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說謊了
第48章 他說謊了。 朝夕他争,長久他也争。……
周遭的一切都靜止了幾秒, 直到塗鳴欽咳了一聲。
“…天氣挺好的,你等下要幹嘛。”
“下班回家。”
“是嗎,好巧, 我也下班回家。”
幾個護士裝作什麽都沒聽見的樣子, 說了兩句場面話, 飛速離開現場。
段開生怕再來人,也顧不上陸司淮肋間的傷口了,帶着人往天臺走。
雨已經停了,天臺放眼望去全是濕漉。
幾人站在一處斜角檐下, 看着陸司淮。
“談戀愛, 但不讓告訴別人, 這是什麽意思?”段開開門見山問。
陸司淮眉眼間情緒淡了一點,姚博文看着陸司淮這個表情, 從口袋裏摸出煙和打火機遞過去。
陸司淮曲着手指從裏頭抽了一根, 沒點,只是咬着。
“手還不能擡?”姚博文以為是他肩不方便,于是拿過打火機,擡手要替他點。
陸司淮散漫咬着煙, 搖了搖頭。
姚博文:“不抽?”
明明就是一副想抽煙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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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司淮眼簾半垂:“他不讓。”
幾人:“……”
其實陸司淮也沒說什麽, 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可段開就是覺得有一股子黏糊勁,他整個人一激靈, 一把扯過回到姚博文手上的煙:“不抽就不抽,還‘他不讓’。”
塗鳴欽和邵宏安也朝他伸手。
“一根。”
“我也一根。”
煙分好了, 打火機只帶了一個。
段開幾人排排站在屋檐下,煙咬在嘴巴裏,正要點——
陸司淮擡起手, 施施然把打火機拿走。
幾人:“?”
段開嘴角抽搐:“不是,葉寧不讓你抽,沒不讓我們抽吧。”
“你可別跟我來有難同當這一套啊。”
“有煙味,不好交代,”陸司淮聲音很輕巧,他把打火機隔空扔給最外頭的邵宏安,朝着天臺外欄的方向擡了擡下巴,“要抽随你,走遠點。”
幾人:“……”
還有天理嗎?!!
幾秒後,一群在建京風口浪尖上立着的太子爺各自咬着一支沒點的幹煙,倚牆并肩站着。
天色有些暗沉,段開明明沒抽煙,卻本能地深抽了一口,再度問出那個陸司淮沒回答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不讓告訴別人,這是什麽意思?”
陸司淮:“字面意思。”
他的确沒想告訴別人。
被剛剛那幾個護士聽到是意外。
但也的确沒想過要瞞這幾個人,倒也不是不想,只是知道瞞不住。
問得多了,他也嫌折騰。
陸司淮想到這裏,把煙從嘴角拿下來,挾在指尖,食指無意識往下一壓,像是輕抖并不存在的煙灰。
“他說的‘別人’也包括你們,”陸司淮視線掠過身邊一群人,提醒道,“裝得像點。”
幾人:“……”
段開一個腦袋兩個大:“這怎麽裝?我裝不來。”
陸司淮:“裝不來就早點走。”
“下午出院。”
“…你聽聽你自己說的是人話嗎。”段開極其刻意地偏過頭去,凹着角度,露出自己腦袋上還青紫着的腫包。
邵宏安聽完段開的插科打诨,把話題重新拐回正軌:“葉寧不讓告訴別人…是不是葉家那邊有什麽阻力?”
