孩慢慢站起身。
視線無法從女人身上移開。
他看到了女人的全貌。
女人有着一頭漂亮的黑色長發,穿着質地精細的漂亮裙子,領口處的蕾絲花邊像月光一樣白。
而男孩也看清了女人的眼睛,那是這片森林一般的綠色。
“你叫什麽名字?”女人蹲下身,握住他的手,看着他,語氣溫柔。
“塞巴斯蒂安。”男孩怯怯的開口。
女人念她的名字:“塞巴斯蒂安?”
“嗯。”男孩點點頭,問:“你是誰?”
女人說:“我是這裏的主人。“
塞巴斯蒂安問:“這是什麽地方?“
女人露出微笑:“柯西島。”
塞巴斯蒂安第一次聽到柯西島這個名號就是在女人的嘴。
十幾年前,他和父母來到這裏。他的父母死在這片森林,他也本應該和父母一起死去,可是女人看到了他,狼群四散,于是他幸免于難。
“我找不到我爸爸媽媽了,他們……不知道去了哪裏……”幼小的塞巴斯蒂安生硬的拼湊着語句。
女人想了想,開口說:“他們可能死了。”
塞巴斯蒂安睜大了圓圓的眼睛。
“沒有人能從這片森林活着走出來。”女人看着他,嘴角含着一絲笑意,“所以,要跟我走嗎?塞巴斯蒂安。”
塞巴斯蒂安拉着女人的裙角,和女人走出了森林。
他們離開了那片沒有盡頭的山谷和森林。
游艇,父母,自那以後,永遠的埋葬在了那片黑暗的山林。
走出森林之時,遠處天空,泛起了魚肚白。
薄霧籠罩着山巒,塞巴斯蒂安向下看去,小山一樣的垃圾堆,整齊的街道,來來往往的人們落在眼底。
後來好多年過去了。
塞巴斯蒂安成了柯西島長老的貼身侍衛。
那個長老卻一直如初見,從沒有變過。
維多利亞覺得當一個柯西島人的最大好處,就是可以做任何普通人無法做的事,她可以殺人,可以放火,可以拐賣小孩。世界政府從不管柯西島人,具體來說,是管不住,政府也做過最後掙紮——下派探員在當地建立管轄府,力求制度化,以建立文明和諧生态的美好街區。
維多利亞接到政府“建立美好街區”的通告後非常想剖開相關工作人員的腦子看看非柯西島人的腦部構成,但在看了看柯西島成堆的垃圾與差勁的基礎設施,又看了自己住了好久蜘蛛網都結了的住處後嘆了口氣,同意了政府官員的施工要求。
天性不信外人的柯西島人也不相信長老會和外人合作。
而事實也是這樣。
維多利亞坐在高高的樹上,望着不遠處馬上要翻新竣工的她的城堡打哈哈,漂亮的藍色裙子垂下,随風飄飄然,從遠處看美極了。
許多見過維多利亞的人都覺得她與“柯西島”這三個字沾不上邊,在常人的刻板印象裏,柯西島就是“窮兇極惡”“犯罪分子聚集地”“罪惡”“索多瑪”的代言詞,而維多利亞,那個挽着黑色長卷發,有着綠寶石般漂亮眼睛,像是從油畫裏走出來的古典美人應該在管弦優雅的衣香鬓影裏,而不是混跡在窮兇極惡之徒中。
維多利亞從來都不知道她被他人如此評價,維多利亞不關心的事情太多了。她雖是柯西島的長老,但空有名聲,平日裏無所事事。但柯西島若是有什麽重大決策還是要來過問她,就像幾年前與一些□□的私下合作,以及這次與政府的建立美好街區。
她的城堡竣工。建築風格是維多利亞要求的。雖然此次交涉順利,但探員們還是對她頗有戒心,為首的探員向她分析了柯西島的地形地質以及計劃發展方向,維多利亞邊打哈哈邊聽。
不得不說,政府招安開出的條件很豐厚,但唯一讓她心動的只有這座城堡。
維多利亞在她嶄新的城堡裏轉來轉去,翩翩如蝴蝶,——真是太漂亮了。她這麽想她的新住所,探員們這麽想她。她真是的前輩臨死前傳回消息中的那個柯西島不死不滅的長老嗎?他疑惑了,他猶豫了,而瞬間的猶豫要了她的命,他看到女人對他微微一笑,她的視線頓時翻轉,高跟鞋,細瘦的腳踝,再往上,是女人冷漠的臉。
探員的頭顱滾落在地板上,順着樓梯叮叮咣咣的砸下去。
維多利亞輕笑出聲,綠色的眼睛幹淨如湖水。
維多利亞空手套房子套的很成功,柯西島人趁機殺了在外把守的其餘探員,搶了他們的財物,并将他們的頭顱挂在柯西島入口對外示威——也是自這以後,政府徹底放棄了對柯西島人的計劃管轄。于是維多利亞得以恢複以往的規律生活,唯一不同的是換了個新裝修的城堡。
那群探員還給她的城堡裝了與外界的通訊器和接收信息的電視機呢!
