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別總是關注一些不重要的……
第27章 第 27 章 別總是關注一些不重要的……
為了确保将薛庭笙推開, 沈南皎的掌心幾乎親密到沒有任何縫隙的貼在薛庭笙臉頰上。
她臉頰皮膚上的黏糊血跡也跟着蹭到沈南皎掌心,皮膚和皮膚摩挲時發出輕微‘咕叽咕叽’的粘稠聲音。
那種黏膩的觸感很奇怪,沈南皎一時半會找不到觸感接近的比喻。
他張開的手指縫隙間露出薛庭笙的眼睛, 她面無表情盯着沈南皎,片刻後慢吞吞開口:“給我一張幹淨的手帕。”
她說話時, 唇瓣一張一合,有溫熱的氣息落到沈南皎掌心。
沈南皎迅速抽回手, 被薛庭笙這樣提醒,他終于想起自己還有個裝了很多東西的芥子囊;就是不知道在幻境裏芥子囊還能不能用。
他試探着伸手往腰間芥子囊裏一摸——還能用。
扔給薛庭笙一張幹淨的手帕後,沈南皎自己也抽出一張手帕擦拭自己掌心, 抱怨:“所以我們到底在躲什麽?”
剛剛薛庭笙拽他胳膊的躲避意圖十分明顯, 不過沈南皎搞不明白, 這個幻境裏有什麽東西是需要薛庭笙去主動躲避的。
薛庭笙正在用手帕擦拭自己的臉, 抽空回答了沈南皎:“這裏已經是幻境深層。”
沈南皎感到詫異, 往旁邊看了看, 果然發現有好幾個路過的人, 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們倆。
他們現在能被看見了——因為是深層幻境。
随着幻境對被投射者記憶入侵的程度變化,幻境也會從淺層幻境逐漸進入到深層幻境。
淺層幻境對外來者沒什麽殺傷力,因為它還不夠真實, 不足以欺騙外來者的意識。但如果是深層幻境, 就足以致死了。
在深層幻境中所受的傷, 是真實的受傷,同理, 人如果死在深層幻境中, 那就是真的死了。
沈南皎:“這幻境入侵記憶的速度還挺快……所以,言歸正傳,你剛才在躲誰?”
薛庭笙仍舊在用手帕擦臉, 因為手帕遮蓋着臉的緣故,她聲音有些沉悶:“太簇和‘我’。”
沈南皎很快的反應過來:“幻境中的‘你’?”
薛庭笙的大半張臉都被手帕蓋住,那雙濃黑的眼珠滾動着瞥向沈南皎,在太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那對眼珠像兩塊打磨圓潤的黑琉璃。
沈南皎注意到她忽然看向自己,不明所以,歪了歪腦袋,也盯回去。
二人四目相對了一會兒,薛庭笙眼珠轉動,視線又撇開了沈南皎,道:“說什麽廢話,不是‘我’自己還會是別人嗎?”
這裏是以薛庭笙的記憶為地基所鑄造的幻境,她所說的‘我’自然也就是指薛庭笙自己了。
沈南皎回憶了一下,剛才他就站在薛庭笙身邊,如果附近有第二個‘薛庭笙’,他肯定會看見的。
畢竟薛庭笙本身就是一個很醒目的人。
但是沈南皎回憶了半天,愣是沒有回憶起來。
剛才他和薛庭笙站在街口,街道上零星有行人,但都是很不起眼的身影,和這個街道灰青色的牆磚地面融為一體,沈南皎去回憶他們時只能回憶起一個模糊的影子,根本記不起那些路人長什麽模樣。
不應該啊!
他怎麽可能認不出薛庭笙?
薛庭笙就算是變成灰灑進沙漠裏,他也應當一眼把薛庭笙認出來才對!
沈南皎還在那糾結的瞎琢磨,而薛庭笙已經把臉擦幹淨了。
她用靈力在自己掌心幻化出一道鏡子,低頭對着鏡子看了看,确定自己臉上的血跡都被擦幹淨——那條髒手帕被薛庭笙随手掐了個聚火決燒幹淨。
她回頭,見沈南皎滿臉放空糾結的表情。
也不知道在糾結什麽——她這個被幻境窺探了記憶的人都沒覺得糾結,他有什麽可糾結的?
薛庭笙走過去拍了拍沈南皎的肩膀,沈南皎不動,回答:“我在思考。”
薛庭笙:“思考怎麽出去?”
沈南皎:“啊?哦哦,對,要想一下怎麽出去……”
薛庭笙:“……”
薛庭笙:“那你剛剛在思考什麽?”
沈南皎扭過頭,那雙本該含情脈脈的桃花眼,此刻充滿不解困惑的注視着薛庭笙:“沒道理啊,你都看見你自己了,我為什麽沒有看見?我怎麽可能沒注意到那麽大一個薛庭笙?”
