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雲頌早上在一家便利店做小時工,搬搬貨清理貨架擺放物品,已經幹了快一個多月,今天不用去送貨,只幫忙賣賣店裏的熟食。穿上工作服賣關東煮前老板給了他一個面包,雲頌不肯要,老板說:“臨期的,不好賣了,不收你錢。”
雲頌收了面包快速啃了幾口,照例把錢偷偷放進吧臺抽屜裏。
因為嘴甜長得漂亮,每次雲頌來店裏,店裏的早餐和關東煮都賣得很快,不到中午就賣光了新鮮存貨,老板把錢結給他,又給了他一塊鳗魚飯團。
“看你挺喜歡這個口味的,多吃點吧,再忙也得吃飯啊。”
雲頌感激道了謝,要掏錢買下,老板說什麽也不肯要,非說他瘦得像猴子,是人看了都想勸他多吃兩口飯。
雲頌确實挺喜歡鳗魚飯團,管飽又便宜,可惜今天心情差,吃東西嘗不出好賴來,為了身體零件不損壞,他還是推門出去坐在臺階上,撕開包裝咬了兩口。
嚼着嚼着,他覺得自己眼前好像出幻覺了,怎麽在這兒看見霍宗池了?
而且這個幻影還正朝自己走來。
雲頌抄起手邊一個紙箱套在頭上,挪動屁股到臺階的角落,試圖當一個不被發現的紙盒人。
幾分鐘後聽到車子啓動的聲音,雲頌覺得仿佛能聞到車尾氣漸漸飄散的味道才摘下紙箱,但霍宗池就站在他的面前。
“好玩嗎?”
雲頌幹幹巴巴笑了一聲,說:“嘿,真巧啊。”
這麽快就找上門了。
霍宗池撣了撣煙灰沒說話。
雲頌的飯包剩了一半沒吃完,他握在手裏,心虛地将紙箱推遠點,問霍宗池:“你吃早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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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宗池終于掀了掀眼簾。
“少爺,要不要看看現在幾點了?”
雲頌收回飯團咬一口,尴尬笑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霍宗池好像一直盯着他腮幫子看他吃東西,估計看見自己讨厭的人這麽狼狽坐地上嚼飯團,連瓶水都沒有,心裏會暢快一點吧。
雖然雲頌并沒有想賣慘的意思,他也不願意霍宗池真把他看得很慘。
被他盯得吃不下東西,雲頌索性站起來,拍拍屁股後的灰,對霍宗池說:“還是找個地方坐一下吧。”
霍宗池對此卻沒表現出耐心,“你真是有點貴人多忘事。”
雲頌眼珠向上擡,知道霍宗池說的什麽意思,他不想在這裏跟他回嘴,心裏猜到要是惹霍宗池不高興他一拳揍過來,路人看見誤會報警就不好了。
本着不給霍宗池惹麻煩的心态,雲頌克服心裏恐懼對他展開一個算得上谄媚的笑:“我沒忘記。”
“沒忘記,所以坐在離你應該工作的地方二十公裏,在這裏吃東西。”
霍宗池看見他笑就心煩,手裏的煙抽完了,他摸出煙盒再找一支,發現沒帶打火機。
“上車。”他叫雲頌。
感到莫名其妙的雲頌忙追上他說:“我下午還要上班。”
他算算今天有三個兼職,還得去琴行跟老板商量課程的事。
“我買你的時間,你要為誰上班,自己想清楚。”
他把車門打開,用眼神催促雲頌,雲頌鑽進去就把安全帶系上,在霍宗池的摔門聲裏想不是還沒買嗎,為什麽這麽講話。
車子發動起來,空調呼呼往雲頌臉上吹,他挪了個位置,還是想為自己的解釋一番:“因為你沒有和我講清楚時間,我今天才沒準備好的。”
“你昨天像是要聽的态度嗎?”霍宗池冷笑一聲,“也對,不辭而別是你的習慣。”
雲頌感覺這話聽起來竟有那麽一絲不對味,好像他很希望自己不要走一樣。
話是霍宗池自己說的,說出來後不高興的也是他,雲頌沉默着,看見後視鏡裏他那雙眼睛看起來怒火更甚了。
雲頌以前從來不知道霍宗池是這麽容易生氣的一個人。
開車比公交快,半個多小時雲頌就被霍宗池載到了家,下車後他忍不住誇了一句:“昨天就想說,你家好大。”
霍宗池擺着張好不起來的臭臉說:“比不上少爺以前的房子。”
雲頌怔了下,垂着頭,不解在霍宗池眼裏他以前有多風光,雲頌努力想回憶,還沒想清楚,就被進門後眼前的一切打斷。
沙發上坐着的小姑娘正在鬧脾氣,跺完腳順帶崩潰地冒出兩聲抽泣,在她面前站着的女性也面帶愠色,兩人隔了兩米遠,誰也不讓誰的樣子。
雲頌仔細一看,那熟悉的面孔原來是霍舒玉,那小姑娘就是霍宗池給他安排的授課對象,林景聲。
霍宗池是故意把他帶到這裏來跟她們見面的嗎?明知道她們不會想見他。
雲頌瞄一眼霍宗池,驚奇地從他臉上捕捉到一絲意外的表情。
反手關上門,霍宗池朝裏走了兩步,問:“怎麽了?”
