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妖與美人52 養蠱之地
第53章 妖與美人52 養蠱之地
“她們……”
“別怕, 只是昏過去了。”
蒼鹫知道阿忘不喜歡他濫殺無辜,在她面前,他不願展現自己殘暴的一面。
阿忘躺在美人榻上, 聽到此言松了口氣。妖奴們盡心伺候她, 若臨到頭死得這樣悄無聲息, 她說不上難過,但也不好受。
“我來接你了, 阿忘,”蒼鹫道, “你願走嗎。”
那日他被驅逐出王城後,思量許久, 還是想來問問阿忘真心。若她宴上說的是真話,他縱使不舍不想放棄,可如果放手能讓阿忘快樂, 他願意這樣做。
在驅逐之地拼殺求生的數月,他每每想起阿忘,就會感受到一種難言的心疼。
若他死了, 誰會照顧她?
最開始,他就不該自大地以為,就算将阿忘擄來妖山,他也能照顧好她。
在這樣的念頭驅使下,蒼鹫戰勝一頭又一頭大妖, 縱使自己被咬得只剩一口氣, 也要掙紮着反咬回去, 絕不肯就這樣死去。
阿忘看着他, 乏力地支起身子坐起來。她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死亡的來臨。
妝容都卸了, 阿忘靜靜坐着,凄豔得給人一種虛幻不真切的錯覺。
“能去哪?”她問他。
“王城之外。”蒼鹫道。
王城外的任何地方,總會有一個阿忘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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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忘柔柔笑起來,輕聲道:“好。”
她伸出手,要蒼鹫背。
窗外的雪沒停,蒼鹫解下穿着的鬥篷,走近她,給阿忘披上。
随即蹲下将阿忘背了起來。
“你以前也這樣背過我,”阿忘趴在蒼鹫背上,輕聲道,“那時候你只是蒼鹫,我也只是阿忘。”
沒有妖王,沒有妖山,還未深入妖的國度時,外在的身份被隐藏,只剩下相對赤.裸的一人一妖,說着赤.裸的話,感受着情緒微瑕。
一轉眼,季節輪轉,又是一個冬天。
出了王城後,失去燈火,眼前更加黑了。紛紛揚揚的雪,一寸寸冰涼。
在這樣的黑暗中,阿忘只能摟緊蒼鹫,用他的溫度感受塵世的溫暖。
“還記得那一晚,你帶我去半空看星星,回想起來,其實挺快樂的。”阿忘笑,“只是那時候,我沒有發覺。”
“很多事,是不是只有失去了,才會懷念。擁有時,視若無睹。”雪落到阿忘腕上,也落到指尖。濕漉漉的寒,輕悄悄的冷。
她聽見蒼鹫說:“等不下雪了,我們看第二次星星、第三次……多少次都可以。沒有失去。”
他這樣生澀地安慰她,阿忘眼眶微濕,可是她沒有時間了啊。
沒關系,阿忘想,若沒有遺憾,她不會懂得珍惜。
若死後是一場空茫,是純粹的虛無,那她的遺憾,也算是一種區分。區分出人間的起伏與亡後的靜默。
那該是怎樣一種安靜?
比雪落時、冰融為水、朝霧散,還要安靜嗎?
空茫是白色,還是灰,亦或徹底地黑下去。
阿忘想,她很快就會體驗到了。
不知何時天亮了。
蒼鹫問阿忘是不是冷。
阿忘說她不冷,讓蒼鹫往前走,一直往前,有多遠就走多遠,走到一個僻靜的地方,誰也找不到。
天剛亮的時候,不是一味的亮白,而是溫柔的灰白,籠了層霧蒙蒙的質感,叫人看不清想去尋,天色之外到底是何光景。
可蒼鹫察覺到阿忘體溫降低,不肯随阿忘的心意繼續往前。
他尋了個山洞生了火,将阿忘摟進懷中,一起烤烤火。
他問阿忘是不是生病了。
阿忘想騙他,可最後不知為何卻跟他道別:“我自小體弱,壽命與常人相比更加短暫。我想,我大概要離開了。”
蒼鹫抱她的手一緊,就要帶阿忘去找大夫。
阿忘拉住他:“蒼鹫,別怕。你要是怕,離開一個時辰,我呆在火邊暖暖就好。”
阿忘奄奄一息道:“把火燒旺些。”這樣不必收屍,燒掉即可。
