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再幾天就商演了, 現在人都湊不齊。”
從舞蹈室下來,羅浩炆忍不住跟韓塵霄抱怨,“木木請假越來越頻繁不說, 現在連季堯也開始曠工了。”
出于某種隐秘的心思,韓塵霄解釋道, “季堯是真的病了。”
正因為這場病,他才能見到邱蕪瀾。
“楊木待不長遠, 季堯又一直不把這份工作放在眼裏,隊裏就我們兩個正常人。咱們組合早晚得散。”
“單飛是常态。”韓塵霄拍了拍他的肩,“做好自己, 公司不會埋沒人才的。”
羅浩炆撇了撇嘴, 懶得和三好員工争辯。他擡手看了眼手表, 晚上十點半, 跳了整四個小時。
“去食堂吃飯吧。回宿舍都得十一點多了。”他對韓塵霄說, 一擡眼, 卻見對方神情古怪地盯着自己的表。
羅浩炆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表, “幹嘛?”
“沒、沒事。”韓塵霄別過頭,借着喝水壓下溫熱的悸動。
他摩挲自己的手腕,一遍遍回憶方才的舞步。
五年內、不, 三年, 他希望自己的收入能匹配上邱蕪瀾送的那支表, 堂堂正正地戴着它出現在公衆面前。
這想法如同熱流,激得韓塵霄想立刻回去練倆小時, 可惜他們已經下到了餐廳, 再回去實在是有些晚了。
臨近淩晨,秋葉的員工食堂還開着,稀散地坐了三五桌。
羅浩炆幽怨而豔羨地盯着普通食堂的玻璃櫃臺, 韓塵霄淡淡提醒:“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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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頭喪氣地跟在韓塵霄身後,坐扶梯上了四樓藝人食堂。
少油、少鹽、蒸煮為主的藝人食堂,和下面三層食堂仿佛不是一個世界,空氣中聞不到半點食物的氣味。
藝人食堂一半的燈都關了,兩人點了蛋白質套餐,端着食物走出來,就見空蕩的餐廳裏角落坐着個人。
看清對方是誰後,羅浩炆驚訝地戳了戳韓塵霄,韓塵霄意會,擡步朝對面靠近。
比他們年長些的男人坐在靠牆的卡座上,慢條斯理地切割盤中的三文魚,一邊吃一邊看手機裏播放的視頻。
食堂無人,可他還是戴着有線耳機。
“華老師。”
韓塵霄站在卡座前,主動打了招呼。
男人擡眸,他具備上個時代演員的一些特質,五官沒有如今的男孩那麽精美,但是端正大方,最重要的是,眼中有神、眉骨有采。
“你好。”華君潤對着倆人颔首笑了笑。
羅浩炆壓着激動,“華老師,難得遇見您,我們能坐這裏嗎?”
“當然可以。”華君潤把支在前方的手機收回來,騰出桌面,讓兩人坐下。
“華老師怎麽留到這麽晚呀。”坐在新晉的亞缇絲影帝面前,羅浩炆忘記了饑餓,記者般熱切地同華君潤攀談。
“準備一個試鏡。你們呢?”
韓塵霄張口,羅浩炆搶先道,“我們在練舞!下周我們有一個商演,在隔壁市,華老師有空的話,能不能賞光指教一下。”
華君潤咀嚼着食物,嘴裏有東西,沒能立刻搭腔。
韓塵霄瞥了眼滿臉興奮的羅浩炆,對華君潤低頭致意,“抱歉華老師,還沒有自我介紹,我是RNI的隊長韓塵霄。”
經他提醒,羅浩炆連忙補上,“我是羅浩炆。”
“我知道你們。”他口裏的東西咽下了,“‘新星’的前四名。”
“華老師知道我們?”
“是啊,選秀綜藝裏‘新星’的含金量很高,每一季總決賽我都會看。”他的視線轉向韓塵霄,帶着欣賞,“尤其是小韓,我聽說你在國外當過幾年練習生,還是副隊長,怎麽想着回國參加選秀了。”
新生偶像的圈子裏,韓塵霄的名氣并不小,他習慣人們了解他的過往經歷,但被華君潤這一級別的大咖說出來後,難免有些受寵若驚。
“國外太累了,”在那雙見過無數國際頂級大獎的眼睛面前,韓塵霄無所遁藏地吐露出一切,“小時候不懂事,長大了才意識到讀書有多重要。”
“你回國,是為了念書?”
