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第51章 51
呼嘯的救護車與警笛聲交織在一起, 由遠及近。
朝日夕秋躺在地上,模模糊糊從柏油路感受到聲音,就像是塑料瓶子裏搖晃的玻璃球, 震顫着傳來。
諸伏高明蹲坐在旁邊, 單手撥打電話, 聲音嚴肅認真。
旁側的安克勞斯已經自覺雙手抱頭, 配合地當一名好俘虜, 那張臉上挂着藏不住要進局子的欣喜笑容。
朝日夕秋已經沒那個精力去吐槽“是否車禍的一切都是隊友想吃公家牢飯的陰謀”, 他現在只想枕着大地睡過去。
衣服上蓋着的大衣很好地攏住了逐漸散去的熱量,同時隔絕了上方還在飄飄忽忽落下的冰涼, 營造出一小片對朝日夕秋來說的完美暖呼呼舒适區。
困意蔓延襲上, 意識退潮落去。
朝日夕秋眼前五彩缤紛的色塊漸漸褪色,所有的一切都逐漸遠去,唯有雪花殘留在腦海裏最後一秒。
長野縣的雪下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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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之中, 大雪紛飛。
狐貍眼的年輕人接了一條新的任務命令——勘察某所研究所現狀,回收藥物資源,滅口藥物研究者。
組織一直以來都在研究新藥品,所有的相關藥物代號都是[銀色子\彈]開頭。區別在于後面的代號。
組織最中心的藥物研究所研究的是[銀色子\彈01], 其餘分散在各處獨立研究的機構代號則往下接續, 02、03……
這一次, 狐貍眼的年輕人要去處理的就是其中的[銀色子\彈04研究所]——負責這個研究所進行藥物研究的是北村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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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上顯示,北村夫婦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只是關于孩子更為詳細的資料并沒有被記錄——不知道是組織不在乎,還是因為這是北村夫婦有意隐瞞的結果。
狐貍眼的年輕人眯了眯眼睛,視線從上到下掃過任務清單。
他靠在後方牆壁上, 指腹摩挲着翻蓋手機,陷入短暫思索。
隔了半晌, 狐貍眼的年輕人用指尖頂開手機蓋,在上面快速敲擊着什麽。
時過境遷,回憶裏屏幕上的文字有些模糊不清,到頭來唯有尾綴清晰可見。
那是一個代號——【夜莺】。
接下來的畫面斷斷續續,堪比打碎的萬花筒,每一片都映襯着不同的景色:大雪、大火,崩塌的建築、燃燒的一切。
閃回的剪影一幕幕劃過,定格在冬夜裏淺灰色發北村少年哭泣與怨恨的臉。
最後還有一幕不起眼的、輪椅少女被人護住帶走的圖景。拉遠的鏡頭可以瞥見盡頭處的櫻花勳章。
從未停止的雪飄蕩着落下,淹沒了疊起的圖像。意識世界再度陷入好似無窮盡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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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滴——”
耳邊回蕩着規律的電子音。朝日夕秋眼皮上下震顫,他緩慢睜開雙眼。
眼前是一片茫茫黑暗。
朝日夕秋:“!”
什麽、難道車禍後他竟然成了瞎子嗎!?不要啊,求上天再給他五百年光明——
他慌忙想要擡手觸碰,動作之間似乎扯掉了不少東西。在他手忙腳亂摸到眼睛周圍的時候,才發現問題所在:
不是他瞎了,而是他臉上覆蓋了好幾層西瓜葉,完完全全遮蓋了光線。
朝日夕秋:“……”
天殺的、又在搞什麽蒙眼窒息play啊西瓜君!!
朝日夕秋此時內心只有一行字:變态,割席了。
他默默将臉上的西瓜葉撥弄開,終于看清了屋內的景象。
這是一件病房,粉刷是傳統的藍白配色。
病床旁邊擺放着治療設備,不同顏色的管線順着落在地面上,其中許多管線都被他剛才大幅度的掙紮動作給扯掉了,面條一樣淩亂地癱了一地。
最邊上,病房房門上貼着醫院圖标,周圍環繞有幾個小字:【東京都立中心醫院】。
東京?朝日夕秋眨了下眼睛。自己在長野縣出的車禍,竟然轉移到東京來治療了。
都立中心醫院的醫護水平應該極佳,不知道究竟是誰主張将自己轉院的……話說,醫藥費又是從哪裏出的?
