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川口3
川口3
模糊不清的回憶,好似在那一瞬間,變得清晰起來。
媽媽将手中的菜輕輕地放在桌子上,溫柔的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容,呼喚”明川阿良過來吃飯了”;居家的父親像個沒有長大的孩子一樣,拖沓着腳步,一邊嘟囔着跟媽媽抱怨自己又遇到了什麽奇葩的困難。
瞥見邁着兩條小短腿努力前行的阿良,他彎腰将阿良抱起,像每一對和諧的父子那樣玩耍,将阿良抛向空中又接住。
阿良驚得忍不住呼叫了一聲媽媽救命,父親就故意鼓起腮幫子使勁兒地用自己臉上的胡茬紮阿良,阿良被紮得忍不住往後仰去,一邊掙紮着。
媽媽坐在廚房裏,看着這一幕,臉上也是忍不住露出笑容。
然後——腳給磕到桌子上。
這下好了,晚飯也別吃了,連夜帶着腳踝腫成豬蹄子的阿良去醫院。
中野良噗嗤一下給笑醒了。
有時候中野良覺得自己的性格應該是遺傳媽媽的,因為在他的印象裏,爸爸就是大型熊孩子——這句話也是得了川口親口蓋章的。
【比熊孩子的破壞力還大。】
川口如是說道。
這也是中野良相信川口是父親忘年交好友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如果關系不親密,事業有成的明川也不會在他面前露出自己的本性呀!
然而現實比電影中的還要殘酷,雖然極力抗拒,但那天還是邁着不緊不慢地步伐來到他的身邊。
如果可以,中野良自私地希望自己能夠糊糊塗塗的過完這一輩子,而不是把一顆糖果扔進嘴裏,舔掉外面包裹着的糖粉之後卻絕望地發現,裏面裹着的,是致命的毒藥。
Advertisement
中野良把川口當成第三位父親一樣的地位,卻在一夜之間,粉嫩絢麗的泡泡破裂,黑暗的現實回歸。
*
21歲走了狗屎運進了烏丸集團,23歲研究生畢業得知父母消息,到25歲進入組織,人生能夠有多少個五年呢。
當中野良時不時捕捉到川口露出的愧疚時,他就該知道自己的美夢該結束了。
可惜,理智始終敵不過感性,讓中野良蒙蔽了自己的眼睛,欺騙自己說,只要還沒有查明真相,那這一切都只是自己卑劣的幻想。
可是,大腦被欺騙之後躺平了,可眼睛卻下意識地追尋着被隐藏起來的真相。
時不時浮現的悲傷。
掩飾不住的愧疚和自責。
過度的關照、補償。
變化多端的情緒。
偶爾夾帶着算計。
火災。
燃氣洩露。
殺意波動。
兩年的調查,哪怕是中野良都沒有辦法再跟自己說,川口是無辜的。
因為深受川口的信任,中野良經常會收到川口的消息,替他去川口別墅去取東西,或者是幫忙打理房子。
除去有監控的書房,川口別墅裏的每一個物件的擺放,對中野良來說,比他家都要熟悉。
那一天川口出差了,主管急需的文件被川口放在別墅,川口自然而然地給中野良發了消息,讓他去別墅取。
這一次收到川口消息時,中野良隐隐有一種感覺:一切都要結束了。
兩年的糾結和質疑,在今天都會結束。
進入書房後,中野良習慣性的瞟一眼監控的位置,發現監控壞掉了,中野良便若無其事地掏出手機詢問監控的事情,詢問川口是否需要找人維修,最終這件事川口全權交給中野良監管。
難得遇到了一個好時機,中野良自然是不會錯過。
就在中野良翻箱倒櫃找出一張儲存卡時,川口推開書房的門進來,臉上依舊是那麽慈愛,聲音依舊是如此平淡。
他說:【小良你在做什麽呢?文件送過去了嗎?】
看到川口的身影,中野良沒有絲毫驚慌和意外。
是了,怎麽會那麽巧呢。
剛好這一天川口出差了,中野良還沒來得及動手腳監控便壞掉了。
指尖深深地紮入肉裏,藏在衣服後面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着。
中野良其實清楚這是川口設的局,但他還是跳進來了。
他在查川口和當年的事,中野良不知道川口知道多少,但事到如今再自欺欺人也沒有任何意義。
他自嘲地說:【您挪了烏丸集團的公款,上面的人知道嗎?】
川口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中野良的腦子很混亂。
他想要問川口是不是殺害他親生父母的兇手,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們不是朋友嗎?
難道在利益面前,情義都不值一錢嗎?他想要做些什麽?
難道他對自己真的除了算計,就什麽都不剩下了嗎?
