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緣由
緣由
半年後,白嶺一帶。
因着天氣晴朗,日頭有些曬,路邊茶攤便常有人光顧。
一個模樣俊秀,一身紅衣的男子從官道上來,挑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青年瞧着二十五六,五官很是出挑,大抵是個愛美之人,耳下還戴着一對紅玉珠子。
他坐着等茶的間隙,目光遙遙落出去,不知是在看哪裏。
那茶攤老板瞧着他氣度不凡,端上碗茶時便在他對面坐下,同他說了幾句話。問他姓甚名誰,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
青年說自己姓謝,單名一個鶴字,從很遠的地方來,大概也要到很遠的地方去。
茶攤老板聽了哈哈大笑,悠悠嘆了一句:“年輕人哪!”
謝鶴并不解釋什麽,只問:“店家知道高梧城怎麽走嗎?”
茶攤老板給他指了路,又提醒他道:“高梧城離這裏可遠啦,你怕是要走上十幾日嘞。”
“不妨事,再遠也走得。”謝鶴淡聲道。
話雖如此,但其實他并沒有走上很久,第七日便到了高梧城的鬼市。鬼市燈火通明,人潮來往不斷,并沒有多大變化。
他往某處角落走去,看到熟悉的面孔,便走上去停在攤前。
“買些消息。”
不等攤主說話,謝鶴便已經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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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曾想這人如此開門見山,符安先是一愣,而後才露出笑臉迎人,道:“公子想要什麽樣的消息?”
謝鶴不答,只道:“找個地方坐下說吧,我有些累了。”
于是符安領着他到一處茶攤去。
那仍是個有帳子遮掩的地方,內裏陳設和從前不差多少,只是做茶的換了人,是一個少年和一個姑娘。少年瞧着不愛笑,不愛說話。少女瞧着有些英氣,做事很麻利。
落座後,謝鶴環視一圈,往做茶的地方一指,道:“我記着,原先做茶的是位老人。”
符安回頭看了眼,轉回來時道:“哦,上個月剛過世。”
他話裏聽不出傷心,也不見惋惜。
“生老病死是常事,節哀。”謝鶴說了句很普通的安慰話。
符安卻不解:“公子怎麽知道我需要節哀?”
謝鶴神情毫無波瀾,道:“方才進來時見你同那小少年說話十分熟稔,想來與原先那位做茶的老人也是相熟,既然是相熟,自然是需要節哀的。”
符安沒有再問,說起了生意:“公子想從我這兒聽到什麽消息呢?”
“我要的消息與一個死人有關。”謝鶴順手拿過邊上的紙筆,寫下了一個名字。
符安低頭看了一眼,再擡頭時眼中仍有笑意,仿佛那紙上的只是個尋常名字,并不能讓他的心緒産生波動。
謝鶴道:“傳聞說他是被魔族所殺,但除了魔君,魔都沒有任何魔族能殺得了他。但據我所知,魔君并不會傷害他。”
聽見後面那話,符安一下就笑出了聲,連帶着目光都變得意味不明。
“瞧着,公子這消息可比我靈通多了。”
謝鶴不理他這話,接着自己的話口道:“我還聽聞,魔宮內亂當日,魔君被逼得節節敗退。我想知道,是什麽人如此厲害,不但能與魔君匹敵,甚至還傷了他一只眼睛。”
符安在鬼市摸爬滾打這麽多年,最擅長的便是察言觀色,因而也聽出來對面的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雖說字面上問的是“誰殺了謝九淵”“誰能敵過魔君”,但其實真正要問的并不是“誰”,而是“原因”。
這個人不信魔都有誰殺得了謝九淵,也不信魔都有誰敵得過魔君,他想知道的是謝九淵與魔君雙雙落敗的原因。符安甚至覺得,這個人其實已經認定謝九淵的死和魔君的落敗是同一個原因。
符安忍不住想,這人能猜到這一層,甚至還要繼續深究下去,究竟有何企圖?