“嗯。合約一到期我就回來了,也有公司想要簽我,國內的條款是比國外寬松一點,可時間上還是不允許我備考。那時候覺得工作什麽時候都能做,但上學只有一次,我就把所有邀請都推了,花了半年考上瑚影。
“沉寂半年,再想出來,發現已經沒人理我了,只好去參加選秀。”
他不是那麽多話的性格,可在華君潤專注傾聽的姿态下,不自覺地對他暢言。
華君潤理解地點頭,“你的選擇很對。現在大家認為當明星當網紅不需要文化,但其實導演、編劇還有投資方是會偏向科班出身的藝人的。”
韓塵霄抿下兩分由衷的笑。
太多人說他傻,說他浪費了時間,剛回國的時候,是他熱度最高的時候,他卻選擇了沉寂。
大學有什麽用?每年各大藝校那麽多畢業生,最後不還是銷聲匿跡、默默無聞麽。
所有人都說,韓塵霄錯過了發展的最好時機,只有兩個人肯定過他的選擇。
一個是華君潤,另一個,是簽下他的邱蕪瀾。
羅浩炆不滿自己被撇出去,試圖将話題拉回,“華老師,我聽說您之前在秋葉發展得很好,為什麽後面離開了?”
韓塵霄掃了他一眼,華君潤切割着盤中的魚,“那時候年輕、幼稚,和管理層的想法不同,覺得自己能改天換地。”
他叉起魚肉,感慨着笑道,“自己在外面待了幾年,知道了天高地厚,就老實滾回來了。”
“怎麽會!”羅浩炆驚呼,“您離開秋葉後發展得也不錯啊,年初還拿了亞缇絲。”
“那是賠了多少笑臉、喝了多少酒才有的。”華君潤失笑搖頭,“現在想想也奇怪,都不知道腦子裏哪來的觀念,給人敬酒就是‘拜金’、‘谄媚’,聚會上唱首歌就是被侮辱了,進了那個包房,馬上覺得是進入了敵巢,還不如小孩子來得落落大方。”
“經紀人說不動我,上頭領導也勸不動,最後邱總都親自和找我談了。”
聽到熟悉的名字,韓塵霄的目光聚集了一些。
“我和她說,我只是來演戲的,不想當公關牛郎,天天賣笑陪酒。”
韓塵霄盯着華君潤,“那邱總怎麽說?”
“她說,她每天也在賣笑陪酒,有誰覺得她是陪酒女麽。”
“霍。”羅浩炆佩服地點頭,“我連想都不敢這麽想她。”
“是啊。有些思想上的枷鎖去掉後就會發現,笑容、敬酒其實只是一種禮貌,是自己看不起自己了,才會覺得低人一等,認為所有人都在戲弄自己。”
華君潤吃完了剩下的食物,“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見過邱總在局上的樣子。”
“她身上有一種特質,端起酒杯的時候,不是‘能不能麻煩您幫我辦點什麽’,而是‘讓我們慶祝雙贏的未來’。”
“哇,您說的也太形象了。”
“這事兒一點兒也不折辱人,關鍵是自己怎麽想。”
來自大前輩的經驗傳授,兩人都聽得格外認真。
“不過邱總是邱總,我們哪有她的能力啊。”羅浩炆道,“我們都沒幾個局可以去。”
“多學多練。好的劇本不會從天而降,要自己去投,投的多了,才有進組的機會。”
華君潤端起餐盤,看了眼表,“時間不早,我先回去了,你們也早點休息。”
韓塵霄順着他的視線,看見了他腕上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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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邱蕪瀾送他的表同一個品牌,價格要比他的型號貴将近一倍。
“華影帝真的和外面說的一樣,好随和啊。”他走之後,羅浩炆小聲和韓塵霄交流起來,“一點兒都不藏私,說得都是幹貨。”
韓塵霄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靜靜吃着盤裏的菜。
他回想着方才華君潤說的內容,試圖想象他口中描述的邱蕪瀾。
正如華君潤所說,邱蕪瀾很低調,但極具自信。
韓塵霄沒見過她在局上的樣子,可單是那天馬場裏,她接過支票的動作就美得讓他驚心。
食不知味地吃完一整盤食物,最後出現在韓塵霄腦海中的,是華君潤腕上那只表,名貴、閃耀,同一個牌子,卻比他藏在宿舍裏的那支耀眼不少。
“‘只是一種禮貌……’”他喃喃着這句話。
“你說啥?”
