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曲剛的房間離他們不遠,也在這一節車廂。紀九進去後,不過短短十來分鐘,兩人就已經稱兄道弟,坐在同一座沙發上熱絡攀談。
“紀老弟,你和你那阿寶兄弟真是好身手。既然你們是在老家犯了事,逃到了柏亞星,那不如就留下,和我一起幹一番大事業?”曲剛問道。
紀九剛才已經拒絕過兩次,現在只得再次婉拒:“曲哥,如果能跟着您做事,那真是求之不得。但我真有難處,家裏還有好多事沒有處理,您的好意也只能心領了。”
曲剛見他言辭真切,想來的确是有難處,便只得惋惜地道:“既然這樣,那我也不強留。不過我曲剛有恩必報,這次多虧兩位老弟,才保住了我們這一車人和一車貨,以後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需要說一聲,我必定盡力而為。”
紀九覺得這名勢力老大頗有胸襟,如果是換成以前,他說不準就真的要留下一起幹。但現在他早已脫離幫派,便只能拒絕,同時在心裏琢磨有恩必報四個字。
“曲哥,我還真遇到了麻煩,需要您的幫忙。”紀九道。
“別說幫不幫的話,有什麽要我做的,盡管開口。”
紀九湊近了些:“我和阿寶兄弟是悄悄潛回銀輝星的,不方便通過關卡,擔心身份洩露,不然會惹上麻煩。”
曲剛聞音知意:“放心,我會将你們送進關卡。”
“謝謝曲哥。”
“舉手之勞而已。你們到了銀輝星,如果遇到其他事,盡可以找我。”曲剛從懷裏掏出一張卡片,“這是我在銀輝星的聯絡方式。當然,我更希望你們聯絡我是因為想通了,願意和我一起做事。”
關闕坐在床上,鳥崽趴在他身旁,腳爪将床單布料抓得嗤嗤作響。
“啾啾?”鳥崽看了下房門,又看向關闕。
“他馬上就回來了。”關闕回道。
他說完這句,也擡腕看了下表,時間已經過去了快二十分鐘,紀九還沒有回來。
他正想着要不要去看一下,房門就嘩啦一聲被拉開。
紀九站在門口,一手撐着門框,一手抄進褲兜,嘴裏還叼着一張卡片,微昂着下巴,滿臉得意地看着他。
“啾啾。”鳥崽歡喜地叫。
關闕上下打量着紀九:“這是入幫了?”
紀九取下嘴裏的名片夾在指間:“再猜。”
“直接堂主?”
“思想受局限,眼光狹隘。”紀九伸手點了點他,走到他身旁,往床上一倒。
他将那張名片丢進關闕懷裏,再撈過旁邊的鳥崽抱着:“記得我說過什麽嗎?多個朋友多條路。這下我們終于有路,可以順利進入銀輝星了。”
關闕瞧着他那眉飛色舞的模樣,勾了勾唇,倒也沒有再說什麽。
“不過你說對了一點,曲哥的确是邀請我倆去他幫裏做堂主。”紀九摸着下巴笑,“如果曲哥知道他在邀請一名高階序列者做他的手下,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表情。”
他又翻了個身,看向身旁關闕:“對了,你耳朵後的鰓怎麽辦?要是被人看見就麻煩了。”
“不會。”關闕回道。
紀九坐起身,伸手去撥他的耳朵,他往旁側頭避開,紀九啧了一聲:“躲什麽?我看看又怎麽了?又不是沒見過。”
關闕沉默地看着他,黑眸是無機質的冰涼。要是換做三個月前,紀九肯定會收手,但他現在反而靠得更近:“別擺出這幅樣子,好像能吓到誰似的,讓我看看。”
關闕沒有再避開,紀九順利地撥開他的耳廓,卻發現耳後的那片皮膚完好一片,瞧不見半分鰓痕。
他疑惑地咦了一聲,立即就反應過來:“你是塗了什麽?”
“邬膠,一種僞裝修容材料。”
“聽說過,我們軍部就有。”
紀九一手按在關闕肩上,一手扶着他耳朵,仔細查看耳背後。呼吸間,他溫熱的氣息一下下撲打在關闕耳廓上,讓那片皮膚也微微泛起了紅。
“真不錯,遮蓋效果很好,我這麽近都沒有看出來。你別動,我再看看,哎,你別動!”