蒼鹫沒有聽阿忘的,他将她抱起,往王城趕。
王城有太醫,有大夫,阿忘不會有事的。
可或許是太急,一向走路沉穩的蒼鹫竟然摔了一跤。阿忘也跟着摔下去,摔在蒼鹫懷裏,不算疼。
風雪仍然飄揚,落在阿忘面上,她回想起一年以前的冬,她也曾這樣躺着任風雪落。
那時候阿忘覺得死亡終将來臨,她只是死亡的陰影裏一片落葉,無足輕重且不值一提。
可現在阿忘覺得,死亡雖會來臨,可她來這世間一遭,并非不值一提。她笑過哭過也睡過,把日月睡一遭,晝暮睡一遭,睡過了春夏與秋冬,也流淌進身邊人的夢。
痕跡雖輕,輕如鴻毛。可相逢何必問輕重,來過就很好。
然而事與願違,琅酽趕來了。
妖王的妖氣從王宮不斷往外溢散,越過王城,越過高山,在風與雪中尋到了蒼鹫的氣息。
蒼鹫抱着阿忘,與琅酽遠遠對視。
“放開她。”妖氣濃如霧,黑赤陰詭,玷污了這片潔白天地。
蒼鹫将阿忘抱得更緊。
可懷中佳人氣息漸微,蒼鹫知道沒時間了:“王上,阿忘生病了,必須即刻回王城看大夫。”
琅酽赤足踩在雪地上走來,顧不得教訓蒼鹫,将手放在阿忘鼻間,心下頓沉。琅酽推開蒼鹫将阿忘搶回懷中:“醒醒,阿忘,醒過來。”
阿忘都要走了,還要受他折騰,她沒昏,只是沒力氣了。阿忘睜開眼眸,望向蒼鹫,唇齒開合只有氣音:“帶我走。”
琅酽心下一痛,将懷中妖丹取出:“不會走,吃了就好。”
妖丹氣息濃郁,散着瑩潤的微光,阿忘想起以前琅酽說過的話:要是支撐不住,給她喂妖丹,讓她成為怪物。
阿忘望向蒼鹫,氣音微弱:“帶我走吧。”
到了這時,蒼鹫明白阿忘等不到回王城看大夫了,就算趕回王城也于事無補。他在阿忘身旁跪坐下來,捉住妖王琅酽的手,不讓他喂妖丹給阿忘。
可他攥得并不緊,甚至微顫着想松開。
若不成妖,阿忘沒有活路,可若成妖,阿忘不會願意的。
死亡的終結與異化之痛苦,他的私心與阿忘的意志,蒼鹫難以做出抉擇。
琅酽一指指扳斷蒼鹫指骨,他沒有反抗沒有掙紮。
阿忘見此,淚水漸漸盈滿,從眼尾落下。
她明白,蒼鹫不願讓她走了,寧願她痛苦地活下去。
阿忘想要擡手阻止琅酽,可她沒力氣了,只能眼睜睜看着琅酽将妖丹喂入口中。
她吞不下,琅酽就低頭吻她,唇齒交融逼着妖丹深入。
雪仍落着,洋洋灑灑輕揚柔婉,散碎的飄絮墜跌的霜凝。
阿忘聽見琅酽說,他不會放她離開。
“孤不準。”
他的聲音太冷了,讓阿忘戰栗着劇痛起來。熱意痛意如熔化的劍澆在阿忘身上,千瘡百孔,碎裂又重組。
他曾經說要将她淩遲。他做到了。
阿忘分不清自己是凍着了還是燒着了,手指痙攣、血肉分割,身體裏滲出來的是汗是血她不知道。
瀕臨昏厥之際,阿忘才後知後覺,不是琅酽聲音太冷,也不是熔劍刺進她身,吞了那枚妖丹,她在異化……
最近的王城很是不安穩。過去上供給王宮半月的量,如今一日就消耗一空。
小妖們被剝了妖丹後,斷了頭顱放血,血液流進王後的浴池裏,裝滿,卻又很快被吸收殆盡,只留淺淺一層血漬堆積池底。
屬于王後的浴池裏躺着一個昏迷不醒不人不妖的怪物,白色的狐貍毛發長滿人的身軀,只有一張美人面依舊幹淨。
瞧上去着實詭異恐怖。
宮中的太醫戰栗地跪倒在浴室外,說是瀕死之際強行續命,排異非常嚴重,就算真成了妖,也不會像大妖一樣壽命數千年。
話裏話外,潛藏的意思便是讓大王放手,給王後一個痛快。
妖王踩在太醫顫栗的手掌上,抑制地沒有踩碎指骨,畢竟還有用處。
“孤只看結果,保得住你們就活,保不住,和小妖一樣斷頭淌血,讓孤的王後多吸收片刻也是好的。”
太醫們無法,只能讓大王繼續供應大量的妖丹妖心妖血,強行将王後穩定在妖的形态。
妖山賦稅驟然上漲,交不上的都被拉去了王城。國度混亂,妖生塗炭。有反抗的諸侯國遭到強行鎮壓,整個諸侯國被滅,一座座城池只剩下軍隊食盡後的碎屍殘渣。
有位太醫不忍,道出了其餘太醫不敢說的話:“大妖,大妖的血肉效果會好上數百倍。”
妖王心知這樣殺下去不是辦法,沒了小妖國度無法運轉,那就只能把諸侯殺了。