姚博文也想到了這點。
“按照常理,葉家就他一個,的确存在這種可能性,但我見過葉老董事長,以他和葉寧的相處方式來看…不至于,真要挨打挨罵,應該也會是……”
姚博文有意無意掃了陸司淮一眼。
偷人家寶貝疙瘩的人在這。
要吃點苦頭的人也在這。
塗鳴欽看着陸司淮:“葉寧有說理由嗎。”
如果放在這場車禍之前,他們聽到葉寧說“能談戀愛,但不能告訴別人”,心底或許多多少少還是會生出“葉寧是不是真的只想玩玩”的懷疑,畢竟這話實在是有些不正常。
可經過淩晨這場沖擊,葉寧淋着雨出現在醫院的瞬間,所有懷疑不攻自破。
就連此前一直覺得陸司淮就是被葉寧迷得七葷八素,找不着北,被玩弄在股掌之間還不自知的段開都認了。
陸司淮穿着一身病號服,站在天臺最不起眼的角落,明明沒什麽攻擊力,卻帶着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他微微往後一仰,手上的煙沒點燃,但因着天臺雨後的霧氣,整個人像是籠在煙中。
“他說一輩子很難。”
“如果沒有未來呢。”
陸司淮聲音輕描淡寫,輕巧到如同一陣風過,沒留下任何痕跡,可身邊幾人卻猛地轉過頭來,表情驚駭得厲害。
“靠。”段開久久才蹦出這一個字來。
塗鳴欽頭腦飛速運轉,終于知道一小時前,陸司淮讓他聯系醫生,給葉寧安排一個全身體檢的用意。
“你擔心葉寧生病了?”所以才說沒有未來這種話。
“沒生病。”陸司淮說。
塗鳴欽:“?”
陸司淮知道葉寧身體沒問題,但他不容許自己在有關他的任何一方面出現任何纰漏。
陸司淮沒在葉寧面前表現出一絲不安。
知道那人在怕,所以聽他說出“沒有未來”這幾個字的時候,他說,就争朝夕。
但他說謊了。
朝夕他争,長久他也争。
或許從熹山那句“陸司淮,我陪你抽支煙”開始,他就要葉寧的百年,要他的長長久久。
“如果不是身體原因,也不是家裏的阻力……”姚博文斟酌開口,“你打算怎麽做?”
陸司淮已經斂好情緒。
“等小叔回來,帶他去一趟法源寺。”
段開不解:“找小叔…能有用?”
最多聽一些“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的大道理,出家人哪能真的勘破情愛。
段開覺得陸司淮是病急亂投醫了。
但又實在見不得兄弟這副“為情所困”的模樣,開口道:“要真管用,也別硬等了,小叔那個什麽佛教論壇今年是不是開在柏林?我替你去一趟?”
陸司淮:“你找不到他的。”
段開:“為什麽?”
陸司淮慢聲說:“小叔在躲我。”
幾人:“???”
陸司淮也是從熹山下來之後,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事情出現了偏差。
自從葉寧出現後,慧聞大師就格外“忙”。
見不到人,電話不怎麽回。
每每他想問些事,那頭都用一套“我從不解風月債”的說辭搪塞回來。
以往也不見他熱衷于出席這種會議,這次倒是拎着行李出發得幹脆,還在外一待就是兩個月。
這兩個月來,以時差為借口,索性連電話都不接了。
幾人聽他說完,塗鳴欽才開口:“可能真解不了風月債。”
陸司淮笑了下。
風月債。
可那人不是“風月”,更不是什麽“債”。
如果非要說,那只能是他的天意。
姚博文:“你小叔的本事,要是真想躲,沒人找得到他。”
“不用找。”陸司淮卻說。
姚博文幾人看過來。
陸司淮将煙緩慢攏進掌心:“人能躲,法源寺不能躲。”
幾人:“……”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是吧。
天臺安靜下來。
-
昨晚葉寧睡得不好,斷斷續續,沒個完整覺,再加上藥效,陸司淮以為這次他會睡得很久,于是抽出間隙,複查了自己的傷口,吃了藥。
做完檢查,陸司淮又開始處理工作,怕會議聲吵到葉寧,和姚博文一起回了隔壁。
一場會議結束,陸司淮揉了揉額角,姚博文看着他:“休息會吧。”
從四點一直耗神到現在,傷口說疼也沒多疼,但說不難受也是假的,陸司淮看了眼時間。
“我睡會,他醒了喊我。”
姚博文點頭說:“嗯”
陸司淮不知道的是,幾乎是他剛睡下,隔壁的人就醒了。
葉寧燒退了,迷迷糊糊半睜開眼睛,看到身旁坐着一個身影。
他甕聲甕氣喊了一聲:“陸司淮。”
——然後聽到了秦樂舟的聲音。
“醒啦?”
葉寧徹底睜開眼睛。
他撐着手臂就要坐起來,秦樂舟上前幫忙扶着:“我來我來,要不要把床也給你升起來點?”