薛庭笙:“……”
算了,人不與狗争。
薛庭笙繞開沈南皎往前面街道上走去——街道上已經沒有了太簇和‘她’的身影。
剛才薛庭笙之所以躲,也是擔心被太簇發現。目前尚且不知道這個幻境的威力,所以就暫時當它虛構出來的‘太簇’确實具備太簇的能力那樣來應對好了。
太簇作為蛟龍,感知能力相當敏銳。
如果自己站在後面一直盯着他們看,很容易就會被太簇發現。就算薛庭笙能克制住自己的目光,但也不能保證沈南皎不壞事。
所以保險起見,剛才薛庭笙才拽着沈南皎躲了一下。
沈南皎三兩步追上薛庭笙,還在糾結:“是不是這個幻境針對我?”
薛庭笙不耐煩:“自己眼瞎怪幻境?”
沈南皎憤憤不平:“我怎麽可能沒看見你!”
薛庭笙眼皮跳了跳,深呼吸,冷冷扔出一句:“閉嘴!”
沈南皎:“你不覺得這很反常嗎?”
薛庭笙:“閉嘴!”
沈南皎:“話說回來太簇又是誰?這個名字聽起來好耳熟。”
薛庭笙:“閉嘴!”
沈南皎:“唉我手帕呢?你用完了得還我啊。”
薛庭笙:“……”
薛庭笙:“閉嘴!”
兩人說話各說各的,口角糾紛間也不耽誤走路,說着說着就走進了一家客棧。
客棧大廳裏分散的坐着幾桌客人,店小二見有新客進來,熱情上前問是吃飯還是住店——薛庭笙面無表情道:“住店,一間上房,飯菜挑好的招牌菜送到房間裏來,沒事不要來打擾我們。”
“付錢。”
她後一句話是對沈南皎說的,沈南皎也不覺得有哪裏不對,伸手往自己芥子囊裏一摸,摸出兩塊銀錠子扔給店小二。
因為錢給的多,所以店小二安排房間也很快,并且絕口不問為什麽兩個年輕男女要住一間房這種廢話。
單間上房,床只有一張,從窗戶處往外看可以看見客棧大門的入口。
薛庭笙站在窗戶邊,眼睫低垂盯着窗戶外面想了半天——她在想要怎麽破除這個幻境。
薛庭笙和幻境打交道的經驗很少,她以前遇到的那些幻境和貝海幻境也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東西;薛庭笙以往的經驗沒辦法用在貝海幻境上,想了一會兒想不出什麽頭緒。
因為想不出什麽頭緒,所以想着想着,她就開始不自覺的走神發呆,大腦放空,眼睛的視線也放空。
直到一股食物的香味将她思緒拽回,薛庭笙一回頭,看見沈南皎在吃烤鴨。
薛庭笙:“……”
薛庭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吃東西?”
沈南皎覺得莫名其妙:“不管什麽時候也不能耽誤吃東西啊!”
薛庭笙無語了片刻,後知後覺也感覺到了一點饑餓,幹脆走到桌邊坐下,拿了筷子也吃起烤鴨來。
烤鴨皮酥肉嫩,鹹香帶甜,被烤得恰到好處。
薛庭笙默默加快了吃東西的速度,并搶在沈南皎前面掰走了烤鴨腿。
等沈南皎啃完鴨腦袋,伸手想去摸烤鴨腿時,盤子裏已經只剩下幾塊幹骨頭。
他盯着那盤幹骨頭看了一會兒,擡眼看向薛庭笙——薛庭笙咬着烤鴨腿的骨頭,滿臉‘我在思考’的呆滞表情。
沈南皎:“……”
沈南皎:“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吃烤鴨腿!!!”
明明是他先看上烤鴨腿的!
薛庭笙面無表情:“不管什麽時候都要吃烤鴨腿……啊這個不重要。”
她把骨頭嚼碎咽下去,抓起一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涼茶:“現在的重點不是烤鴨腿,是怎麽離開這個幻境,金羽仙鶴還在你身上吧?”
沈南皎拍了拍自己腰間的芥子囊:“在我的捕靈網內,安全着呢。放心,我們現在已經在貝海幻境的深層幻境之中了,破解它簡直是輕而易舉!”
沈南皎滿臉自信,眉目飛揚。
薛庭笙無視他的廢話,直奔主題:“有話快說,不要繞圈子耽誤時間。”
沈南皎撇了撇嘴,想裝一下但是沒裝完,不過還是老老實實說了下去:“萬寶書上有記載貝海幻境的解法——只需在深層幻境中找到幻境核心,殺了核心就能破除幻境。”
薛庭笙思索片刻,很快就反應過來:“要殺了幻境中的‘我’?”
“沒錯。”沈南皎點頭,道:“幻境複制出來的泡影,頂多只有本體九成的實力,你去殺‘你’,輕而易舉嘛!”
薛庭笙:“……”
薛庭笙:“理論上來說是這樣。”
沈南皎愣了愣:“——你說理論上,什麽意思?”
沈南皎之所以如此悠閑自得,便是篤定了薛庭笙本尊必然勝過幻境制造的泡影,他們要破開貝海幻境完全是必然的事實。
然而此刻坐在他對面的薛庭笙,卻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薛庭笙起身,走到窗戶邊。
沈南皎不明所以,也站起身跟着薛庭笙走到窗戶邊,順着薛庭笙的視線往下看。
此時天色已暮,但鎮子街道上并不冷清,甚至在天色暗下來之後,街道上的人變得更多了。
沈南皎盯着街道上人來人往的場面看了一會兒,沒看出什麽特別的,扭過頭問薛庭笙:“你在看什麽?”
