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焚屍
焚屍
齊聞風來得比謝鶴預想的還要快。
只身一人,光明正大的走進魔宮,直言請見魔君。
謝鶴在魔宮內放了紙人,出于某位魔君的縱容,這些紙人至今完好無損。齊聞風前腳剛踏入魔宮,謝鶴後腳就聽到了消息。
齊聞風能毫發無損的走進魔宮,其間緣由謝鶴也是聽說過的。據說是因為死去的謝九淵十分敬重自己的這位師兄,魔君大人愛屋及烏,即便是當時齊聞風打上魔宮來索要謝九淵的屍身,魔君也沒有下死手,反而讓齊聞風活着離開了魔宮。
後來齊聞風屢次三番來索要,回回被打回去,卻又回回沒有傷及性命。因而對于這位仙門中人的到來,魔宮的人早就見慣不慣,也在魔君的授意下從不阻攔。在他們看來,不管來多少次,尊上也會将人打回去,從無例外。
但這次竟是不同了,魔君并沒有如以往一般出門迎敵,而是差使連耀來将人請進了寝殿。
衆人紛紛猜測,尊上這次難不成真的準備将那位的屍身送出去了?不過猜測歸猜測,并沒有誰敢扒在窗戶邊偷聽。
寝殿之內,魔君居上坐,謝鶴站在一旁。齊聞風站在下位,視線掃過魔君身側時,不動聲色将人打量了個遍。
此人瞧着二十五六的年紀,長相也與謝九淵絲毫不同,讓他心裏松了口氣,說話也更加鎮定。
“魔君,你将我師弟的屍身扣在魔宮半年之久,如今還不肯歸還嗎?”
“歸還?”玄晏細細揣摩着這兩個字,面色不虞,“他早就同仙門斷了幹系,何來歸還之說?”
齊聞風義正言辭道:“我師弟拜別師門不假,但四夷門上下無不當他還是門中弟子。他自幼在四夷門長大,對四夷門終究是比魔都更親近。十幾年同門情誼,師徒情誼,即便是他離開四夷門,這些也不可能抹除。死後回歸故土或許才是他的心願,你又何必強留?更何況我師弟是死在你魔都境內,死在你魔族手下!你将他囚禁在此害他枉死!如今連他的屍身都不肯放過,究竟是何居心?”
話到後面已是句句質問,咄咄逼人。
玄晏臉色沉得吓人,卻也煞白一片,沒有反駁這話。
若是往日裏,他早就将齊聞風一掌打飛出去,可此刻他不但沒有這麽做,甚至不敢轉頭看向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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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身側的人卻上前一步,開了口:“你怎知——”
待兩道目光齊齊看過來,謝鶴才繼續道:“謝九淵願意重回故土?”
齊聞風盯了他片刻,才道:“我師弟重情重義,善惡分明,自然會願意回到故土,不願待在這令他枉死的兇惡之地。”
謝鶴面上沒什麽表情:“是麽,可我聽聞謝九淵自請離開四夷門,是自願投靠魔都。”
齊聞風:“我師弟與魔族毫無情分,談何自願?”
“沒什麽情分?那可不一定吧。”謝鶴冷聲笑了下。
齊聞風不明白他這冷笑的意味,但還是下意識反駁:“我師弟嫉惡如仇,平生最痛恨魔族,他與魔族的人能有什麽情分?”
謝鶴唇邊那抹笑意更深:“自然是纏綿悱恻,共赴雲雨的情分。”
不單是齊聞風,就連玄晏聽見這話也是一驚,立時擡了眼看過去。
魔族重欲嗜血,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但仙門中人向來清高,不屑談論這種事。因而齊聞風立時就變了臉色:“荒唐!簡直不知羞恥!”
謝鶴何曾見過他這副氣急敗壞的模樣,登時笑起來:“情愛之事,終究都會到那一步,有何羞恥?”
齊聞風死死盯着他,幾乎是咬牙切齒:“我師弟,絕不會與魔族有染!”
他似是在極力維護謝九淵的名聲,但這些話每個字落在謝鶴耳朵裏都是諷刺。
“那還真是巧了,我前幾日正看了幾本話本,上面所寫皆為謝九淵與我們魔君大人情深似海的往事,怎麽到了你嘴裏就成了毫無情分可言?你是謝九淵的師兄,竟連他傾心魔君都不知道麽?”
齊聞風目眦欲裂,不知究竟是在恨什麽。
但某一刻,這種情緒又像是找到了反駁的支點,他道:“我與師弟無話不談,對他最是了解,他心性極傲,絕不可能傾心于一個折辱過他的魔族。況且仙門與魔族勢不兩立,魔族又重欲,何來真心?我師弟向來聰慧,怎會不明白這一點?”
