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靈

第6章 美人師父

美人師父

十天的飛行，度日如年。

在看到那片層巒疊嶂的群山時，明游內心非常平和，如果忽略掉他頭上厚厚的紅色的繃帶的話，這個小小少年顯得很有幾分世家養出來的風度。

看向腳下起伏的山脈，和山脈間若隐若現的房屋殿堂，明游頭一次覺得，這一抹人間煙火色，美得令人心曠神……

“嘭！”的一聲熟悉的巨響，一時走神，或者說一時松懈的明游沒防備被身後飛來的黑影砸了個正着。

這次又是什麽？

明游頭昏眼花之際偏過頭，最後看見的是身後搖搖欲墜的一扇窗。

哦，是窗戶……

“咚！”的一聲，還沒窗戶高的少年直直地栽倒在地，眼睛閉上，腦袋開始淌血，人事不省，而晃蕩許久的窗戶，在飛舟被人逼停的時候，終于：“哐當！”的一聲……砸在少年身上。

小孩子露在外面的一只手抽搐了一下，然後不動了，跟死了似的。

清明宗七長老落辰真君登上船時，看見的就是甲板上好似“兇殺現場”的一幕。

落辰：……師兄終于不做人了？

落辰從袖子裏掏出塊靈符，傳音道：“大師兄，你需要來一下，六師兄可能把他帶回來的新弟子……謀殺了。”

“啥？！”靈符另一頭傳來一個男人高聲驚呼，靈符閃了兩下後靈光消失了。

落辰蹲在船舷上，一身清涼的裙子布料極少，堪堪遮住胸脯和大腿根兒。一身霞色的裙子随風飄起，容貌姿态都像個人間尤物。就是那雙有些呆滞的眼神在掃過腳下那塊木板底下露出來的血跡和那只手，眼神很是複雜，在看到一旁的一堆“不可名狀”的垃圾後，那種複雜的眼神裏顯得更加微妙。

“唉……好好一個人，怎麽就遇上我師兄了？好生命途多舛的一個孩子……”

嘴上說着可憐，卻也不見她下來救下人，甚至連動動手指把那塊木板擡起來都沒有。

只能說——一鍋飯裏吃不出兩種人。

都是一丘之貉。

明游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換了個地方，後腦勺和腦門都有傷，以一種非常別扭的姿勢側躺着。壓在底下的一只耳朵已經麻了，看起來給他擺出這個姿勢的人估計也是不做人很久了。

明游撐着坐起來，****，做鬼十萬年了，再一次體驗到凡人頭昏眼花還反胃的感覺，但是內心充斥着一種詭異的平靜。

就是聽到了耳邊傳來了開門的聲音和衆多腳步聲。

明游轉過頭，抹了把臉，使勁閉了閉眼睛，再深呼吸，一套操作下來終于能看清了，一群男的和一個女的，再看到最後進來的那個白衣無瑕的男人後，殺伐果決的判官大人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驚恐的眼神。

落陽：……我錯了，真的，你別這麽看我……

落陽面對着同門師兄妹們若有所思的目光直接嘴角一抽，幹脆原地退了出去，反正他離大門就一步。

全清明宗最能打的年輕一輩領袖人物，就這麽悲悲戚戚地抱着他的劍蹲到了大門口，跟被趕出家門的小可憐似的。

屋內，看不見那個給他心理陰影的存在後，明游臉色肉眼可見地好了不少。

落辰是個這屋子裏唯一的女修，也是這屋子裏唯一一個在情感方面有經驗的女修，見過的彎彎繞繞不知凡幾，一眼就看出這是這個小子在給她六師兄上眼藥，但是樂得看熱鬧，也沒戳穿。

明游這點子心機表現得很明顯，也就仗着他如今年歲不大，敢這麽明目張膽，光明正大的耍心眼子。

等到視線轉回來看向屋子裏的人，明游又是那副冷冰冰的小孩兒臉。

先說話的是看起來年歲最長的一個青年，同樣的一身白衣，在他身上看起來溫潤如玉，一身氣質飄搖和煦。

“這裏是清明宗，我是本宗宗主，道號落雲。按理說，你該在三日後和其他新入門的弟子一道返回宗門，但是當時發生在廣場上的事情，想來你心裏也有些計較。你的天賦在這兒擺着，我清明宗自然沒有浪費的理由，不過有些事情還是要先問清楚。”

