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妖與美人58 結局
第59章 妖與美人58 結局
夜色沉沉, 意識到出了事緊随其後趕來的蒼鹫,終究是遲了一步。
他踏出結界,尋着血跡找到王上。
琅酽退為原形, 五條尾巴斷了一尾。四尾狐貍躺在血泊中生死不知。
蒼鹫走近, 将白狐貍抱了起來。他往山下望,只望見半坡上螢火蟲的微光。
阿忘或許在那。蒼鹫靜靜地站了會兒, 沒有追去。
他抱着白狐貍走回結界,走入妖山。
自此一別, 或許終生也不會有再見一面的機會。
他希望阿忘在人間活得快樂, 不要跟在妖山一樣, 那麽痛苦。
當初錯的位,現在扳正了。
阿忘從來就不屬于妖山,他們妖,更無可能擁有她。
離開也好, 回去, 回自己的家去。
別來妖山,自由地快樂地健康地活下去。
蒼鹫願意放阿忘離開, 琅酽卻不願。
失了原始妖丹,琅酽實力大跌, 新生的妖丹無法讓琅酽像過去那樣, 輕易壓制妖山裏所有的大妖小妖。
有趁此反叛的諸侯國, 但琅酽就算實力大跌,也不會敵不過一介大妖。他瘋了一樣将反叛國所有的妖都吞噬, 連接壤的并未背叛的諸侯國也未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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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雞儆猴之下,妖山安定下來。
但琅酽并不滿足, 為了迅速增強實力, 除蒼鹫外, 所有五百歲以上的大妖都被他逐一攻破。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諸侯們以為沒事了,誰知前後不過幾日,就命喪妖王口中。
琅酽仍不餍足,發了瘋一樣,想把諸侯國所有妖類全部吞噬,只保留王城。
蒼鹫攔了下來:“你這樣殺,殺到都沒妖了。王上,放下吧。”
琅酽雙眸陰冷:“滾,輪不到你勸孤。你為什麽不把她捉回來!那日明明你能辦到。”
“阿忘要的是自由,王上,我們給不了她。”蒼鹫道,“像過去一樣,像阿忘從未來過一樣生活,好嗎?”
“滾,都給孤滾。”妖氣湧動,琅酽将蒼鹫推出了寝宮。
宮門閉合,蒼鹫靠在門上仰望長天。如果阿忘在這就好了,這妖山沒了阿忘,确實太寂寞了。
門窗都關上了,琅酽才允許自己濕了眼眶。他走進床榻旁的籠子裏,他睡不着,只能睡在這個曾關過阿忘的籠子裏才能睡着。
他懷疑自己是被阿忘下了咒,她殺了他還不夠,還要讓他像條狗一樣蜷縮在籠子裏。
他是不是應該感謝總管侍者将這籠子做得夠大,若是太小了塞不進他,他該如何在這妖山的漫漫長夜睡去。
琅酽的指甲長回來了,尖利墨黑模樣,可他不要,他自己拿來剪子修剪得圓潤光滑,一點也不會傷到阿忘。
可是阿忘殺了他,每次一想到這兒,琅酽就忍不住用頭撞金籠,害怕撞壞金籠,琅酽都是先把妖力收回體內再撞。
好疼啊,疼得忘了這一幕就好。忘憂,忘憂,阿忘不肯忘,那他來忘吧。
這次要忘掉太不容易,琅酽撞得頭破血流才勉強把阿忘殺他這件事抛到腦後。
他撫了撫自己額頭,不浪費,将沾血的手指含入口中,沒關系,他會把阿忘捉回來,妖山怎麽可以沒有王後。
琅酽抱着阿忘穿過的衣裳睡去,就好像阿忘還在他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更不曾狠下心殺他。
可無人無妖時,琅酽仿佛只是一頭受了委屈的小狼,止不住地嗚咽。
他将回憶不斷地翻湧,如果當初他沒有弄疼她,阿忘是不是也不會弄疼他了。
明明最初阿忘才是食物,可到最後竟是他做了她的食物。
冰涼爽口,還挺好吃的。
他該感謝這樣的評價嗎,沒說惡心,沒說令人作嘔。
她曾是他的寵物,現在琅酽自願入了囚籠,是不是都報複回來,她就會乖乖回到他身邊。
難道所有的一切,她對他的笑、喚他夫君、乖乖躺在他懷裏,都是僞裝都是虛情?