生活條件提高是件好事,維多利亞很開心,打開會說話的盒子,欄目在介紹酒水,一男一女一唱一和,香槟,适合慶祝新居之喜,維多利亞覺得很有道理,“香槟。”她開口,于是她的吧臺上多出了酒。
維多利亞很滿足,随手翻看政府的計劃書,其中一條,建設一座圖書館,掃除文盲,提高柯西島人的文化水平。維多利亞覺得很有道理,“需要一座圖書館。”她如此想,于是柯西島多了一座圖書館。
然而事實證明,柯西島人普遍不愛讀書,只把它當做躲雨的地方。
而維多利亞只喜歡看愛情小說。
柯西島的歷史有很多年,具體有多久已經無法考證。柯西島原是一個無人區,一個原始森林,一開始只是扔垃圾,後來不知什麽時候,屍體武器與嬰兒也開始往這裏扔,如今已經成為了一個臭名昭著的犯罪分子出身地。
維多利亞自有記憶開始就在柯西島。柯西島并不大,按街道劃分,每個街道有社區管理,柯西島權力和名聲最大的人是長老維多利亞,可維多利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德高望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當上的長老,她不記得的事太多了。
——請記住這一天,一輛飛船狠狠的砸向柯西島長老府,自從科學家發現這片無人區上空有強烈的磁場幹擾後就沒有把任何一條航線設在這裏。
至于運送武器與重金屬的飛船走的,是只有長老會和外界黑.幫首領才知道的沒有磁場幹擾的秘密航線。
而今天的這位,突然地從天墜落,很明顯走的不是既定航線,而是不小心闖入墜落的傻瓜。
柯西島人從不排斥外來者,于是飛船墜落到柯西島沒多久,就被善于拆卸的柯西島人解體了。拆到最後,只剩下一個怎麽都打不開的,橢圓形的,像是雞蛋的一樣的座位。
亨伯特敲了敲底座,“這種金屬從來都沒有見過呢。”蛋殼仿佛一個保護罩,将座位上的銀發男人護着,就像蛋殼守着蛋黃。
“要不擡過去讓維多利亞看看?”
亨伯特的建議得到了在場所有人的認同,在柯西島人的眼裏,維多利亞就是萬能的存在,想什麽有什麽,沒什麽東西能難倒她。于是這天,維多利亞還沒睡醒,就聽到樓下有人喊她,“長老!長老!你看我們撿到了什麽!”維多利亞困得要死,驟緊眉頭,将自己埋在柔軟的被子裏。
“頭兒,長老沒回應,長老是不是不在?”
亨伯特想了想:“不應該啊……”忽然想到了什麽:“話說回來,長老也應該到了那個日子了吧,那更應該叫了,維多利亞!長老!快醒醒!!!”
樓下的人堅持不懈的喊她,終于,維多利亞忍無可忍,抓起床頭的鬧鐘,砸了下去。
不砸不要緊,這一砸,正好砸在玻璃罩上,咔嚓一聲,玻璃罩有了裂紋。
“哇,太厲害了!不愧是長老!長老威武!!!”見到這一幕的人都驚呼,亨伯特高興的打碎玻璃,又割斷固定住男人的安全帶,扛着珍惜金屬就打斷走。
“頭兒,這男人怎麽辦?”手下的人問。
亨伯特瞥了一眼沒了安全帶而倒在地上還未蘇醒的銀發男人,“不用管他,柯西島接受移民。”
發問的人應了一聲,但走之前還是搜刮了男人身上的所有口袋,“威廉·阿薩辛?這是什麽?兩個名字?外界人的名字真古怪。”扔下了男人的身份證明,把錢包放在自己口袋裏,順便把長老砸下來的鬧鐘也帶走了。
而彼時的維多利亞,因為沒有了擾人的喊叫聲,又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