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翌日天明
邱蕪瀾坐在辦公室內。
她面前有一杯花茶, 剔透的骨瓷盛着淡玫紅色的茶湯,茶湯邊緣被瓷白稀釋,呈現柔和的漸變邊。
“怎麽樣?”韓塵霄期冀地望着邱蕪瀾。
邱蕪瀾抿了一口, 片刻,別過了頭。
她等了一會兒, 韓塵霄沒有動作,季堯立刻拿起垃圾桶, 邱蕪瀾得以掩唇吐出茶水。
韓塵霄臉上的光彩登時褪去,怔忪失落地望着她,“這麽難喝麽……”
邱蕪瀾抽紙擦拭唇角, “不賴你, 親愛的。”
韓塵霄的失落被最後三個字擊碎, 他陷入了另一種愣怔, 一時反應不及。
邱蕪瀾擡眸, 望向季堯, “阿堯, 你沒有告訴他,花茶要新鮮的材料麽。”
用熱水燙幹花瓣,純粹只是洗花水。
除了适宜的溫度外, 邱蕪瀾喝濃香型花茶, 需要二道茶的茶湯加上新鮮花瓣壓出的汁液、一點點新鮮花粉, 以及微量的細鹽。
季堯伸手端起了那碗,就着邱蕪瀾的位置喝了一口。
他看向韓塵霄, “恐怕就是因為加了新鮮材料, 所以才這麽澀口。塵霄哥,你是怎麽處理的?”
“按照你說的,花瓣不能用攪拌機打碎, 會讓花汁裏融入花泥,要平鋪之後壓出汁水,過濾兩次,和碾碎的花粉一起溫水慢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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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麽是用力過猛,要麽是沒有鋪平。”季堯翻轉手腕,将茶水倒進水池,“花泥融入了汁液,才會有這麽重的單寧感。”
韓塵霄沒有喝出單寧感,他覺得已經足夠柔潤了。
邱蕪瀾支着額,神色有些發恹。
她指望着韓塵霄能代替季堯,可小半個月過去了,別說做飯,連幾杯茶都泡不好。
邱蕪瀾自認為對韓塵霄的激勵方面做得不錯。
她極盡耐心地引導他、予以他足夠的獎勵,用名馬、名表、名車為他規劃了一個豐厚的晉升道路。只要按照她的要求,他就可以一步步走向光明的未來。
當年的季堯和季語薇可沒有這麽成體系的培養規劃。
韓塵霄不需要超越他們,至少不能比他們差太多。
剛剛起步,她不能給他太多壓力。
邱蕪瀾對韓塵霄招手。
在國外當練習生的那幾年,韓塵霄見識過很多,那些光鮮亮麗的財閥們比任何人都喜愛暴力。
他知道邱蕪瀾不會動辄打人,可也知道自己的進展是在太慢了。
韓塵霄屏氣凝神地彎腰靠近。
他猜測,邱蕪瀾至少會擰一擰他的臉,警告他用點心。
被韓塵霄緊盯的手并沒有觸向他。
邱蕪瀾偏頭,扯下了自己的發圈。
微卷的長發頃刻流瀉,晃出豐美的澤光。
那發圈撐在指尖,她把韓塵霄微長的劉海紮了起來,頂起一個小揪揪。
“不要緊,慢慢來。”她在他唇前細聲輕語,“先準備商演。”
說話間,蘭草的氣息淺淺拂進韓塵霄的唇間,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輕顫,喉結澀然地上下滾動。
大腿腰椎一齊發軟,他維持不住俯身的姿勢,險些跌入邱蕪瀾懷裏。
韓塵霄濕漉漉地望着邱蕪瀾,他好想親她,想吞下這叢于雪中優雅伸展的蘭。
邱蕪瀾退了開去,叮囑:“路上小心。”
季堯木然地看着這一幕。
韓塵霄顫抖的關節如同搖晃的狗尾。
他愛上了邱蕪瀾,毫無疑問,且已臣服于她。
熟悉的劇痛如梭穿過大腦。
疼痛是警告保護,可太過熟悉、太過頻繁,以至于中樞神經也變得麻木。季堯有些發鈍,分辨不出自己疼還是不疼。
他只僵冷地站在原地,盯着韓塵霄頭頂上的發圈。
那是今早戴在他手腕上的發圈。
送走韓塵霄,邱蕪瀾瞥向低垂着眼睑的季堯。
