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十階洗髓丹
十階洗髓丹
應葉行衣的要求,謝九淵要在“十有八九”住一個月,直到他将十方鼎完好無損的歸還。
雖說自由受限,但這也正好如了謝九淵的意。
一來,煉制十階洗髓丹的藥材他還沒有找齊,餘下的那些多半能在“十有八九”找到,即便是找不到,以“十有八九”的尋物能力,只要是銀錢到位,那便不成問題。
二來,“十有八九”高手雲集,客房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在這裏煉制丹藥,反倒不會被人窺伺。
每日守在他門外的便是拍賣會那日在三號房替他傳話的小厮,負責給他送水送吃食,偶爾也幫他做點事,或是替他向葉行衣傳個話。
他寫了信寄給符安,讓符安将尋到的藥草送到“十有八九”。符安動作很快,沒幾日便送了信來,信封裏裝着一枚靈戒,信上則什麽也沒寫,只畫了一只鶴。
謝九淵細細清點過後,所缺的藥材便寫了名,畫了圖,交給“十有八九”的人去找。
大抵是得了葉行衣授意,只過了三日,那些藥材便被送到了三號房。
藥材齊全,十方鼎有了,十階魔獸的血也伸手可得。
當然,将血給出去時,祝貍十分不情願就是了。
它堂堂上古魔獸,竟然淪落到給一個人族提供鮮血才能活下去,實在太丢臉了。
于是,謝九淵目不轉睛盯着藥鼎時,祝貍便目不轉睛盯着謝九淵,并在心中暗暗發誓,他日若是尋到機會,定叫這個人族不得好死,血盡而亡!
整整一月,祝貍過得十分憋屈。
他尚在迷霧森林深處時,想去哪裏就去哪裏,自由從不受限制,想不到會有一日要困在這小小的四方屋子裏,門窗緊閉,跟個牢籠一樣。
就算是在火裏被燒的那一千年,好歹那火也燒得挺寬,能活動的地界比這個破屋子大了不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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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月裏的前幾日,謝九淵還沒開始煉丹,還能同它說幾句話解悶,但過了那幾日後,謝九淵就一言不發,一心只盯着那藥鼎,完全沒将它這個上古魔獸放在眼裏。
祝貍感到很無趣,也很氣憤。
但随着一日又一日空虛的等待,祝貍就只剩百無聊賴,連氣憤的心思都沒了。
它其實很想去逗一逗屋內的那個人族,說點諷刺的話,或是随便丢個東西過去砸一下他的腦袋,好讓這個人族意識到屋內還有它這個活獸的存在。
但是它沒敢這麽做。
因為那藥鼎之下的火燒得太旺了,它怕這個人族一怒之下把它丢進去做燃料。
它才不喜歡火。
某一日,祝貍吃了小厮送來的金秋桂魚後有點撐,就仰着腦袋躺在坐榻的蒲團上,尾巴垂下來一晃一晃的,挺舒服,又有點無聊。
于是它扭了下腦袋,又盯着屋內的另一個活物看。
這一看,它突然發現這個人族似乎和平時不太一樣了。
皮膚好像更白了,眼下還烏青烏青的,頭發也有點亂。
祝貍這才意識到,這個人族好像已經挺多天沒有睡覺了。
下一瞬,它突然興奮得豎起尾巴來。
要是這個人族就這麽累死了,它豈不是從此就自由了?
祝貍一下子從蒲團上跳起來,樂得笑出一陣怪聲來,又趕緊捂住嘴,怕被謝九淵發現它幸災樂禍的樣子。
自這一日後,祝貍每天都有了值得期待的事,連吃東西時都盯着謝九淵看,盼着他趕緊累死。
只要謝九淵臉上的疲态多一分,眼下的烏青深一分,它就能随時随地笑出怪聲,高興得滿榻打滾。
但是它等到第二十五日時,還是沒有等到屋內的人活活累死。
反倒是它整日盯着那人看,連夜裏醒了也要借着燭光看上幾眼,結果把自己的眼睛弄得幹澀疼痛,只能睜只眼閉只眼地盯人。
但令它奇怪的是,屋裏的人仍舊盯着那藥鼎,明明眼裏都有血絲了,眨眼的頻次也依舊很慢。
難道人族的身體比上古魔獸還要強健?
下一瞬,祝貍立刻便推翻了這種想法。這個人族是很厲害,但二十五日以來這人閉眼休憩的時間少之又少,沒死就已經是天大的狗運了,竟然還能長時間睜眼盯視,只可能是在硬撐。
祝貍這麽想時,就見遠處的人又往嘴裏塞了幾顆糖丸。
它定睛一瞧,突然反應過來那不是糖丸,是苦得要命的丹藥!
