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晚突訪
夜晚突訪
司機将送貨的箱式小貨車停在餐廳的後門外,那裏是一條狹窄的小巷,一頭通向一座已經廢棄的百貨大樓,平時裏沒有人經過。此時天還沒有完全黑,最後一抹夕陽的餘晖摻雜着不祥的煙紫色,緩慢沉入地平線之下。
司機是個矮個子小夥,其貌不揚。他沖着小五點點頭就當做打招呼,随後麻利地打開車廂門,準備卸貨。
“等一下。”小五突然說,那種不安的感覺再次從心底浮現起來,仿佛是安潔琳的鬼混此刻就萦繞在小五的身邊,低聲對她呢喃着,再拖延一下。
“怎麽了,小姐?”司機問。
“我覺得最好等到天黑了再卸貨。”小五告訴他。
司機沒有說話。兩個人沉默地站在車頭前,直到晚霞在天邊完全消失,暑氣尚未完全消散的晚風已經帶有一絲涼意。司機打開汽車大燈,然後繞道汽車車尾,準備打開車廂門。
“你好啊,小可愛。”從已經完全陷入了黑暗的巷道深處,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熟悉的、讨厭的女人聲音。
小五猛地扭過頭,差點閃到了脖子。
林樾楓從小巷的另外一頭——也就是廢棄百貨大樓的那個方向走過來,步履從容緩慢。小五注意到她今天穿的是帝國聯盟官員執勤時的風衣,這說明她今天有任務,而且通常是逮捕、謀殺之類令人不快的任務。
“晚上好,上校。”小五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冷靜,甚至于冷漠。
林樾楓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司機小夥子已經打開了車廂門……汽油,汽油桶!足足十桶淡黃綠色,像稀草汁一樣的汽油,她沒有辦法解釋為什麽食品公司會給餐廳送來汽油……
小五的思緒轉得飛快,不過當她走到車尾的時候,發現林樾楓已經煞有介事地開始打量起車廂。車廂深處有一堆蓋着油布的東西,在靠近廂門的地方,堆放着酒桶、食品罐頭和脫水幹菜。食品公司已經做好了僞裝,小五稍微松了口氣,她差點都忘了,食品公司是安潔琳一手建立起來的,不論是專業性還是保密性,都足夠值得信賴。
“你是來給餐廳送貨的嗎,小夥子?”林樾楓笑眯眯地望着司機。
“是的,長官。”司機大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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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你送的是什麽嗎?”林樾楓随意地拿起一瓶紅酒,看了看上面的标簽,然後她從風衣口袋中掏出一把小手電筒,照向貨倉深處。
“明天菲爾德餐廳宴會需要的食材原料,今天早上已經送過新鮮的蔬菜和肉,晚上是奶酪和酒,還有……”司機就像是一個恪盡職守的學徒那樣将不存在單目一項一項列舉出來。
“油布底下蓋着的是什麽東西?”林樾楓又問,她抽了抽鼻子,“還有一股汽油味。”
小五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感到後脖頸滲出了一層汗,緩慢地被襯衫衣領吸收。是的,林樾楓要發現了。事情本來不應該進展得這麽順利,如果一切都很順利,那将會有可怕的事情發生。火焰在眼前熊熊燃燒,整個世界都伴随着烈火化為烏有。
“是泔水桶,長官。”司機大聲說。
林樾楓還想在說些什麽,但這時小五已經走了過來,林樾楓瞟了她一眼,随後驚訝地挑起了眉。
“天哪,親愛的,你臉上的傷口是怎麽回事?”