薛庭笙:“等人。”
沈南皎頓時露出了無語的表情。
雖然不知道薛庭笙在等誰——不過十有八九是在等她自己的幻影。
想到這個可能性,沈南皎也不回去坐着了,而是和薛庭笙一起站在窗口,瞪大兩眼表情嚴肅的盯着樓底下。
他就不信自己這次還能看不見‘薛庭笙’?
兩人直站到腿都微微發麻。
原本一直保持一個姿勢的薛庭笙忽然動了動腳腕,沈南皎跟着動了動腳腕:“還沒來嗎?”
薛庭笙:“來了。”
薛庭笙這短短兩個字,令沈南皎立時精神大振,兩眼炯炯有神望向樓下。
他很快就找到了薛庭笙的目光停留所在,卻并沒有看見‘薛庭笙’,而只看見一個白衣青年,牽着一名細瘦矮小的短發女孩子。
這兩個人沈南皎都不認識,他搞不明白薛庭笙為什麽要看這兩個人,覺得莫名其妙——正當沈南皎困惑時,薛庭笙抓住他胳膊往旁邊一躲,避開了窗口。
兩人在窗戶邊擠成一團,挨得很近,薛庭笙幾乎是貼在了沈南皎胸口。
這令沈南皎不得不注意到薛庭笙,他頓時沒心思關注那兩個人了,眼睫一垂,就看見薛庭笙半張臉貼着他胸口的衣襟。
那窗戶大開着,風從窗戶外面吹進來,吹得室內燭火搖曳。
燭火的光是那種很溫暖的橘黃的色調,搖晃着,穿過薛庭笙臉頰側垂下的碎發的間隙,照在她臉上,照得薛庭笙蒼白的皮膚都有了暖意。
但仍舊很白,白得像一張紙,沒什麽血色,偶爾她情緒激動起來,脖頸上青色血管微微跳動,臉頰上的紅血色也攀岩上來。
紅,黛,白,三色邊界分明的交織在薛庭笙這個人身上。
邊界過于分明的顏色會讓一個人顯得很冷冽,但是今夜燭火昏暗,沈南皎自高處垂眸低望,看見薛庭笙那雙黑琉璃似的眼珠裏浸着火光,是一簇暖和晃動的昏黃色。
沈南皎咽了下口水,好像囫囵咽下去一顆心髒,胸腔裏咕咚咕咚跳得飛快,心跳聲撞得他腦子有點發暈,不自覺抓住了窗戶框的邊緣,指節用力到泛白。
他腦子裏不合時宜的想起了翠錢鎮客棧。
在翠錢鎮客棧裏,有一回沈南皎去洗澡,在湯池子裏撞見薛庭笙——她肩胛骨往下都泡在熱水裏,那熱水是奶白色的,有很潮濕的荷花香氣。
而薛庭笙的肩背線條卻削瘦伶仃,如一支荷花筆直的花/莖。
夜是黑的,燭光是亮的,薛庭笙的肩膀蒼白得像一張白紙裁出來的,讓人擔心她泡在水裏會不會被水浸壞。
薛庭笙還歪着腦袋,從窗戶縫隙間往外看——忽然額頭上感覺濕潤潤的。
她伸手摸自己額頭,“下雨了?沒下……嗯?”
她盯着自己手心,發現自己手指上蹭到了濕潤新鮮的血。
薛庭笙沒往沈南皎身上想,還以為屋頂上倒挂着一個在流血的索命鬼,所以擡起頭來往天花板上看,意圖一探究竟。
結果一擡頭,就看見沈南皎表情呆呆的挂着兩管鼻血。
鼻血已經流過他嘴巴和下巴,滴滴答答淌到衣襟上。薛庭笙和他貼得太近,所以也有一些滴到了薛庭笙的額頭上。
他不知道在發什麽呆,不去擦也不去舔,長長的眼睫毛半垂着,血跡蜿蜒在他人中與嘴巴上,薛庭笙光是看見,就覺得自己口腔裏嘗到了那種澀而腥甜的氣味。
她愣了愣,不明所以,懷疑沈南皎是不是被什麽她沒有察覺到的妖怪勾走了魂,所以試探性的喊了一聲:“沈南皎?”
他很快的回過神來,一下子站得筆直,用自己袖子快速在鼻子底下亂擦一氣。
沈南皎給自己擦鼻血倒是比給別人擦要擦得幹淨,但也沒有特別幹淨,鼻子旁邊和左邊臉頰上留下幾道暗紅色調的影子。
他擦完鼻血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嗯嗯,我在,怎麽?你看見人了?”
薛庭笙:“……嗯,人出來了。不過它警惕性很強,我們不能直接站在窗戶邊看。”
沈南皎:“這樣啊。”
他扭過頭去,順着薛庭笙目光的方向往外看,仍舊只看見那白衣青年,和跟在他身邊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