中野良微微垂下眼眸,想要問的問題太多了,一時間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定了定神,剛準備開口,川口便說:【你妹妹在東京大學上學,今年也該畢業了。】
中野良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想說的話瞬間給咽了下去。
川口這話,其實就是在說:你妹妹的情況我一清二楚,你可別輕舉妄動,否則中野柚子會出什麽事,我也不能保證。
中野柚子的死活,可都掌握在你的手裏了。
中野良的神色不斷變換,像調色板五顏六色的,主調以晦暗為主。
川口很滿意看着破防的中野良,緩緩地開口說道:【聽聞你和你的妹妹關系不好,不過在我看來,這些都不算事。】
中野良鐵青着臉順着川口的話說下去:【是啊,畢竟妹妹年幼還不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等她長大了,知道了生活的艱辛,就該理解我的難處了。】
【想要得到一個人的崇拜,就必須要展現自己最大的能力等等,我可以幫你。】
川口擡起腳步悠哉悠哉地朝他走來,嘴角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混濁的眼眸中飽含着令人作嘔的算計。
【柚子,是個很天真可愛的小女孩,多帶她去見見世面,享受更高級的生活,想要攻略也很簡單,無外乎金錢罷了。】
中野良冷冷地哼笑了一聲,不做評判。
【柚子……的事先不說了,先來說說你手裏那筆錢的事吧。】
他假裝随意地往書桌上一坐,神色明晦變動,修長的手指捏着一張儲存卡放到眼前,好像小孩子看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一樣,興致勃勃地左右翻看。
【見者有份,這麽大的一筆巨款,我想叔叔應該因為沒有能力全部吞下去吧?不如交給我處理,我們一九分成,如何?】
中野良微微眯起眼睛,眼裏充斥着對這筆巨款的貪婪和謀算。
川口意味深長地看着他,【好啊,不過我這裏有一個更适合你的工作,只要我們合作,一億兩億那都不是錢。】
【哦,是嗎?】
中野良露出了輕松的笑容,好似對川口說的那個工作很感興趣。
心髒被狠狠地撕開一道口子,鮮血噴湧而出,處于渾渾噩噩狀态的中野良,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其中的談判過程,細節其實中野良已經記不得。
身體好像被巨大的水滴裹在其中,他努力地揮動着手臂,卻也只能在其中不斷旋轉,如無根的浮游植物随着水流飄蕩。
有人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中野良只覺得聲音好似從天邊傳來。
他側着耳朵傾聽,奈何耳朵裏充斥着水,嗡鳴聲不斷,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麽。
隔着水膜望去,中野良卻看到了自己揚起一如既往的燦爛笑容,擡手對着同事道別。
對方眉開眼笑的面孔,臉上洋溢着對競争對手離開的喜悅。
桌面上屬于自己存在的痕跡被收拾幹淨,重新恢複原來空曠的樣子。
太陽高高挂在天空,熾熱的溫度如同密密麻麻的金針紮在手臂上。
好像有什麽東西發出了低沉的悶聲,中野良擡起頭來,側着腦袋仔細傾聽。
街道上車輛來來往往,飛而過卷起風兒的呼呼聲,喇叭的叭叭聲,發動機的噠噠聲,從四面八方而來,又像從天空上飄蕩過來。
啪!
籠罩着他的水膜破了。
世界變得明朗。
明亮的藍色天空剎那間變得黯然失色。
夜幕降臨。
……
兩年的時間裏,中野良都從川口身上看到了什麽呢?
第一,這位叔叔身上總是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酒味,而且都只是同一種酒味,所以他會經常去某一家酒吧喝酒,且這個酒對于他有着非同尋常的意義;
二,叔叔的體格雖然高大,但綜合體型體質各方面來看,他并不是武鬥派的人員,潛伏與烏丸集團之中,很可能是領了某種命令;
三,身邊的人神色恭敬,有多少知情的和不知情的,烏丸集團與川口背後的組織糾纏恐怕比想象中的還要深,或者說,組織對烏丸集團的侵蝕比想象中的還要嚴重;
四,叔叔對于烏鴉也持有一種異常變态的尊敬态度,所以那個組織應該跟烏鴉有關,很可能是信仰烏鴉;
五,烏丸集團的會議室牆上也挂着一個烏鴉的徽章……所以組織的人已經混進烏丸家族了?
六,叔叔身為財務經理出身的管理層,但他對于現在這個位置很明顯就是不滿足的,他懷着某種不知名的目的,實時關注烏鴉組織的某件事情,很可能是想要獲得更大的利益。
這是一個非常有用的情報。
【假如事情敗露,可以考慮出賣自己的能力,成為川口的心腹。】
中野良想。
第七,叔叔經常帶他出入各種高級酒會,應酬、交際,叔叔嘴角笑容平淡的,大概率是被他那個組織篩選掉的、沒有任何幫助的廢物;神色熱情的,大概率就是烏鴉組織想要拉攏的、或者說已經是烏鴉組織的成員。
八,能讓叔叔熱情相待的,都是位高權重的高管議員……嘶!看來烏鴉組織能力很強大,極有可能是跨國組織。
九,叔叔的目的,應該是想要把他培養成心腹,否則他想要探知這些事情,就像越過危險重重的高山,未必能夠擁有窺見世界黑暗一角的機會。
在鬧掰之前,中野良對好叔叔只有崇拜和敬重;而現在,他只能說:【組織這棵大樹,枝繁葉茂,泥土下的根脈縱橫交錯,可怕得緊……】
上層財閥的奢靡之風,對人心的侵蝕真的很可怕——中野良得承認,'自古以來多少當官的人守不住自己廉潔奉公的本心,還是有道理的,接觸過奢靡的生活後又有幾人能夠回歸粗茶淡飯的日子呢?'
反正他是不能。
不過只是窺見縫隙裏漏出的些許風光,中野良就已經感覺自己的意志在搖搖欲墜。
好在!
他看了一眼屏幕,來自萩原君的問候,讓他艱難地壓住蠢蠢欲動的心。
【了解得越多,就越難以抽身離去。】
等中野良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第十,川口殺了他的父母,報警大概率沒用。
十一,烏鴉組織是個犯罪組織,以中野良的能力難以撼動。
十二,這是一個很悲傷的信息,川口放棄了感情牌,準備武力鎮壓。
十三,做事不顧後果的他,終究還是連累了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