她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麽。
邱蕪瀾有心補償他,她知道季語薇想要什麽,卻實在不知道季堯想要的是什麽。
最初,他似乎渴望金錢權力;後來喜歡上了虛拟作品;慢慢地,邱蕪瀾發現,季堯似乎并不真的在乎那些。
有些時候,她不能用錢安撫季堯。
季堯喜歡什麽、他想要什麽……
少年擡起了眸,和她四目相對。
他眼中未及隐藏的情愫驀地觸動了邱蕪瀾。
哀傷、嫉妒,還有些許無所适從的迷茫。
他像極了那條最受寵的小狗,突然被外來者侵占了領地、奪走了寵愛,卻無力反抗。
邱蕪瀾希望他來找她撒嬌抱怨,偏偏他不吵不鬧,叼着自己所剩無幾的玩具,默默走去角落。
猛烈的躁意化作熱流沖擊而下,邱蕪瀾呼吸一禀,熱意聚成淚霧,蒙得視線有些模糊。
也許無關疾病,即便任何主人看見這一幕,都會生出心酸和憐愛,以及陰暗的虛榮。
邱蕪瀾當然察覺到了季堯想要什麽,她不認為那是愛,那只是依賴,是她在季堯身上遺留下來的精神枷鎖。
年少時的她控制不好力度,被她控制的季堯又太過年幼,他的三觀皆由她肆意捏造,以至于成了如今的模樣。
她不能繼續錯下去。
如果麻木的囚犯打開枷鎖後還不知逃跑,那她就推着他走。
“還有事麽,阿堯?”邱蕪瀾問他。
她雙手交握于小腹,壓住麻癢的漲熱,極力穩住呼吸和神态。
季堯一頓,笑道,“姐姐,我給你重泡一杯吧。”
“不用。去收拾東西吧,你該出發去商演了。”
季堯指尖微蜷,濃長的眼睫顫了顫,乖巧應好。
他離開了辦公室,邱蕪瀾深吸一口涼氣,小腹處的焰火非但沒有冷卻,反而得到了助燃劑,變得愈發旺盛。
她閉着眼,回想着季堯順從的側臉。
他太乖了。聽話、懂事、知曉分寸,極度聰慧,且忠心耿耿。
這樣的少年跪拜在腳下,再是難以填盡的欲壑都會得到滿足。
邱蕪瀾扶額,試圖用手背降溫頭腦。
她感到了酥麻、濡濕和難以言喻的興奮。
阿堯……她最出色的弟弟,她一手養大的健康的孩子。
無論如何,她不能再傷害他。
因興奮而發抖的指尖顫巍巍地抓起手機,撥通了電話。
“過來一趟。”邱蕪瀾呢喃,“有點私事。”
這是再糟糕不過的時間點,韓塵霄不堪用,季語薇不在市內,她能用的藥只剩下一個。
兩分鐘後,辦公室被輕柔地叩響。
邱蕪瀾壓抑喘息,顧不上回應。
門被輕輕推開,有氣息逼近。
屬于男性的氣息自側翼靠近,比她更加灼熱、更加亢奮。邱蕪瀾甩了甩頭,視線之內爬滿了紅色的幻影。
她強撐着理智,沖對方伸手,“手機。”
片刻的沉默,一支男款商務機遞到了邱蕪瀾手中。
她拉開後臺,确認沒有錄音錄影,又找出了方才的聊天記錄将其删除。
按下關機鍵,她把它關入抽屜。
脫衣的聲音傳來,火熱的軀體覆上邱蕪瀾,試圖将她從椅中抱起。
邱蕪瀾蹙了蹙眉,倏地戾氣橫生。
她一把扯住對方的頭發,觸手的發質比預計的硬,這愈使邱蕪瀾感到不快。
“我不喜歡騰空。”她抓着對方的發根,在他耳邊低語,“讓我坐着。”
過度亢奮的中樞神經放大了邱蕪瀾的所有情緒,一點點不悅都被誇張成了憤怒。
華君潤頓了頓,旋即後退。
随着他的撤離,邱蕪瀾亦緩緩松手。
溫潤的男人跪在了地上,四肢着地,仰頭透過碎發讨好地望着她。
邱蕪瀾不滿意,這眼神熾熱黏膩,讓本就燥熱的她愈發難受。
煩躁極了。
“你和從前不一樣了。”盡管如此,她的語調依舊淺淡、不緊不慢,“君潤,我真是遺憾。”
華君潤立即道,“我可以改。”
“算了,”她索然無味地起身,坐去華君潤背上,“至少比我前任強。”
男人的腰背瞬間緊繃,呈現出對抗的僵硬。
她根本不明白自己是以何種心情來到這裏,為什麽就這麽殘忍,要在時隔六年的重逢時拿他和田烨那種垃圾相比?
邱蕪瀾撫過他的側頸,指尖搔刮突起充血的青筋。
“別這樣君潤,”她嘆息,“難道連你都需要我哄了麽?”
