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陣中大魔
陣中大魔
浮玉山周遭有風而無雪,如一道屏障。
過了那地界,才有雪花紛紛揚揚飄落下來。
雪域聖殿銀裝素裹,金瓦白雪,紅牆銀衣。
積雪鋪滿宮道,腳踩下去松軟有聲,夾道梅花開得正盛。
阮棠與謝泠燃擠在一把傘下,有意落後阮芥與封戲卿。
“燃哥哥,你聽過一句詩嗎?”她聲音只在傘下才能聽清,故作意境地吟誦出來,“‘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1]今日我們兩個一起淋的雪,是不是也算共同白頭?”
雪花擦着傘檐落下。
傘面是水墨畫跡,畫中仿佛也一派雪色。
謝泠燃駐足,折來一支紅梅,默然承認這一說辭。
阮棠脫口便道:“定情信物!”
見她知曉其意,謝泠燃輕淺地勾了下唇。
阮棠與阮芥前來雪域聖殿拜訪,卻不是以洛京皇室的身份,而是繼續充當靈游閣中與謝泠燃随行的師弟師妹。因此他被封戲卿帶去拜見鎮淄王時,兩人便沒去。
雪落不斷,屋內暖爐燒得旺。
阮棠顧着侍弄那枝梅花,沒理會阮芥一會兒說要打雪仗一會兒又說要堆雪人的心血來潮。
雪域只是暫時歇腳的地方,并不會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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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還等不及梅花幹枯,便要先離開了。
思及此,阮棠忽有些想念離了許久的洛京。
目光一轉,恰好瞥見封戲卿倚到門邊,謝泠燃想來是有事在身,還未歸來。
方才還抱怨不停的阮芥也望過去,想這位東道主是不是來盡地主之誼的。
除了雪,雪域有什麽好吃好玩的,他還暫且一無所知呢。
封戲卿肩頭落了雪,臉色逆着天光,眉眼輪廓在陰影中更顯立體。
他說話時是朗朗笑着的,“有人想與你們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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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目的地仍是雪域邊界,只不過換了個方向。
雪深數尺,比來路更甚,封戲卿牽來一匹毛色雪白的馬,扶阮棠坐上。
馬兒被養得極好,毛色漂亮,站在雪中,與天地融為一體,那雙大眼睛又澄又亮。
一開始它還有些傲勁,揚蹄嘶鳴,不肯屈尊讓阮棠騎坐。還得是封戲卿牽着缰繩,厲聲喊它“暮雪”,馬兒才逐漸變得溫順安分。
路途迢迢,阮棠怕被颠下來,小心給馬兒順毛。
也不管它能否聽懂,張口便是:“暮雪暮雪,你真是一只好馬兒、乖馬兒。”
阮芥駕着另一匹棗紅剽馬,跟在她身側捧腹大笑,“小九,你這叽裏咕嚕說些什麽玩意兒呢?”
封戲卿終于沒忍住,也跟着輕笑出聲,然而他說的話還是幫着阮棠,“八皇子你聽不懂倒不礙事,暮雪能聽懂便好。”
見主人心情愉悅,暮雪嘶聲,給足了面子。
作為獎勵,阮棠輕輕拍了拍它腦袋。
封戲卿沒有駕馬,一路都牽着暮雪。
想當初他教阮棠騎馬,她嫌累,還半會不會的便不肯再學。
此刻若不給她牽着,她必然會擔驚受怕。
離雪域聖殿漸遠,雪勢漸小,地面凝成濕滑的一層冰。
鐵馬冰河,眼中映現成片帳寨,插旗樹界,分明是洛京領地。
此處便是雪域與洛京的交壤之地。
四皇子阮榭帶兵駐守此處,要見兩人的也正是他。
只見阮榭一身戎裝,挺拔站立于風雪中。
經年駐守疆塞,風吹雪擾,他模樣反倒更加英朗。
他鄉遇上許久未見的親人,阮棠心裏激動,眼眶一熱,差點沒哭出來,“四皇兄!”
“小九。”阮榭伸手扶她下馬,注意到那馬兒時,似有若無瞥了封戲卿一眼。
阮芥也翻身下馬,行禮喊了聲“皇兄”。
阮榭點頭回應,問起兩人:“冷不冷?可還适應這兒的天氣?”
