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師尊
師尊
童子帶着午飯進了門,看見坐在臺階上的落陽,忙行禮,“拜見六長老。”
落陽擡手,“送飯?”
“是,”
“給我吧。”
“是……诶?”
等到外面安靜很久了,蒲團上打坐的明游睜開眼,他飯呢?
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明游站起來,走去拉開門,一眼就看見某個男的坐在臺階上正在吃飯,一旁放着的食盒很是眼熟。
明游上去就是一腳。
“嘶!”
一腳好似踹上一塊鋼鐵,梆硬!要不是他有修為在身,又沒用太大力,怕不是一腳下去把自己踹骨折了。
“你這人怎麽偷吃別人東西?”明游呵斥。
落陽頭也不回地夾起飯菜往嘴裏送,咽下去後方道:“怎麽能叫偷吃?這分明是親自送到我手上的,那就是給我的,有什麽不能吃的?”
說完碗裏突然被人拍了一張燒餅。
“這才是你的!”
明游把燒餅按在落陽碗上,掃了一眼食盒,找到了還沒遭到毒手的一盅湯,眼疾手快地把湯盅抱在懷裏,臨走時還啐了落陽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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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
康文安來星辰峰找他師父時看見的就是他師父被一個小蘿蔔頭罵的場面,康文安懵了一下,看了一眼旁邊對着那個小弟子眼神不善的落陽,走上前想說什麽,就見下一刻;落陽冷笑一聲後收起碗上什麽東西,然後繼續吃起來。
康文安:……?
“師父。”
落陽轉頭看去,“文安來了,找為師有什麽事?”
“聽說多了個師弟,但是又不見師父帶師弟回峰,打聽了一下後才知道師父和小師弟在星辰峰,便過來看看。”
落陽怔愣了一下,然後笑了下,大聲道:“啊,對!本座給你找了個小師弟,以後就是紫陽峰的二弟子了!”
康文安還沒搞懂自家師父突如其來的興奮,門內傳來一個小孩子的罵聲:“你不要臉!”
落陽偏過頭刨了口飯,半點風度沒有,笑道:“要不要臉本座都是你師父,衆目睽睽下你自己認的,下次罵人換個詞,免得把你自己也罵進去。”
康文安看懂了,剛剛那個罵他師父是垃圾的小孩子,就是他新來的師弟了。
康文安看了看坐在臺階上吃飯的落陽,又看了看緊閉的大門,難得的有些迷茫,“師父,這是什麽情況?”
落陽道:“你師弟以後住在星辰峰,不回紫陽峰。”
對上康文安更加迷茫的眼神,落陽解釋道:“明游走的是你七師叔的逍遙道,便留在星辰峰,本座這段時間也都在這邊,直到他入道,紫陽峰那邊還是你看着吧,有事情來這邊找為師就是了。”
康文安深吸一口氣,他這個師父從他入門後就把紫陽峰一切事情都交給他了,自己再沒管過,只有偶爾出現指點一下他的劍法,或者丢給他一堆修煉資源,明明在山上,又沒有死閉關,但是天天神龍見首不見尾。
他早該習慣了,不是嗎?
康文安皮笑肉不笑地應了下來,“師父,我知道了。”
關于紫陽峰的弟子住在星辰峰他倒是沒有意見,畢竟他師父又不是逍遙道的,可是……康文安看了眼落陽手裏的飯碗和旁邊的炒青菜,再看一眼大門,他師父是……什麽道?
康文安問:“師父,您走的是什麽道?”
落陽一愣,嗯……他現在明面上兩個徒弟,實際上一個徒弟,但是這一個半的徒弟跟他确實都不是一個道法。先是收了一個教不了的康文安,現在又來了一個教不了的明游,他無情劍道這麽沒市場嗎?
落陽眨了眨眼,笑道:“為師走的是劍道!”
“是賤道。”
門開了,小少年從門裏出來,将吃完的湯盅放回食盒,順嘴接了句話。
落陽吃完最後一口飯,一邊把碗筷淩空放回食盒,一邊摸帕子擦嘴,一邊擡手抓住了某個小兔崽子的衣領,攔住了他回房的腳步。
“小兔崽子,過來見人。”
落陽擦擦嘴,把帕子不動聲色地塞進明游腰帶,指着康文安道:“這是你師兄,康文安,叫師兄,快點!”