落雲道：“你為何入仙門？”

“一定要個理由嗎？”明游反問。

落雲愣住了，這問題年年問，還沒有人反問的。

門外的某個人轉頭看進來，眼神裏充滿了興味，這小鬼又開始了，上一個懷疑人生的是他，現在輪到他師兄了。

看着屋子裏一圈迷茫臉，明游平鋪直敘地反問：“這個問題問的很無聊，沒有任何探讨的意義，所有修行都是為了自己，每個人的人生都是為了自己的每一次選擇在負責，我在為我自己負責，所以我出現在這裏，當然了，如果不是外面那個人我打不過，我還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不拘是你清明宗。”

落雲嘴角抽搐了下，笑意微深。

“那依你看，你還可能出現在哪？”

“只要活着，出現在哪都有可能，若是死了，哪裏都能去。”

很直白，但是對明游來說，這就是事實。要不是為了天道的渡劫，要不是受困這具凡人之身，他哪不能去？

但是這話對一圈清明宗長老來說，無異于當場挑釁。

落雲擡手止住了身後蠢蠢欲動的師弟們，和落辰對視一眼，落辰微嘆口氣，走上前來，俯身和明游對視，低聲道：

“你如今已經入了清明宗，便是我清明宗的弟子，往後也當為了宗門榮辱而戰。”

“那也是将來。”明游神色平和，眉眼冷淡，“至少現在，我對你口中的清明宗沒有任何特殊感情存在。”

說完，門外傳來落陽的聲音：“行了，差不多得了，再唠下去小孩兒餓死了。”落陽略戲谑道：“先給他選個師父定下來，等到新弟子們都來了以後一起舉行收徒大典，底下的脫胎境弟子們還是要收徒的。”

清明宗七位長老，全部都在神游境以上的修為，其中當屬落陽的修為最高，已經到了練虛。但是清明宗還是有一群仙人境的先長老的，只是如今已經放權專心自己的修行去了，這些人才是清明宗如今位居六宗之首的底氣。

一番對視後，男修們默契地後退了一步，在他們一群人中，只有落辰門下還是空空如也。

明游也看明白了，于是直接把視線投向唯一的女修。

落辰對上明游幹幹淨淨的眼神，低聲笑了下，道：“本座清明宗七長老，道號落辰，今日收你為徒，你可願意？”

明游張口就問：“你能教我什麽？”

落辰也不生氣，而是認真地告訴他：“本座修的是逍遙道，紅塵煉心，來去自如，不與凡人結交因果，但是修為當立天地之間，對自己，對弱小生靈、對同袍，當有一份憐惜之情，并肩之意。不為外物所動，順心而為，便是我逍遙道。如今整個清明宗，也只有本座門下空蕩，尚無一個弟子，你若是願意，喊聲師父，往後你便是我落辰唯一的真傳弟子。”

真傳？！

落雲驚訝挑眉，還以為是收內門弟子，結果一來就把真傳的位子給出去了？還是唯一的真傳？這是要絕了後來人再拜師的心思，一勞永逸。

但是落雲看了看坐在床上的那個小娃娃，這嚴肅還嘴欠的性子，倒是适合落辰，這師徒倆放一塊兒，應該會很有意思？

門外的落陽毫無興趣地拽起一根草，這小子本來就是為了師妹準備的，師妹自己也清楚，這收徒之事推了三百年了，再推就不合适了。

明游深思了下，他如今對于這個清明宗，對于這個修仙體系，還是一知半解的，有個人帶着，總比他自己摸瞎來得好。雖然……明游看了一眼門外露出的衣角，以目前的形式來看，落陽能渡劫成功的可能性……太小了！

他讨厭這種效率低下的方式。

要不是不能動用神力，他上天宮跟月老讨紅線吧直接給落陽算算最有可能的一個人給這兩人綁一塊兒，這渡劫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夢還是要有的。

明游下了床，對着落辰長揖到底，“師父。”

嗯？不跪？

明游不動聲色，好似不懂。他敢跪，他要是跪了，這一圈人，沒一個還能站着。神官一跪，鬼神一跪，他們受不起。

落辰擡手摸了摸明游的腦袋，有些惆悵地嘆了口氣，這徒弟是個天生犟種，身份又很有些來歷，偏偏他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到底還是逍遙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明游好似知道她在想什麽，直接道：“師父，餓了。”

