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書閣隐秘
書閣隐秘
元宵一過,清寂已久的翰林院再度熱鬧起來。
清晨便傳出朗朗書聲,然而卻不見朝氣,只剩困倦。
顧知節坐于講臺後方,一雙眼睛自上而下掃過,最終定格于阮棠身上。
倒不是他想為難阮棠,而是這位九公主在為難他,單單拿本書蓋于頭頂,就枕着雙臂安心眯起眼睛,打瞌睡也敷衍得裝都不想裝。
新年一過,即将年長一歲,倒是更加無法無天了。
顧知節嘆一口氣,走到阮棠身邊,帶着怒意叩兩下桌面。
阮棠一驚,睜圓雙眼,“是!”
讀書聲輕了一些,大家都心照不宣,默默關注着這邊的動靜。
顧知節控制了情緒,還算和藹:“九公主,老夫年前讓你抄的《洛京風物》呢?”
“……”阮棠支支吾吾,“顧太傅……我忘了……”
昨日白天裏給謝泠燃送了湯圓,後來她就完全把抄書這事抛之腦後。
今日睡醒想起也來不及抄了,本以為可以蒙混過關,可哪能想到顧知節記得比誰都清楚。
“忘了?”這回顧知節是真的忍不了,他擡手指向門外,擲地有聲地下了責罰,“那煩請九公主現在就去藏書閣抄,什麽時候抄好了再出來!”
讀書聲頓時停住,阮棠小聲道了句“抱歉”,聲音格外清晰。她走出門時,阮芥投來同情的一眼,意思是讓她自求多福。
藏書閣離翰林院并不遠,裏面也都備着筆墨紙硯,所以阮棠什麽都沒帶,兩手空空地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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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層樓高的建築,最上面兩層收錄的史料貴重,得有阮平帝恩準才能上去,下面兩層刊籍多,但幹燥的天氣容易走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有宮人守着,唯獨第三層最清淨,少有人來。
阮棠是覺得有些丢臉,才特意選的第三層。她穿梭在書架間,原打算找本《洛京風物》出來,可不自覺地又被其他書給吸引了視線。這排書架的犄角縫隙裏,不知是誰塞了幾本坊間流傳的話本,這麽難得的事,偏偏被她給好運地撞上。
心裏的那麽點郁悶一掃而空,阮棠也不找地方坐下,直接就靠着書架蹲下來看,後面蹲累了又大大咧咧坐到地上,不僅毫無禮數可言,甚至入神到周圍的環境都杳遠了。
她是借着自然天光讀的書,光線一暗,字跡就朦朦胧胧的,難以辨清。
書中情節正進展到精彩之處,阮棠眯眼啧了聲,不情不願地想要挪到更亮一些的地方,一擡眼就發現面前站着個身影。所謂暗下的光線,也只是被這道身影擋住了而已。
阮棠以為是自己眼花,不太确定地輕喚:“燃哥哥?”
謝泠燃颔首:“九公主,能否先起身來?”
“地上好像是挺髒的……”阮棠手忙腳亂,既要站起來拍幹淨衣裳的灰塵,還要把話本合上往身後藏,同時一邊跟謝泠然打招呼,“燃哥哥,好巧啊,你也來看書嗎?”
“嗯。”
按照編錄順序,謝泠燃想找的書剛剛正好被阮棠的後背抵住,所以才不得不出言提醒她一句。
藏書閣三層的書籍不可外帶,謝泠然彎腰将那本書抽出來,找了角落的案幾坐下。
只是剛坐下沒多久,阮棠便從書架後面探出頭來,“燃哥哥,我夠不着上面的書,你能幫我拿一下嗎?”