“沒什麽。”韓塵霄收拾了盤子,“回去吧。”
他一路思索着華君潤說的話。
或許經紀人說的沒錯,自己有時候過于清高。
連華君潤和邱蕪瀾都免不了喝酒應酬,他一直端着,未免太學生氣了些。
韓塵霄不打算成為一個精幹的商人,可至少不能再像那天的馬場一樣,被人當衆打屁股,給邱蕪瀾丢臉。
躺在宿舍的床上,韓塵霄遲遲無法入睡,翻來覆去想着華君潤。
他越想越有些不安,連華君潤不願意配合應酬後都被秋葉開掉了,自己的業績遠遠比不上他,邱蕪瀾會覺得他太木讷、太不知趣嗎?
韓塵霄拿出手機,往上翻找唐知行的聊天記錄。
他從三天前的記錄裏找到一條——
“莫導月底生日,除了藝人,還有些投資方也會去。你想去嗎?”
“不了,他也不認識我。”
“好。”
唐知行問得很随意,他知道韓塵霄不喜歡這些場合,憑他的社交能力,去了也白去;再說他已經上了邱蕪瀾這艘大船,不去就不去吧。
盯着這條信息,韓塵霄眉間微皺。
黑暗中,手機屏幕的熒光有些刺眼。
他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摁滅了屏幕,轉身瞌眸。
房內沉靜下來,半小時後,刺目的熒光再度自黑暗中亮起。
韓塵霄躺在床上回複了唐知行——
“我去吧。”
多認識點人,總歸不是壞事。
他小心拉出枕頭下的手表,不敢開燈,摸黑戴上。
冰涼的表帶扣合上,發出咔噠輕響。
韓塵霄唇畔微揚,躲在漆黑的宿舍中,反複摩挲表盤和表帶。
咔噠——
華君潤解下腕上的機械表,随意擱去洗手臺。
嘩嘩水流聲随之響起,他洗淨臉,凝視鏡中的自己。
透過鏡子中的自己,他看見了一張更年輕的臉。
韓塵霄。
皮膚光潔、目光澄澈、氣質清俊。
他比他年輕、比他純粹,尚未沾染太多俗世間的塵垢,從頭到腳都比他幹淨。
華君潤取下毛巾,擦淨臉和手上的水,走出了浴室。
感應到室內無人,浴室的智能燈自動關閉。
那只名貴的手表被遺忘在了漆黑的洗手臺上。
華君潤在主卧窗前良久伫立,目光癡哀地遠望前方別墅群。
蕪瀾……
他好想她。
然而今晚,華君潤所追尋的別墅遲遲沒有亮燈,暗沉沉地隐沒在夜裏。
“在想什麽。”
秋葉娛樂附近的海景大廈,邱蕪瀾有一搭沒一搭地梳理季堯的頭發。
他早上生了病,變得格外黏人,趴在邱蕪瀾腿上不肯離開。
“在想姐姐。”季堯用頭主動去拱邱蕪瀾的手,“姐姐好久沒有摸我了。”
邱蕪瀾将手中的雜志放去一邊,雙手捧住了季堯。
她低下頭,攏在一側的秀發如水散開,發尾落了季堯手腕戴着的發圈上。
“不是韓塵霄,也會是別人。”她撫過少年的眼角,“阿堯,別生病,我希望你健康。”
那處眼角被邱蕪瀾磨出薄紅,為過分美麗的臉增添了妖冶。
“姐姐,我很健康。”季堯對着她笑,“你看過菲安的報告了,我沒有生病,只是忘了吃飯而已。”
他很健康,一切都只是正常的生理反應。
他沒有病,他是姐姐唯一健康的家人。
邱蕪瀾蹙眉,有些話欲言又止,最終化為一種矛盾的歉意。
“是我自己選擇進入娛樂圈的。”季堯擡手,觸碰她的下颚,像是躺在草地上的孩子試圖伸手觸碰星星。
“我想和姐姐在一起。”
邱蕪瀾半垂眼睑,目露掙紮。
半晌,她只是道,“不要節食,傷身體,也傷腦功能。”
腦功能這三個字很不尋常,不是普通的關心用詞。季堯差點脫口反問她為什麽要擔心他的大腦,可最後,他還是一如既往、保守謹慎地點頭,“好的姐姐。”
邱蕪瀾十指插.入季堯柔軟的發中。
季堯試圖分辨她的眼神,他沒有看見權衡,只有一點憐惜。
她心疼停擺了的高精設備,卻并沒有要分析故障、修繕它的打算。
畢竟,她已經不用這臺設備了。
季堯斂眸,沉溺在籠罩自己的蘭草香氣裏,等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