明游掙脫開捏住他後脖頸的手,沖着康文安擡手,“師兄。”
不管他是落辰的弟子還是洛陽的弟子,他入門晚,這一句師兄還真沒問題,不過他若當真是落陽的弟子,他該叫康文安大師兄才對。
康文安擺擺手笑道:“師弟不必多禮,往後便是一家人。”說着,康文安從乾坤袋裏取出一只白玉-蒲團,遞給明游道:“師弟,這是師兄從一個秘境得來的,有靜心凝神之效,就贈予你當個見面禮吧。”
明游接過對方遞來的壓縮到棋子大小的蒲團,道:“多謝師兄,師兄吃了嗎?”
康文安笑容不變,“師兄已經辟谷,暫且不吃東西了。”
“哦。”
明游不置可否,只是斜睨了一眼旁邊搶他飯的某個人,那眼神要多看不起有多不屑,沒說出口但是動了嘴,康文安都看懂了,那沒說出口的兩個字是“飯桶”。
康文安讪讪一笑,“師父,弟子先回去了?”
落陽看着明游,擡手間食盒飄了起來,“回去吧,順便把食盒一并帶走。”
“是。”大弟子任勞任怨地提着食盒走人了。
等大門一關,明游“哐!”的一聲把蒲團往落陽臉上砸。落陽避開了,蒲團砸在柱子上,柱子磕了個口子。
落陽咬牙切齒地問,“小兔崽子,你想幹嘛?”
明游擡手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道:“我心很靜,你心不靜,你比我更需要靜心凝神,借你用用,不用謝我。”
說完,明游轉身回了殿中,還把門關上了。
門扉合上前,落陽似乎還看到那個嘴臭的小兔崽子對他哼了一下?是哼了一下吧?
落陽轉頭看向一旁的白玉-蒲團,嘆了口氣後當真撈了過來,就地打坐。
這小子不幹人事不說人話,但這句話還真說對了,他确實是需要靜心。
兩次被人懷疑自己的道法,有些心境不穩,偏偏這小子每一句都說到了點子上,令他不得不跟着他的話走。
堂堂練虛境修士,怎麽能道心不穩呢?!還不如一個五歲的娃娃不成?
等到晚飯時間,明游自覺地從修煉中醒來,先一步拉開房門,看見了旁邊廊下打坐的落陽,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
等他邁着步子走下臺階,殿門被推開,童子提着一只老大的食盒走進來,舉重若輕地進門,順手關上門。
“小師兄,吃飯了。”
明游掃了一眼空蕩的庭院,從乾坤袋裏取出一套石桌石凳擺在銀杏樹下,“放那兒吧。”
童子取出飯菜放在桌上,明游爬到凳子上坐好,看了一眼後蹙眉問:“怎麽這麽多?”
“因為六長老也在,所以帶的是兩人份的。”
明游掃了一眼旁邊修煉中的人,神色無波,“下次不必準備,他早已辟谷,不吃餓不死他。”
童子額頭冒出細汗,不敢應這話,他已經聽說了,小師兄改換到六長老門下了。“小師兄,你先用膳,我半個時辰後再過來。”
“嗯。”
明游應了一聲,慢條斯理地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童子離開後,院子裏只剩下明游手中碗筷輕磕的聲音。
吃到一半,對面坐下來個人,白衣墨發看着英俊潇灑,但是臉色不大好看,尤其是看向明游的時候。明游理都不理他,食不言寝不語,他專心吃着,靈食除了能讓他裝好一個凡人,還能讓他免去五谷輪回的需求,他都快養成習慣了。
明游吃得慢,落陽吃得快,差不多是同一時間放筷。
明游轉了下身跳下凳子,甩着手就準備進屋子。
“明游,談談?”
明游聞言站住腳步,回頭看去,“談什麽?”
落陽一邊收拾桌上的餐具,一邊輕聲:“你是你師父親手交到我手上的,你也別不服氣,整個清明宗,現在只有我有餘力能保住你。”
落陽頓了下後道:“不算你身上的天賦,就算你師父生前的仇家,活着的遠比死的多,要是知道你師父還留了你這麽個親傳弟子,除非你永遠不邁出宗門半步,不然他們都不會放過你。”
明游抱着手,“然後呢?”
收拾幹淨桌子,桌上只剩下一只大大的食盒。落陽轉頭看向明游,雙手撐在膝蓋上,很認真地說:“叫我一聲師尊,我自然便是你師尊,往後會為你負責,你意下如何?”
明游仰着小臉看向落陽,養了半個月,但是明游依舊是那副瘦弱的小身板,吃下去的東西沒有太大的成效。
“聽起來對我只有好處,你為什麽要接受這種事情?”
落陽說了句真心話,“因為你是我師侄,因為你師父是我唯一的師妹。”
明游若有所思,他或許低估了清明宗這群長老之間的情誼?
明游抱着手沒動,和落陽對視良久後道:“我可以尊你為師,但我不會走你的道,今日我喊你師尊是因為你實力比我強,若将來有朝一日我修為超過你,我要你拜我為師,你可同意?”