前些日子聽見這話的是落陽，一句餓了他折騰了将近十天，半顆米都沒煮熟過，給孩子餓得直接啃燒餅了，現在這苦日子總算是輪到別人了。落陽還來不及高興，就看見落辰從腰間乾坤袋裏取出一碟糕點遞過去，“吶，先墊墊。”

說完落辰輕輕揉了揉明游腦袋，但是摸到的是冷冰冰的繃帶，眼神有些微妙地回頭看向門外的人。對上視線的一瞬間，落陽轉過頭，輕咳了一聲。

忘了，他師妹兜裏什麽都有，吃的算什麽？需要的時候連房子都能拿出來。

糕點是富含靈氣的，明游接過去後直接坐回床上開吃，旁邊還圍着他的一群人，他只當看不見。

腦袋還包着繃帶呢，他難道不知道這傷怎麽來的嗎？落陽是六長老，這裏還有男的五個，女的一個，那想來清明宗七位長老應該都在這裏了。

一丘之貉。

說不定他現在這個特立獨行的女師父還是其中翹楚。

判官大人的直覺，有時候是非常準的。

比如在看到那種楓葉滿山的宮殿時，他總有一種到了紅線天宮的感覺？不是顏色的問題，而是那種旖旎的氛圍，連靈氣都是黏黏糊糊的。

一路從休息的藥峰到達落辰的星辰峰，從明游的感知中，整個清明宗，長老居住的山頭只有落辰的是禁制加禁制，結界套結界。明游眨眨眼，他好像遇到了一個很了不起的師父？各種方面。

比如他剛落地時遇到的那形形色色一屋子男妖……呃……男人。

明游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旁邊的落辰，這确實是個逍遙道不是合歡道，但是這怎麽…….

看着那群一個比一個穿着清涼的男人，判官大人腦子裏難得變成了漿糊。地府十萬年，他見過太多奇形怪狀的不可名狀的鬼，但是身為人類，還是腦子正常的人類，這是……恕他沒長見識，星辰峰，原來是他這便宜師父的後院嗎？

難怪說回洞府的時候，那群男的對着他露出了憐憫的眼神。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五歲的蘿蔔頭和這群男人打了個照面，登時只覺得眼睛疼，一群人面面相觑後“嗖——”的一聲，眼前突然就沒了人影，變得空空蕩蕩。

落辰眨了眨眼，不由自主地低頭看了一眼才到她腰際的小娃娃，失策了……真要是教壞了這天才苗子，回頭大師兄能剮了她。那位溫文爾雅的大師兄，動起手來可以狠辣得厲害，連六師兄都不敢跟他硬碰硬。

那群花枝招展的男人躲起來了，落辰帶着明游去大殿，一個笑容明媚的童子騎着紙鶴送來了一只乾坤袋。在看到年歲沒他大，但是修為比他高的明游時暗自倒抽一口冷氣，恭恭敬敬将乾坤袋遞上，随後神情有些恍惚地退出去。

“他是執事堂的外門弟子，執事堂負責宗門裏的外務和一些雜事，執事堂是五長老，也就是你落楓師伯的管轄範圍。”落辰歪在榻上，将手裏的乾坤袋抽開看了一眼，加了些東西後丢給明游，順口解釋了一句。

“本座行七，是宗門排行最末的長老，一般負責招收新弟子和對外事務，你目前是本座唯一的弟子，往後本座不打算收徒，你也不會再有師弟師妹了。”

明游接過乾坤袋，一邊清點袋子裏的東西，一邊聽着落辰告訴他一些基本常識。

“前面六個長老都是你師伯，我們都是一個師父，目前已經……隕落了。禁地是宗門仙人境的前輩們居住的地方，沒事兒別亂跑，本座不給你收屍。你是星辰峰唯一的真傳，你在峰頭上可以橫着走，但是出了星辰峰，就得知道規矩。

受了氣不用忍着，打不過要學會找師父；但是也別亂來，故意去欺負別人，招惹你得罪不起的人，自己做事有點兒分寸。”

明游：“哦。”