可惜鬼市有鬼市的規矩,買賣消息的生意,買家不會問消息的來路,賣家也不會問客人要這消息做什麽用,若是逾矩,鬼市自會将壞了規矩的人處理幹淨。
于是符安收回探究的目光,問道:“公子可知,謝九淵死後,他的屍身被保存在魔宮,因着一件叫浮夢鈴的器物,至今未腐。”
“浮夢鈴?”謝鶴眸中有一瞬的訝異,但語氣仍是平靜,“據我所知,浮夢鈴似乎沒有這樣的效用。”
“以前确實沒有。”符安道,“不過如今的浮夢鈴已經稱不上是浮夢鈴了。聽說魔君将那東西煉化,将其中的靈氣抽了出來,制成玄離珠,懸在謝九淵屍身上,這才保得屍身不腐。”
謝鶴并不說話,靜靜等着他的下文。
見對方沒什麽反應,符安便繼續道:“不過,這玄離珠只能保屍身不腐,并不能保這屍身不消散。”
謝鶴這才略略擡眸:“消散?”
“是。消散。”符安難得神情認真,“謝九淵體內被人種了蠱,這蠱饞食靈氣,也饞食魔氣,也就是這蠱讓他死後連屍身都差點沒能保全。”
“我想,這應當便是公子想要的答案了。”
魔都無人殺得了謝九淵,但若是謝九淵自己出了問題,漏了破綻,叫人抓住機會,那便又是另一番結果。如此便說得通了。
謝鶴沉默半晌,才問:“依你所說,魔君體內也被人種了一樣的蠱?”
“恐怕确實如此。”符安并沒将話說得太絕對。
但謝鶴明白,鬼市的消息幾乎從不出錯,而符安的消息從未出錯。
“我還聽聞,魔君後來是靠上古魔獸祝貍才平了內亂,此事可是真的?”
這個問題在符安看來是沒什麽價值的,他沒有拐彎抹角,如實道:“這事兒倒确實是真的,祝貍如今也還在魔宮。”
謝鶴微微颔首,心下的疑惑解了大半。
他想,符安知道的這些,多半便是從祝貍那裏聽來的了。或許是祝貍出了魔宮找到符安,主動将這些事告知的。又或許是符安仗着自己命大,親自去魔都找了祝貍,這才知道了這些內幕。
“公子……”符安見他垂着眸子,試探着道,“為何不問是誰種的蠱呢?”
謝鶴微微擡眼,默了片刻才說:“能在這兩個人身上種蠱,恐怕是極親近之人才有這個機會。一樁傷心事罷了,又何必問呢?”
符安沒有再說什麽。他覺得這個人實在不簡單,竟連這一層都想到了。
臨到走時,謝鶴忽然又道:“還有一事我想知道。”
符安道:“公子請問。”
謝鶴道:“聽聞魔君瞎了一只眼,如今他的眼睛治好了嗎?”
符安一愣,頓覺疑惑。
在他看來,這個問題毫無價值,不需要特意到鬼市這樣的地方來問。這個人問這個問題時,更像是早就要問,卻又不知為何沒問,臨到頭了才看似随口一提,反而顯得刻意。
而且,在符安的認知裏,并沒有人會關心魔君的死活。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謝鶴再次出聲,卻沒有不耐煩的意思。
符安回過神來,道:“魔君的眼睛已經徹底瞎了,治不好了。”
“哦。”謝鶴應了一聲,走了。
符安盯着人離去的背影,眼裏的疑惑只增不減。
他突然想,似乎也不是沒有人在意魔君的死活,曾經應該是有的。
***
離開鬼市後,謝鶴在高梧城多呆了幾日,思來想去還是去了一趟三顧宗,在後山的一片衣冠冢中找到了溫玉卿的名字。
他在墓碑前放了一壺飛仙樓的酒,兀自站着,沒有說話。
後山的風聲纖細卻長久,仿佛永遠不會歇止,更不會像人一樣走得匆忙。
在旁人看來,他就像是個慕名而來祭拜的普通人,除了沉默寡言并沒有什麽特別。三顧宗的弟子也只當他喜靜,沒有上前打擾。
他就這麽站了很久,直到日薄西山時才擡眼看了眼天空。而後才覺得應該走了,便轉身邁開步子,朝前走去。
卻在山道上,他碰上了兩個人。
宣一仍然寸步不離的跟在醫暮生身旁,五官長開了一些。而醫暮生容貌依舊,依然是個年輕模樣。
雙方對上目光時,或許是因為素未謀面,兩邊一時都沒有開口。
山道狹長,他們一個要往下走,一個要往上行,并不同路。
“天色将暗,若是要祭拜的話,先生可要走快些了。”
說罷,謝鶴往邊上讓開路,讓他們先行。
醫暮生側目看他,道了句“多謝提醒”。
宣一走在後面,規規矩矩朝謝九淵行了個禮,這才跟上去。
謝鶴輕輕嘆了一聲,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