落陽稍微抽了口冷氣,他聽到了什麽?這小子打的是這個主意?
落陽上下掃視了一眼對方凡人境三重的修為,忍俊不禁地點了下頭,“好,我答應。”
于是這個不平等條約就這麽草率地簽訂了,明游沒有好為人師的喜好,只是在明面上給自己找了一個瘋狂修煉的借口。
明游松開手,再次擡起,“師尊。”
落陽點點頭,這小子不肯叫師父,不要緊,叫師尊旁人也聽不出來差別,不會懷疑。
落陽從腰間乾坤袋裏取出一枚令牌遞過去,“這是紫陽峰的弟子令,你先把你身上星辰峰的換下來吧,稍後随我去峰上挑個地方做洞府,就算不住,洞府還是得選好。”
明游上前接過令牌,将身上挂着的換下來收好,倒是也沒有這時候出言挑釁,老老實實點頭,“好。”
入夜,落陽帶着明游離開了星辰峰,明游在山上掃了一圈後點了點落陽洞府後面的一個地方,在一處山坳裏有一處天然的洞穴,夠大夠寬敞,外圍生長着茂盛的玉蘭,将洞穴遮擋得嚴嚴實實。
明游跑過去打量洞穴時,沒注意到身後的落陽有些糾結的面孔,等明游回頭時,他又是一副縱容的笑。
明游眨了下眼,有些嫌棄,指向洞穴,“就這裏了。”
洞府,洞府,這小子還真就找了個山洞!
落陽心下嘆了口氣,這地方……不知道是好是壞?他倒是挺會挑的。
落陽點點頭,将手中一只陣盤遞過去,“你自己布個陣法,往後這便是你的洞府了。”
明游接過陣盤後落陽又問:“布陣會嗎?”
“會。”明游點點頭,轉身走向山洞,“師父教過。”
說完将陣盤放在山洞洞口處,幾個手勢帶着靈氣打下去,五面針棋飛起來,分別被打入五個方位,陣盤隐藏,至此,這個山洞在外人眼中便消失了。
明游施法稍微清掃了一下山洞,角落放上一張床榻,就當個證明了,然後就出去了。
“回星辰峰,等到脫胎境二重的時候我會來這裏。”
落陽點點頭,這也是他的打算。
“走吧,先回去。”
之後的日子開始變得平靜,對于明游來說是很平靜的,他在壓制修為,以免在五歲的時候突破脫胎境,然後再也長不高了。
于是剩下的日子就是星辰峰和藏書閣兩處走,在峰上時有落陽給他喂招練手,他的逍遙劍意在六歲那年便初見雛形。藏書閣凡人境的書籍,一年內被他看完了大半。
新弟子們還在學堂學識文斷字,快一些的正在引氣入體,同年入門的明游已經開始學習劍法劍訣,和星辰峰的童子打得不相上下甚至還隐隐勝了一籌。
第二年,藏書閣凡人境的書籍已經不夠看了,落辰留下的那些劍法也被翻得七七八八,還被明游自己改動了一下後被落陽送進藏書閣了。
宗門有弟子貢獻點積累,貢獻點可以用來置換需要的丹藥、法寶、符箓……貢獻點在宗門內換取怎麽都比外界購買劃算。凡人境的弟子裏面,第一個貢獻點破萬的就是明游,因為落陽送進藏書閣的幾本劍訣經過改動過後難度減小了,但是殺傷力上升了。
看着執事堂管事将貢獻點劃到弟子令牌上,落陽嘴角隐約抽搐,他不想去回憶小兔崽子修改劍法時都用他做了什麽樣的測試,被一個凡人境的娃娃用一把基礎鐵劍險些破了相這種事情……他還是要面子的。
兩年下來,也有弟子作為體修被引入星辰峰,明游明面上是紫陽峰二弟子,實際上也拿捏着星辰峰的大權。
于是随着體修們在這位小師兄手下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一則流言開始以飛快的速度流傳整個宗門:
小師兄平等地看不起宗門內所有人。
又是一個大晴天,吸收完早晨的第一縷紫氣之後落陽回大殿補覺了,睡到午飯時間才起床,出了大門就看到小廣場上一群光着膀子的漢子哭爹喊娘地在地上亂滾。
這場面,三天兩頭就得來上一回,落陽都看習慣了。
“咚!”的一聲,最後一個站着的體修被一個小蘿蔔頭以力拔千斤之勢撂倒在地上。
六歲的明游氣息平穩,眉眼平和,道:“下一個。”
