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過去】 ……
第12章 第十二章·【過去】 ……
瑚城因珊瑚聞名,舊時承攬了宮廷侯爵們一半的珊瑚量,後因港口衆多而成為國內最早發展起來的城市。
八歲的季堯從沒有見過這麽多車,他坐在高級轎車裏,像是暗流裹挾的一條露比燈,猛地一下被打入了珊瑚叢。
斑斓華麗的世界讓他感到窒息,他忍不住扭頭看向一旁的季葶。
季葶穿了一身純黑的絨質裙,裁剪貼合,是專人定制。
她挽起了頭發,天然卷的長發被打理得一絲不茍,耳上帶着設計簡約的藍寶石,搭在膝上的手中握着一只小巧的白皮包。
季葶一直都是甜美馥郁的,今天的裝扮和以往截然不同,季堯記憶中的母親從來沒有穿過這樣色調的衣服。
注意到季堯的視線,季葶側身,替他理了理身上的背帶,整理好後,她對着季堯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夢幻一般。
季堯也從沒見過季葶這幅表情,她會對着男人這樣笑,但絕不會對他流露這樣濃厚的溫情。
穿過眼花缭亂的珊瑚叢,身邊的車流越來越少、房屋建築也逐漸消失。他們進入了一條長長的林蔭道,兩側蓊郁葳蕤的大樹讓季堯恍惚自己是在穿越森林。
他感受到了季葶加速的心跳,不知道為什麽,季堯似乎比身邊的其他孩子更容易感知情緒。
一座巨獸般莊園盤踞在森林盡頭。
古老的歷史感撲面而來,車子駛入莊園大門,又緩行了幾分鐘才停下來。
季堯瞥見,那只柔軟的白色小皮包被季葶掐出了皺痕。
她的呼吸急促粗重,眼中是藏不住的狂喜,板了一路的脊背在此時愈發挺直,幾乎要反拗過去。
西裝革履的男人打開後座車門,手墊在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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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兩人下車後,恭敬地詢問:“是季葶女士麽?”
季葶微微仰頭,望着這座奢華的巨獸,臉上浮出迷離的笑。
她斜了眼身側躬身的男人,問:“你是?”
“我是這片莊園的人事管家。”他側身,露出身後一名年輕女人,“這位是我的助手,簡。”
女人沖他們躬身,不突出也不難看的普通長相,五官溫和耐看,在她起身的剎那,季堯對上了她的目光。
排斥、鄙夷,高高在上。
他擡眸去看那名管家,不一樣的臉,不一樣的表情,深處卻是一樣的姿态,且比簡的更加濃厚。
季堯靠近了些季葶,興奮中的季葶卻沒有注意到什麽。
她故作淡然地問:“岸山呢?”
管家笑道,“先生本想等您的,但公司出了點急事,他今早不得不出國,走之前特地吩咐我們在這裏迎接。”
季葶不免有些失落,“好吧,那帶我去見見孩子們吧。”
“承瀾少爺在寄宿學院,每個月月底才回來兩天。小姐少爺們都在上課,我先帶您去房間休息,一會兒下午茶的時候再安排會面,您看這樣可以麽?”
“都在上課?他們不知道我要來麽?”季葶皺眉。
“當然,先生一早就和他們說了您要來的消息。”
季葶隐隐覺得有點違和,這微妙的情緒被大門後的裝潢沖得煙消雲散。
璀璨的水晶燈、流雲的石板、直對薔薇園的五米落地窗,以及穿着統一、溫順如羊羔的傭人們構造出一曲绮麗的黃金夢。
季葶軟着腳,踩在雲端,接受所有人的問候。
她再沒過問孩子們的事,由着管家将自己安排進了二樓走廊最末端的房間。
一副巨大的肖像畫挂在房門正對處。
季葶被吓了一跳,“怎麽有個這麽大的人挂在這裏,還正對着門,多吓人呀。”
管家和煦的笑容冷淡了兩分,他說:“這是夫人的畫像,是先生要求挂在這裏的。”
季葶立刻重新打量起那幅畫來。
畫上的女人的确和她很像,只是眉宇間多了兩份書香氣,笑容也更加娴雅。
季葶不太樂意,可剛進家門,邱岸山又不在。
她安慰自己,別和死人較勁。
推開門,奢華的房間一下子讓她忘記了心裏的不舒服。
搭上邱岸山之前,為了維持高昂的美容費和參加各種“名流聚會”,季葶不得不住在遠郊的農民房內。
遇上邱岸山後情況好轉了不少,秋葉集團坐立在瑚城中心,為了方便和他見面,季葶咬牙租了一間二環的loft,和季堯一起擠在三十多平米的公寓裏。
而眼前的這間房間面積超過八十平,內帶一間兒童房給季堯,窗戶底下就是大片的薔薇園。
季葶放下行禮,迫不及待地逛起了這座莊園、察看起自己未來的領地。
她沒有牽季堯的手,不需要牽,季堯始終寸步不離地跟在身後,像是她過去幾次把季堯帶去外面試圖丢掉他一樣,這個小東西螞蟥一般叮着她、吸她的血,怎麽也甩不掉。
他是季葶人生中最大的敗筆。
那時她還是太年輕,以為有了孩子就能拴住男人的心。
等她生下季堯,那個深情多金的外國公子又告訴她,他的确很想要個孩子,但他不能因為孩子就抛棄自己的妻子。
他給了季葶一筆撫養費,臨走前對她說:“寶貝,我知道單親媽媽有多不容易,如果你感覺疲憊,也可以把孩子送去福利院,我永遠支持你的決定。”
季葶冷得骨頭打顫。
每每對上季堯這張融合了她與男人長相的臉時,她都恨得想要掐死他。
她本不想帶季堯來邱家的,但聽說邱岸山兩個雙胞胎兒子今年八歲。
年紀相仿的小男孩們很容易玩在一起,懷抱着僥幸,季葶像是給兩個新兒子帶了條小狗做禮物一樣,把季堯帶了過來;
如果兩位小少爺不喜歡,她再把季堯送去寄宿學校,讓他過年的時候去外婆家,永遠不會打擾到他們。
莊園占地極廣,季葶只在附近逛了逛就走出了一身細汗。
季堯一聲不吭地跟着她,不論母親走快走慢、走了多久,他始終如影随形跟着她。
折返本宅的時候,季堯在牆角陰影下看見了一輛簡易小車。
和他見過的車子不一樣,這輛小車四周通風,沒有門窗,只有個頂篷。
兩個女傭在一旁操作灑水機面板,一面捂着嘴說笑,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了走出潮汗的母子身上。
回到大廳,一陣孩童嬉戲的聲音在屋裏回響。
“撞他、撞他!快撞啊!”
