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暗殺
暗殺
林樾楓回到了家中。她将所有的門窗都反鎖好,這時才舒了一口氣。
她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看着窗外。窗簾還沒有拉,窗外的世界正逐漸被夜色侵襲,西邊的天空仿佛像金色的鍛鐵一般。她這座公寓大樓的對面是另外一座大樓,已經有很多窗口亮起了燈,就像散落在深藍色布料上橘色的小燈泡。
林樾楓正準備起身開燈,她忽然想到了一個事實,這個事實讓她一瞬間如墜冰窖。
有一個狙擊手,可能一直在對面大樓中瞄準着她。
她一時間無法分清楚這件事究竟是她的第六感告訴她的,還是她基于理性分析所得出的。不過,她的身體本能讓她立刻做出反應:猛地趴倒,躲在茶幾後面。
轟的一聲巨響,茶幾在她的面前炸開。林樾楓感覺到除了茶幾,她的臉和後腦勺也伴随着能量多大的子彈炸開,碎裂的玻璃貼着她的臉頰飛過去。當爆炸的餘韻逐漸散去時,她發現自己在尖叫,但是什麽聲音都聽不到。
又過了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的幾秒鐘,林樾楓難以分辨剛才是因為狙|擊槍的聲音導致她暫時失聰,或者她只是沒有将聲音有效地從聲帶裏發出來。
茶幾并沒有爆炸,她的臉和後腦勺也都好好地在它們應該所在的位置。她所聽到的巨響,是狙|擊槍的子彈打碎了客廳窗戶的玻璃,又嵌入了她身後的牆壁。
窗戶玻璃沒有完全破碎,只有子彈穿透時留下的一個圓孔,周圍炸出像蜘蛛網一般的裂痕。
林樾楓仍然趴在地上,她不确定那名狙擊手是否還在瞄準着她,她将手緊緊貼在茶幾仿木的貼面上,感覺到手心裏全都是汗。
是什麽人要暗殺她?難道是維姬小姐為了滅口?
不。
之所以否定維姬小姐,倒不是林樾楓認為維姬小姐有多麽光明磊落,她只是覺得,帝國聯盟不會做這種成本很高收益甚少的事。
還有可能,是獨立黨人派出的暗殺者。比爾·托勒被捕之中,着實供出來了一份很有價值的名單,獨立黨人很有可能打算先下手為強,一一暗殺掉帝國聯盟中的高官。
這倒很像是安潔莉卡的風格。林樾楓愣了半天,她不明白自己的腦袋裏怎麽會突然冒出來“安潔莉卡”這個名字,後來她想起來了,那女孩曾經告訴她,安潔琳的繼任者叫做安潔莉卡。她的某種直覺要比理智更加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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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樓陷入了可怕的平靜,不久後林樾楓感覺自己的聽力恢複了,就像是她一直在潛水,然後猛地從水面伸出腦袋,這讓她能夠聽清遠處傳來感煙器尖銳的報警聲。天已經全黑了,她的客廳也沉浸在一片黑暗中。
林樾楓仍然保持着蹲伏的姿勢,朝着卧室的方向挪了一步。她幾乎以為馬上又會有破風的子彈追擊而來,好像對面那個狙擊手有一雙異于常人的夜視眼。
不,什麽都沒有發生。
林樾楓終于來到了卧室。卧室是一個全封閉的空間,依靠陽臺連接外部高樓立面。除非那名狙擊手是飛在半空瞄準,不然他一時半會無法找到林樾楓。
林樾楓抓住挂在牆壁上的電話話筒,她的手顫抖得厲害,好幾次都差點把話筒扔到地上。不過她最後還是拿起了話筒,撥通了報警電話。
*
小五在面包車的汽油耗盡之前将車開到了距離松溪莊園還有兩公裏的地方。天仍然黑着,雲層中隐約可以看到幾顆星星,再過兩個小時,天就要亮了。
她把車停到路邊,警惕地看了看周圍。事實上,沒有必要這麽警惕,沒有可疑的人跟蹤她,附近甚至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她走上了通向莊園的那條碎石子路,她想起自己上次走在這條路上時,搭了林樾楓的順風車。
她發現最近她想起林樾楓的頻率有點不正常的偏高。這件事情并非發生在今夜,而是從前段時間就已經開始。她認為自己會迅速感覺到憎恨、厭惡之類的情緒,出人意料的是,她所感到的是一種隐秘的快樂,就像一個小學生在課堂上老師的眼皮底下悄悄看課外讀物,刺激,而且愉悅。
這或許是一種“出格”的快感。
