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你小時候兇不兇?
第28章 第 28 章 你小時候兇不兇?
沈南皎沉默片刻, 眼角餘光瞥向薛庭笙——薛庭笙的視線方向顯而易見在看那邊,而且整個街道上一堆面容模糊的路人,只有那白衣青年和他身邊的小女孩格外醒目。
他遲疑:“那不會是……小時候的你吧?”
薛庭笙:“白衣的是太簇, 小女孩是我。”
沈南皎:“太簇這個名字聽起來好耳熟——”
薛庭笙:“蛟龍。”
薛庭笙一說出關鍵詞,沈南皎立刻記起了這個名字對應的形象——北冥山上那條渾身雪白的蛟龍!
他沉默下來, 和薛庭笙一起擠在窗戶邊,呆呆看着窗戶外面。
白衣青年與小女孩停在一個攤位面前, 不知道在和攤主說什麽。
沈南皎:“你能打得過太簇吧?”
薛庭笙皺眉:“不好說,得看幻境複制出來的太簇到底有幾分真正的實力。”
于是兩人繼續沉默,沉默的同時又無聲而默契的繼續盯着樓底下那兩個人。
在這沉默的間隙中, 沈南皎緩慢地呼吸, 每次呼吸都有一股鐵鏽腥甜的味道從鼻腔流進喉嚨——是流鼻血的後遺症, 也可能是鼻子裏的血沒有流幹淨。
他腦子裏有點亂, 也沒敢再看薛庭笙。
他覺得自己可能是被幻境影響了, 這個幻境說不定有什麽能令人意亂情迷的能力……必然如此。
這時樓下的白衣青年從自己腰間錢袋裏掏出人間銀錢付賬, 小姑娘從商販手中接過了一盞荷花燈。
沈南皎略感意外:“他還會付錢啊?”
他和太簇交集不多, 對太簇的印象只剩下讨厭人類這一條。別說按照人間規矩買東西付錢了,太簇願意化成人形沈南皎都覺得挺意外。
畢竟被太簇養大的薛庭笙,可是連他那套有感而孕的鬼話都會相信。
一人一龍看起來都沒什麽腦子。
薛庭笙沒理會沈南皎的問題——她以為沈南皎在嘲諷太簇, 不過薛庭笙還沒有閑到要去給太簇正名的程度, 所以姑且不管沈南皎的問題。
她下了決定, 道:“我們跟上去,我找機會引開太簇, 你去殺了那個小的。”
沈南皎:“啊?我?殺你?”
薛庭笙擡頭, 看見沈南皎睜得滾圓的眼睛。
他眼睛這樣睜大時,眼睫毛長得更明顯,無論是上睫毛還是下睫毛都很長, 淺色的眼珠子裏滿是茫然。
薛庭笙:“不然你去打太簇?”
沈南皎:“……”
想到之前只有一面之緣的純白蛟龍本體——他整個人塞進蛟龍嘴巴裏都不夠對方塞牙縫的。
如果是修為尚在的沈南皎,大概會回答我來就我來。
但他現在是修為幾近于無的沈南皎。
沈大少爺摸了摸自己鼻尖,提出最後一個問題:“小時候的你,呃,兇嗎?”