葉寧身體還有些沉,聞言點頭:“好。”
秦樂舟按下床邊的按鈕,将床升到合适的高度。
在這短短幾秒時間內,葉寧已經掃過病房另一張陪護床、不遠處貼着牆的沙發、關着燈的浴室,最後又看向緊閉着的大門。
他停頓幾秒,開口:“你哥呢。”
秦樂舟拿了個靠枕枕在葉寧後背,像是剛想起這茬。
“哦對,博文哥剛剛還跟我說來着,他說我哥睡了,就在隔壁,他讓我看着你,要是你醒了,讓我去喊他。”
“那你先躺着,我去隔壁……”秦樂舟說風就是雨,一下子起身,被葉寧拉住。
“別,”葉寧說話聲音都放輕了,像是怕隔音不好似的,“睡了就別吵他,讓他睡吧。”
秦樂舟愣了愣,“哦”了一聲,重新坐會椅子上。
葉寧:“我睡了多久?”
秦樂舟:“大概三個多小時吧。”
三個小時?
葉寧:“那他怎麽現在才睡?”
葉寧記得自己迷迷糊糊快睡過去的時候,就讓陸司淮去休息了。
秦樂舟:“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睡着之後,我哥就讓我過來陪你了,但聽過來給你量體溫的護士說,我哥在做檢查,應該是做完檢查才睡的。”
“檢查?什麽檢查?”
“是肋骨嗎?”
“結果怎麽樣?”
葉寧一連問了四個問題。
秦樂舟有些奇怪地看了葉寧一眼:“應該沒事,博文哥剛剛給我發短息說挺好的。”
葉寧垂眼拿着手機。
要不要去問問姚博文?
還是直接聯系醫生更方便點?
葉寧正想着,突然聽到秦樂舟咳了一聲。
“那個,葉寧,”秦樂舟從床頭拿過一個新鮮的橘子,邊剝邊用餘光看着床上的人,裝作閑聊似的開口,“你昨天這麽着急趕過來,是不是因為擔心我哥啊?”
葉寧思緒被打斷,聞言,轉過頭看着秦樂舟。
秦樂舟剝橘子的動作更快:“不是,我的意思就是,你這麽擔心我哥,是不是不生他的氣了?”
葉寧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也不能說談戀愛的事,一時沒答。
秦樂舟剝完橘子,掰開一半,遞過去,眼睛仍舊有些心虛地往被褥上看。
“葉寧,你這麽着急我哥,那你就原諒他吧,別生他氣了。”
“…我哥說他已經知道錯了。”
葉寧已經從前幾天的對話中,知道了秦樂舟聽岔的事實,以為他在生陸司淮的氣,以為陸司淮騙了他。
時至今日,葉寧依舊不知道秦樂舟的腦回路是怎麽長的。
葉寧長久的沉默落在秦樂舟眼中,卻成了他松動的證明。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秦樂舟打定主意要在今天讓兩人重歸于好。
而他深知葉寧吃軟不吃硬。
吃軟不吃硬,也就意味着他得賣慘。
秦樂舟深思熟慮,片刻後,他幽幽開口。
“葉寧你知道的,我哥從小就離開…從幾年前就離開了建京,獨自一個人在雲江打拼,你別看他好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實際他……”
實際他真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直到此時,秦樂舟才恍然發覺,他想給他哥賣慘都賣不出來。
因為他絞盡腦汁想讓他哥聽起來可憐點,讓葉寧心軟點,可事實是,他哥就是除了得不到葉寧外,什麽都能得到。
秦樂舟編不下去了。
就在他即将放棄之際,電光石火間,秦樂舟腦海裏忽地想起一件事,口風猛地一轉——
“實際他一直不回溇山,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外公。”
葉寧很少聽秦樂舟提起家裏的事。
他的外公,也就是…陸司淮的爺爺?
