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投桃報梨
5、投桃報梨
◎不客氣,妹妹好生休息◎
“還睡呢?太陽都曬屁股了!”
身上覆着的被褥被抽走,早春冷冽的寒風趁虛而入,一個激靈,把江窈給冷醒了。
“這幾日咋這麽能睡呢?莫不是病了?”
柔姨湊過來,伸手探了探江窈額頭。小丫頭自打從賊窩被救出之後,連着數日都萎靡不振的,夜裏睡覺還總說夢話,難免令人擔心。
“我沒生病。”
江窈搖搖頭,“柔姨,船開到哪啦。”
最近接連夢到前世,讓她愈感不安,只想快些到江州雲家找神醫,雲謇耐不住她的軟磨硬泡,昨日便收拾行裝帶着他們提早返程。
柔姨摸着她的額頭安慰:“才一天能走多遠?再說,你姨我一時半會嗝屁不了。”
看到江窈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忍不住勸道:“姑娘,你才九歲啊,每天開開心心的就好,別操心這麽多事。”
話雖如此,重返兒時後,江窈也确實有意想像個孩童一樣無憂無慮的,每日除了吃喝睡覺,就是百無聊賴地仰頭看天上流雲、俯首數地上螞蟻。
但死過一遭的人,終究做不到心無塵埃。
她總是克制不住去苦惱這一世要如何才能避開前世的命運;還得想想若是雲家神醫無法解柔姨的毒,她們要怎麽辦?坐以待斃,還是尋找別的大夫?
到底要怎麽活才能不留遺憾?
江窈抓了抓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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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家的下人,時常會看到那位憑空冒出的二小姐,也不出門,就像個小大人那般坐在船艙內發呆。
“小小的人兒,有什麽好苦惱的?”雲夫人聽了婢女傳的話,嗤笑道。
她在江窈身邊安排了自己的人,想探探這主仆二人到底是何來頭。
那夜她和女兒正修剪花枝呢,底下人急匆匆地來報信,稱家主在半道上撿了個親生女兒回來!
雲夫人當時就戳破了手,聽到只帶回一個孤女後,才松了口氣。一個小孩掀不起什麽風浪,要是她身邊還跟着個狐媚子的娘就大事不妙了。
可眼下回想起初見江窈時小丫頭的言行,雲夫人愁上心頭。“那個江窈小小年紀,精得很!死活不認我這嫡母,還拐着彎兒地想給她娘要名分呢!”
身側的女兒卻不以為意:“阿娘,您找機會主動同阿爹說把她收到名下撫養。”
這丫頭就是太善良,雲夫人戳了戳她額頭:“傻丫頭!就不怕你爹不疼你了!”
雲蘿雖才十一歲,目光卻比雲夫人還要長遠:“家裏僅弟弟一個男丁,爹爹總不能讓個姑娘傳承家業?娘這時候發難,反而顯得您不大度。”
雲夫人一琢磨也是,她若是為難江窈,豈不是舍本逐末?思及此,心情豁然開朗,一把摟過雲蘿:“真是娘的好軍師!娘非但不能為難她,還要待她比對你倆還好!”
*
雲家的大船造得極結實,船邊圍欄足有大半個人高,但江窈仍是忍不住想往裏側靠,恨不能離船邊越遠越好。
她現在光是看到江水都會害怕。
可在狹小的船艙悶了好幾天,又想透口氣,于是此刻她只好立在艙門邊,手死死抓着門框,姿勢別扭地在看風景。
兩岸青山倒退,江上飛鳥翺翔,清風迎面拂來,盡是一派疏朗開闊。
江窈心口卻堵得慌。
昨夜雲謇叫她過去,考了考她的學問,前世她倒是沒少念書,可念的都是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玩意兒,聖賢書她是一問三不知。
幾句下來,雲謇聽得直皺眉,勒令她回江州後需得到雲家的書院念書。
江窈其實不喜歡念書,然而她也知道自己不夠聰明,不然前世也不會過得被人三兩句話就蒙得團團轉。
想過好這一世,光認字還不行,阿娘說過讀書使人明智,青雲書院又是江州學子都夢寐以求的書院,去那念書,說不定能讓她着榆木腦袋變得聰明些。
但棘手的是,前世在江州初識李崇心時,他稱自己曾在青雲書院念過書,來江州就是來探望老師。
若她也入了青雲書院,會不會碰到他?原以為躲過了被拐賣的命運,卻要提早十年遇到李崇心。
真叫人晦氣!