在他思緒流轉的時候,病房門忽地傳來咔噠開啓的聲音,有人從外面走入,話語随之響起。
“——你醒了。”
朝日夕秋聞言,下意識渾身一哆嗦,差點以為對方後面要接一句經典的“恭喜你,你已經變成女孩子了”!
他轉過臉,看見走入病房的淺灰發男人——他還記得這人,是疑似鐘情于西瓜皮的潛力顧客,在小新一和小蘭學校任職的心理醫生,北村一隼。
話說回來……剛才夢境回憶裏那個哭泣的淺灰發少年,不會就是眼前這家夥的青春版吧?北村一隼,似乎有可能是北村夫婦家裏的那個男孩。
朝日夕秋腦海中飛快劃過一抹思緒,這讓他留意窗外的速度慢了半拍。
直到北村一隼走到他的病床前,他才掀起眼簾,瞥見窗外搖曳的繁茂綠葉。
樹木粗壯,枝葉茂盛,金燦燦陽光無比耀眼。重疊的枝丫之後,是萬裏無雲的碧空。
“……已經到夏天了嗎,我昏迷了大半年?”朝日夕秋有些愕然,他還記得自己出車禍是個雪花飛舞的冬天。
“是秋天。準确來說,現在是夏季過後的初秋。”北村一隼手裏捧着個記錄本,回答道,“——順便,現在已經是三四年後的初秋了,你昏迷了好幾年。”
朝日夕秋:?
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面前人在開玩笑,是各類手術醒來後的惡作劇,在他醒來的一瞬間告訴他穿越到了N年後。
但他很快又清醒地認知到:自己和眼前這人的關系,可還沒到互相開玩笑的程度。
朝日夕秋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長度還控制在短發的範圍內,邊緣略顯毛毛躁躁——大概是醫院的定期護理,所以剪得不是特別好。
北村一隼注意到朝日夕秋的動作,他單手握着記錄本,另只胳膊随手拿起床頭櫃上的遙控器,“啪嗒”按開了屋內的電視。
電視發出短促的“滋啦”聲響,接着驟然亮起來。
此時,電視裏正在播報的是一則最新新聞:警方聯合私家偵探勘破大型團夥盜竊案,“沉睡的小五郎”名聲再度遠揚。
朝日夕秋原本将信将疑的心,在看清楚電視上新聞的具體日期後* ,終于落下了那只懸空的靴子。
……OMG,自己竟然真的昏迷了好幾年!!!該說還好沒有一覺醒來進入賽博年代嗎。
大概是留意到朝日夕秋凝視電視的呆滞,北村一隼臉上微笑的表情有些深意,他緩緩道:“時間有點長了,是嗎?看來這超出了你的計劃。”
朝日夕秋:“……”
什麽計劃?又有什麽他本人都不知道的計劃了!
面對這種問題,朝日夕秋聰慧地果斷選擇跳過,他看向北村一隼,問:“你不是帝丹小學的心理醫生嗎,怎麽在這裏?”
“實際上,我只擔任了一兩年的心理醫生而已。”北村一隼微笑,“我現在在這所醫院工作。”
他慢條斯理,似乎有所暗示地道,“在這種設備齊全的地方,對我來說,有些特別的研究比較方便。”
朝日夕秋頓了頓,試探着接了句:“藥物研究?”
北村一隼只是含笑,不回話。
眼前人不會真的是夢境中的那個淺灰發少年吧?北村夫婦就是藥物研究的,這波難道是子承父業麽。
回想起剛才北村一隼所說的意味深長的特殊研究,朝日夕秋內心默默:兄弟,兄弟,你不會拿我做實驗吧?
銀色子\彈到底是什麽藥物研究,朝日夕秋不清楚,但是僅從這個名字上看,就感覺不是什麽正經東西……
因為銀色子\彈這個概念,通常和中世紀狼人、吸血鬼、女巫之類的挂鈎。
對應着盲猜一下,特質是變身、長生、容顏永駐?
總覺得這些都非常玄乎,更大的可能是半吊子藥物致人發狂。
朝日夕秋腦海中天馬行空,他短暫思考片刻,最終決定放棄思考。動腦實在是太累了,不适合他這個大病初愈的人。
于是他問了最關心的一個問題:“我的店鋪還在嗎?”
