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三章
車子回了本家的莊園。
這是最充滿邱氏氣息的地方,陰冷壓抑、死氣沉沉,還帶着兩分詭異的腐爛,像是老狼堆積骸骨的洞穴。
骸骨是狼的戰利品,這座莊園裏無一不是家主邱岸山的戰利品。
季堯的媽媽便屬其一。
“蕪瀾。”
森白的大理石樓梯上快步走下一位婦人,她有些年紀了,面容身段依舊驚豔,只是氣色不太好,看着憔悴。
見到門口的邱蕪瀾和季堯,美婦虛弱的圓眼中煥發出神采,她牽着身上的披帛,匆匆下樓,來到邱蕪瀾身前:“吃飯了嗎,怎麽這個點回來。我聽見雨聲了,路上有沒有淋到?”
“吃了。”邱蕪瀾沖她點頭,“我有點工作要去處理。”
“好。”季葶馬上讓開,又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面,“我給你泡杯茶吧?”
“不用。”邱蕪瀾将外套遞給一旁的傭人,松了松領口,走上了季葶方才下來的樓梯。
季葶仰着頭,目送她進房才堪堪收回視線,掃向身後的兒子。
季堯彎了彎和女人如出一轍的圓眼,“媽媽。”
對着親生兒子,季葶沒多少笑意,只問:“少爺們呢?”
季堯眨眼:“我怎麽會知道。”
季葶不耐地皺了皺眉,對季堯道了句,“來我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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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在前面,季堯乖巧地跟着她,看見女人穿着不包跟的棉拖鞋,露出纖細蒼白的腳踝。
邱岸山喜歡弱不禁風的玻璃美人,因為邱夫人留給他最後的記憶便是這般模樣。
他也不止一種口味,因季葶和過世的邱夫人容貌相似,于是成為了唯一一個住進本家的女人。
季葶心花怒放地進來,等了一年又一年,邱岸山始終沒有半點結婚的打算。
她這才明白,他讓她進門,只是因為家裏需要一個女人以備不時之需。
誰也不能說邱岸山不喜歡季葶,他的确喜歡她,可他的妻子、他的伴侶、邱家的主母、孩子們的母親必須是血統純正的邱家人。
他們朝季葶的房間走去,那是走廊最深處的房間,對面挂着巨大的邱夫人畫像。
嬌貴的女主人用脈脈含笑的眼睛注視着季葶的房門。
這幅畫是季葶的穿衣鏡,擺在開門的地方,用來檢查她的儀态着裝是否得體。
房門合上,對門就是厚重的窗簾,透不進半絲光亮,終年只有電燈的光。
為了保持病态,季葶躲着太陽,也吹不了一點風。
她在沙發上坐下,季堯站在她面前,女人挑剔地打量自己的兒子,半晌,低聲開口,“她還沒有用你?”
語氣夾雜着煩躁的不悅。
季堯點頭。
“都二十了,”季葶愠道,“你到底有沒有上心?”
季堯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季葶便擰着眉道,“不重要的通告你就別管,空出時間多陪陪她,她對你不差,為什麽這麽久了都沒成事?那一個個不入流的男明星都上了她的床,你為什麽不行?二十了!你都二十了!從十六就讓你抓緊,你有沒有聽我的話!再拖上四年,沒了精力她更不會看你!”
她開口時還是正常的語調,到了後面漸漸尖利起來,混合着窗簾外的雨聲,潮濕泥濘的氣息裹纏了季堯全身。
季堯漠然回望滿目怨毒的女人,她的聲音像是指甲刮過黑板,每個字都化作長針,非要刺進他的耳朵裏不可,偏偏怕被人聽見,音量很輕。
她說着惱怒起來,指甲擰上了季堯的胳膊,壓着嗓子罵:“廢物!廢物!我二十歲時什麽男人勾不到手,要是我二十歲、要是我再年輕十歲…教了你那麽多年,你連個朝夕相處的女人都辦不了!沒用的小畜生,不怪你爸不要你!要不是看着你從我肚子裏爬出來,連我都懷疑你是哪來的雜種!”
細密的咒罵回轉在這豪華的房間裏,分明是歇斯底裏,卻因畏懼而不敢拔高音量,如同蟲窩裏的蟲群,數量巨大,也只發出些窸窸窣窣的響動。
潮濕的天氣,房中的薔薇熏香悶得季堯有些惡心。
他等着季葶罵累,然後熟稔道歉,“對不起媽媽,我會警惕那些男人的。”
季葶不耐地撐着頭,她的身體越來越差,罵了不過十來分鐘就頭疼胸悶。
“有什麽用、有什麽用!”她頭疼欲裂,“蠢材!世上那麽多男人,你處理掉兩個三個有什麽用!”
想起了什麽,她驀地盯向季堯。那雙圓眼在睜大之後顯得有些恐怖,眼白處嵌着細小的血絲,精神衰弱讓她很難好好睡上一覺。
“我看新聞了,”她道,“華君潤,成了亞缇絲影帝。”
好臭……
季堯垂眸,避開了女人充滿血絲的巨大眼球。
屋子裏的薔薇味發了黴,臭得他反胃頭疼。
他好想嗅那股清雅的蘭草香氣。
季葶死死盯着季堯,沒有等到他的回答,就見少年臉上那對漂亮的圓眼蒙上了水汽,變得霧霭渙散,失去了聚焦的能力。
他的呼吸吃力起來,臉色趨于和母親一樣的蒼白。
季葶恨得踹了他一腳。
蠢貨!
蠢貨、蠢貨!吸幹了她的血肉青春,卻連一點她的手段都學不到的賤貨!
二十歲、二十歲!
這沒用的公狗!
要是她二十歲、要是她沒有生過孩子,哪裏用得着他去勾引邱蕪瀾!這宅子裏的年輕少爺們總能被她拿下一個!
季堯低頭站在原地,兩鬓溢出冷汗,他抱着頭微微痙攣,季葶根本不在乎他的異樣,她捂着胸口,心悸得發慌。
女人像是脫水的魚,大口大口地吸氣。
她熬了沒有幾分鐘,猛地起身,跌跌撞撞地奔去床邊,蒼白削瘦的手抓起精油瓶,哆哆嗦嗦地往香薰裏擠。
指甲一顫,整罐薔薇精油都倒了下去。
“哈……”
濃到刺鼻的薔薇香徑直撲到季葶臉上,她雙手撐在桌沿,兩側微卷的長發垂下,将慘白的臉頰遮在陰影內,亦将袅袅飄出的薔薇香氣聚攏在面前。
眼球被熏得刺痛,她嗆得劇烈咳嗽,一邊咳一邊張嘴大口吞食着薔薇濃香。
雨勢愈大,隐約有了雷光。
門外響起女傭的聲音:“去把那邊的窗戶關緊,別讓雨吹到夫人的畫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