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汽油桶
汽油桶
林樾楓這些日子裏快要氣瘋了。
她的一個同僚——那個自大、愚蠢、腦滿腸肥的男人,居然率先宣布,他查出來了安潔琳的下落。是的,就在林樾楓還在和赫斯特虛與委蛇,并且判斷赫斯特和安潔琳具有某種深刻關系的時候,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同僚,宣布他已經找到了安傑琳本人。
“安潔琳現在躲藏在貧民窟的一條小巷中,”這人用拖長了的傲慢語調說,“是的,我的副手給我拍來了幾張照片,這個女人和安潔琳非常相像。”
非常相像,就能證明她們是同一個人嗎?林樾楓抱着手臂不滿地想,她發現這位同僚的側臉很像獅子狗,但她不會斷言她的同僚就是獅子狗。
當然,無論內心有多麽不滿,林樾楓都會努力維持她完美而得體的笑容。這樣做直接的結果是,她不得不陪着愚蠢的同僚說着愚蠢的廢話,然後前往那條愚蠢的小巷,調查那個愚蠢的女人。
這也導致她好幾天都沒有空去菲爾德餐廳去找赫斯特。
當她把車停在巷口,然後在副駕駛上舒舒服服地調整個姿勢,拿出煙盒點上一支煙,隔着車窗玻璃準備監視那個疑似安潔琳的倒黴女人(林樾楓敢賭上帝國聯盟的全部榮耀,她絕對不是安潔琳),這時候她總會想到赫斯特。
這種“想”并沒有溫情或者浪漫的色彩。林樾楓不斷咀嚼着當她提及安潔琳時,赫斯特的全部反應。平靜,乃至于平淡,這是個冷靜的人,是個并不非常容易對付的獵物。
還有,伊萊·坎貝爾。
伊萊。林樾楓摩挲着手中的煙盒,她以前怎麽就沒有發現,伊萊可能和獨立黨人有聯系?伊萊的職級比她低,不過并非她的直系下屬。在同事們的評價中,伊萊通常是“可靠、寡言”,伊萊的上級私下裏說伊萊是“最好的仆人”。
如果不是伊萊極力游說在菲爾德餐廳中舉辦夏日節的宴會,林樾楓根本不會注意到伊萊。事實上,這件事本身不是什麽大事,比如大家會認為伊萊只是特別喜歡菲爾德餐廳木桶裝的紅酒,或者他想要追求餐廳年輕的老板娘,或者在餐廳裏方便勾搭應召女郎之類的。只有像林樾楓這樣具有特異功能般敏銳嗅覺的獵手,才會察覺到一些不對勁。同時,這讓她産生一些不祥的疑惑:獨立黨人到底将帝國聯盟滲入到了什麽地步?
在林樾楓胡思亂想的時候,“安潔琳”拖着羸弱的身體,抱着一堆髒衣服從小巷子另外一頭走了過了。
林樾楓只消看這女人一眼就能确認,她絕對不是安潔琳,如果這女人是安潔琳,那她林樾楓就是宇宙最高統治者。現在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浪費時間。林樾楓掐滅了手中的香煙,發動車子掉頭。
當天,她照實向上司彙報了她的發現,卻被那位愚蠢的同僚指責她只不過是嫉妒他取得的重大突破而已,氣得林樾楓差點在辦公室裏動手,不過最終的結果還是她摔門而去,但抓捕那位倒黴的“安潔琳”的行動還需要繼續進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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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走進“安的小屋”時,她的內心充斥着不知從何而來的不安。
明天就是夏日節了。現在菲爾德餐廳中已經布置一新,充斥着濃重、快樂的節日氣氛,除了一件最重要的道具入場。
所有的計劃都已經安排妥當,她像讀書時梳理知識點那樣把整個計劃的前後都梳理了一遍。其實那很簡單,宴會開始,所有的客人進入大廳,然後鎖上門,燃燒的汽油會從半空澆下,整個菲爾德餐廳的大堂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地獄。
小五的腳步忽然一頓,她呆立在“安的小屋”那裝潢精致且極具格調的門廳前。
火焰。烈火。她經常會做這樣的夢。根據一些宗教的解讀,那似乎是地獄的景象,或許是在某些時刻,她真的目睹過地獄?