薛庭笙回憶了一下自己幼年期的戰鬥力,再擡眼看看面前的漂亮花瓶,沉默。
沉默了一會兒,她從自己芥子囊中取出一把長弓,遞給沈南皎:“用這個,應當足夠了。”
這把觀風月是沈南皎慣用的長弓,他死後便落到了薛庭笙手裏。
薛庭笙不善用弓,但因為這把弓又确實是樣好東西,她一時半會沒想好怎麽處理,就一直擱置在自己的芥子囊內。
如今兜兜轉轉,這把弓倒是又回到了沈南皎手上。
兩人動作迅速的下樓,彼時外面已經完全是夜幕籠罩——這鎮子白日裏冷清,晚上倒是熱鬧,街道兩側商販不斷,有門面鋪子,也有支着地攤的,賣的東西五花八門,但以花燈為最多。
街道上行人大多三兩成群,多為年輕男女,而且人手一盞荷花燈。
也有拿着其他樣式花燈的,不過到底是少,仍舊是荷花燈占了主流。
薛庭笙目光迅速的往人群中搜羅,很快就找到了太簇和幼年版的自己——彼時跟在太簇身邊的小女孩,雖然還是瘦弱蒼白,但已經衣着得體,皮膚白淨,看上去完全是個普通人類的樣子了。
他們買了花燈,慢慢走在人群中,走的速度不快,想要跟上去不難。
薛庭笙為了不讓自己在人群中顯得異類,于是也從芥子囊中取出幾粒碎銀子遞給旁邊的商販,随意從燈架上挑走一盞荷花燈。
她也沒細看那盞荷花燈長什麽模樣,挑了燈就打算混入人群中去接近太簇二人——然後薛庭笙剛邁開腳步,衣袖被人扯住。
她回頭,看見沈南皎一手扯着她的衣袖。
雖然扯着薛庭笙的衣袖,然而沈南皎人并沒有在看薛庭笙,而是半彎腰在認真的挑花燈。
花燈架旁邊用于展示的荷花燈已經點上了蠟燭,燭火透過一層緋紅色油紙,也變成忽明忽暗的紅,鋪陳于沈南皎臉頰上。
他當真在費心思的挑花燈,抓住薛庭笙衣袖是怕二人被街道上的人群擠散。
薛庭笙感到無語:“你在幹什麽?”
沈南皎:“買花燈啊,你不是都付錢了。等等,你不會沒有付我那一份吧?”
他扭過頭來,帶着一點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薛庭笙。
薛庭笙:“……一塊付的。”
沈南皎:“那你還問我。”
沈南皎嘀咕完,把頭轉回去還想繼續選花燈。
薛庭笙笑了——被沈南皎無語到才笑。
她終于意識到,原來人在無語的時候真的會笑。有時候薛庭笙很想掰開沈南皎那個花瓶腦袋,看一下裏面裝的都是什麽品種的草包。
從成堆的花燈中随手扯出一盞塞進沈南皎懷裏,薛庭笙道:“選你個頭,随便拿一盞就行了!”
沈南皎:“可是……”
薛庭笙:“閉嘴!”
她抓住了沈南皎的手腕,擠進人群之中。
好在太簇化作人形時那一身白衣足夠顯眼,薛庭笙往前小跑幾步,目光精準的在人群中将那白衣青年和小女孩找了出來。
她在找人,沈南皎在端詳自己手裏的燈——薛庭笙随手塞給他的是一盞兔子燈。
沈南皎看了會兒自己手上的兔子燈,又看向薛庭笙手上拎着的荷花燈。
他撇了撇嘴:“怎麽我的是兔子?”
薛庭笙眼角餘光注意着太簇,并沒空搭理沈南皎,回答:“随手抓的。”
沈南皎:“那為什麽你的是荷花燈?”
薛庭笙覺得他很煩,便将荷花燈塞給沈南皎,并搶走了他懷裏的兔子燈自己拿着。
沈南皎懷裏揣着的燈一下子被搶走,一下子又被塞了盞新的燈。
他茫然:“你為什麽搶我的燈?”
薛庭笙:“……閉嘴。”
她把沈南皎手上那盞荷花燈也搶走,一手拿着兩盞燈,打算一盞燈都不給沈南皎留了。
沈南皎不服氣:“你怎麽連我的荷花燈也搶走?”
薛庭笙:“閉嘴!屁話那麽多就別要燈了!”