謝鶴本來是想不通齊聞風為何死咬着“謝九淵不可能傾心魔君”這一點不放的,但聽到後面那些話,他突然就明白了。齊聞風不是認為謝九淵不會傾心魔君,而是他根本不希望魔君和謝九淵之間有關系,就像是當初他極力不希望謝九淵與那枚十階丹藥扯上關系一樣。
原來竟是這樣的原因……
謝鶴極輕的笑了一聲,偏過頭去,好一會兒才又轉頭,面無表情道:“依我看,這謝九淵分明愚不可及,聰慧兩個字跟他毫不相幹。”
此話一出,玄晏倏然轉頭看向他,先是困惑了一瞬,而後就意識到了什麽,驟然起身,眸中驚詫與憤怒交織,幾乎是不可抑止的。
但他終究是沒有發作,看向謝鶴時的目光帶着無聲的詢問。
謝鶴沖他很淺的笑了下,眸光柔和了一瞬,似是安慰一般。再看向齊聞風時,他眸光又變得十分冷漠。
“如此愚不可及之人,死後也不配留在魔都了,既然你想帶走他的屍身,那就帶走吧!”謝鶴高聲沖外喊了一聲,“連耀!”
連耀從外間應召而來,朝高位上的二人行了禮。
“去把謝九淵的屍身帶過來。”
連耀看了眼自家尊上,而後才應聲:“是!”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令齊聞風滿心困惑。他想不通,這半年來他多次想要回謝九淵的屍身,魔君從未松口,卻在今日突然同意交還。而且,這樣的命令并非是魔君親口所下,而是一個近侍開的口,而魔君竟也沒有出聲反駁。
難不成真如傳聞所說,魔君移情于一個魔族,對謝九淵也沒有多愛重?
對于齊聞風來說,這無疑是他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什麽天縱奇才的稱贊,什麽仙緣贈藥,魔君鐘情……無論是仙門還是魔族,憑什麽所有的一切只能圍着他謝九淵一個人轉?如今魔君移情,這才公平,這才應當,這才是對的。
可他偏偏忍不住想起謝九淵死後的種種,那些相關的傳聞,屍身不腐的原因,還有每當他要将謝九淵的屍身帶回四夷門時魔君的神情……一旦想起這些,他此刻的猜想便根本站不住腳。
而若是魔君沒有移情,那如今站在他身邊的人又是誰?又有誰能越過魔君随意處置謝九淵的屍身?
想到這裏,齊聞風生生掐斷思緒,沒再深想下去,只擡頭看向那高位上的人,試圖從那人臉上找到一絲一毫的僞裝破綻。
謝九淵的屍身是被轎攆擡着進來的,以浮夢鈴制成的玄離珠懸浮在他頭頂,讓他屍身不腐,面色紅潤。他又是一身紅衣,更襯得人鮮活明亮,即便是阖着眼,也只像是睡着了,而不是死了。
他就坐在那轎攆之上,頭輕輕歪斜,面容生得極年輕,也極好看,像是陽光下偷懶打盹的少年,任誰見了都不會覺得這是一具屍體。
但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那就是一具屍體,一具早該腐爛的屍體。
齊聞風見到屍體的一刻,心裏的擔憂害怕漸漸消了不少。
他正要開口說話,卻見高位之上的人走了下來,停在他面前,又沖着一旁揮了下手。
這回連耀領悟得很快,做了個高舉的手勢,帶着寝殿內的若幹人等退了下去。寝殿內只餘三人和一具屍體。
齊聞風自是不知他要做什麽,便按兵不動,等着對方先開口。
謝鶴繞着那轎攆走了一圈,也不知是在打量什麽。齊聞風的視線追着他而動,也下意識打量起那具屍體來。
卻在下一瞬,那轎攆之上的人突然睜了眼,将齊聞風吓得往後退了兩步。驚愕之下,齊聞風的手已經握上了劍柄。像是只要轎攆之上的人站起來,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拔劍相向。
謝鶴注意到他的動作,眸光便更冷了幾分。
“你做了什麽?”齊聞風質問他。
謝鶴卻異常平靜:“怎麽,見到昔日最為親近的師弟睜開雙眼,你好像并不高興啊。怎麽了,你與他十幾年同門情誼,不是最希望他能活過來的人麽?”
齊聞風鎮定下來,道:“我師弟在魔都身隕,這是我親自确認過的。你到底對他使了什麽邪術?”
“邪術?”謝鶴嗤笑出聲,“真正的邪術你恐怕還沒見過。”
話音未落,他手中便已捏了符,往轎攆上打去。只一瞬,那轎攆周圍便竄起丈高的火,幽藍的火焰将轎攆上的人纏裹,燃燒,發出烈烈聲響。
齊聞風下意識往前,卻在看見火中那雙眼睛時心下一驚,止住腳步,不敢再往前一步。
他扭頭去看高位上的魔君,高聲指責:“堂堂魔君便是這般出爾反爾的嗎?”
玄晏知道了那時的始末,本就是極力忍耐才沒當場要了齊聞風的命,此刻聽見這話,眸中怒意更甚,轉瞬便到了齊聞風身前,隔空掐住了他的脖頸。
“他的身體你也想帶走,憑你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