阮棠搖頭,“穿厚點就不冷了。”
路上花得時間久,天色微暗。
寒夜無月,帳寨周圍燃起火把,點亮成片橘紅。
阮榭将三人帶入主營帳,熱酒佳肴早已備下,還冒熱氣。
洛京與雪域吃食貼心地同擺在一處,完全不用擔心會吃不慣。
可阮棠與阮芥呆一塊兒就沒個安寧,非得争争搶搶才算吃得香。
阮榭看他們從小鬧到現在,無奈地搖搖頭,端起酒杯尋封戲卿同飲。
幾杯熱酒入喉,無需任何場面話。
阮榭直接問:“這天寒地凍的,你怎麽舍得把暮雪牽出來了?”
席間,封戲卿眼神毫不避諱,多次落在阮棠身上。
被問起此事,他毫不在意笑笑:“那若她受凍了怎麽辦?”
幾月前,封戲卿前去洛京,阮榭是知曉背後緣由的。
不過是奉鎮淄王的命,去挑一位合眼緣的和親公主,他曾借玩笑同封戲卿說出肺腑之言,暗示并不希望被挑中的是胞妹六公主。
雪域太清寒,且離洛京千裏之遙。
阮榭駐守此處,并不希望阮溫亭也嫁過來。
雖不會受苦,可還是怕萬一她一個小姑娘适應不了怎麽辦。
當時封戲卿也是這樣毫不在意地笑笑。
說要麽不選,若是選了,那便是他打心眼裏真喜歡的,沒人能左右。
封戲卿行事一向乖逆,阮榭安下心來,并不覺得洛京會有哪位公主真入得了他眼。
阮卿顏清高難接近,阮溫亭則溫慢柔緩,而唯一有可能與他合拍的阮棠還是個小孩兒,何況父皇哪會舍得她遠嫁。
可大抵是太久沒回洛京,他都忘了,小九已到及笄之年。
眨眼間,從一個哭鬧嬌縱的小孩兒出落成亭亭少女,方才端坐于馬上,他差點沒認出來。
明淨透白的臉,被風吹得泛紅,如上了天然的脂色。黑睫之下,杏眼撲閃明亮,眼下小痣更是點睛之筆,使其嬌憨中帶了些媚意。
至于脾氣,卻還是像個天真無邪的小孩兒。越相悖,越吸引人。
阮榭收起思緒,指腹摩挲酒杯邊沿,敬了封戲卿一杯酒。
等阮棠與阮芥吃飽喝足,又你一言我一語地同阮榭說起許多洛京之事。
聊得盡興,不知不覺已至深夜,一場風雪悄然襲來。
阮榭幹脆讓他們在此處住上一晚,等明日風雪停了些再走。
阮芥倒是樂意,可阮棠卻沒立刻答應,望向營帳門口方向,神情猶豫一瞬。
封戲卿看出她遲疑,指節敲敲桌面。
在她耳側,不緊不慢開口:“放心,謝泠燃這會兒應該有事在浮玉山,再怎麽說,也得明日才能出來。”
聽見這話,阮棠憂思只增不減。
浮玉山?豈不是與山底那魔有關?
夜間風雪來勢洶洶,傳進營帳內的聲響,讓人直覺瑟骨。
留與不留,已經不是阮棠主觀意願能決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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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營帳最舒适溫暖,自然是留給阮棠住着。
其他三人擠一擠,住在一旁的副營帳,若有什麽動靜,也能第一時間聞訊趕來。
阮棠很久都沒有睡着,黑暗中還不知疲憊睜着那雙眼眸。
一來風雪聲實在太喧嚣,二來她有點想謝泠燃了。
他真壞。
去浮玉山那麽危險的地方,也不和她說一聲。
而從旁人口中得知,只會讓她更擔心。
等他回來,作為懲罰,她要故意不理他了。
風呼呼刮着,好似馬上就能将整個營帳都掀翻。
寂靜中,系統突然不分晝夜地蹦出個任務來:【劇情節點之一——請宿主即刻前往浮玉山。】
要在平時,阮棠早想破口大罵了。
她是什麽純牛馬嗎?換算下時間都應該淩晨了,還是刮風下雪的大冷天,什麽任務能比溫暖的被窩還重要?
可這會兒,聽見“浮玉山”三字,阮棠就跟應激了似的,立馬從床上坐起。
她手忙腳亂摸黑找鞋,邊穿邊問:“是不是謝泠燃那邊出事了?”