“你不知道,”秦樂舟嘆了一口氣,“我外公說我哥是天生斷子絕孫命的倒黴孫子。”
葉寧一下子擡起頭來。
“我外公只要看到我哥,就會唉聲嘆氣。”
“會把我哥的車、表送給開哥他們。”
“甚至早早的設立了很多教育、醫療、環保的慈善基金,說他百年之後要把財産留着做慈善,都不給我哥。”
秦樂舟一邊說,一邊在心裏給外公道歉。
其實自己也沒有說謊吧,充其量只是使用了一點蒙太奇語言的藝術。
他哥不回溇山,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外公愛叨叨,一回家就讓他哥把雲想搬到建京去。
斷子絕孫的命是小舅舅親自批的,他外公不信也得信。
外公生他哥氣的時候,最常威脅的一件事就是要把表、車送給開哥他們。
至于拿財産做慈善,更是不假,因為小舅舅的存在,他們整個家族都格外信奉因果,外公一早就定了規劃,要拿大筆財産出來做慈善,祈佑天安人安。
因為每句話挑出來都是真的,秦樂舟臉不紅心不跳:“真的,我沒騙你。”
“什麽…斷子絕孫?”葉寧幾乎想象不到一個長輩在什麽情況下會對自己的孫子說出這樣的話,“…你外公親口說的?”
葉寧從沒聽陸司淮說起過這種私密的個人事,此刻喉口緊得厲害。
秦樂舟:“真的,親口說的。”
“我知道這話聽起來有些離譜,你要是不信,我證明給你看。”
說着,秦樂舟三下五除二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當着葉寧的面,給段開打了通電話。
幾秒後,電話便接通。
秦樂舟:“開哥。”
“就在外頭呢,喊一聲就行,打什麽電話,”段開說完,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是不是葉寧怎麽了?又發燒了嗎?”
“沒,葉寧沒事,”秦樂舟秉持着多說多錯的原則,直接開口,“開哥,問你件事。”
“上次你在溇山和宏安哥他們打麻将,輸了一塊鹦鹉螺,我外公是不是讓你去我哥房裏拿表了?”
“是啊,拿了兩塊,怎麽了。”
“我外公是不是又當着你們的面,說我哥是……”秦樂舟故意停頓了一下,再開口時,音調低下來,聽來是很唬人的悲哀,“是斷子……”
段開此時正在開線上會議,單手敲着電腦不方便,也沒留意秦樂舟的語氣,知道葉寧沒事之後,也沒太多功夫和秦樂舟閑聊,聽他語速這麽慢,索性搶答:“對,說你哥是斷子絕孫命的倒黴孫子,然後呢。”
秦樂舟:“沒了,你忙吧。”
秦樂舟挂斷電話,拿着手機坐在一旁。
段開語氣熟練到仿佛已經聽了無數遍這樣的話。
從小到大沒聽爺爺說過一句重話的葉寧,唇線緊緊繃着。
“這話你哥知道嗎。”
“知道,我外公當着他的面,也都會說的。”
“……”
勝敗在此一舉,秦樂舟最後開口:“所以葉寧,你就別生我哥的氣了。”
都說的這麽慘了。
葉寧心口麻得厲害:“我沒生他氣。”
秦樂舟眼睛都亮了:“真的?”
葉寧現在滿腦子都是陸司淮他爺爺為什麽不喜歡他。
“嗯。”
葉寧應完,停頓幾秒又開口,他聲音幹啞:“你外公對你好嗎?”
秦樂舟想也不想立刻道:“好啊。”
“那為什麽不喜歡你哥?”葉寧連忙追問。
秦樂舟就算再昧着良心都說不出他外公不喜歡他哥這種話。
他外公雖然時常把“斷子絕孫の倒黴孫子”挂在嘴邊,但心底最操心的就是他哥了,之前聽說他哥差點被人陰下跳崖,在溇山上了兩天的火,要不是後來他哥打來電話解釋,翟文星家的海金不可能在建京拿到那兩塊地。
之前唬葉寧的那些話,因為全是實話,他才能說出口。
“這…你還是去問我哥吧,”秦樂舟視線閃躲,他想了想,為了讓他哥看起來更慘,昧着良心補了一句,“可能我哥天生就不讨人喜歡吧。”
秦樂舟小心翼翼看着葉寧,說出最後一句話。
“…你不是也不喜歡他了嗎。”
葉寧舌根都幹到發澀,此時聽着秦樂舟的話,聽着那句“天生就不讨人喜歡”,像是急着為陸司淮證明什麽似的,他脫口而出——
“我沒有不喜歡他。”
病房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