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執明抱着木匣不肯松手,在勤政殿大醉一通。醒來時已是夜幕時分,殿外花叢下窸窸窣窣的蟲鳴一曲一聲的交織在如水夜色裏。
“滾開。” 執明一步一晃,踢開上前來扶的太監,踉踉跄跄的就朝向煦臺而去。
王上這又是發了什麽瘋?
等一衆人跟到向煦臺外,便見執明直接砸開了門,卻站在門口遲遲未進。
“走吧……不是咱們該看該聽的……”人群中有人首發出聲,緊接着衆人紛紛認同,然後自顧自散了去。 逆着夜色,慕容離只看見一個孤身而立的人影,玄色衣袍融在黑夜中,除了被風微微卷起的發絲,不見他動彈分毫。
慕容離走近了,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氣。
這人垂着頭,看不清神色,只聽他啞聲道:“本王想了好多……”
“從當年羽瓊宴上見你開始……想了好多好多……”他喝的醉了,說話斷斷續續,詞不達意,可似乎還在努力回憶着什麽,“可我……我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慕容離不知他想說什麽,以為執明這是又認錯了人,便冷冷推開他:“王上尋錯地方了。”
“……沒有。”執明醉醺醺的上前一步,将他扯進懷中,“沒尋錯人……一直都是你……阿離……”
慕容離聞言大怒:“你要戲弄我到什麽時候?”下一刻,拳頭便招呼到執明臉上。
大病初愈的人,哪裏來的力氣?這一拳過去于執明來說不過玩笑之舉。反倒是執明抱他抱的更緊了,道:“……對,你不喜歡……你不喜歡本王叫你阿離,那本王以後叫你容兒可好?”
“容兒,容兒……”他自己念了兩遍,覺得頗為好聽,“……嗯,叫阿離太傷悲了,叫容兒好……”
“……”慕容離掙不脫,索性任由執明抱着。
他抱的認真,清醒過來些許後,借着夜色認真細看眼前人的眉目。目光順着那如瀑長發而下,入眼便的是慕容離冰冷如霜的雙眸,他睫毛生的纖密修長,眨眼時睫毛上下撲動,遮隐住眼底那份疲憊。
執明不敢再細看,卻大着膽子吻了上去,烙在他眼角。兩人呼吸間,溫熱氣息盡數噴灑在對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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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再把你弄丢了。”
執明捧着他的臉,似捧着自己珍愛的明珠。
平日裏威震八方的少年帝王,此刻像極了尋回家途的幼獸,守着自己那一方天地裏低聲嗚咽。
慕容離低頭阖目,實在猜不透執明,卻心知這次要下定決心了。
他沉思間,執明從袖袋中小心翼翼的拿出血玉簪來,替他換上,細細梳理一番後望着他笑:“本君很多年沒有見過它了。”
“……”慕容離微微驚訝,忽然記起血玉簪的來歷。
那年臘月天,正是天權歷年來最冷的一季。北方寒風嘯嘯,冰雪成災,凍死的百姓數以萬計。即便一向富庶的天權,也受此重災。
慕容離并非天生體弱,若無當年落水一事,以他的資質習武從軍也不是什麽難事。
卻偏偏那日,兩兄弟玩耍時失了分寸,慕容離失足跌水,待正巧遇上執明施救後,慕容離已傷了根骨。
那根血玉簪,本是執明所戴,慕容離水中害怕時慌亂抓了下來。衆人只忙着送他去就醫,匆匆之下,那根簪子便一直留在了慕容離手裏。
“本王一直以為……那日所救之人是阿黎……”
執明說的小聲,頗有些惱悔。慕容離垂眸不語,沒有将後面的實情道出。
那日慕容離被帶走後,執明抓住身邊一個小厮問道:“方才落水的,是什麽人?”
小厮一愣,細細想過後确定道:“回殿下,那位是慕容府的公子慕容黎。”
慕容黎……執明細細念道,只覺得這名字真好聽,和那人也配。
回宮後,執明因此受風着涼病了好幾日。醒來後便纏着父王,指名道姓要那慕容黎做自己的伴讀。
慕容德被宣旨入宮,回來後将自己關在屋裏一夜未眠,第二日将自己的胞弟帶入了宮。自此族譜上,自己的名字便從“慕容黎”改成了“慕容離”……
神思回游,慕容離緩緩擡眸看向執明,忽然開口輕聲問道:“若是王上當年沒有認錯,王上也會像對阿黎那般,對我好麽?”
他聲音輕輕柔柔的,像清風明月,波瀾不驚,好似那些事只是別人的過往。
“會。”執明答的堅定而認真,“會更好,好一千倍、一萬倍……把欠你的,全都補償你。”
“那王上,看透自己的心了麽?”
少年情動,你愛的是當初與慕容離的驚鴻一瞥,還是與阿黎的竹馬相伴?
“……不管當初認錯還是沒有認錯,本王确定……”執明注視着他,目光如炬。
“心上人是眼前人。”
這個答案,似乎等了太久太久。
慕容離輕笑:“我知道了……”
從前他只覺得,活着太苦太痛,這個人是他遙不可及卻苦苦追尋的唯一支撐。他又恨他極深,恨他明明救了自己,卻害他丢了身份姓名;恨他眼中多了一個人影,心心念念的卻是他的胞弟。
還好,他與阿黎誰都不是誰的替身。
心中下定決心,慕容離緩緩開口:“王上前幾日說的話還作數麽?”
“嗯。”
執明耐心等他繼續說下去,只聽他道,“那王上便放我走吧……”
你我之間,因果糾纏也好、愛恨情仇也罷,就此煙消雲散。
慕容離為別人活得太久,剩下的時日想為自己活着。
執明抱着他的雙手微微顫抖,不禁顫聲問道:
“你還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