華君潤閉了閉眼,咽下悲涼的自嘲。
是啊,如今的他除了“省事”以外,還剩下什麽呢。
苦澀之中,又因為邱蕪瀾不耐的語氣升起一抹扭曲的狂喜——
不,她是信任他、相信他,所以才會毫無顧忌。
華君潤跪在地上,載着邱蕪瀾,朝休息室一步步爬去。
抵達終點後,纖長的手在他頭上揉了揉,伴随一聲敷衍的贊嘆,“好乖。”
……
經歷了風雨的華君潤讓邱蕪瀾乏味,他的确比以前乖巧懂事了,可看她的目光,也變得和普通男人無異,甚至更加熾熱。
他到底不是當年那個懷揣夢想的年輕人了。
邱蕪瀾記得,最初的華君潤,看一會兒月亮都會哭泣流淚。
她問他為什麽哭,他說下一場戲,自己扮演的角色在月夜下被女主拒絕了告白。
他感到傷心、悲痛,難受得不能自己。
邱蕪瀾只覺得他哭起來可愛極了。
那幾年她致力于欺負華君潤,他有一雙清潤如玉的眼,被淚洗滌之後,雨花石般绮麗。
如今不需要她動作,只是她的親吻,都能讓華君潤激動流淚。
這淚水太過滾燙,觸之即傷,讓邱蕪瀾無法肆意靠近。
她不想和公司股東扯上關系。
她态度的轉變,被華君潤瞬間洞悉。
同樣的人、同樣的事,但他再也感受不到邱蕪瀾動作間的那一抹愛惜。
為邱蕪瀾換衣服的時候,華君潤幾度想要開口。
在她眼裏,自己到底是什麽?
她就一點點都不好奇?不問他這六年有沒有和別人上過床、有沒有過其他伴侶。
他不斷對比着往昔的一切,從她改變的每一絲力度中,都窺見了其他男人的身影。
她不再那樣做了,是因為誰?
她喜歡這樣做了,是因為誰?
太多年輕男人的面孔從華君潤腦海中劃過,他對她充滿了好奇,發了瘋地想知道答案,那麽她呢——
她的自尊心和掌控欲如此之強,她為什麽不問他這六年有沒有過女朋友?
華君潤沉默地為她披上外套、梳理頭發。
“謝謝。”邱蕪瀾對他颔首致意,“我還有工作,就不送你了。”
華君潤忍無可忍,“只是這樣?”
邱蕪瀾擡眉,過了會兒,她拉開抽屜,拿出支票本。
華君潤深吸一口氣。
六年前的華君潤,會為此吵個天翻地覆;而今,他無奈地笑了。
“我開玩笑的,”他說着,撥開纏在邱蕪瀾耳環上的發絲,“季堯走之前托我給你做飯。今晚要去我家坐坐麽。”
“我不一定有空。”邱蕪瀾說。
“沒關系,”華君潤笑道,“要是過來,提前知會我就行。”
邱蕪瀾輕輕嗯了一聲。
沒有任何溫存,他們就此分開。
辦公室門合攏,華君潤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髒陣陣抽搐。
邱蕪瀾那一擡眉間的訝色無疑是赤.裸地羞辱。
她不會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卻故意當着他的面拿出了支票。
他上樓見她時,和下樓的韓塵霄擦肩而過。
他看見韓塵霄頭上的發圈。
今早股東會議上,邱蕪瀾才戴過那根發圈。
她知道怎麽哄人,卻用支票冷酷地劃清了和他的界線。
華君潤弓着背,将臉埋進了臂中。
心髒的抽搐轉為抽痛。
分開的那些年,他無時不刻地思念邱蕪瀾,現在他終于回到了她身邊,卻被更深一層的思念吞沒。
蕪瀾、蕪瀾……他再也見不到六年前依偎他的那個邱蕪瀾了。
華君潤倏地有些喘不過氣,很快,一陣異常的騷動将他從情緒中喚醒。
他注意到玻璃牆後的工位上,員工們正小聲地交頭接耳,眸中閃動着奇異的熱度。
華君潤拿出被邱蕪瀾關機的手機。
不必他去搜尋蛛絲馬跡,幾個非正式的工作群裏彈滿了消息。
距離下班還有四十分鐘,一輛黑色的商務車被人拍了下來,傳入各個小群。
照片的背景是秋葉娛樂的地下車庫,畫面中,身姿挺括的男人從車中下來。
他被安保和助理圍繞着,只拍到了半邊側臉,且有些模糊。
盡管如此,秋葉娛樂的員工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男人的身份。
宋折凝事件後的第十二天,秋葉娛樂創始人、他們的BOSS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