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翡悅, 這個梁勤文一手出資的酒吧,并不在他名下。
韓塵霄壓低了鴨舌帽,盡可能将臉遮擋。
舞池裏擠滿了狂歡的男女, 他側身穿過熙攘的人群,總有幾步擦到滑膩的陌生皮膚。
按照對方發來的指示, 韓塵霄找到了三樓最深處的包間。
他做好了面對一室狼藉的準備,可門推開, 裏頭安安靜靜,不見一個女人,清一色眼熟的男星。
三四個年輕男藝人聚在一塊兒吸煙, 中間是梁勤文, 副手是發消息拉韓塵霄來的杜陵。
“來了。”杜陵沖他揚手, 房裏幾個男藝人皆朝門口看去。
韓塵霄頓足, 随後沉默地朝前走去。
“裹那麽嚴實幹嘛。”杜陵起身, 摘了韓塵霄的帽子, 寬大的帽檐下是一張包裹大半張臉的黑色口罩。
“這不是機場, 都是圈子裏的人,”他拍拍韓塵霄的臉,“摘了。”
韓塵霄後撤避開, 僅露出的黑眸陰沉地盯着杜陵, “我來了, 把照片删了。”
“急什麽,坐會兒。”
韓塵霄深深吸氣。
“杜陵哥, 我不想把話說得太重。”他冷嗔着杜陵, “但你也知道我隊裏有誰。何況,把這種照片發出去,被毀的不只是我, 還有你。”
“哊——”杜陵歪頭,“厲害了,會威脅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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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響起嗤笑。
“你隊裏有誰啊?”杜陵笑着,“哦~季堯是吧。他是有個了不起的姐姐,問題人家在乎你麽?你算哪根蔥啊?”
他捶着韓塵霄的前肩,湊近了他,“我犯不着發出去,我只需要發給你老板,你猜她看了之後會怎麽做?”
韓塵霄咬牙,他的外強中幹被一眼識破,杜陵每一句都說中了痛處。
季堯絕不會為他撐腰;杜陵也不需要把這張照片外傳,只要發送給邱蕪瀾,韓塵霄就會毀于一旦。
無論如何,這張照片絕不能被邱蕪瀾看見!
“我沒有得罪過你。”他壓抑着憤怒,雙手不自覺緊握成拳。
“我沒說你得罪過我。”杜陵失笑,“想交個朋友而已。你三請四請的請不來,我只能這麽做咯。”
他回到了梁勤文身邊,高舉起了手機。
“邱蕪瀾的聯系方式我沒有,不過季堯還是有的。”
他點開和季堯的聊天對話框,進入圖片選擇,一張多人照赫然出現在屏幕上,對着房內所有人轉了一圈。
照片上,醉眼朦胧的韓塵霄夾在兩個姑娘之間。
他摟着成熟豐腴的女人,半張臉埋在對方頸邊。
拍照的是另一個年輕可愛的女孩,她坐在韓塵霄身邊,遠舉手機,噘着嘴貼上了他露出的另半張臉,笑容甜美燦爛。
兩個男藝人吹起了口哨,鼓着掌哄笑,“看不出來啊,說自己從沒談過戀愛,抱女人的姿勢倒是挺順手。”
韓塵霄脖頸漲紅,“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麽!”
“急什麽,”杜陵拎起一瓶威士忌,“走一個再說。”
他一手舉着手機,拇指停留在發送鍵上,另一只手裏提着高濃度的烈酒。
韓塵霄沉默半晌,驀地上前,一把奪過那瓶威士忌,仰頭往喉嚨灌去。
瓶子裏的液面越來越低,周圍響起掌聲和叫好。
他沒能喝完一半便嗆得彎腰咳嗽,冷俊的臉辣得通紅。
“得了。”
始終未曾出聲的梁勤文笑了下,“幹吹一瓶,這不糟踐人呢麽。”
房間靜看下來,他抽了張紙遞給韓塵霄,“沒事吧小韓?”
韓塵霄一把接過,擦去嘔出的酒水,沉沉地擡眸看向座上的梁勤文。
梁勤文勾唇,居高臨下地盯着他,對杜陵道,“幹喝誰受得了,來點下酒菜。”
“好嘞哥。”杜陵嬉笑着出門,隔了會兒,他再度進門,身後跟了一串二十左右的年輕姑娘。
“勤文哥”“勤文哥好。”一連串嬌俏的問候,像是股股新鮮的活水注入潭中。
她們魚貫而入,裸.露出來的小腹大腿白皙緊致,瘦得不盈一握。
最漂亮的兩個女孩熟稔地坐去了梁勤文左右。他伸臂摟住兩人肩膀,對着韓塵霄擡了擡下巴,“認識下,RNI的隊長,韓塵霄。”
兩個女孩當即低呼起來,“我知道!RNI來過我們學校拍MV,當時霄霄你還給我簽名了!”