但是良久後,都不再有下一個走上小廣場,剛剛摔在地上那人已經爬到邊上,眼瞅着馬上就要脫離苦海了,腳腕子突然感受到一股禁锢,然後眼睜睜地看着地臺邊緣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弟子欲哭無淚地回頭,看見明游拽着他腳給他拖回了地臺中心,一股以頭搶地的想法越發濃烈。
“小師兄,我輸了,我需要治療。”
“不,你不需要。”明游拒絕了對方,并說:“你還有餘力,還能再打一場。”
于是四周龇牙咧嘴的弟子沖着地臺上唯一的倒黴鬼投去了憐憫的視線。
也不知道誰出的馊主意,在劍法已經到達凡人境巅峰的時候,小師兄突然不忙着修煉了,他開始練體,并且從犄角旮旯裏把山上的體修一個個全部翻了出來,美其名曰給他們挑戰他的機會,實則就是拿他們練手。
但是在半年內從還能揍上一回,到被對方按着揍,衆弟子沒一個能找到當初把他們供出來的罪魁禍首,小師兄才幾歲?六歲,和他們一群幾十歲的體修打得有來有回,現在還能在車輪戰後意猶未盡地繼續找對手,這速度已經不是天才了。
上一個讓他們哭爹喊娘産生心理陰影的,是小師兄的師叔,也就是星辰峰原來的主人,落辰真君。
別看落辰真君是個女修,但她的練體可是僅次于落陽真君的。
星辰峰的重力是其他峰的兩倍,所以這裏是練體的好地方,但是一個才六歲的孩子練體進度已經趕上了脫胎境,是真的有點恐怖。
“啊——”
最後一個漏網之魚也爬不動了,鼻青臉腫地被明游丢了出去,和那群難兄難弟躺在了一起。
明游一轉頭看到了倚靠在門邊的落陽,手一劃,掌心出現一把銀白的長劍,劍脊上蒼白的符文流轉。
在看完落辰留下的所有劍訣以後,明游在衆目睽睽之下“無師自通”地召喚出了內府的神劍,絕地求生,差點把落陽真君砍毀容,那以後,這把劍就成了明游的常用劍了。
劍尖揚起,擡手輪轉,足尖輕旋,一道劍氣對着落陽迎面砍下去。
圍觀衆人暗自抽了一口冷氣,這對師徒每次對招都看得旁人膽戰心驚,生怕他們一個不小心打出真火,不死不休起來。
童子偷偷摸摸地蛹過來,将療傷丹分發給體修們,然後一雙眼睛盯着地臺中間那一大一小不放。
整個星辰峰上,除了那對師徒,只有童子不是體修,雖然也有練體,但是已經轉向了醫修,專門給這群體修鑽研練體藥劑。順便給他們治傷,這療傷術的熟練度快趕上專業的醫修了。
落陽和明游認真打着,落陽的劍沒有出鞘,但是每一劍都實打實地帶着劍氣,你來我往十招過後,明游被劍氣擦傷了肩頭,雪白的衣袍上開始滲出紅色的血。
落陽收了劍,明游也同時收劍,衆體修立馬散去,每次都是這樣,只要小師兄一受傷,六長老就不打了,直到小師兄傷好全才會再次跟他動手。一開始小師兄抗議過,想“浴血奮戰”,結果被落陽真君暴力壓制了,用練虛境的威壓壓着對方把傷口治好。
明游回了偏殿,在房間門口遇到了康文安。
“師兄?”
康文安看着明游微微一笑,“回來了?”
說完從腰間錦囊裏取出一只玉瓶遞過去,“我在四師伯那裏要的傷藥,效果立竿見影,看你每次跟師父對招都搞得一身是傷,特地給你送來。”
明游接了過來,“多謝師兄。”
康文安背着手低頭看着這個小蘿蔔頭,眉眼溫和,“跟我就不必客氣了,先去療傷吧,我找下師父。”
明游點頭,“好。師尊在小廣場。”
康文安點了下頭,明游走進偏殿後合上了房門。
走到房中蒲團上坐下,明游看着手上的瓶子,在他的視線中,這只瓶子裏裝着的,除了上好的傷藥,還有一縷晦氣。
又是晦氣,是針對康文安這個紫陽峰大弟子來的?還是康文安針對他的?
明游很确定,康文安并不知道他仍舊是星辰峰的真傳,而是把他當做自己嫡親的師弟對待的,那麽那瓶有問題的傷藥,就真的很奇怪了……
明游把瓶子放在一邊,取出另一瓶一模一樣的藥三兩下扒拉幹淨上衣後将倒出一枚丹藥,碾碎了撒在肩頭的傷口上。
随後打坐療傷。
這種有問題的東西,他又不傻,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