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來自薦枕席 “陸司淮,我帶你回熹山
第76章 來自薦枕席 “陸司淮,我帶你回熹山。……
“咚咚”兩下。
像是隔着車窗敲到了葉寧心裏。
葉寧看到陸懷慈聽完陸司淮的回答後, 向着車窗投來的探究的眼神。
下一秒,車門被人從裏頭推開。
葉寧穿着一件淺灰色的羊毛大衣從車上下來,他戴着一條同色的圍巾, 裏頭是一件米色高領毛衣, 下身一件黑色長褲, 很正式,襯得整個人矜貴又從容。
葉寧朝着陸司淮的方向靠,站在他身側,對着陸懷慈喊了一聲:“小叔。”
陸懷慈上次見他, 還是在寺廟, 當時葉寧裹成蓬松的一團。
“瘦了。”
陸懷慈擡手在葉寧羊毛大衣袖口攏了兩下, 淡聲道:“回自己家,穿舒服點。”
簡單的兩句話, 透着熟稔又強烈的“自家人”信號, 葉寧怔了下,好像忽地沒那麽緊張了,他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三人還在庭院說話, 在回廊等了半個小時的管家終于等不住了, 在陸成業反複催促追問下,整理過自己的儀容,莊重地從回廊後走出來, 朝着三人颔首。
陸懷慈接收到管家的眼神,開口:“進屋吧, 都在裏頭呢。”
陸司淮牽過葉寧的手,葉寧掙了下,沒掙開, 陸司淮掌心的溫度又貼着肌膚傳過來,一股安心的氣息将他籠住,葉寧五指虛虛動了兩下,放松了精神。
溇山的布局和建築與饒水極像,青瓦白牆、橋廊亭臺,是飄逸寫意的風格,卻因着各式各樣的紅燈籠和絲帶彩球,顯得格外…鬧騰,連月洞門旁的拴馬樁和抱鼓石上都纏着紅綢。
“馬上快過年了,是喜事,就布置得熱鬧些,看着也高興。”管家在一旁說。
不知道是不是葉寧的錯覺,總覺得管家在說“喜事”的時候,看了他和陸司淮一眼。
陸司淮牽着葉寧穿過曲橋,一進內庭,葉寧打眼就看到秦樂舟和段開他們。
“來了。”
“外公——”
葉寧有些詫異,因為昨晚陸司淮說完回溇山之後,段開在群裏說,爺爺給陸司淮爸媽和秦樂舟爸媽都打了電話,要他們放下手頭一切工作回溇山吃飯,可現在內庭除了爺爺之外,幾乎全是熟面孔。
“司淮爸媽晚上回來,”陸懷慈在一旁說,“先帶你熟悉一下。”
——是陸成業的手筆。
陸成業知道葉家的情況,擔心葉寧被一群長輩圍着不自在,刻意放緩了安排,連陸司淮爸媽都被強行“鎮壓”,只讓與葉寧相熟的陸懷慈出席午宴,還喊了段開他們“作陪”,等葉寧稍稍習慣溇山的環境,再行正式的晚宴。
葉寧幾乎都能想象得到昨晚陸司淮爺爺給陸司淮爸媽打電話催他們回來,又打電話不讓他們回來的場景。
“你也不知道你爸媽晚上才回來嗎?”葉寧小聲問陸司淮。
陸司淮“嗯”了一聲,猜到大概也是陸成業的意思。
從昨天到現在,別說是陸司淮爸媽,就是陸成業也沒給陸司淮打過一個電話,兩方溝通全靠段開那張嘴。
陸成業很清楚溇山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影響到葉寧,所以什麽話都沒說。
“小寧是吧,快,快進來。”陸成業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臉上帶笑,朝着葉寧招手。
這是葉寧第一次見到陸成業。