不會拿來賒賬醫藥費了吧!不過那是他長租的店鋪,不清楚能不能拿來抵押。
他銀行卡裏的錢——雖說之前從那名學生刺客風信子手中得了一筆巨款,可在夏威夷進修以及回來租住店鋪及裝修後,也沒剩下太多了。這應該不足以支付幾年的醫藥費。
似乎是能猜到朝日夕秋內心的想法,北村一隼唇角勾起微妙的弧度,就像是看透了一切,讓面前人別裝了的意思。他說:“醫藥費一直都有人定期彙入。”
組織的關照實在是過于明顯了。北村一隼想。這壓根就不像所謂的“早就被處死的叛徒”,倒像是一出演給外人的戲,還演得一點都不認真。
哥們騙騙別人也就算了,別把自己騙了。哪有人會給傳聞中的背叛者打款的啊?而且還是一付就付了這麽多年。這必然是心血成員才有的待遇!
北村一隼覺得自己都看明白了。
朝日夕秋聽到北村醫生的回話,整個人愣了兩三秒。
什麽,有人定期給自己付醫藥費錢?簡直是宇宙無敵大好人啊!
對此,朝日夕秋腦海中浮出的第一個對象就是烏鴉頭像的好友。沒記錯的話,這位好友是最人傻錢多(?)的。
回想起手機,朝日夕秋從床上支撐着坐起來:“我的手機……?”
北村一隼指了指旁邊的床頭櫃,示意對方手機在抽屜裏。
朝日夕秋打開抽屜,就看見一部與之前不一樣的、嶄新的漂亮手機。
“三個月前,一位穿黑風衣戴高禮帽的銀長發男人給你捎帶來的。”北村一隼說。
聽到這個描述,朝日夕秋馬上就回憶起圖像了——黑澀會老大哥,代號為琴酒的一級銷售員!
原來他也是個好人!還送了自己一部新手機。朝日夕秋內心頗為感動。
黑澀會也有情,黑澀會也有義,下回見面自己一定要再多給對方加塞一些小零食。
北村一隼站在旁側,他已經将夾着的病歷本放下。正雙手揣進白大褂的衣兜,一副端着的模樣。
他可不是因為巧合才站在這裏的……
幾年來,北村一隼一直想辦法治療對方,就是打算等着對方清醒的時候,以高位者的傲慢姿态站在對方面前,讓對方知道,時過境遷,這一次,對方的命就掌控在自己手裏了。
只是,從醒來到現在,狐貍眼青年沒有表露出絲毫緊張情緒——哦不、唯一表露緊張的時候,是在談論店鋪的話題時。
北村一隼不信對方能夠如此淡定,他覺得,大概率是對方又一次遺忘了自己……可惡。
他咬緊牙關,努力沉住氣。面色沉凝,繼續靜靜立在旁側。
可左等右等,面前的狐貍眼青年還是沒有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對方現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新手機上,玩得津津有味。
北村一隼憋不住了,他昂起下巴,淺灰色的小馬尾辮微微向後垂:“……你知道我是誰嗎?”
聽見旁邊人的話語,朝日夕秋擡起臉,他下意識想回一句[醫生],但又覺得這似乎不是正确答案。
畢竟,如果答案真的是[醫生],那這和[師傅你是做什麽工作的]豈不是異曲同工了?
這應該是一道車禍後的智力測試題!或者——
朝日夕秋又一頓。
或者,這是自己被泥頭車創入異世界的開端。
因為剛才自己醒來後,眼前人和自己的對話真的很人機npc啊!北村醫生就像是異世界開場白的介紹人一樣。
北村一隼注視着朝日夕秋變幻的糾結神色,內心終于滿意地舒展開。
他看見朝日夕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試探着吐出一句。
“……我要和你簽訂契約,成為魔法少女?”
北村一隼:?
他表情破防了一瞬,又很快調整好。
“什麽?”他面帶微笑。
朝日夕秋見對方這幅表态,就知道自己剛剛的猜測錯了——眼前人不是魔法小精靈!
他繞了個彎,将思路拐回最初的最初。借着這個問話的機會,他将腦海中最初的那道身份問題問出口。
“你……是不是還有個姐姐或者妹妹?”