他不信其中沒有半分真心。
人間地界。
阿忘沒有等夔維找來,一個人走了很遠很遠。
她本想回臨城的,可是剛靠近城池,還沒遇到人,只聞見氣息,阿忘就抑制不住想要狂奔過去撲上去,像頭野獸一樣啃噬。
物是人非,阿忘咬牙朝山林走去。
吞噬太多妖類後,阿忘不用進食,她遠離人群走了很久很久。
她也不知為何不去尋和昭,不見束元洲,或許是近鄉情怯,如今的她已非當初的她,她不想留給他們最後的印象裏,是一頭發狂的醜陋的野獸。
她很少獨行,很少在這個世間走過。如今一個人走走挺好。
她望見高山上的霞光與雲混作一團;山谷裏泉清得能看清底下的淤泥與砂礫;天空之藍揮霍又恢弘地潑灑;山野之青如霧如海,風吹過青潮起,回響天籁。
阿忘在這樣純粹安寧的自然之美中平靜下來。
她不再咬傷自己,不用苦苦抑制自絕而亡的渴求。安寧與靜谧透過外界抵達心間,撫平傷痕,開出的新芽,逢雨便長大。
阿忘寫了兩封信,一封寄給和昭,一封寄給束元洲。
她說她如今過得很好,希望他們也能放下,開始新的生活。
旅途中,阿忘還碰見一些趣事。有次撞到一個上山砍柴的樵夫,他還以為阿忘是傳說中的神仙,阿忘解釋後他仍不信,掏出幾個碎銅板要上貢。
阿忘笑笑,路過了他。
也遇到過偷偷跑上山的小童,說要摘人參賣錢,結果摔深坑裏了爬不起來。若不是阿忘恰巧路過,小童性命危矣。
阿忘背着小童下山,順手摘了人參送他。
摔斷腿的小童要阿忘等他,他說他書念得好,等長大了考上狀元就風風光光把阿忘娶回家。
童言無忌,阿忘不搭理他。只是又摘了些值錢藥草,小童奶奶重病,能賣出些藥草換了銀錢看看大夫也好。
阿忘走時,小童哭得稀裏嘩啦,問阿忘不是人對吧,是山神對吧。
如果不能嫁給他,那能不能告訴他,怎樣才可以供奉她。以後世世代代,他家都會為阿忘點香火,必不叫阿忘神界冷清無人煙。
阿忘摸摸他頭,什麽也沒說就離開了。
她可不是神,她只是一個路過的半妖半人。
阿忘沒有神界,也不需要香火,以天為被以地為席,慢慢走過每一寸土地。
夔維沒找見阿忘,有些難過,束雅逸說阿忘想靜靜,就讓她一個人靜靜吧,這個世界不是她的終點。
夔維覺得束雅逸總是神神叨叨的,但束雅逸這個朋友确實不錯,夔維本來化形不完整,總是有條尾巴,但束雅逸教了他心法,夔維學着學着,人形的尾巴竟然沒了。
他擔驚受怕地變回原形,狐形時尾巴在呢,沒消失。
自此,夔維行走世間,再也不用特地把尾巴綁在腰背上了。
十年後。
妖山王宮。
“王上,你當真要攻入人間?”蒼鹫攔住了妖王。
琅酽雙眸冷戾,這十年來他下狠手整頓妖山,就是要集齊所有力量打破禁制,攻入人間地界。讓所謂的結界破碎,目光所及之地,全數淪為妖山領域。
“阿忘不會希望你這麽做的。”蒼鹫不贊同道。
琅酽唇角微揚譏諷道:“你寧願妖類同胞自相殘殺,也不願開辟新的食物來源。當真是活靈活現聖人一個。”
“阿忘不希望孤這麽做,可你是不是忘了,是她抛下我的。”琅酽阖上眼眸,“如果她乖乖回來,孤可以不這麽做。可孤早已放出消息,至今沒有動靜,看來她是不會回來了。”
“沒關系,”琅酽冷漠道,“她不回來,孤攻入人間,沒了立足之地,她照樣只能乖乖回到孤身邊。”
“願也好,不願也罷,她沒有選擇。”琅酽睜開雙眸,黑寂的眼眸裏只剩決絕。
妖王放出的消息,在人間傳得沸沸揚揚。
有的當笑話,有的當無稽之談,這世上哪來的妖;也有的趕緊去禀告了皇帝,準備聯合各家道士和避隐山居的修煉人士商量出個法子來。
這消息說是人間道士擄走了他的王後,若不歸還,妖山百萬妖兵将攻入人間,叫人類全數淪為血食。
阿忘得知這消息時,妖山的妖兵妖将已經準備出發。
道士束雅逸找到了阿忘,但他不是來勸阿忘回妖山的。他做得更殘忍,要阿忘獻祭給禁制。
十年前,道士束雅逸于日常修行中感應到人間将有大劫,這劫難要解開,須得找到此間過客。
束雅逸按照卦象找到夔維,跟着夔維把阿忘救出了妖山。
這次來尋阿忘,也是到了獻祭的時候。
束雅逸說明來龍去脈後,阿忘沒有怪罪他。這世上本就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十年的自由須得以命償還。
阿忘的妖軀吞噬了幾十頭大妖無數的小妖,還有妖王的妖血妖丹。若自願獻祭給禁制,那麽這副妖軀就能困住妖山。
