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雨夜質問
雨夜質問
除去惑妖之後,阮棠為養傷,兩人又在漠原多留了幾日。
小帝姬身子已安然無恙,妖靈之源也徹底從她身上祛除,醒來的她整日活潑好動,宮裏各個角落亂竄,跟當初阮棠小時候在洛京宮中一樣調皮驕縱。
有回阮棠就偷偷跟謝泠燃說:“我小時候也跟小帝姬一樣的搗蛋。”
謝泠燃很淺淡地扯了下唇:“可她怕我,你并不怕。”
暑風和,綠槐高柳,小池塘邊,水碧的如一塊翡翠。
浮光掠金,混雜并不濃稠的暗影,在謝泠燃眼角眉梢流轉。
阮棠突然就好奇起來,“燃哥哥,那你小時候是什麽樣子的?”
謝泠燃思索片刻,沉聲:“大抵與現在沒什麽不同。”
小時候的他,在靈游閣中,整日與之相伴的便是乘風劍。
山間清風、明月與皚皚霜雪,皆是清寒之物,他冷心冷情的性子便是這樣磨砺得來。
阮棠有些心疼,“如果我小時候能認識你就好了。”
謝泠燃靜靜聽着,牽過她手道:“不遲。”
惑妖被降,其是至純之心,妖丹煉化以後大有用途。
謝泠燃白日裏陪着阮棠,待夜深人靜之後,便專心煉化妖丹。
兩人住處也不再是相隔的兩間小屋子,而是登堂入室住上了漠原最為奢豪的待客宮殿。
Advertisement
阮棠養傷那兩日,金鈴籮也來探望過她一回。
她身後帶了許多宮人,個個捧着名貴藥材,在殿中站成兩列。
阮棠謝過她好意,實則并不敢胡亂吃這些滋補玩意兒。
彼時金鈴籮已經知曉謝泠燃的身份,張口便是旁敲側擊:“沒聽說泠燃君有婚約呢,所以你倆的關系是假的吧。”
阮棠嘴硬:“現在是假,以後便真了。”
金鈴籮又懶懶問:“那你是他師妹,還是另有其他身份?他每回都有意不帶上你去見皇姐,你總不會就真單純是一個小師妹吧?”
她在得知謝炤就是謝泠燃之後,對他反而沒先前那樣熱情。兩人身份有別,金鈴籮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口無遮攔,否則就該是亵渎了這光風霁月的仙君,非得被世人的口水給唾罵死。
阮棠搖搖頭,不作答,反問起她:“你還将寐吾納入宮中嗎?”
“你對他倒是關心。”金鈴籮沒有追問下去,自個兒搖搖頭,“不納了,我那會兒多少有些被那妖物給迷惑了,才會覺得他像——”
這話及時收了尾,彼此卻都心知肚明。
昨兒還晴朗的天色初現陰沉,整日烏雲密布,還未醞釀出雨。
金鈴籮透過窗戶朝外看了一眼,道:“看樣子明天會下雨。”
明日,是阮棠與謝泠燃呆在漠原的最後一日。
“倒也未必。”阮棠應和這一話題,無心推測,“說不定今晚就會下了。”
金鈴籮整理衣擺起身,似是随口丢下二字,“走了。”
阮棠想了想,把“再見”一詞改換一番,綻開笑意說:“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只能算個美好祈願。
畢竟也不知來日還會不會有再相見的機會。
-
暴雨确乎是晚間來的。
狂風呼卷,雨水傾盆而下,殿前精心修繕的水利不堪疏浚,水流在青磚地面灘積成一塊塊。雨不停歇,漣漪也一陣接着一陣,濺起數不清的透明水花。
光亮乍現,稠黑的空氣被撕開一道巨大縫隙,随即便有雷聲悶悶地響起。
謝泠燃坐于屋內,倏地睜開那雙清淩淩的眸子,鬓角有點滴冷汗滑落,方寸大亂。
方才,他正靜心煉化惑妖妖丹。
周身布下結界,惑妖所留記憶一幕幕浮現,似真似幻。
在這些記憶中,謝泠燃精準捕捉到了阮棠那張熟悉的臉。
惑妖以寐無之身接近她,為探得她心魔好加以蠱惑,問出了一個他從未有過懷疑的問題。
惑妖問阮棠,是否喜歡他?
畫面到了此處,謝泠燃再無法克制地回避。
他聽了下去,可聽到的回答卻不純粹,指涉了“攻略”、“回家”等陌生字眼。
而阮棠所指的家并非洛京宮中。
畫面中呈現的,是謝泠燃從未了解過的地域,同樣全然陌生。
惑妖有至純之心,一旦被蠱,絕無在其面前說假話的能力。
尤其對于阮棠這種毫無靈力,性子又天真爛漫的人。
惑妖妖丹尚未煉化完全,可謝泠燃卻再無法靜下心來。
縱然外頭狂風暴雨,也擋不住他。
“轟隆——”
又一道驚雷響起。
大雨瓢潑進窗臺,阮棠用被子埋住自己,躲在床裏側,思考要不要去關上窗戶。
她倒沒那麽怕打雷,但聽見震耳雷聲還是容易心悸,所以寧願躲得遠遠的。
再不去關上窗,窗臺下擺着的花卉就該被摧殘得只剩枝幹。
阮棠咬咬牙,還是穿鞋下床了,她關窗時,眼花了一下,仿佛看見有人影閃過。
果真,才轉過身,就見謝泠燃無聲無息站在面前,他穿雨而來,眉眼間淌着雨霧般的濕潤感。
阮棠訝異,“燃哥哥,下這麽大的雨,你怎麽過來了?衣服都打濕了,等會兒,我找東西替你擦擦。”
謝泠燃抿唇不言,眼神中暗藏一種沉甸甸的重量實感,叫人看不透。
阮棠繞過他去壁櫥中找巾帕時,身後投下一壁陰影。
謝泠燃跟過來,沒什麽溫度地喊了她:“小九。”
雨夜,燭火遠不夠撐起一室的敞亮。
阮棠好不容易于這昏暗中找見一條巾帕,轉身回望謝泠燃,模模糊糊應:“嗯?”