此話一出,面前微笑的淺灰色發男人頓時陰沉下來。那雙黑色眼睛醞釀着風暴,翻卷着狂風驟雨的海浪。
北村一隼腦子裏仿佛炸開了一枚核\彈,他沒料到眼前人竟然驟然提起不願掀開的往事。他垂下的手緊緊攥着,渾身上下豎起尖銳鋒芒。
失去妹妹的痛苦、無能為力的感觸、不知是感激還是憎惡的情感紛紛湧上。
朝日夕秋眼看着面前人這幅表情,十分擔心對方突然發瘋上來搶走他的手機扔出去……或者把他本人打包扔出去。
這幅突然被說中心事于是破防的樣子,百分之九十九就是夢境中的那位少年吧!
——好小子,原來你,我的朋友,你才是真正的美強慘。
朝日夕秋默默在內心感慨,嘴上又順着接了句:“這麽多年,你沒見過她嗎?”
北村一隼喉嚨裏擠出古怪的拖曳的笑聲,他睨着病床上的狐貍眼青年:“……怎麽,後悔讓我活着了?”
自己的妹妹已經死了,死在那個冬夜大雪的火焰裏。如果要見面,只有夢裏和死後。
北村一隼理所應當地認為,面前人在陰陽怪氣他。
聽到北村一隼的回話,朝日夕秋內心打出巨大的問號。這和對方活不活有什麽關系,怎麽就破防成這個樣子了。
朝日夕秋稍微一頓,繼續說下去:“我想你沒見到她,應該是不知道她在哪兒。目前我也不是很清楚。”
随着朝日夕秋的話語,北村一隼的表情逐漸僵化住。他大腦遲滞地運轉,将那番言語加工分解成碎片。
……什麽意思。意思是,葵還活着嗎?他的妹妹,現在依然還活着?
當初實驗室大火,他沒來得及見到妹妹,之後也沒有任何尋找屍體的可能。如果說葵還活着,的确有可能。
北村一隼身軀震顫起來,這個消息對他來說太過于震撼,以至于他根本無法和尋常一樣站穩。
他搖搖晃晃仿佛喝醉了,單手扶住旁側的吊瓶杆。
隔了半晌,他才從牙縫裏擠出幾不可聞的聲音:“……為什麽?”
為什麽要費勁功夫救他,以及他的妹妹?如果葵真的還活着,為什麽不從一開始就告訴他,讓他和妹妹一起逃亡?
太多的問題擠壓在腦海,北村一隼閉了閉眼睛,他想:當初眼前人放過自己不是沒有緣由的。或許,是為了自己的藥物研制能力,而自己的妹妹是他抓握的一個把柄。
但即便如此,聽到妹妹很可能還活着的消息,北村一隼內心還是亮起光芒。
他不在意是否被利用,因為客觀層面,都是眼前人将他們撈了出來、放了一馬。如果妹妹還活着……
大膽猜測,也許背叛的傳言是假的,但不和的傳言是真的。北村一隼想。
也許,組織以為眼前人只是在配合着演戲背叛,實際上,眼前人是在借助演戲展現真實情緒。
是因為權力鬥争嗎?眼前人想要篡位當BOSS嗎?
當初父母研制的藥物,他都清楚配方。這麽多年過去,他也在不斷地在暗中繼續實驗……提起這部分,上次,他從眼前人這邊拎走的西瓜皮,經過深入研究還真有發現。
那些西瓜皮裏有某種物質,和[銀色子\彈]能夠發生反應,抵消一部分[銀色子\彈]的有效性。
如果深入研究,說不定能夠從西瓜皮裏,研究出與之相對的解藥。
想來這一定不是巧合,而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原來早在最初的最初,這家夥就已經暗示過自己了。
這一次,對方主動提起妹妹的消息,是新的暗示與強調嗎?
北村一隼思考越來越遠,他表情由冷硬變得柔軟,之後又再度回歸某種堅韌。
他抿直唇角,臉上古怪的神色早已收起,化作一種難辨真假的溫順:“……你需要我做什麽?”
——無論眼前人需要什麽,只要能再見到妹妹,他都願意為之實現。
無論是什麽。
北村一隼已經做好了準備,他眼睛直直地望過去。
朝日夕秋坐在床上,他剛用新手機搜索了下自家店鋪的情況,發現那裏近幾年只是關門(外加附近多了些案件事故),但沒有被收回或者抵押後,內心松了口氣。
聽到北村一隼的話語,朝日夕秋下意識緊急接話。
“能送我出院回店嗎?來不及解釋了,總之馬上要秋日祭,必須要趕上這一波西瓜活動大促!”
北村一隼:……?
朝日夕秋:醒來的美好第一天,從勤勤懇懇賣瓜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