兩套宗門弟子服，白底金邊，肩頭是飛鶴，衣擺是流雲；

“新弟子入脫胎境之前不得下山，宗門內設有學堂，對了，你識字嗎？”

“識。”

一堆散發着熒光的菱形扁平狀石頭，此界修仙界專用貨幣——靈石，粗略估計在五百塊左右；

“行，那你不用上識文課，這幾日先在洞府內待着，新弟子們到了後你跟他們一起上實踐課，學會運用靈氣和基礎法訣。”

“好。”

三本書籍，《引氣入體》、《五行元素》、《基礎劍訣》；

“本座不是劍修，教不了你劍術，但是陣法和法訣一道還算是有些建樹，你二擇其一專心學習，不準丢了本座的臉面。”

“哦。”

一瓶辟谷丹、一瓶低級引靈丹、兩張低級傳音符，一枚高級傳音玉符——落辰真君專線；

“丹藥不可多吃，吃多了也容易積攢丹毒，脫胎境之前，除了辟谷丹，不準使用丹藥晉級。受傷了就去你剛剛待着的那個地方找你四師伯落月真君，他管靈藥和丹藥的，治愈之術是你六個師伯裏面學得最好的。”

“好。”

“……你大師伯落雲真君是宗主，別看他整天笑眯眯的，是個實打實的劍修，你叫師伯就行了；

你二師伯落霞真人掌管宗門器峰，不太搭理人，一心只想練器，宗門裏的武器都出自器峰；

你三師伯落霜真君是個劍修，執掌宗門刑堂，最是講規矩的一個人，有點嚴肅，但還是好說話的；

你四師伯落月真人是個和氣的，前提是別動他的靈藥田……

你五師伯落楓真人負責宗門外務和雜事，宗門裏的任務堂便歸他管，弟子入了凡人境二重後就需要領取一些任務為宗門做點事了。不過你情況特殊，是在入宗之前就進階了，不用管，等你到脫胎境以後才有任務；

你六師伯落陽，也就是把你從萬族城帶來的那個人，那是個腦子有病的劍修，平日裏不用搭理他。不過你六師伯目前是宗門內七個長老裏面修為最高的一個，你要是出門在外遇到點什麽事兒需要幫手，我不一定趕得及，但是你可以找你六師伯，平日裏不幹人事，大事上還是很靠譜的一個人。”

明游一邊記着這些東西，一邊點點頭，然後落辰對他伸出手，“把你的弟子令牌給我。”

明游從腰間取下令牌遞過去，落辰在上面輕點了幾下後上面的名字隐去了，露出來星辰峰三個字，背面則是清明二字。

落辰遞了回去，道：“弟子令不光是你身份的象征，同時也是宗門內大部分地方來去自如的憑證和鑰匙，要是·沒有它，你在宗門裏寸步難行，可別弄丢了。”

明游收回令牌，和乾坤袋一并挂在腰間。

落辰想了想，似是沒想到還有什麽補充的，“今日就先跟你說這些吧，峰上有童子負責雜事，你就在星辰殿選一間偏殿住下來吧，每日三餐會有童子送到你手上。往後你便是他們大師兄，行事要樹立一個典範，但是別花太多心思在交際上，你現在最主要的還是修煉，但是你修行速度太快了，暫時先別忙着晉級，自己壓一下，有不懂的可以再來問我，我一般都在山上。”

明游點頭，“好。”

落辰打了個哈欠，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明游總覺得這個人妩媚妖嬈的姿态，略顯眼熟？

落辰揮了揮手，明游看懂了，也不行禮，直接轉身出了殿門，還順手把門帶上了。

明游等着不遠處的童子跑過來接引他，眼眸微沉，之前正魔兩道爆發過一次戰鬥，清明宗幾位長老都有過出手，這是修仙界大部分人都知道的事情，而且正道大獲全勝。

看來也不是沒付出代價。

至少他就能明顯感覺到，落辰有傷在身，所以她懶洋洋提不起精神，一直在打哈欠，畢竟還是沒有脫離人身，她需要休息。

但是他劍骨天成，身帶一把神劍，清明宗居然舍得讓他放棄劍道，給他安排了個走陣道的師父，倒是很有魄力，但是未免有些小心翼翼過頭了。

明游順着童子的指引往偏殿走去，心裏卻隐約有些預感，他可能……會走上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