他穿着一件棗紅色刺繡唐裝,腰背挺得很直,發絲混着斑白,卻毫無老态,聲音也滿是中氣,濃眉下的雙眼更是神采奕奕。
他身上帶着渾然天成的上位者氣息,但被臉上的笑意一沖,距離感消弭。
陸成業視線打着遛落在兩人牽着的手上。
葉寧這才掙開陸司淮的手,跨過門檻,走到陸成業面前。
陸司淮悠悠跟在葉寧身後。
內庭也和外庭一樣,布置得很紅火,羅漢床上的沙發墊都換成了绛紅的纏枝蓮紋。
雖然還沒到正式的春節,但葉寧站在這種環境中,還是溫聲開口:“爺爺,新年快樂。”
“謝謝,你也快樂,”陸成業擡起手,從身後拿出一個木質的實木盒,塞到葉寧手裏:“第一次見面,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懷慈說你有佛緣,爺爺就送你一塊翡翠觀音,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葉寧想也知道應當很貴重,張嘴想推辭,但在陸成業的眼神中,還是打開了盒子。
就如陸成業所說,裏頭是一塊翡翠觀音。
翡翠呈深綠色,沒有絲毫雜質,光滑如鏡,雕的觀音相栩栩如生。
葉寧不太接觸古玩,但光看色澤,都能知道其價值不菲。
葉寧擡眸看着陸成業,陸成業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先開了腔:“這玉襯你,戴着玩就好,不值什麽錢。”
段開幾人同時掃到了木盒中的翡翠觀音。
“啧啧,這水色,老坑帝皇綠。”
“就前段時間爺爺去柏林拍的那塊?”
“嗯,‘不值什麽錢’,也就1.2個。”
“……”
陸成業絲毫不給葉寧推辭的機會,合上蓋子就塞到葉寧外套口袋裏,态度更溫和:“家裏人都怎麽喊你?喊小寧可以嗎?”
“可以。”葉寧說。
陸成業拉過葉寧的手,摸到他有些發燙的掌心:“屋裏熱,外套和圍巾脫了吧。”
葉寧的确感覺到有些悶,“嗯”了一聲,擡手摘了圍巾,又把大衣脫了下來,正要挂在臂彎,卻被陸成業接了過去。
葉寧:“……”
葉寧再怎麽樣也不可能讓長輩替他收衣服:“爺爺,我自己來就——”
下一秒,陸成業頭也不轉,越過上前準備接衣服的管家,将葉寧的圍巾和大衣一把遞給一旁的陸司淮。
葉寧:“……”
陸成業終于投去自陸司淮進屋以來第一個眼神,看着葉寧身旁的某人:“眼睛長那好看?也不細心點。”
陸司淮接過男朋友的衣服,疊好圍巾,挂在臂彎,懶懶道:“我的錯。”
段開幾人扭頭憋笑。
在葉寧離開的那四十四天間,陸成業已經從陸懷慈口中知曉了大概,雖說“姻緣天定”,但嚴格說起來,那紅繩就是自家孫子當着人家祖宗的面随手搶的,在某種意義上,和“強取豪奪”也沒差。
況且,那古橋是自己兒子的“老朋友”,卻是葉寧的祖爺爺,陸成業知道不能這麽算,但若真要依着輩分來,那陸司淮這個臭小子還“為老不尊”了。
每每思及此,陸成業都覺得有些對不住人家祖宗。
但他內心也欣慰。
在知道自家倒黴孫子有人攜手相伴一生的那一天,他去法源寺上了三炷香,向菩薩還願。
陸成業面面俱到,擔心自己會讓葉寧感到拘束,送完見面禮之後,便上樓換了一套很居家的練功服。
他親自帶着葉寧在溇山逛了一圈,甚至提前做好了有關小滿的功課,給三個月大的小狗打造了一套豪華“犬殿”。