禁制在不斷削弱,需要有強大的能量來源才能加強。在這世上,現如今只有阿忘的妖軀能提供這樣的能量。
獻祭儀式消耗極大,束雅逸自身生還的可能十分微弱。就算活下來,他也會迅速衰老,若無法在幾年內突破,他會如常人般老死,一生修煉皆成空。
束雅逸笑眯眯道:“這十年裏,我常常想,自幼修煉的我到底是超脫了命運,還是被命運玩弄。
“得到大能傳承,本是一件好事。可最後卻也要為此獻出性命。說不準‘得到’這一環,也是大能或天道的安排。
“而阿忘小姐你,來到這個世間,或許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你所經受的苦難,并非毫無意義。拯救這個世界,做一個通俗意義上的蓋世英雄,其實,還挺浪漫的。”
就算阿忘從未出現過,妖山也總有一日會将目光放到人間,或許就在這一百年內。
禁制雖強,可若妖王不計代價地攻破,于歲月裏不斷削弱的禁制終究會在妖類的集體意志下粉碎。
妖王活了千年,已經覺得妖山無趣,開疆擴土的念頭早已在心底生出,只是阿忘的出現将這個念頭催熟,讓他迫不及待如同瘋魔般就算死掉九成妖類,也要破了這個禁制。
禁制一破,這些妖力高深得能移山倒海的大妖攻入人間,人類将毫無抵抗之力,只會淪為血食與奴隸。
但阿忘的出現,給了死局生機。
阿忘的妖軀吞噬了妖山幾乎一半的能量,加上禁制原有的能量,足夠加強禁制,至少幾千年內,禁制不可能被打破。
且禁制能恢複為最初最強的形态,任何妖類都無法打開結界來到人間。實現真正意義上的人妖殊途。
阿忘聽完了束雅逸的話,只是溫柔地道了聲:“好。”
結界處。
又是一年冬。
妖兵百萬,整肅陳列于結界之內,只待妖王一聲令下,就前仆後繼攻破禁制。
但比妖王的命令更快的,是阿忘緩緩走來的身影。
琅酽愣在那裏,疑心自己出現了幻覺。十年裏日日夜夜思念的人,終于出現在眼前,他的第一反應不是狂喜,而是不敢相信。
生怕這又是一個夢。
夢醒了,阿忘就不見了。
“你回來了,阿忘,你是要回到孤身邊嗎?”
可琅酽剛出口,就注意到了阿忘身上纏滿的符咒。黃色的符紙像一件羽衣一樣将阿忘裹縛,上面的咒語不是朱砂而是道士的鮮血。
“站住,不準過來。”琅酽倉促開口,“站在那裏,等孤來接你。”
琅酽從多足多翅的雜交怪物身上飛下,慌亂無比甚至摔了一跤。他顧不得疼匆忙急促跑向結界,都忘了出了結界自己只會任人宰割。
但阿忘離結界只有一步了,她看着琅酽疾奔而來的身影,沒有猶豫踏入了結界。
獻祭儀式開啓,符咒泛出璀璨的光來。這光強烈而刺眼,如同烈日親降,立于結界內的妖兵們忍不住捂住了眼。
阿忘的身影在獻祭的光裏逐漸透明。
“夫君。”阿忘溫柔地笑着,她本以為殺他那日是最後一次這麽喚他,可今日将死,不知為何,阿忘仍想這麽喚他。
“夫君,我做了你小半生的囚徒,為了回報……”阿忘的口吻越發柔和,“我要夫君做我永生的囚徒。”
将死之際,阿忘沒有哭。反而琅酽,一邊疾奔一邊落淚,然而到底是來不及了。
阿忘于獻祭中消散,身形徹底殒滅,歸于禁制,歸于妖山。
這一副由半數妖山子民供養出的珍貴軀體,讓妖山之地淪為了永久的牢籠。
琅酽抱上的只是虛無,只是空。
“不,不,不……”琅酽摟着空無大顆大顆落淚,“你在跟我玩捉迷藏對嗎?阿忘,我認輸,你出來,我認輸,不要躲了,孤已經認輸了……”
“不,不,怎麽可以!孤等了你十年,整整十年,你不要再玩了好不好,出來吧,我以後再也不傷害你了,我都改,孤都改,只要你說,我都能改。”
“阿忘,出來。給孤出來!”
琅酽拼命砸着禁制,雙手滲出血來,血肉模糊露出白骨。可無論他如何呼喊,如何癫狂,阿忘也回不來了。
一聲極其凄厲的狐鳴響徹整個妖山,甚至傳到了人間。
妖力耗盡,血肉淋漓,琅酽倒在地上,恍惚間又看到了阿忘。
她柔柔地笑着,說她回來了,要跟夫君回家。
人間不是她的家。
琅酽才是她的家。
下雪了。
今年冬的這場雪下得好急好急,淹沒了整片大地。
而大地上失去的那人,再也看不見這一場大雪了。
琅酽倒在地上,任霜雪淹沒。
他不能讓阿忘一個人說話,他得回應她,不然阿忘會鬧脾氣的。
“回家就好……”
“回家就好……”
“回家啦,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