相隔一世,被強灌落胎藥的記憶卻仍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她甚至還能記得那叫人惡心的味道……
腹中似有感應般,忽地翻江倒海起來,喉頭也泛起一股不适的感覺,江窈忍不住捂着嘴幹嘔起來。
“二妹妹還好麽?”一只幹淨修長的手伸過來,手上拿着塊潔淨如新的帕子。
怕她有顧慮,還特地解釋道:“新的,未曾用過。”
江窈顧不上客套,顫着手接過帕子捂住嘴,緩了許久才好起來。
“謝謝言時哥哥!”平複下來後,她笑眯眯地擡頭,同他致謝。
因正對着太陽,日光的照拂下,小姑娘的臉蛋愈顯白曦,言時想到了早膳時吃的水煮蛋,就同她的臉頰一樣。
他忍住了伸手捏一捏的沖動,只是微笑:“不客氣,妹妹好生休息。”
江窈目送着那清峻的背影進了船艙,揉了揉手裏的帕子,她又欠了他一次人情。
可再憶起這些日子所做的前世之夢,心中又似打翻了香料罐,五味雜陳。
果真是僞君子,哼!
*
昏暗的艙內沒有開窗,僅從縫隙中鑽進來一星半點的日光,就着那一點光,能看到有細微的塵埃在上下飄蕩。
言時正孤零零地坐着。
不知道的還以為少年在閉目養神,甚至還會心生欽佩——縱然是在假寐,他的坐姿依舊板正,脊背挺得筆直。
其實他睜着眼,心緒雜亂。
前半晌,雲家姨父将他叫去了書房,先是随口問了他課業上的事,諸如先前可有習過字,念過書此類的。
後來,姨父提起剿匪那夜。
“你的身子恢複得可還好?”雲謇換了右手,繼續他的畫作。
“多謝姨父關心,已恢複得差不多了。”即便是私下裏,言時也畢恭畢敬的。
“說來也真是巧合,要不是你偶遇江窈那小狐貍,我至今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個流落在外的女兒。”
提起江窈,雲謇嘴上嫌棄,眼裏卻略過一瞬暖意。“總之此事算是你對姨父有恩。你可有什麽想要的?只要不是天邊明月、海底遺珠,姨父能滿足定會滿足。”
說罷大度地攤開手,示意他盡管提。
言時搖了搖頭,深深作了一揖。
“言時罪臣之後,幸得姨父收容,有了居所,還有書可念,已是感激不盡。”
雲謇擺了擺手:“舉手之勞,你父親當年與我畢竟同門,你母親又和雲家沾親,于情于理我都不應袖手旁觀。”
既聊起了他父母,他順勢半勸慰半暗示道:“無論如何,真假對錯自有天定,你只是一個孩子也不必糾結,只需牢記,如今你父母已和離,你是言時,是我夫人流落在外的侄子。”
言時順從地點了點頭。
話題又繞回他的願望上去,可少年一時想不到自己眼下想要什麽,雲謇也只能擱置此事:“那先欠着吧!”
“咚咚咚……”
敲門聲把少年從沉思中拉回現實,那老僧入定般的身影動了下,言時理了理被壓皺的衣擺,這才前去開門。
門外站着二妹妹那位性情爽朗的女護衛,看他開了門很是高興,“小言公子,我家姑娘讓我過來還帕子。”
雖說是歸還,言時卻看到柔姨手裏拿着好些嶄新的帕子,厚厚的一沓,說足夠他用到弱冠之年也不為過。
他笑着婉拒了,“舉手之勞,不必客氣,這麽多帕子我也用不盡。”
“小孩子家家的客套啥?”柔姨不容分說地将帕子全都塞到他懷中,“小公子收下吧,主子說了我送不出去就沒飯吃。”
言時無奈,抱着一堆帕子進了屋,起身去到箱籠前掏出一個小木盒,他将那厚厚一沓帕子珍而重之地放在木盒裏,而後對着盒裏滿滿當當的帕子無可奈何地笑了——
這位在上一世曾纏着他搶果子的妹妹,如今真是一丁點人情都不願意多欠他的。
回想起方才在艙外二妹妹暈船時苦惱的神情,言時不由心疼,他依稀記得前一世她并不怕水,唯一一次落水便是那日在東江。
言時難免疑慮叢生,但重生這種事本就離奇,怎可能同時發生在多個人身上?
他收回雜念。
無論如何,總歸是成功幫她躲過了前世孤苦伶仃的命運,這一世,他定然不會再與她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