這是個合理要求,謝泠燃沒有拒絕,他走回去,取下阮棠手指着的那本書,“給。”
“謝謝燃哥哥。”阮棠回以甜甜一笑。
一開始,阮棠并沒有與謝泠燃同桌而坐,反倒保持距離地隔了幾個位置,她像模像樣地研磨鋪紙,心裏默念一句,再動筆謄抄一句,看起來模樣認真。
如此互不幹擾,正合謝泠燃心意,他也垂下眸,專心看向手中的書卷。
可剛寫了三句話,阮棠就沒耐性地擡了次眼,偷偷望向謝泠燃。
“唉——”她像是遇到了不解之處,長長嘆一口氣,在靜谧的藏書閣中顯得不合時宜。
聽到這聲,謝泠燃無動于衷,連眼尾的褶也沒擡起一下。
阮棠撇撇嘴,拿起紙張湊過去,指着某句話虛心請假:“燃哥哥,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啊?”
謝泠燃掃一眼紙上寫得七歪八扭的字,并未第一時間解釋,而是問:“九公主在抄什麽?”
阮棠睜眼說瞎話:“《洛京風物》啊。”
謝泠燃一語道破:“這并非其中的句子。”
被揭穿了,阮棠也不惱,自若答話:“自然不是,因為這是小九想對燃哥哥說的話。”
“……”謝泠燃薄白的臉色見了些紅,阮棠不再逗他,心滿意足地繞回原來那張桌子。
她正拾起筆,謝泠燃卻突然開口指正:“指實掌虛,筆直鋒圓,九公主握筆姿勢不對。”
阮棠如何能聽不懂謝泠燃說她字醜的言下之意,可如果寫個字都要像他般一眼一板,未免也活得太累了些。
于是她笑眼彎彎,陰陽怪氣卻又乖順溫軟,反駁道:“謝老師,執筆無定法,小九的字是醜了點,但你剛才也看懂了呀。”
“老師?”謝泠然琢磨一遍這兩個字的含義,不太理解。
“不是說你老啦,老師就是先生的意思嘛。”話到嘴邊,阮棠突然好奇,用帶了點惡趣味的口吻又問,“那燃哥哥知道老公是什麽意思嘛?”
“不知。”一字之差,兩個詞的含義确實大不相同,謝泠燃如何能猜得出來。
阮棠眼珠轉了轉,臉不紅心不跳地開口诓騙:“那我說得好懂些,其實呢,就是指我們倆的關系,你是我老公,得喊我一聲老婆。”
窗外,麻雀打了幾個旋,又落回枝頭,叽喳不停。
藏書閣內卻蔓開沉默,謝泠燃收回眼,很明智地沒有接話。
但這茬還沒過去,阮棠沒皮沒臉地催促:“燃哥哥,你喊一聲?”
謝泠燃明确拒絕:“不必了。”
阮棠擱筆,過過去扯他衣袖撒嬌,“你喊嘛。”
“……”
謝泠燃原以為,只要他态度足夠冷,阮棠鬧乏了也就會停下。
可偏偏她換了個戰術,出其不意地脆聲喊:“老公。”
其實謝泠然從始至終都沒猜明白這個詞是什麽意思,但光聽起來就覺得非常不對勁,他立刻蹙眉制止:“不許喊。”
“我就喊,老公老公老公!”阮棠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連喊三聲後同他商量,“不過要是你肯喊聲老婆,我就不喊了。”
謝泠然沒有表态,指節卻泛白,像是還在隐忍情緒。
阮棠憋笑憋得肚子疼,來了個最後的結尾:“老公你說句話呀。”
謝泠燃再忍不下去,終于開口警告:“九公主,你若再這般,我便——”
說到一半的話被打斷,阮棠身子往前,像是強搶良家少女的歹徒一般,惡聲惡氣問:“你便如何?”
這會兒湊近了看,謝泠燃是真的好看。
皮膚白到不見一絲瑕疵,淡漠的眉眼像畫,唇色又猶如落了點朱砂。
因為意識到自己或許被調戲了,動了怒意,眸中還有種水光潋滟的疏離之美。
阮棠口幹舌燥,正想舔一舔唇,卻發覺不妙——
她怎麽又跟上次一樣動不了了???
“系統,這都什麽時候了?你控制我做什麽?”