“左邊左邊!”
二樓的飄窗上站了幾個小男孩,為首兩個手裏握着遙控器,兩架玩具飛機正在空中對戰。
兩名女傭守在男孩們身後,她們臉上帶着微笑,如同注視自己孩子一般,慈愛溫柔地注視着這一幫鬧騰的小少爺。
季葶偏頭,看向一旁的人事管家,管家向她介紹,“那兩位就是邱澤安、邱澤然少爺。另外三位,年紀小的兩個是小邱先生的孩子,大的那位是夫人娘家那邊的孩子。”
聽見夫人二字時,季葶疑惑得差點脫口反問,她旋即意識到,管家口中的“夫人”指的是邱岸山的前妻,那個已經去世的女人,而不是她。
半空當中,兩架飛機正面相對。
觸碰的瞬間,體積較小的一架側轉機身,機翼精巧地刮過另一架的螺旋槳,大飛機驟然失衡,朝着地面栽去。
樓上爆發出歡呼和唏噓。
“邱澤然,你做的什麽破飛機啊,個頭那麽大還被邱澤安的撞掉了。”
“閉嘴!我還沒掉到地上呢!”
追随着下落的飛機,樓上那群男孩看見了門口的季葶母子。
吵嚷聲停下,偌大的屋中頓時寂靜一片。
季葶挽起笑容,正欲和自己未來的孩子打招呼,下一刻,她的頭皮一陣劇痛——
那架大一些的飛機就着下降的路線,在一個180°的全身倒轉後,倏地朝季葶飛去,沖進了她的頭發裏。
高速轉動的螺旋槳纏住了發絲,貼着頭皮大力地轉動着。
“啊!”女人尖銳的痛呼聲響起,屋裏再度爆發出男孩們的笑鬧聲。
兩名女傭當即上前,以保護的姿态,擔憂地守在了男孩們的身後。
季葶抱着自己的頭,試圖将飛機取下來,可頭發與葉片、機翼纏在一起,小臂長的雙重螺旋槳如絞肉機的刀片,卷入她的頭發後依舊不停轉動。
她拔不下來,痛得屈身抱頭,在機械運轉的嗡嗡聲中狼狽驚慌地喊叫。
別說是八九歲的男孩,這滑稽的醜态讓房中的其他傭人以及簡都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男孩們張狂的笑聲和女人的尖叫混在一起,無人注意時,三樓的書房門被推開。
抱着平板的少女走出了書房,立在更高一層的飄窗上,目睹了底下的鬧劇。
一切收入眼中,她将平板反手遞給房內的家庭教師,自己朝樓下走去。
“澤然。”
聒噪的鬧聲中響起了清冷的女音。
聲音響起的剎那,肆意大笑的男孩驀地一僵,頃刻間收起了臉上的笑。
不止是他,男孩們全都噤了聲,他們微微低頭,忐忑無比地悄悄打量下樓少女的臉色。
她走到鹌鹑一樣的男孩面前,沒有對他們說些什麽,只是對兩名女傭道,“休息時間結束了,帶他們回去上課。”
兩名女傭眼中的忐忑比男孩更甚,聽了這話忙不疊是地點頭,領着一群小鹌鹑回了三樓。
沒了人操控遙控板,螺旋槳終于停下。
管家這才上前幫助季葶處理頭發。
抱着頭的季葶沒有發現少女,直到飛機被管家摘下後,她才怒氣沖沖地直起身。
正要整理儀表,一擡頭,她和樓梯上的少女四目相對。
她的年紀還小,容貌冷淡卻不冷冽,像是一簇亭亭立在薄雪上的蘭。
她們之間有十幾歲的差距,但當少女望向她時,季葶沒由來的屏住了呼吸,如同她初次見到邱岸山的反應。
她是邱岸山的女兒——不需要管家介紹,季葶腦中自動蹦出了這句話來。
“季葶阿姨,是麽。”她立在二樓樓梯中段,開口詢問。
頂着一頭亂發,季葶胡亂點頭,忙着拉扯衣服,實在沒有心情和她套近乎。
少女的目光移向她身邊,落在了那過分漂亮的小男孩身上,略微一瞥便移開了視線。
“歡迎您來,我是邱蕪瀾,父親和我提過您。”沒有道歉,沒有再多的介紹,她禮貌性地颔首,“我還在上課,您随意。”
不等季葶回應,出門到現在始終沒有說話一句話的男孩突然上前半步。
他顫了顫眼睫,唇邊泛起乖巧爛漫的笑,“姐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