葉寧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陸成業統統都做了。
而葉寧天生就讨長輩喜歡的體質也在短短一天體現出來,陸成業被哄得眉開眼笑,連陸懷慈都破天荒陪着在庭院吃了半天茶。
要知道陸懷慈平日回溇山,幾乎就是露個面,偶爾跟陸成業手談一局,就要跑到後山參禪,參着參着人就參不見了。
在葉寧面前,一向吃得開的段開都甘拜下風。
陸司淮的爸媽也給葉寧準備了見面禮,是一條用紫翡翠打的平安鎖吊墜,或許是知曉了紅繩的事,這條平安鎖吊墜上特地打了個釋迦結。
一天下來,段開啧啧稱奇:“虧我昨天還特地私聊你,說溇山人多,葉寧難免緊張,你最好一步都不要離開。”
段開遠遠看着被陸父陸母和爺爺他們圍在中間的葉寧,再看看被“發配”到這邊的陸司淮,搖了搖頭:“現在看,葉寧好像根本顧不上你啊。”
“開哥,”秦樂舟對着段開舉杯,“你啰嗦了。”
陸司淮知道自家男友讨長輩喜歡,看着他在簇擁中笑得眉眼彎彎,沒多說什麽,直到——
“還沒回來?”陸司淮看了眼時間,已經十點半。
秦樂舟站在葉寧房間門口:“嗯,九點半的時候從外公那邊出來,又被小舅舅喊走了。”
秦樂舟“幸災樂禍”:“哥,你在小舅舅心中地位不保,小舅舅好像更喜歡葉寧了。”
秦樂舟話音落下,得到他哥一個愛的“敲腦殼”。
葉寧的房間就安排在陸司淮卧房隔壁。
又一個小時過去,就在陸司淮準備去找慧聞大師,問他準備什麽時候放人的時候,終于聽到隔壁傳來開門的聲音——
葉寧跟陸懷慈聊了很久,說了他回到那個世界後的事,還從小叔口中了解到祖爺爺的趣事,回到房間後,興奮勁還沒徹底消下來。
雖然忙前忙後一天,可葉寧卻一點都不覺得累。
他坐在床上,正要給爺爺發條短信,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
“誰。”葉寧問。
門外傳來一道低低的聲音:“我。”
葉寧:“?”
總覺得這對話有點耳熟。
葉寧沒多想,把手機扔在床上,小跑過去,推開門——
陸司淮站在門口,垂在身側的手上正象征性地抓着一個枕頭,臉上不帶什麽表情。
葉寧盯着那個枕頭看了好幾秒,下意識轉過頭,朝着自己的床鋪看了一眼。
床鋪上整整齊齊鋪着兩個枕頭,一個不差。
葉寧扒着門框,終于看向陸司淮:“你拿枕頭幹嘛?”
陸司淮言簡意赅:“自薦枕席。”
葉寧:“…………”
葉寧警惕地探出頭,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好在沒人,于是立刻去推陸司淮:“很晚了,快走快走。”
“你也知道很晚了。”
“什麽?”葉寧直覺陸司淮話裏有話。
“十一點半,才從小叔那邊回來。”
葉寧眨了眨眼。
“今天跟我說了幾句話。”
“數數。”
這話更耳熟了。
聽到這裏,葉寧态度瞬間軟和一點:“我就和小叔簡單聊了一會天。”
“我也就來簡單睡一覺。”
葉寧:“…………”
葉寧仍舊扒拉着門框。
“不讓進?”陸司淮擡手撐着門框。
葉寧來溇山的“至暗時刻”,就是現在。
見爺爺和陸司淮爸媽的時候他都沒這麽緊張過,要時刻提防着來人。
葉寧壓着聲音:“不行。”
“是麽。”
陸司淮用着最平淡的表情和聲音,說着最無賴的話:“那我喊了。”
葉寧:“……”
葉寧又探頭,朝着走廊看了一眼:“我就不信你敢——”