沈南皎:“我又沒說不要——至少把我的兔子燈還……”
薛庭笙擡手示意沈南皎閉嘴,沈南皎連忙把嘴巴閉上,表面上假裝和薛庭笙一起研究燈籠,實則二人眼角餘光都瞥向那白衣青年與小女孩。
只見那二人停留在了一個糖畫攤子面前,白衣青年面無表情,小女孩則伸出手搖動糖畫轉盤。
糖畫攤子旁支着挑高的燈籠,燈光搖曳清晰照着站在攤位前的青年與小女孩。
小女孩清瘦得厲害,灰青色衣裙穿在她身上有些松散,她伸出來搖動轉盤的手腕是一截纖細的皮包骨。
沈南皎用眼角餘光看了小女孩好幾次,無論如何也無法将那瘦弱到有些脫相的小女孩與薛庭笙聯系到一起。
薛庭笙固然身姿纖細,然而并不瘦弱。
而且她很兇,這個小女孩看起來不兇,不僅不兇,還顯得有些可憐可愛。
沈南皎壓低聲音:“你小時候怎麽是這樣?”
薛庭笙回答:“別逼我扇我孩子的父親。”
沈南皎:“……”
糖畫轉盤被小女孩撥動,那根滾碌碌搖擺不定時,白衣青年微微側臉,眼眸瞥向薛庭笙與沈南皎——薛庭笙立刻警覺起來。
她扣着沈南皎手腕大步向前,頂着太簇懷疑的目光,直接一步走到了糖畫攤子面前。
沈南皎被她拽得踉跄,哎喲一聲撞上薛庭笙後背。
薛庭笙沒空理他,兩眼盯着猶在轉個不停的糖畫轉盤,對老板道:“我也要一個!”
糖畫老板擡眼一看,少年少女并肩而立,端的是十分相配。
他不禁眯眼露出一個善意的笑來,道:“稍等,這個小姑娘先來的,得等她轉完。”
薛庭笙:“哦——”
沈南皎這時候站穩了,扶着薛庭笙肩膀探頭,問:“一定要轉轉盤嗎?哦對了,這是什麽東西?”
沈大少爺還沒吃過糖畫。
他入人間也沒幾年,雖然在常識上比薛庭笙強一些,但對于人間的東西,也并沒有比薛庭笙博聞廣見到哪裏去。
薛庭笙言簡意赅的回答:“糖畫。”
這時被小姑娘撥動的指針轉停,最後指向一條鯉魚。
老板連忙道:“恭喜恭喜,是鯉魚,魚躍龍門,年年有餘!”
在說話的空隙間,老板已經用勺子颠起糖料,牽絲澆築于石板之上。
小女孩轉完轉盤,往旁邊讓了讓,輪到薛庭笙和沈南皎站到轉盤面前。
薛庭笙本意并不是想吃糖畫,所以随便用手扒拉了一下,見指針停在了蝴蝶上,便也就收回了目光。
沈南皎蹲在轉盤面前,滿臉糾結:“你說我是選龍好呢,還是鳳凰比較好?鯉魚也不錯,這個馬踏飛燕我也喜歡。”
薛庭笙:“随便你。”
沈南皎:“要不然我們買二十四個吧?每個圖案都買一種?”
他說完這句話,久久沒有得到薛庭笙的回答。
沈南皎奇怪于薛庭笙為什麽不回答自己,轉過頭看了一眼,正好對上薛庭笙看弱智的表情。
不只是薛庭笙,旁邊的小女孩也用一樣的眼神看着沈南皎。
老板遲疑:“所以你們要買幾個?”
薛庭笙繃着臉,從芥子囊中掏出碎銀遞過去:“買二十五個,一個蝴蝶,剩下的每個圖案來一個。”
小女孩的鯉魚很快做好了,她舉着糖畫鯉魚,好奇的看着旁邊那對奇怪的大哥哥大姐姐——太簇也不催她,随便她好奇的站在那裏看。
太簇對孩子一貫是放養,只要孩子還活着才不管其他。
小女孩看了一會兒,跑回太簇身邊,小聲:“那個姐姐好奇怪,她的相好是個傻子,她還對他不離不棄,是不是因為他長得很漂亮?”