在迷霧森林時,它就被诓騙着吃了幾十顆丹藥,苦得它眼淚都出來了,決心此生都不要再吃那種苦藥。但這二十五日以來,這個人似乎時不時就往嘴裏塞幾顆藥……
喜歡吃苦藥的人族,還真是小衆的愛好。
祝貍扭過頭去,尾巴圈着自己,趴在蒲團上睡了。
它覺得自己熬不死這個人族,再這麽盯下去先被熬死的可能會是它。
有了這個清晰的認知之後,祝貍就再也沒有整日盯着謝九淵等他累死了,反是天天睡覺,企圖把之前的覺都給補回來。
日上三竿的某日,祝貍從背光的陰影裏睜開眼,依稀看到遠處懸浮的藥鼎中有縷縷金光飄出來,如雲霧一般環繞着那玉色藥鼎,如夢似幻。
祝貍視線往下移了一點,又突然發現了一件事,那藥鼎之下沒有火在燒!
這個人族丹藥煉完了!
它下意識往前挪動,想要看清楚一些。
“砰——”
堂堂上古魔獸,青天白日摔了個大的,還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停下來。
這番響動自然吸引了遠處的人。謝九淵扭頭看過來時,滿臉疲色,眼裏卻有明顯的笑意。
祝貍心想,難不成這人沒累死,累瘋了?
但片刻之後,祝貍就不這麽認為了,因為它被人拎着後頸提起來,和人來了個四目相對。
“你……”祝貍忍不住結巴,“你、你怎麽不說話?”
謝九淵盯着它,忽然皺了眉:“你在心虛什麽?”
祝貍四肢瞬間僵住。
“我、我哪有心虛?你個人族在胡說八道什麽,上古魔獸的心思豈是你一個人族能揣測的!”
它高高昂起腦袋,想擺出架勢吓退謝九淵。
這當然是無用的,它此刻的身形不過貍貓大小,無半點兇樣可言。而且,即便是祝貍的真身在此,謝九淵也是半分不怕的。
不過,謝九淵也沒有深究什麽,只将祝貍丢到榻上,順帶丢了個殷紅玉杯過去。
那杯子顏色如血,祝貍是認得的。每次那杯子到面前來,都是這人向自己索要鮮血。
一個月內被要兩次血,祝貍當即就不幹了:“你又要我的血做什麽?那破丹藥煉失敗了?”
謝九淵垂着眸子睨了它一眼,并不解釋什麽,只道:“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麽,上古魔獸如此不講信用,傳出去你的臉往哪兒擱?”
祝貍很清楚,這個人族是在拿迷霧森林時的事還有血契威脅它,警告它不要多問。
不甘心地瞪了對方一眼,祝貍拿着玉杯背過身去,一臉怨氣地坐在蒲團上放血。
那杯血到了謝九淵手上後,他便進了屋子裏間,将簾子拉下,将祝貍隔絕在外。
紗簾有許多層,足以遮擋視線,祝貍便毫無顧忌的沖着裏面指手畫腳,用口型咒罵謝九淵七竅流血不得好死。
而紗簾之內,謝九淵已經徹底支撐不住,只能半跪在雲紋厚毯之上才勉強支撐住身體,撐地的手指也青筋暴起,指節白得駭人。
垂落的墨發擋着的那張臉更是蒼白得像個将死之人,唇上毫無血色,頸下的一片筋骨因為難以抑制的疼痛而繃得極緊,他卻緊咬着雙唇,一點聲音也不肯發出來。
直到喝完那杯血,他才耗盡所有力氣癱倒在地,唇間流出來的血不知是祝貍的,還是他自己的。
他躺在那方色白如雪的地毯上,一身紅衣耀眼奪目,卻襯得他皮膚蒼白如紙,而殷紅的墨從他唇口流至頸間,更顯得他像個瀕死之人。
但他睜着眼,到底沒有死。
這虛劫來得并不是時候,但他又很慶幸這虛劫是在此刻,而非是昨日,或是更久之前。
他目光投落出去,落在那懸浮的藥鼎之上。
玉白藥鼎金光流轉,一枚流光四溢的丹藥從那鼎中浮出來,在他指尖的指引下,緩緩飛到他面前來。
丹藥以品階論高低,一階丹藥效用甚微,其上流光全無,丹藥品階越高,流光便會越明顯。
沒死之前,謝九淵見過最高階的丹藥便是九階聚靈丹,出自醫暮生之手,那顆聚靈丹內的流光宛如金色銀河,初見時便令他驚嘆不已。
如今他親手煉出的這顆十階洗髓丹流光四溢,更是如萬千細碎的星塵流轉其上,華美至極。
這确是十階洗髓丹無疑。
當年的遺憾終于如願以償,時至今日,謝九淵終于感到心上的重量漸漸落了下去。
***
第二日,當謝九淵衣冠整潔,面色如常出現時,祝貍實實在在驚了一下。
它覺得這個人族簡直是個怪物,昨日還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今日就容光煥發像個沒事人了,即便是它這個上古魔獸,恢複能力也沒有這麽變态。
看來一時半會這個人是死不了了。
敲門聲響起時,祝貍立刻找了個角落蹲着,并偷偷企圖用聽來的那些咒語陣法給謝九淵催命。
而方桌旁,謝九淵與葉行衣面對面坐着,小厮倒完茶後便退了出去。
謝九淵将十方鼎歸還,難得語氣認真:“這次多謝你了。”
葉行衣:“各取所需而已,畢竟你的酬金很夠。”
謝九淵又将一個木盒推過去,揭了蓋子,示意葉行衣看。
得益于某位交情頗深的煉丹師,葉行衣在辨認丹藥品階上十分熟稔,他僅是看了一眼,眼裏便閃過訝色,眸光自下而上看向對面的人。
那木盒裏的十顆丹藥有八顆是七階,還有一顆是八階……
“葉大公子,這筆生意你可願做?”謝九淵看着他。
“你煉的?”葉行衣問。
謝九淵微微一笑:“葉大公子何必多此一問,我不過是想同你‘十有八九’做一筆生意,只要這丹藥是真的,誰煉的又有何不同?”