小五忽然感覺到額頭的刺痛,那道被安潔莉卡用棋子砸出來的傷口,現在當然還沒有愈合,甚至可能有些紅腫。
“酒櫃上的開罐器掉下來,不小心被砸到了。”小五說。
“很疼嗎?”林樾楓暫時把注意力從車廂裏的貨物轉移到她的額頭,她走近了幾步,汽車大燈和林樾楓手中的手電筒并不能完全照亮這裏,因此林樾楓臉上有着很大一塊陰影,她的表情看起來與其說是關切,不如說是猙獰。
“已經不疼了。也許我們可以進餐廳裏慢慢說,留這個小夥子在這裏卸貨。”小五回答,她努力擠出一個盡可能顯得真誠的笑容。
林樾楓将目光從小五的臉上移開,又看了看車廂深處蓋着油布的貨物。小五思索着如果林樾楓執意要檢查貨車的話,她和司機能否配合把林樾楓制服。也許可以,除非……
“好吧。”林樾楓說。
*
那女孩——指赫斯特·菲爾德,給她倒了一杯威士忌,杯子裏還有一大塊冰。這讓林樾楓覺得很高興,因為在充斥着不滿的一天結束後,林樾楓甚至願意花錢去買這樣一杯飲料。
飯店已經打烊,空蕩蕩的大廳裏只有她們兩個人。林樾楓站在吧臺前,看着那女孩像個酒保一樣清理着冰桶。
今天是令人惱火的一天。林樾楓那個長得像獅子狗一樣的同僚,宣布今天應該去抓捕那位貧民窟中的“安潔琳”。整個抓捕過程充斥着歇斯底裏的吼叫、驚恐交加的淚水之類的荒誕色彩,負責逮捕的一名秘密警察被“安潔琳”那位看起來精神失常、又瘦又髒的女兒狠狠咬了一口。去打一針破傷風,然後休個長假吧,林樾楓遠遠看着這一幕鬧劇,幸災樂禍地想。
當然,逮捕只是鬧劇的開始,而不是終結。經過初步的調查和審訊,所有心智和智商正常的人都認為,這個貧民窟中髒兮兮的女人,根本就不是安潔琳。
即便如此,等林樾楓終于抽身出來,也已經到傍晚了。
呼吸了一整天愚蠢和污濁的空氣,她開着自己的車在城中随意兜着圈子。馬路上同樣彌漫着污濁的空氣,但至少沒有那些愚蠢自大的官僚們和他們發出像母雞被掐住脖子一般的假笑。很快她發現自己将車開到了一座廢棄的百貨大樓前。根據方向推斷,穿過這座百貨大樓,她應該就能到達菲爾德餐廳。
于是林樾楓馬上就這麽做了。這個決定是如此爽快,以至于林樾楓搞不清楚她究竟只是單純心血來潮,還是因為她想要見到赫斯特。
赫斯特·菲爾德。
現在,這個名字對林樾楓而言意義并不大,因為她知道這不是真正的赫斯特·菲爾德,于是她用“那女孩”來代指這個占據了赫斯特軀殼的獨立黨人靈魂。
“那女孩”也許是種輕蔑的稱呼,只是每當林樾楓這樣念出這個代詞時,同樣會感受到一種難以言說的暧昧。
林樾楓穿過了百貨大樓,并小心地避免被廢棄建築物內随時可能掉落的建築垃圾砸死。果然不出她所料,走出大樓後是一條暗巷,通向菲爾德餐廳的後門。一輛小貨車停在那裏,那女孩和司機正在車廂旁,似乎準備卸貨。
明天就是夏日節了,菲爾德餐廳将會舉辦盛大的宴會,所以如果那女孩采買了什麽東西需要貨車送過來,一點都不奇怪。不過林樾楓就是覺得奇怪,她認為那輛貨車或許有問題。
這種感覺沒有事實依據,純粹是出于直覺,或者說“第六感”之類的,那是林樾楓作為一名出色獵手的敏銳觸角,就像她知道穿過百貨大樓會到達菲爾德餐廳一樣,她也知道那輛小貨車中有問題,且與明天的夏日節宴會有關。
不過林樾楓覺得現在還不是揭穿這一切的時候,哪怕明天的宴會她也會參加。捕獵時需要足夠的耐心,網需要撒得足夠大,餌料也要足夠豐厚。
重要的是,她想要看到那女孩感到緊張、恐懼或是絕望的模樣。赫斯特這張面具被她捂得太過嚴實了,以至于林樾楓還從未見過這張面具上出現裂痕的模樣。如果能将她逼到極限,在懸崖的邊緣,她又會怎麽做呢?她會在火焰的焚燒中迸發怎樣耀眼的光芒?林樾楓急切地想要知道這些。
然而,林樾楓最後發現,自己只不過想喝一杯那女孩遞給她的威士忌,杯中還要加一大塊冰。
“明天就要舉辦夏日節宴會了,你一定很激動吧?”林樾楓輕輕搖晃着杯中的液體。她一口氣就喝下了一大半,現在覺得醉意從腳底開始緩慢向上蔓延。
“沒錯,上校。”那女孩點點頭,噙着一點笑意。
深不可測的笑意。
林樾楓忽然換了個話題:“你現在還在和獨立黨人有聯系嗎?”
那女孩搖了搖頭,表達否認。她當然會否認,而且表情真摯,無懈可擊。
林樾楓轉動着手中的杯子,杯壁很涼,在她的指尖上沾了一層水,她忽然想,那女孩的指尖是否也是這般冰涼的溫度。
“帝國遲早會垮塌,”林樾楓說,這話她并非說給赫斯特·菲爾德,而是說給那女孩,“但是帝國聯盟的失敗,并不是因為獨立黨人的成功。”
“自身的問題無法解決,失敗是必然的。”那女孩很堅定地說,她的眼睛在大堂昏黃的燈光下發亮,她的靈魂再度閃耀起來,就像是寶石一般。
林樾楓将空了的玻璃杯推開,她其實還想再喝一杯,但理智告訴她最好別這麽做。
她擡起頭,望着那女孩的眼睛,問道:“說真的,你額頭的傷口真的不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