小五琢磨着這種新奇的感受,以至于她暫時忘掉了她的身份已經暴露,漢娜失蹤了,安潔莉卡交給她的任務恐怕永遠都不能完成。這種感受就像銀河割裂天空那樣,她試圖去觸及宇宙的另一面——一個有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想法、能夠去愛別人,也值得被愛的自己。
半個小時之後,小五按動了松溪莊園鐵門的門鈴。現在天還沒有亮,黑夜沉沉地籠罩着大地。她料想到可能不會有人開門,不過在等待十分鐘後,門柱上的監控器動了,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你好,γ-250小姐。斯蒂菲說過你可能這兩天會上門拜訪。不過我沒想到您會在……呃,淩晨四點鐘上門。“
“你好,亨利。”小五說。
淩晨四點把斯蒂芬妮從卧室裏叫出來接待顯然是不合适的,亨利暫時為小五安排了一間客房。她躺在床上,卻睡意全無。她想要繼續看安潔琳寫下的東西,但又覺得,安潔琳的看法似乎現在也沒有那麽重要了。
安潔琳的亡靈站在黑暗中,安靜地看着她。小五試圖與安潔琳的亡靈對視,用平靜而坦然的目光,然而過了很久之後,小五發現自己只是在凝視壁紙上的一個斑塊。
她跳下床,拉開窗簾。
天已經蒙蒙亮了,窗外是停車場,小五驚訝地發現,停車場停滿了車,一輛一輛排列整齊,這裏簡直是超級市場的停車場。這似乎說明了一個問題:斯蒂芬妮的莊園裏客人有很多,而斯蒂芬妮平時的工作并不僅僅是品鑒珠寶。
天亮了,但地平線處卻泛出灰色,仿佛聚集着大團陰雲,快要變天了。
清晨時,瑪麗将早餐送入小五的客房,然後抱歉地告訴小五,斯蒂芬妮可能不會很快接待她,因為她還需要和幾名重要的客人進行洽談,小五得體地微笑着表示她完全理解。
她從客房中走出來,穿過草坪,走向斯蒂芬妮的工廠。
天氣陰沉沉的,草坪上不見一個人,也不知道斯蒂芬妮的那些客人是不是都鬧哄哄地擠在綠色玻璃小樓中。小五覺得自己也許應該去開一輛高爾夫球車穿過草坪。她想起了那三個培養粘菌的器皿,這讓她感覺非常奇怪。
她想要否認斯蒂芬妮,但內心裏另外一個聲音告訴她,斯蒂芬妮很可能是對的。
安潔莉卡是錯的。斯蒂芬妮是對的。
就像白天與黑夜的參照,一個是對的,一個是錯的。黃昏和黎明時混沌朦胧的時間永遠短暫。
高爾夫球車停在車棚中,有個女孩正在車棚中維護這些車子。小五覺得至少要跟這女孩打個招呼。當她走近時,她大吃一驚。
“漢娜!”
漢娜擡起頭看到了她,臉上浮現出震驚的神情。兩個人愣在那裏,過了幾秒鐘,小五上前一步,她們緊緊擁抱了幾秒鐘。
“我以為你出事了。”小五說。她端詳着漢娜,看起來漢娜并沒有受什麽傷,但她消瘦了,臉色也不怎麽好。
漢娜浮現出內疚的神色,就好像她的臉突然被什麽情緒所扭曲,她所佩戴的面具因此産生了裂痕。
她走到車棚的護欄旁,望着遠處的草坪。夏天到了,但草坪看起來并沒有那麽青翠,遠處的廠房像怪獸的骨架。
“我太害怕了,在那個時候……我太害怕了,”漢娜輕聲說,她一只腳尖在不安地輕觸地面,她在努力尋找一些詞句描述她當時的感覺,“我殺了那個女孩之後,我忽然意識到我在做什麽,我将要做什麽……這是個可怕的任務,太可怕了。而我以前的工作只是坐在辦公室裏打打字而已。現在,我不是給投稿作者寫退稿信,而是要炸掉整座大樓……我覺得我做不到,于是我逃走了,趁着你解決那個闖進儲物間的人時,我從一旁的消防通道逃走了。沒有人注意我,我把炸|彈扔到大廈後的垃圾箱裏,搭出租汽車離開了……”
小五感到一陣困惑:“為什麽你會這麽害怕?我們對赫斯特·菲爾德也做了同樣的事,我們應該接受這種任務的挑戰。”
“替代赫斯特·菲爾德的是你,而不是我!”漢娜驟然提高了嗓音,然後她嘆了口氣,顯得垂頭喪氣,“你能做得到,并不意味着我就能做到。我只能……我是說,我盡量幫助像你們這樣的人完成任務,但是我沒有辦法獨立完成……”
小五仍然不太明白,不過她覺得自己最好不要過多追問。她的那種感覺又像地平線上的陰雲開始推動,一直在心底堆積。
事實上,她根本就不了解漢娜。
既然害怕,為什麽還要成為獨立黨人?或者她和自己一樣,從一出生開始,就沒有選擇?
小五換了個安全的話題:“那麽,你怎麽會來斯蒂芬妮這裏?”
漢娜聳聳肩:“她之前給我送過來一份請柬。如果你梳理一下獨立黨人中的所有領袖,你會發現她會是最後的去處。她真是一位偉大的女士。”
“給你也發了請柬?”小五輕聲問。
她看向在地平線上凝聚的烏雲,一個想法在她的心中成型,就像那些松散的雲聚成一大團帶着雨水的烏雲一樣:斯蒂芬妮在和安潔莉卡對抗,她這麽做,已經有一段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