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4
04-4
江故關上門。
周上往後走,但是并不是要去睡。
他走去廚房,倒了半杯熱水,放着手上搖晃着晾涼。
又走到能看得見客廳洗手間的位置坐下。
江故想盡力裝得若無其事,其實本來也确實就不是什麽大事,可是生理上的苦楚不是說過去就能過去。
今晚他腹瀉了兩回,吐了三回。
肚子差不多吐空了吧。
他進入洗手間,又呆了半個多小時。
在這半個多小時裏,周上一直坐在外邊。
原來水不用晃,就這麽等着,也能等到變涼。
周上又去添了點兒熱水,重新把溫水變熱。
周上又聽到江故在裏面吐的聲音了。
“咚咚。”
“咚咚咚。”
周上去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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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故,你怎麽樣了?”周上太擔心江故了,“還好嗎?”
門裏傳來的還是江故幹嘔的聲音——他真是什麽都吐不出來了呢,連苦膽汁都吐空了呢。
江故按了沖水鍵,不過這時周上也不管自己是聽錯還是怎麽的了。
“開門,”周上壓低聲音,小聲但急切地跟江故說,“讓我看看你。”
江故撐在洗手臺。
鏡子裏的臉蒼白中透出些紅,是從眼尾、鼻尖泛出來的,眼眶也濕了,眼睫毛一縷一縷的。
“等會兒。”江故出聲,聲音更沙啞了。
大夜晚的,他不想因為他自己,讓周上弄得整屋子的人都醒來。
他用手接水,撲在自己臉上,如此兩三次,直至臉上那點兒濕潤的紅都消失。
“我沒事,”江故漱完口才開門,除了臉色蒼白一點兒,沒有太大問題,“回去睡吧。”
“你生病了。”周上皺着眉,抓住江故的胳膊,把熱水放到他手裏。
江故接過來喝了,但是胃裏不舒服,嗓子也燒得疼,只抿了一口就沒再喝下去。
“我聽見你在吐了。”周上離江故離得很近,開了燈,想要看清江故的臉色,“不舒服嗎?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不用了,”江故又把燈關上,不太好的臉色只是在周上眼前一閃而過,“晚上吃了點兒燒烤,太油膩了,腸胃有點兒不舒服而已。”
江故在洗手間裏呆了半個多小時。
周上就在外邊離他不遠的地方等了他半個多小時。
其間各種動靜隐隐約約也被周上聽去了一半。
事情絕對沒有那麽簡單。
這個程度,怎麽說都該去醫院看看吧?
而且平時江故熬夜也一般不會熬到那麽晚都不睡。
周上想,他一定是特別不舒服,所以才起來了。
“不舒服的話,去醫院看看比較好吧?”周上到這時還能好好地和江故商量,希望能立馬帶他去醫院。
“我的身體我清楚,”江故态度看起來也不願意退讓,“真的沒事。”
“你在強撐什麽?”周上皺起眉,拉着江故,想帶他出門,“我已經和工作人員說過了,等一下就會有車送我們去醫院,你要帶些什麽嗎?”
“你為什麽要多管閑事?”江故卻不領情。
雖然上吐下瀉、跑洗手間折騰了半個晚上,但是江故自覺沒有難受得快要死了的感覺。
江故覺得沒什麽必要就醫,也不願意因為一點兒小事弄得別人要圍着他轉。
江故說着話,胃酸卻上湧,腥氣湧到喉嚨,被他壓下,眉頭壓抑不住地微蹙起。
為什麽?
……為什麽?
當然是因為擔心啊!
周上被氣得在原地轉圈。
“你為什麽那麽不聽話?”周上努力不讓自己的情緒太激動,壓低聲音,還是回去拉着江故的手,“虧你還是醫學生呢?身體不适就要及時就醫的道理都不懂嗎?”
江故身體正是有點兒虛弱的時候,如果周上強硬地拉着他走,其實他大概反抗不了。
但是周上沒那麽做。
周上話說得強硬,拉在江故身上的手都還遷就着江故,虛虛地護着,用近乎于勸哄的力道希望江故聽話跟他走。
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顯示時間已經是淩晨三點多了。
工作人員也發消息給他。
“車已經在外邊等着了,”周上繃着臉,呼吸都變得像自己在心裏跑過一場馬拉松一樣,“你到底走不走?”
江故神情沒軟下來,但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妥協了。
周上攙着江故去前院。
“不用這樣。”江故還是有能自己走的力氣的。
“我就想這樣。”周上語氣一點兒都不可愛地說,還把江故胳膊抓得更緊。
周上不會開車,所以叫人送江故去醫院也只能通過聯系節目組工作人員的方式去進行。
他在那一刻對自己也挺生氣的。
寒暑假那麽多時間,他都在幹嘛,怎麽就沒去學個車?
怎麽在關鍵時刻,自己就掉鏈子了?