她愣了一陣子,直到安潔莉卡叫她,她才如夢初醒。
安潔莉卡仍然坐在棋盤前,所有的棋子構成了一個古怪的布局,似乎是她正和自己在棋盤上厮殺,但是棋局已經走入了死胡同。
“準備好了嗎?”安潔莉卡問她。
“都已經好了,”小五回答,“除了汽油,今天晚上汽油會由食品公司送過來。”
安潔莉卡滿意地點點頭:“是的,食品公司值得信任。那麽一切就看明天了。我想,如果明天順利的話,你就不必再用赫斯特·菲爾德這個身份了。”
“我明白。”
小五覺得,“不用赫斯特”這個身份對她而言并沒有太大的吸引力。她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以是誰。安潔琳身邊沉默的影子,γ-250,或者赫斯特·菲爾德,這些都是她,也終将不再是她。
她清了清嗓子:“但是,今天晚上,我必須把所有汽油桶都搬到房梁上。”
“一定要放在房梁上嗎?”安潔莉卡問,“如果放在地板下面,應該也會燒得很快。”
小五苦笑着搖搖頭:“那樣工程量就太大了。重要的是,絕大多數活都只能我一個人完成,小姐,我不希望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安潔莉卡點點頭,又垂下眼睛看向棋盤上的殘局。小五發現現在她覺得安潔莉卡和安潔琳沒有哪怕一分一毫的相似之處,而這個發現意味着她必須接受安潔琳已經走了,離開了,靈魂堙滅在宇宙最深邃神秘的縫隙深處,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終于,小五還是把她最為擔憂的事情說了出來。
“明天晚上,菲爾德餐廳會發生可怕的事情。一旦被聯想到是伊萊主張在菲爾德餐廳裏舉辦夏日節的宴會,他就會被懷疑,很有可能被審查——”
小五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她感覺到有一個東西朝着她的臉飛過來,速度很快,砸中了她的額頭,蹭過她臉頰一側的發絲,落到了她的膝頭。小五低下頭,看到那是棋盤上的國王棋子。國王的王冠雕刻粗糙,還有着尖銳的邊緣,擦過小五的額頭時一定留下了傷口,因為現在她感覺她額角的皮膚火辣辣疼着。
安潔莉卡坐在棋盤對面,還保持着扔出棋子時的姿勢,臉頰漲紅,呼吸急促,過了幾秒鐘,她才慢慢恢複了平靜。
“對不起,是我失态了,”她說,“但是,伊萊的這件事……你知道的,不能因為擔心會損失掉一顆棋子,而不去用這顆棋子。”
小五沒有說話,她把手中的國王棋子緩慢地放回了棋盤上,她已經忘了這枚棋子原先是放在哪裏的,但肯定不是打到她的額頭,又反彈到膝蓋上。
小五離開“安的小屋”時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仿佛是她必須要割舍掉一些什麽東西一樣,而這些東西的離去就像安潔琳的長眠一樣都讓人無比難過。
在回去的路上,她路過一家百貨商店,外面有一扇巨大的落地鏡,小五走過去,她發現自己的額頭上有一道傷口,而且還有點滲血。她拿出紙巾擦了擦血跡,傷口并不深,但是周圍皮膚有點泛紅,明天晚上的夏日節也許可以用一些遮瑕膏。
小五一直在想着安潔莉卡有關“棋子”的說法。是的,安潔莉卡很坦率,她的意思也很明确,伊萊是棋子,她也是棋子。或許安潔琳也是這麽認為的,不過至少,安潔琳會說他們是“朋友”。
小五回到菲爾德餐廳之後,額頭上的血已經完全止住了。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她顧不上處理傷口,而是在空無一人的餐廳大堂中,用挑剔的眼光仔仔細細檢查着一切陳設。
餐廳天花板原先鋪設了一層木板,在此之前,小五已經讓工人将它們全部拆除了,理由是為了夏日節的裝修,這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天花板上方是縱橫交錯的房梁,小五測試過這些房梁的強度,足以能放下五加侖的汽油桶。房梁下方,已經拉起了紅色和粉色的紗帳,正好可以将大堂和房梁分隔開。
小五檢查着這些紗帳,确保它們能夠遮蓋得足夠隐蔽,保證不會有任何一個想要擡頭的賓客發現房梁上的汽油桶,然後她打發愛德華離開餐廳。
愛德華不是獨立黨人,小五并不希望他牽連進去,盡管她相信愛德華已經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事情。
到黃昏時,整個菲爾德餐廳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為了安全起見,食品公司到天黑之後才會把汽油送過來,在這之前,還有一到兩個小時的時間。
夕陽從餐廳的窗口照了進來,在擦洗得光可鑒人的地板上拖下長長的影子。小五又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安潔琳,然後她想到了林樾楓。林樾楓已經很多天沒有出現她的面前晃悠了,這似乎并不是一個很好的預兆。這是一種近乎迷信的說法:如果一件事情推進得太過順利,那麽就會在節骨眼上出事。
就在這時,小五聽見餐廳後門傳來兩聲輕輕的汽車喇叭,她知道,送汽油的食品公司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