韓塵霄一頓,他擡頭,女孩青澀的臉即便塗有厚重的妝容,依舊掩蓋不住其下的青春。
她們的眼睛是鮮活的,韓塵霄熟悉這種眼神,每次和粉絲見面,他都能收獲這樣閃閃發光的注視。
這份純然的驚喜一下子将他拉回了太陽底下,他忘卻了憎惡,拘謹地沖對方點頭,習慣性用對待粉絲的方式向她們禮貌打招呼,“你們好。”
“小韓不太會喝酒,”梁勤文懶洋洋地笑着,“你們幫幫他。”
“哎呀,霄霄不會喝酒呀!好可愛~”兩個女孩挽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座上拉去,“來來來,我們先玩游戲,一邊玩一邊喝,很快一瓶就下去了。”
她們擁着韓塵霄在角落坐下,拿出撲克和骰子,“霄霄會玩什麽游戲?”
韓塵霄不自在地正坐着,“不用,我自己坐着就好。”
“別這樣嘛,”兩個女孩嬌嗔道,“我們是聽說你在才過來的,特地翹了晚自習,別那麽絕情。”
韓塵霄有些意外,“你們是學生?”
“對呀,隔壁傳媒學校的,我們都是大一。”左邊的女孩憧憬地望着他,“我就是聽了霄霄你的歌才決定考藝學的,你在國外的時候我就喜歡你了,我真的特別、特別喜歡你。”
“呃,謝謝。”
“不用謝不用謝。”她笑着,拿起撲克,“喏,抽鬼牌好嗎?你抽中了喝一杯,我們抽中的話喝兩杯,怎麽樣?”
拿着撲克牌的十指上做着粉紅色的貼鑽美甲。
韓塵霄認識的女生十有八.九都會做指甲,或是長期,或是偶爾一兩次,他唯獨沒有見過邱蕪瀾做。
邱蕪瀾的手纖長卻不柔嫩,指腹帶着半層薄繭,指甲修剪成幹淨的弧度。
她的手足夠漂亮,不需要人為美妝。
韓塵霄冷冷地望着遠處的梁勤文和杜陵,兩人似有所感,杜陵擡手,沖着韓塵霄晃了晃手機,輕佻地咧嘴,肆無忌憚地挑釁。
“來嘛來嘛,”右邊的女孩推晃着他的胳膊,“我們兩個女生都不怕了,你怕什麽,一起玩嘛。”
韓塵霄明白,今天這場局,自己走脫不了。
他知道這是又一個陷阱,可他不能、也不敢反抗。
提起還剩大半瓶的威士忌,他仰頭灌了兩口,試圖早點結束這一切。
“哇嗚!”濃烈的香水環繞着他,女孩們嬌媚地笑道,“好棒好棒!”
梁勤文乜着角落悶頭喝酒的青年,朝杜陵示意了一眼。
杜陵意會,手機攝像頭從桌子底下悄悄對準了韓塵霄,留下錄像。
嗡——
原木風裝修的別墅裏,男人從單杠上跳下。
他赤.裸着上半身,溫熱的汗水順着脊線淌下,隐入黑色的運動褲中。
三支手機排在桌上。
他拿起彈出消息的那一支,點開掃了眼傳來的視頻,又按滅屏幕。
華君潤調整了下護腕,三十秒組間休息結束,他躺上了卧推器,開始了下一組訓練。
不夠。
還不夠。
他細密的長睫上墜滿汗珠,睫簾的陰翳下,黑色的瞳孔沉冷如海。
華君潤吸着氣,一次次發力,腹肌深淺起伏着,愈多汗水彙集在身下的器械上。
不夠、遠遠不夠……
要彌補整整八歲的差距,他還需要更加努力。
一組、兩組、三組。
邱蕪瀾俯身低頭,脫手将杠鈴砸在史密斯架上。
季堯從邱蕪瀾腋下抽手,自她身後撤步退開。
十四歲後,季堯的力量和身高逐漸超越了邱蕪瀾,得以為她輔助。
他拿起毛巾為邱蕪瀾擦汗,一邊遞上水杯。
“姐姐心情很好?”他問。
“新開的藥效果不錯。”邱蕪瀾喘息着,摘下濕濘的護腕,“有一段時間沒有發病了。”
自她感覺性.瘾異化後,便讓簡約了醫生,重新開了藥。
最近一段時間她的身體十分乖巧,讓邱蕪瀾順心不少。
邱蕪瀾喝了兩口電解質水,把杯子擱去一旁,“90公斤還是有點吃力,下次不做了。”
她扯下季堯手中的毛巾,擦拭着汗水,“你要練一會兒麽,好幾天沒見你晨練了。”
“我去公司練。”季堯将準備好的衣服交給邱蕪瀾,“先去準備姐姐的早餐,不吃就白練了。”
“我不追求體型。”邱蕪瀾不甚在意,“你也是。別管唐知行,他愛說什麽說什麽去。”
“我就沒有管過他。”季堯笑道。
“你最好沒有。”邱蕪瀾盯着他,“別再低血糖了。”
她丢下毛巾,拿了衣服進入浴室。
季堯驀地從後抱住她,黏糊糊地埋在她頸邊,“姐姐,都那麽久了,怎麽還在生氣。”