周上是一個極其有自信的人,他在重遇江故、在小屋裏下定決心要再次追求江故之後,就沒想過會有追求不成功這個選項。
哪怕約會、分房這些事情發生得不如願,周上也沒有絲毫氣餒。
可他今晚确實是有點兒自責。
很生氣。
但更多是對自己生氣。
“抱歉,麻煩你了。”江故對節目組的工作人員道歉。
這工作人員是負責他們日常拍攝的其中一個導演,姓鄭。
“多大點兒事兒,我本來也還沒睡。”鄭導正熬夜編輯來着,頭發有些亂糟糟的,形容也有些憔悴。
他對半夜嘉賓腹痛到需要就醫這件事情也感到有些愧疚,總覺得是節目組做得不夠。
“應該的。”鄭導說。
照顧嘉賓本來就是節目組應該做的事情。
“謝謝你。”周上語氣硬邦邦地,但都保持了該有的禮貌。
江故一上車就閉上了眼睛。
周上為了方便照顧江故,和他一起坐在後排。
“要不要喝水?”周上壓低聲音問,語氣聽起來還在生氣。
江故搖搖頭——頭疼。
“要躺在我腿上睡一會兒嗎?”周上生硬地關心着。
“不。”江故簡單地應。
“行吧,”周上幾乎咬牙切齒地擠出來詞語,“你睡一會兒吧,等會兒到了我再叫你。”
江故不出聲了。
周上抿着唇,被江故氣成河豚。
[周上:“我快氣死了。”]
[江故:“彼此彼此。”]
以前周上和江故吵架也差不多是這樣。
周上脾氣挺爆的,有時候一開口語氣就特別不好。
江故不愛跟周上吵,講兩句,周上冷靜不下來,他就不說了,等着周上冷靜下來。
其實也吵起來過幾回,江故讓他克制自己的脾氣,于是周上後來也好一點兒,不至于一點就炸得不行。
可是那時,周上冷靜也是挺難冷靜下來的,看江故冷冷的态度還會更生氣,繃着臉,睜大着眼,深深地、喘着氣地呼吸,繞開一邊,在原地踩着地板轉來轉去的。
現在周上也特別生氣。
在車上,江故沒出聲之後,周上也偏開頭,看着另外一邊的窗外,不說話了。
他倆一人占據着車座的一邊。
周上不是不想理江故,而是在等自己冷靜。
他不想在氣頭上說出什麽會讓自己後悔的話,也怕會從江故口中聽到一些讓他自己承受不住的話語。
他們住的別墅确實稍微有點兒偏遠,鎮上有小診所,但是大夜晚的,沒有開門。
鄭導直接把車開到了市裏的一家公立醫院,四十多分鐘的路程壓到了三十多分鐘。
他也想開得再快一點兒的,畢竟夜晚路上也沒什麽車,但是是不太熟悉的山路,所以鄭導還是以安全為主要目标,壓着速度開過去了。
江故的臉色看起來還是有點兒難受。
周上很生氣,不和江故說話,卻還是留意着江故那邊。
每當他看到江故不舒服的樣子的時候,又覺得心軟,對他生不起氣。
周上拿着塑料袋,問江故是不是想吐,需不需要去洗手間——他在車上還查了挺多資料來着,什麽吃燒烤太油膩啊之類的,有的就只是說會上火,有的看得周上越看越驚心。
江故十分沒有猶豫地拒絕了周上。
江故即使是死,即使是從這車上跳下去,也不會吐在周上拿着的黑色塑料袋裏。
不過江故也确實忍痛忍得挺辛苦的,大概是還有點兒暈車。
鄭導看起來別別扭扭的兩個人到了醫院也不怎麽交談。
鄭導去停車,還有和節目組那邊進行一些緊急商讨。
周上找了個位置讓江故坐着,然後自己跑前跑後去找科室、挂號。
淩晨的醫院門診處人沒那麽多,消毒水的氣味挺濃,有些人在大廳裏昏昏欲睡,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疲憊。
到了市內,樹木看起來也沒那麽多了,可在醫院裏,窗戶外的蟬鳴清晰地傳進來。
江故又去了一趟洗手間,肚子的絞痛其實已經平息許多了,稍微還是有點兒想吐,但是也還是什麽都吐不出來。
肚子裏空空的,想法也空空的。
周上眼裏的關切做不得假,他除了要去跑流程之外,都守在江故身邊寸步不離。
鄭導的感覺是鄭導的感覺。
在周上的角度,他和江故即使不說話,也不會感到別扭。
今天大概是大家都挺平安地度過了的一天。
周上挂了號,很快就輪到江故就診。
科室裏只有一個座位,江故坐在那裏,周上站在江故身後,手搭在江故肩膀。
周上聽到江故說喝了隔夜的咖啡,那種氣得牙癢癢的感覺又再次卷土重來。
“沒什麽大事,急性腸胃炎,”醫生問完診之後在電腦裏敲着病歷,“吊個水,吃點兒藥,休息一下就好。”
周上帶着江故去驗血常規、量血壓,接着去挂針。
那時候江故已經好很多了,只是還是有一點兒不太舒服。
醫生說要做什麽,周上都記下了,帶着江故走,江故就完全都是跟着周上走了。
針頭紮進血管,江故的臉色在醫院白慘慘的燈光下映得更蒼白。
江故血管有點兒不明顯,不好找,護士紮了兩三次才紮進去,血還先回流了一小段之後才輸液正常。
周上緊張兮兮地盯着,看見流出來的血都不忍心,江故本人倒是好像沒什麽感覺。
怪折騰的一晚上,周上這夜還一分鐘都沒阖上過眼睛。
仗着年輕,偶爾熬夜也不在眼底留下青黑。
醫院門診樓夜晚的燈光也像白天一樣亮。
安安靜靜地,時而有急促的腳步聲和快速推過擔架床或輪椅的聲音。
但今晚很靜。
走廊上只有兩三個病患挂着水,江故坐在走廊快盡頭的一個位置,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周上坐在江故面前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護着江故打吊針的那只手。
那冷白的手背上多了幾個血口。
“快好起來吧,”周上對着江故的手輕輕吹了一口氣,誠心誠意地許願,“你的存在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周上的聲音也輕,他扶着手微微傾身,在江故指節處落下一個極輕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