太簇冷淡回答:“關我屁事。”
老板掂了掂薛庭笙遞來的碎銀子重量,當即喜笑顏開,用勺子颠出滿滿一勺的糖料,開始了自己炫技般的圖案澆築。
沈南皎是第一次見糖畫,覺得很有意思,站在攤位邊津津有味的看。
而薛庭笙卻對糖畫沒有絲毫興趣,眼角餘光只顧着瞥太簇和幼年的‘自己’,拿在手裏的蝴蝶糖畫根本無心食用。
眼看那道白衣越走越遠,薛庭笙立刻拉住沈南皎手腕就去追。
沈南皎被拽得身子一歪,喊:“唉我的糖畫——”
薛庭笙把自己手裏的糖畫蝴蝶塞給他:“吃吃吃,給你吃,把嘴巴閉上!”
多買的那二十四個糖畫,沈南皎一個也沒拿到手,手上只有一個被薛庭笙塞進來的蝴蝶糖畫。
他跟着薛庭笙在人群裏跑,邊跑邊忍不住回頭,那個糖畫攤子太小,轉瞬間被淹沒在人群裏。
這時跑在前面的薛庭笙忽然腳下急停,沈南皎忙着想自己的糖畫,沒能跟上薛庭笙的節奏,一下子撞到薛庭笙後背。
薛庭笙被撞得踉跄了兩步,懷裏的花燈滾落在地。
沈南皎剛要喊‘花燈’,薛庭笙已經反應迅速的探出腳尖勾住花燈,輕輕一踢将花燈抛起——沈南皎配合默契,伸手出去接住被抛高的花燈。
那盞荷花燈又回到了沈南皎手上。
不過薛庭笙沒在意,拽着沈南皎胳膊,低聲:“他們在看射燈籠游戲。”
沈南皎接着花燈的胳膊被薛庭笙拽住,只能繼續保持那個姿勢,目光順着薛庭笙指引的望過去。
只見前方不遠處,就是射燈籠的擂臺。
那擂臺半人高,臺上一面十尺高的木頭架子,上面按排按列紮着整齊的燈籠——燈籠用塗了螢火粉的紙料紮成,無火自亮,隔着一層紙皮,隐約可見燈籠裏面模模糊糊裝着什麽東西。
這次沈南皎看懂了——射燈籠游戲嘛!他在望棠山也玩過的。
這些燈籠裏面裝的是獎品,單個射中的燈籠裏面只有單個的獎品,若要連續拿走多個燈籠裏面的獎品,必須在半柱香的時間□□中指定的燈籠數,才能将所有射中的燈籠獎品盡數拿走。
沈南皎:“真看不出來,太簇還會幫你射燈籠。”
薛庭笙沒理他,只是微微皺了下眉。
她不記得太簇有沒有幫自己射過燈籠了——對于來到北冥山之前的記憶,薛庭笙一直沒有很清楚的印象。
她不太喜歡那個時間段的自己,連帶着平時也絕不會刻意的去回想,加上歲月悠悠,久而久之,大部分記憶都變成了模糊的幾個印象。
人群中,小女孩兩眼閃閃發光的盯着燈籠架子。
她盯着燈籠架子看了好一會兒,糾結半晌,小心翼翼扭過頭望向太簇,輕輕扯了下太簇的衣袖。
那種充滿希冀和卑微小意的表情,出現在瘦弱幹淨的女孩臉上,确實令人不自覺憐惜。
但是沈南皎只要想到這個女孩子不是別人,而是小時候的薛庭笙,他就覺得很奇怪。
嘴巴裏咬碎的糖畫頓時也不甜了,他目光飄移了一會,悄悄瞥向站在自己身邊的薛庭笙。
薛庭笙還在觀察那兩個人的情況,沒有看他,也沒有兇巴巴的喊他把眼睛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