琅酽以大婚為由頭,要所有諸侯來王城觐見。
前有反叛的諸侯國被滅,擺明的鴻門宴,這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諸侯們紛紛找出理由推辭,只派手下送出大禮,上貢無數。
琅酽不想離開阿忘,把蒼鹫派了出去殺雞儆猴。這次不再波及底層小妖,只誅殺諸侯。在妖山國度裏,吃掉更多同類,妖力就更強悍,故一般來說,妖力越高深的妖在歲月裏只會愈發強大。
琅酽上位殺掉了前一代大王并食用殆盡,又在做了王上後将所有年齡大于他的妖盡皆殺戮吞噬。
幾十年前又征戰東山,将整個東山諸侯國的妖生吞八成。他可以數百年不用進食,依舊存活。
且妖王為九尾狐,外界并不知他到底還剩多少條命,只要他沒死透,活過來一邊拼殺一邊吞噬,妖力只會愈發高深恐怖,就算傾盡所有諸侯國的妖力,也無法抵抗妖王。
有消息靈通的雌妖諸侯,打探到王上為何突然暴虐殺戮,将同為大妖的丈夫殺了獻上,蒼鹫的軍隊收了新鮮的屍身就轉道別國。
屍身的傷口被雌妖諸侯貼心地縫補,盡量保留了血液,且用了特殊的保鮮方式,當晚就運到了王宮。血液榨幹裝罐,肉塊切碎儲存,妖丹碾成粉混着血喂仍然昏厥的阿忘喝下。
一時之間,諸侯國內,夫妻相殘父子相殺之事肆意蔓延。大家都有了默契,獻上一頭大妖,就能夠逃過此劫。
妖山妖類衆多,但大妖極其稀少。且大妖難有後代,無妻無子的諸侯只好殺了屬下獻上,但哪有甘願等死的下屬,也有的先下手為強,殺了諸侯成為新的君主,将舊主屍身獻上。
試圖聯合各諸侯國圍攻王城的妖類慘死,而底層小妖剛燃起的反抗勢力也在這場只殺諸侯不殺小妖的風波中消弭。
妖山弱肉強食,文明的基點便是暴食,能活下來的妖沒有良善之輩。
吃同類殺同類肆意為虐以暴易暴,沒有真心聯合的基礎,只有數不清的背叛與倒戈。
妖山,名為妖的山林,實則養蠱之地。獸類狩獵是為生存,而妖類屠戮與貪食,除了生存之外,更是為了追逐強大的力量。
所以就算妖能吃人,他們也并不會出妖山,承受力量被削弱的痛苦以及停留時間過長永遠失去力量的可怖。
且人間國度也有殺妖的道士或修士,越強大的妖類被禁制削弱的程度也越強,出了結界,被殺的可能遠遠大于呆在妖山內。
而那些逃到人間的小妖或肉妖,力量削弱後與野獸無異甚至更弱,往往吃不上幾個人就被誅殺,或吞食野果野獸堕為獸類。
一妖之下萬妖之上的蒼鹫當初出妖山,藝高妖膽大,但即使如此,也受了重傷差點死在結界外。
妖山裏通常壽數越大,妖力越高深,但并不絕對。蒼鹫能五百餘歲誅殺多頭七八百歲的大妖,妖王琅酽當初三百餘歲便将活了上千年的前代大王吞噬,并在實力大漲後吃光所有三百年歲以上的妖,自此稱霸妖山,無妖可擋。
暴食便是其中關鍵。
當初妖王忌憚琅酽,将其驅逐到妖跡罕至只進難出的堕魔谷上百年,然而他活了下來。其後妖王不斷派出大妖誅殺琅酽,全被琅酽反殺吞噬。
琅酽殺一城吃一城,抵達王城那日,已是無法形容的強大。
在吞噬妖王後,琅酽厭惡所有年歲比他大的妖,一城一城一國一國殺過去,小妖倉促逃亡,大妖東躲西跑,最後剩下的只有妖力淺薄寥寥無幾的低階大妖和數以億計的小妖。這些大妖被琅酽封為諸侯,重新劃分國度管理小妖,繳納賦稅定時上供。
之後的歲月裏,大妖才日漸多出一些,琅酽将已分配的諸侯國領土不斷分割給新的大妖。無妖膽敢有異議,但随着大妖越來越多,琅酽就懶得分了。
随後這些大妖成為妖王或諸侯的手下,偶有噬主者成為新諸侯,琅酽也懶得搭理,只要按時上供誰是諸侯他并不在意。
故,試圖聯合諸侯國抵抗妖王的妖類失敗的理由很簡單,妖王過于強大。而大妖肆意吞噬奴役小妖還能不崩盤,也是力量差距猶如海與粟米。
近百年來,上升為大妖的渠道越來越窄,小妖中的野心家們,對于此次妖王殺諸侯,樂在其中樂不可支。不死一批大妖,他們怎麽上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