他幹爽的衣料覆在邱蕪瀾汗淋淋的背上,很快洇濕了半層。
邱蕪瀾回眸,對上少年天真純良的眼。
她并不覺得這份純粹全是僞裝,正因這份常人沒有的純粹,季堯才能如怪物一般精準洞悉他人的想法。
“阿堯。”她反手揉了揉季堯的頭發,纖長的五指插.入柔軟的發絲,撫摸着其下的頭顱。“別傷害它。”
季堯癡醉。
他像是巴甫洛夫的狗,在邱蕪瀾如此撫摸他時,本能地想要跪下。
季堯依賴這個動作,不僅是因為跪姿能向邱蕪瀾表達順從、展露自己的頭發;更也因為季堯喜歡下跪帶來的強聯系。
他不是邱蕪瀾的弟弟,不是邱蕪瀾的朋友,更不是她的戀人。
他什麽也不是。
可當他跪在邱蕪瀾身前,他們之間便有了絕對的從屬關系,以邱蕪瀾的責任心,她必然會關注自己屬下的每一個人。
跪姿,能使季堯鑽入邱蕪瀾的羽翼,成為她的從屬,得到她的關心。
目送邱蕪瀾進入浴室,季堯指尖掠過被邱蕪瀾抓握的杠鈴杆。
從小重量升級到大重量,不需要什麽特別的原因。
單純只是因為時間到了,忽然有一天,生理、心理便催促嘗試更大的重量。
「阿堯,告訴我——我沒有喂飽她麽,為什麽要背叛我。」
「姐姐,宋折凝只是個戲子。如果不是華映內部混亂到了崩潰,那他們絕沒有理由攻擊秋葉。」
那一次,他被邱蕪瀾冷厲地驅逐。
并非憤怒,而是惱羞成怒。
她意識到了,他說的也許就是真相。
宋折凝的離開突兀且蹊跷,邱蕪瀾已然洞悉宋折凝背後的暗影,只是不想深究暗影的具體輪廓。
那一刻,她開口向季堯問詢,一如從前那樣,她相信他的判斷,相信季堯能為她提供最正确的答案。
季堯如她所願,道出了真相,可無論如何,邱蕪瀾都不想往邱承瀾身上去猜。
她很乖,從來沒有忤逆過邱承瀾,邱承瀾也就沒有必要通過砍掉宋折凝,來警告羽翼日漸豐益的她。
邱蕪瀾更願意認為這是邱承瀾的手下自作聰明,試圖幫老大打壓“分家奪權的妹妹”。
然而在那之後,來公司巡視的邱承瀾用态度佐證了季堯的判斷——
他似乎真的在對她不滿。
邱蕪瀾心煩意亂,她依舊不想承認,季堯是對的。
他恐怖的直覺領先于邏輯推理,這種直覺是珍貴的資産,邱蕪瀾絕不允許季堯為了體态而節食,那會導致反應遲鈍、記憶衰退、理解力下降,損害他的腦部功能。
季堯搭着被邱蕪瀾抓握過的杠鈴杆,蹲下身,仰頭嗅聞。
她雪藏他,卻比他更瞧不上被雪藏後的工作。
認真努力當明星的季堯,和渾渾噩噩賣笑的季堯,哪一個都讓邱蕪瀾眉頭緊皺。
只是因為她沒有見過前者,才會以為自己是為季堯吊兒郎當的工作态度而惱火。
她試着給季堯一個好劇本、逼迫他認真鑽研娛樂事業,可如果季堯真如華君潤那樣,為了演好一個角色而兩個月暴減三十斤體重,邱蕪瀾會比現在更暴躁地往季堯喉嚨裏灌酒。
她從來沒有真正打算放他離開,她需要他的眼睛、他的聰慧、他的絕對臣服,所以才對他節食一事耿耿于懷。
這些事,季堯此前并沒有察覺。
最開始,邱蕪瀾是真的想要将他封存,季堯便也放逐自己,去尋找新的替代。
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只是時間将他們推到了劇情的分叉點。
像是忽然想要試一試更大重量的杠鈴;也像是嘤嘤撒嬌的小狼崽忽然之間渴望獨立,期待支配一片領地;
而此前看到小狼從洞穴裏探出腦袋就要呵斥的成狼,也在忽然之間消退了保護欲,轉而呲出獠牙逼迫孩子離開自己。
宋折凝離開的這一年,是成狼和幼狼關系改變的一年。
自立門戶的幼狼逐漸遠離成狼的視線,她需要屬于自己的臂膀,而離她最近、最值得她信賴的,便是親手養大的季堯。
一根脆弱的蛛絲垂到了季堯面前,成為他爬出枯井的希望。
他蟄伏已久,從邱蕪瀾頻頻焦躁的反應中,意識到自己終于可以不再是纨绔的表弟。
少年單膝跪地,仰頭伸出舌尖,舔舐被邱蕪瀾抓握的杠杆,臉頰布滿陶醉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