系統撇清關系:【檢測到是主角“謝泠燃”為宿主施了定身咒。】
定身咒?好嘛,這算什麽男人,好意思跟她一個小姑娘玩術法?
阮棠逆反心理上來,“系統!你之前說的金手指現在能開嗎?!”
系統似乎猶豫了一下:【宿主想要什麽用途的金手指?】
阮棠在心裏冷笑:“幫我破了這該死的定身咒!”
四周安靜下來,沒有阮棠那一聲聲擾得人心煩意亂的“老公”,謝泠燃沉着不少。
他未曾看向阮棠,低眼解釋:“抱歉,九公主不必慌張,在下施的定身咒半柱香以後便可自行解開。”
定身咒雖已被系統破解開,但阮棠仍裝得一動不動,心裏飛快地盤算着報複的法子。
謝泠燃全數的注意力又再次放回了書卷裏,阮棠試探地眨眨眼,他沒發現,小幅度地彎一彎唇,他仍舊沒發現。
看來謝泠燃對自己的術法很是放心,可實力越強便越容易在心理上輕敵。
阮棠抓住這個機會,撐着桌面往前一撲,想吓一吓他:“喂!”
同一瞬間,謝泠燃冷眼望來,帶着殺意的靈力四溢,不過是一種下意識的防備。
他周身靈力如霜,讓人膽寒,阮棠被瞧得手軟,加上靈力無形的壓迫,身子不穩往前倒去。
謝泠燃閃身,卻已避之不及,反而因他後仰的動作,額角正好任由阮棠的唇畔擦過。
心意攪亂,四溢的靈力一下就稀薄起來,原本該是個懷抱,可眼下卻變成了親吻,哪怕只接觸到了額頭,也足夠讓謝泠燃感到愠怒。
下一刻,兩人又雙雙地往地上倒去,女上男下,姿勢暧昧。
“你……”謝泠然氣急,半天才找出一個合适的形容,“輕薄!”
阮棠擺手,欲哭無淚地替自己辯解,“抱歉燃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是是是,是我輕薄,都是我的錯,燃哥哥你別生氣。”
阮棠急得身子亂扭,唯恐解釋不清。
“從我——”後兩個字謝泠燃實在難于啓齒,便拉下臉,“下來。”
阮棠抿唇,竭力想表現得真誠一些,“我動不了,有你施的定身咒。”
剛不小心撲倒謝泠燃時,阮棠就着急忙慌地想從他身上下來了。
可偏偏系統在這時候卡了個bug,破解一半的定身咒又再度複原如初,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謝泠然閉眼,飛速默念一個解咒訣,便伸手要去推開阮棠。
剛一擡手,阮棠突然不顧形象地哀嚎了聲:“疼!”
阮棠花樣太多,謝泠燃疑心她是作假,餘光卻掃見她眼裏噙了淚,眼尾也紅。
謝泠燃手上的動作稍稍停頓,語氣冷硬:“我還沒用力。”
“你扯我頭發了……”阮棠頭皮的某個部位發麻,卻不能去揉一揉緩解,音調便有了哭腔。
她眸中晶瑩的淚花沖淡幾分謝泠然的怒意,他深吸一口氣,逼自己迅速冷靜下來。
罪魁禍首是一根翠玉珠釵,插在阮棠的烏發中,釵尾金絲銀線,釵頭镂空雕一朵芙蓉,樣式繁瑣。
釵頭雕花部分又恰好劃破了謝泠燃的缂絲錦袍,兩者勾纏在一起,絲線纏繞着芙蓉,遠看就像是覆了層新雪。
所謂“身體發膚”,在謝泠燃的認知裏,女子的發也該是不容外人觸碰的,偏偏阮棠還在一旁催他快些。
內心幾經猶豫,謝泠燃指尖微彎,還是搭上那根珠釵,迅速将其摘下,避開了發。
少了珠釵盤着,阮棠的烏發在頃刻間散落開來,她怔愣之間,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恰在這時,窗外傳來一聲喊叫,同時驚擾兩人。
“你們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