下一秒,在陸司淮似笑非笑啓口的瞬間,葉寧捂住他的嘴把他拉進了屋。
不敢賭。
畢竟陸司淮可怕得很。
“咣”,門一關,葉寧半眯着眼,看着陸司淮,本來想訓兩句,可要訓的話沒說出來,自己先笑了。
良久。
“明天早上要定個鬧鐘,早點走。”葉寧說。
“現在讓了?”陸司淮問。
葉寧攤手:“來都來了,大過年的。”
陸司淮失笑,托起他的臉接了個綿長又溫吞的吻。
“高興麽。”陸司淮看着他。
葉寧知道陸司淮在說什麽。
“高興。”
陸司淮的家人都很好,爺爺很好,爸爸媽媽很好,溇山很好,陸司淮也很好。
他喜歡這裏。
葉寧把頭靠在陸司淮肩頭,溫聲和他說着話。
“我離開那段時間,小叔是不是跟你說他替我算過,他算到我只會離開十一二天,其實也沒算錯,我在那個世界剛好待了十二天。”
“還有爺爺給小滿造了一間屋子,你看到了嗎。”
“嗯。”
“還有叔叔阿姨送給我的那個平安鎖吊墜上的圖案,是瑞鳥銜花報春圖,說因為我是立春時節出生的,特地選了這個報春圖案。”
“還有爺爺……”
葉寧絮絮叨叨說着,陸司淮手橫在葉寧腰上,圈抱着他,視線沒有在他臉上移開過。
兩人就這麽靠着房門聊了二十多分鐘,像是要把一天沒說的話全部補上,雖然基本都是葉寧在說,陸司淮在聽,但兩人默契地占有着這獨屬于他們的溫存冬夜,直到零點,葉寧打了個生理性的哈欠。
“困了?”陸司淮摸着他的頭發。
“有點。”
陸司淮抱着人進了浴室,替他簡單洗漱,擦過身體,換好睡衣,将人放在床上,才折回浴室洗澡。
等陸司淮洗完出來,葉寧正站在窗邊朝外看。
葉寧聽到身後的腳步,一下轉過身,指着樓下某個方位,聲音有些難以自抑的悸動:“院子裏有一株柿子樹?”
早上逛溇山的時候,他們沒有經過這個方向,直到剛剛,葉寧打算起來掀窗簾的時候才看到那株柿子樹。
底下有翻土的痕跡,是新植的。
枝桠光禿一片,在院中那些被精心養過的富貴竹、黃金柳和羅漢松的映襯下,顯得有些突兀,貧瘠到讓人喊不出名字,但葉寧太熟悉柿子樹的枝節了,他幾乎見過柿子樹所有的樣子,從只有腰間高的樹苗,到結着紅燈籠高出牆頭的老樹。
“誰種的。”葉寧問。
陸司淮走過來:“爺爺。”
陸司淮沒說爺爺為什麽忽然種下一株柿子樹,但兩人都知道爺爺的用意。
葉寧久久不語。
“陸司淮。”
“嗯?”
葉寧看着那株柿子樹:“我喜歡你家。”
陸司淮垂眼看着他,糾正道:“是我們家。”
葉寧怔了下,随即輕笑一聲。
“對,是我們家。”
庭院外忽然傳來煙花的聲音。
葉寧手機響起,是秦樂舟打來的視頻電話——
“葉寧葉寧,快來看煙花,開哥不知道從哪裏搞來的,我們剛點了一個,你快下來看。”
煙花聲陣陣,時歲待新。
葉寧擡頭看着天際。
是他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年,也是他和陸司淮的第一年。
“陸司淮,”葉寧扭頭看他,眼睛閃爍着,“就要過年了。”
陸司淮“嗯”了一聲:“想在哪裏過。”
“饒水?”
葉寧卻搖頭:“今年先不去饒水。”
陸司淮垂眼與他對視。
葉寧的聲音伴随着煙花聲一道響起。
“你傷好了。”
“我說了,等你傷好了,我就帶你去…回熹山。”
“陸司淮,我帶你回熹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