系統不答,阮棠便覺得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衣服也顧不上穿,胡亂披上輕裘,偷偷摸摸出了營帳。
浮玉山與此處距離不算近,光靠雙腳走,天亮之前都別想趕到那裏了。
阮棠跑去馬廄,死馬當活馬醫地賭了一把。
她蹲下身,輕輕拍醒靠着木樁睡熟了的馬兒。
用那副可憐的神色祈求問:“好暮雪,你能不能帶我去浮玉山?”
暮雪頗有靈性,似是聽懂了話,原地踏踏腳步,而後前蹄折了折。
阮棠趁勢翻身上馬,緊緊抓着缰繩,風雪之中,一騎絕塵。
浮玉山就像一座矗立的地标。
無論從哪兒出發,只要一直向前,便能越靠越近。
阮棠及時勒住馬缰,沒讓暮雪跟着往山中闖去。
她下馬,拍拍暮雪的身子,“暮雪乖,在此處等我出來。”
暮雪不情不願地嘶鳴一聲,但還是順從地停在原地,只不安地扭頭,想讓阮棠原路折返。
阮棠咬唇,提着裙擺,一頭往浮玉山中跑去。
鞋襪被雪沾濕,腳趾凍得沒了知覺,只是麻木地跑。
黢黑山谷如同巨口,闖進去了便會把人吞得連渣滓都不剩。
說不怕是假的,阮棠快吓哭了,就是風吹得臉僵,眼淚流不出來。
在黑暗中,孤身往前闖的感受并不好。
阮棠反複确認:“系統,謝泠燃在哪兒?”
得到的回答無一例外,是冷淡的一句:【向前。】
再一次問的時候,終于有了不一樣的回答。
“你來了。”
“誰!”
阮棠環視一圈,毛骨悚然。
周遭漆黑,這聲音無波無瀾,男女莫辨,不知從何處傳來。
但絕不可能是系統的回複。
向前。
向前。
待在原地,那魔好像要從背後襲來。
然而往前跑,又好像主動把自己送進了他布下的險境中。
心像快要跳出來了,渾身的血液都很熱。
無論如何抉擇,好像都是錯誤。
四周皆是無法分辨的深淵,壓抑絕望。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終于出現微弱的光芒。
此時阮棠已經腿軟得要跌倒了,想加快速度卻力不從心。
向前。
向前。
忽地,阮棠那沒知覺的腳底一滑,跌了下去。
然而卻沒有如預想中狼狽地摔進雪裏,一雙有力的臂彎将她攬住。
旋即,整個人被橫抱起來,清冽氣息籠罩住她。
謝泠燃沉穩的聲音自頭頂落下,“小九,你為何會在此處?”
乘風劍歸鞘,熒藍色光芒大亮。
在他身後,是一個遮天鋪地的陣法,陣中有無數釘子。
一顆顆如同天幕上數不清的星星,有的閃有的暗,更像一雙雙窺視的眼睛。
随着靈力收斂,陣法逐漸消失。
隐匿在虛空中,肉眼難見。
阮棠一直憋着的眼淚終于找到發洩口。
将腦袋埋入謝泠燃懷裏,瞬間将他衣襟都給沾濕了。
她嗚咽道:“燃哥哥!那魔是不是跑出來了?我好像聽見它聲音了……”
謝泠燃心疼不已,輕拍她背。
一聲聲溫言安慰:“沒有,別怕。”
伏魔釘已打入陣中,原本此時,浮玉山中該恢複黑暗。
但謝泠燃用靈力化出無數如螢火般的星點,在半空中飄着,照亮四周。
阮棠抽抽噎噎,想起什麽。
從謝泠燃懷抱中掙出腦袋,将他從頭到腳打量個遍。
“燃哥哥,你沒受傷吧?”
懷裏的阮棠衣衫單薄,鞋襪盡濕,渾身發冷……
這如此不愛惜身子的樁樁件件,都足以讓謝泠燃感到愠意。
可一見她哭得跟花貓似的,滿眼都是淚痕。
明明自己都害怕得要命,卻有心關心他來。
謝泠燃就什麽責備的話都說不上來了。
他只想把她眼淚盡數吻掉,再抱進懷裏哄。
哄到她不哭了還不算,要徹底等她真的不害怕了才停。
謝泠燃深吸一口氣。
良久,才認栽般說:“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