“你叫她說!”霍舒玉還在氣頭上,音量不小,林景聲哭聲本來快停了,被她指着一吼,看見霍宗池,頓時悲從中來,哇得放聲大嚎起來,張開手臂讓霍宗池抱她。
“講了多少次不要在樓梯上跑,她非跑吧,摔了一跤,額頭摔破了。”
“我看看。”
霍宗池只看見林景聲額頭上一個創可貼,她哭得滿頭是汗,霍宗池溫柔地抽紙給她擦幹,又問霍舒玉:“什麽時候來的?”
這麽想肯定不對,但雲頌不得不承認聽到這句話後他偷偷松了口氣,原來不是故意找她們來的。
“沒到多久。”霍舒玉正不耐煩,瞥見霍宗池身後的雲頌,以為是客,忙招呼雲頌去坐。
雲頌擺擺手,“不我不是……”
霍舒玉展顏:“宗池很少帶客回家,我也沒有準備,照顧不周,請見諒。”
霍宗池盯着雲頌并未發話,雲頌又驚又臊,自作主張叫了聲舒玉姐,霍舒玉才仔細去看他的臉,發現是雲頌。
于是霍舒玉的臉就變得跟剛才一樣難看了。
林景聲發覺兩個家長都不對勁,眼睛一眨一眨盯着雲頌觀察。
“是你啊。”
霍舒玉秀氣的眉毛擰着,怎麽看都是不順眼雲頌的樣子,“你來幹什麽?”
雲頌想了下,說:“應聘家教。”
“家教?”
霍舒玉複述了一遍,看向霍宗池,又看了看林景聲,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這裏不需要什麽家教。”
“你的資料在桌上,去拿。”
霍宗池終于想起來說點什麽,他手指向的地方是雲頌昨天掉下的琴譜資料。
“然後滾吧。”
雲頌點點頭,他快步上前拿到資料,像被抽起的陀螺一樣轉身,連再見也不敢說。
頂多幫忙把門帶上。
霍宗池放下林景聲,林景聲才想起來跟他告狀,說霍舒玉兇她。
霍舒玉還盯着雲頌離開的方向,注意力被拽回來,沒好氣道:“不兇行嗎?一天強調多少遍別在樓梯上跑,她永遠不聽。”
霍宗池問林景聲:“你為什麽在樓梯上跑?”
林景聲猶豫說:“喜歡跑才跑的。”
霍宗池:“她喜歡,有什麽辦法。”
霍舒玉又氣又惱,推林景聲別處去玩後說:“我後天就要跟你姐夫動身去海城,他那個手術一耽擱,幾個月能回來都說不一定的,把聲聲當你這兒到底靠譜不靠譜?你這句她喜歡有什麽辦法,把我說得都害怕了。”
又補上一句:“要不還是送去她奶奶那兒,都在海城,雖說是在郊區遠點……”
“有什麽不放心的,她又不喜歡她奶奶。”
“所以你把雲頌找來是讓我放心的?”
霍宗池不吱聲了,表情還是淡淡的,霍舒玉蹙着眉:“讓你給她找個新鋼琴老師,你怎麽想的?你找雲頌。”
霍宗池說:“碰着了,他會彈鋼,就找了。”
“那麽多鋼琴老師,就偏得找他啊?”霍舒玉“啧”了聲,捶了一拳在他肩膀上,頗有股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在想什麽啊?你不會是刻意找上他的吧!?”
“什麽?”霍宗池沒有被那個毫無傷害值的拳頭打出什麽不同的表情,“我沒那麽多想法。”
“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當年的苦頭你不要自己找來再吃一遍,我勸你往前看。”
霍宗池被這些特別容易勾起他回憶的話弄得開始煩躁,他不知道在想什麽,胡亂笑了下:“這苦誰吃還不一定呢。”
霍舒玉看他這樣子,想想他剛才對雲頌揮之即去的态度,疑心他們是不是已經發生過什麽。
“都這麽多年了,大家生活軌跡早都開到不同道了,你這麽着有意思嗎?”
“有意思,”霍宗池嗤笑,“如果不這樣,我就開心不起來了。”
“那我把聲聲帶走,你要做什麽我不管,作也好,有你自己的算盤也好,我不想讓聲聲牽扯其中。”
“你覺得他敢對聲聲怎麽樣嗎?”
霍舒玉當真愣了一瞬,又答非所問道:“那你覺得當年那件事,只有他一個人有錯嗎?”
霍宗池的目的霍舒玉能推出個七七八八,他想報複雲頌。
他竟然現在想報複雲頌,霍舒玉當然不會贊成。
“有心也好無意也罷,他那個瘋子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幹嘛要去惹是非!是,你現在有能耐惹得起了,但咱們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行嗎?”
“你說的是付習州?”
霍宗池被親姐說了一通,卻沒丁點要改變心意的意思,當年那些事,霍舒玉工廠的貨為什麽無故全被退回導致資金鏈斷裂破産,她們為什麽出車禍,霍宗池一清二楚。
這當然不是雲頌一個人的錯,畢竟他背後還有個神通廣大哥哥付習州。
“付家他靠不住,付習州他更靠不住。”
霍宗池聽見林景聲放在桌上的玩具手機嗡嗡響着,他拿起一敲,玲珑秀氣的手機屏幕框架裏竟是一個小型鐘表。
是林景聲調的鬧鐘響了。
也是提醒霍宗池,時間到了。
“付家已經快完了。”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至于聲聲,你問過她之後,你們做決定吧。”
霍宗池最後說完這句話,徑直上了樓,沒再回頭。
“等——”
霍舒玉在那一刻隐約意識到,時隔八年,三十二歲的霍宗池好像就要迎來他人生中遲到很久的叛逆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