葉行衣盯了他一會,才稍稍往後坐直,笑道:“說的也是,既然是做生意,那你便是我‘十有八九’的客人,若是客人不願透露身份,我‘十有八九’自然也不會強求。”
謝九淵仍是笑:“‘十有八九’不會強求,那葉大公子你自己呢?”
若是當年,謝九淵斷然不會懷疑葉行衣會洩露他的身份,但知道這人與醫暮生交情匪淺之後,他就不會這麽認為了。
“十有八九”對客人身份絕對保密,但葉行衣本人就未必了。
醫暮生是個藥癡,與藥有關的一切他最是在意,葉行衣與他有私交,自然很清楚這一點,否則也不會連十方鼎這樣的上古寶物都拱手相送。謝九淵甚至十分懷疑,這十方鼎并非是葉行衣偶然所得,而是有心為之,苦心尋找。
若當真如此,那他謝九淵一個區區外人的身份,顯然是比不過二人相交多年的情誼的,屆時這些丹藥在“十有八九”拍賣,若是醫暮生主動問起,葉行衣未必會替他隐藏身份。
而當他問出那個問題時,葉行衣也只意味不明的笑着看他,未置一詞。
這便更加印證了謝九淵的猜想。
于是謝九淵又道:“我知葉大公子厲害,連十方鼎這樣的寶物都能尋來,想要查一個煉丹師的身份自然也不是什麽難事,所以連面容都未曾遮掩,如此坦誠相待,葉大公子可莫要辜負我一番誠意才是。”
誠不誠意不知道,但葉行衣視線掃過他的臉,倒是覺得他有一句話是真的。
未曾遮掩面容是真的。
畢竟,若是有心遮掩面容,不會選擇這樣一張招搖的臉。
見對方遲遲未有答複,謝九淵又道:“與葉大公子交情頗深的那位煉丹師,既然年紀輕輕就能煉出七階丹藥,想必煉丹天賦極高,如今又有這十方鼎助力,何愁沒有突破,又何需要我指點?”
葉行衣卻忽然眯了眸子:“你怎知……他需要有人指點突破。”
謝九淵指尖一滞,又很快道:“随口一說罷了。”
“随口一說麽?”葉行衣那雙狐貍眼彎着,俨然是早已看透了一切。
禍從口出啊……
謝九淵心中嘆了一句。
眼見瞞不下去,他只好先認了栽,主動開口解釋:“九司臺醫暮生與‘十有八九’一向有往來,那十顆七階丹藥出自他的手,并不難猜。”
葉行衣笑着等他的下文。
謝九淵也果然又開口:“只不過外界不知葉大公子有位交情頗深的煉丹師好友,即便是知道,也斷然不會認為這位好友是九司臺的醫先生。畢竟,醫先生與葉大公子見面時總是相敬如賓,禮數有加,從無逾矩,誰會覺得葉大公子與醫先生其實交情匪淺呢?”
葉行衣看着他:“那你呢,又為何這麽認為?”
謝九淵一笑,揚眉道:“因為我比他們聰明吧。”
這話一出,饒是葉行衣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看來不是一般聰明。”他說。
謝九淵毫不謙虛,應道:“确實不是一般的聰明。”
“醫先生苦煉丹藥多年,一年前便已經煉出七階丹藥,但如今送到‘十有八九’的仍是七階丹藥,想必是到了瓶頸期吧。”瞥見葉行衣唇邊的笑意淡了點,謝九淵便又補充道,“不過,醫先生在煉丹之術上的天賦無人可比,想來無需太久便能突破了。”
“天賦無人可比……”葉行衣看着他,細細思忖着這話,“和你相比呢?”
謝九淵真心實意回道:“無人可比,自然也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