謝泠燃本就是清冷長相,此刻沾了雨,面容更加出塵。
有幾點細小雨珠正輕緩沿他額角游曳至眼角,還未在下颌彙成一處,便自然落下。
然而這軌跡,卻莫名叫人心折,如同燃了一簇火苗,顫顫的。
那雙淡漠的眼睛被雨水打濕,黑睫之下,含淺淺困惑。
在阮棠詢問的目光裏,謝泠燃輕出聲:“你平日口口聲聲說喜歡我,是真的嗎?”
他只問了最關鍵的問題。
其他什麽攻略、回家,遠沒有這件事來得重要。
阮棠手裏的巾帕一下沒拿穩,掉到了地上,沾上看不見的細塵。
“當然……是真的。”她竭力掩住神色間的慌亂,想去再找一條嶄新的巾帕。
謝泠燃卻将手搭上她肩頭,避開傷口處,近乎是迫使她同他相對視。
橫插進來一段沉默,卻是心照不宣的試探。
阮棠只好硬着頭皮,不确定地問:“燃哥哥,是出什麽事了嗎?”
她将他雙手給反握住,想渡一些為數不多的溫度過去。
随着距離靠近,謝泠燃發梢上有水珠恰好滴落在她手背。
那軌跡在她肌膚上獲得延續,冰涼的一點,不夠觸目,卻足夠驚心。
謝泠燃只為求一個答案,并無意為難她。
“無事。”他低順下眉眼,平靜的語氣卻令人聽出卑微的祈求之意。
他道:“小九,不要騙我。”
謝泠燃的聲音很低,低到足以被風雨聲給盡數吸納。
但他話語卻漾起漣漪,大圈小圈波紋在阮棠心底裏散開,藹藹地蕩着。
阮棠沒去管那條掉落在地上的巾帕,而是踮起腳,直接就着衣袖為他擦幹眉眼上帶的水汽。
一邊小心翼翼擦,一邊絮絮說着:“燃哥哥,你知不知道,其實我在及笄那日,向父皇要了個許諾。”
謝泠燃沒有抗拒,很順從地低下頭來,還擡了擡眼睫,表示在聽。
阮棠繼續說:“以後無論我要求什麽,他都得應諾答應下來……其實我要這個許諾是因為,先前太子哥哥大婚,父皇想把你和三皇姐順便湊一起,那日你駁了他面子……”
阮棠腳踮得有些費勁,說的話也斷斷續續。
謝泠燃有所察覺,忽的曲起條腿,半蹲下身子,仰頭傾聽。
阮棠燦然一笑,一下沒忍住,稱手地摸了摸他腦袋:“按父皇的性子,若你到時候想求娶我,可沒那麽容易,所以我只好替你未雨綢缪咯。”
說到這,她也蹲下身來,目光與謝泠燃平視着,收起笑意認真說:“燃哥哥,我等你以後娶我呢。”
雨連成水簾,把含雜質的光打在彼此身上。
視線互相抵達對方眼裏,也像下起一場潮濕的雨,帶來的是黏膩與勾纏。
無聲對望,好在以依戀做抵,誰都沒有臨陣脫逃。
“燃哥哥,其實你這樣蹲着,跟求婚很像。”
“就是差了一個戒指,不然我就當場答應你了。”
阮棠将左手五指于半空中攤開,看了一會兒。
燭火投到她臉上,一颦一笑皆是嬌意與溫柔。
話裏的用詞多少有些奇怪,謝泠燃不在意,只是問:“戒指要戴在哪裏?”
阮棠思考一下,答:“訂婚戴在中指,若我嫁給你以後,就戴在無名指咯。”
怕謝泠燃聽不明白,阮棠說到哪個手指就動一動,跟在做小孩子拉勾游戲似的。
然而這樣慎重的事并不能算游戲,謝泠燃将冰涼的手牽上來,突然說:“好。”
一場暴雨,阮棠雖然呆在屋裏,卻仿佛也被澆了,整個人都稀裏糊塗。
她既不明白為何謝泠燃冒雨前來,問了些莫名其妙的話後,壓低的氣壓便逐漸回升。
也不明白,他離開前最後說的那個“好”是什麽意思。
遇事不決,先問系統。
于是送走謝泠燃之後,阮棠立刻喊出系統。
“能不能給我查一下謝泠燃的攻略進度。”為了不聽系統啰嗦一堆,她提前把能說的話自己全一股腦說完了,“我知道只有三次機會,這次用完就還剩一次了,我還是要查,快查!”
系統被使喚得懵了一下,頓了頓後檢測出數據。
【檢測到主角“謝泠燃”目前的攻略進度為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