關闕往旁邊側了下頭,紀九卻越湊越近,他突然就站起身,走到小桌旁,拿起水壺往杯裏倒水。
“你幹嘛走了?我都還沒看仔細。”
關闕垂眸道:“不用看了,你看不出來的。”
“再看一下,就一下。”
“你看着看着就要伸手指蹭,不行。”關闕放下水壺,淡淡地道。
列車發出咣當一聲重響,車窗旁的景物開始倒退。紀九便将這事抛在腦後,去了車窗旁往外看,驚喜地道:“鐵軌已經修好了。”
關闕也看向窗外:“對,如果不再遇到塔柯軍,那麽明天一早,我們就能抵達航空港。”
列車急速駛向了航空港,此時已是下午六點,放晴的天空上出現絢爛晚霞,将整個平原映得橘紅一片。
列車員送來了晚餐,雖然只是簡單的兩菜一湯,清炒豆芽、紅燒豆腐和肉末茄子,但紀九終于不再吃自己做的那些飯,只風卷殘雲般掃蕩,吃完一碗,立馬又添了一碗。
關闕依舊吃得不緊不慢,不過紀九從他也添了一次飯的情況判斷,他此時的感受和自己也差不多。
紀九原本還有些擔心鳥崽不吃這些素食,不想它也吃得很歡,在自己的小碗裏篤篤啄個不停。
“好孩子,不挑食。”紀九一邊刨飯一邊誇它。
兩人一鳥吃過晚飯,天色已經盡黑,紀九挺着飯後更顯圓凸的肚子癱在床上,一下下揉着同樣癱着的鳥崽腦袋。
“阿寶,我覺得應該給它取個名字,孩子大了,總不能老是鳥崽鳥崽地叫。”紀九懶洋洋地道。
鳥崽頓時擡起頭,豎起了耳朵:“啾!”
關闕在衛浴間洗手,聞言問道:“你準備給它取什麽名字?”
“讓我想想。”
紀九沉思片刻:“紀小鵬?”
“啾!”鳥崽不滿意。
“紀小枭?”
“啾!”鳥崽搖頭。
“紀小鳥?”
關闕站在衛浴間門口,用毛巾擦手,視線輕飄飄地掃過紀九某個部位。
紀九察覺到他的目光,心頭一突,連忙改口:“紀大鳥?”
“啾!”鳥崽使勁搖頭。
晚上十點,房間內的大燈關閉,只留下牆角一盞昏暗小燈,将室內物體勾勒得影影綽綽。
紀九和關闕并肩躺在床上,兩人都閉着眼,但每過一陣,紀九嘴裏還是會蹦出一個名字。
“紀飛羽?”
鳥崽蜷縮在他腿邊,困得啾啾聲都不想發出,只用翅膀尖扇了下他的腿,表示反對。
“我再想想,紀……紀……”
“紀雀。”關闕突然出聲。
“紀雀?這個名字也太平凡了吧?”
“啾啾啾!”鳥崽卻突然坐了起來,發出驚喜的叫聲。
關闕微微睜開眼,轉頭看向紀九:“它說它喜歡這個名字。”
“虧我想了這麽久,你居然喜歡這個名字?”紀九擡了擡腿,将鳥崽掀在床上。鳥崽一骨碌爬起來,兩只翅膀抱住他的腿,央求道:“啾啾。”
紀九無奈:“行吧,紀雀就紀雀,你喜歡就行。”想了想又道,“大名叫紀雀,小名是雀寶。”
給鳥崽取好名字,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車廂內終于安靜下來,只聽見列車碾過鐵軌的咣當聲。
紀九雖然這段時間都和關闕同吃同住,但還從未睡過一張床。這張床不算窄,可要容下兩名并肩躺着的成年男人,還是顯得有些擠。特別是關闕身形高壯,紀九就算緊貼着牆壁,也依舊能感覺到兩人的肩和胳膊都抵在一起,大腿也時不時會碰上。
“阿怪,你能不能進去點?我半個身體都懸空了。”
“我已經貼着牆了。”
“怎麽可能呢?”
“你到底睡不睡?要不你睡裏面,我睡外面?”
“算了算了,我不喜歡擠在裏面。”
紀九沒有吭聲,關闕也重新閉上了眼睛。但他立即就感覺到一只手伸了過來,在他的腰側輕輕摸索,像是一只靈活的小動物。
關闕躺着沒有動,直到那只手在順着他的腿側開始往下,他才伸手,不是太用力地将它握住。
“做什麽?”關闕低聲問。
“我就說你沒有貼緊牆壁,你還不承認。我的手不光能插進你身體和牆壁的縫隙,還能握成拳!”紀九不滿地道,“你摸我,你摸我這邊,已經懸空了!”
紀九去拿關闕的另一只手,卻又被關闕給抓住。
關闕将他兩只手都放回去,再坐起身,下了床。
“你起床幹什麽?不睡了?”紀九問。
關闕打開床鋪上的小櫃,從裏面抽出一床被褥:“我打地鋪。”
“沒想起來還有多的被褥。”紀九探頭看着在地鋪上躺下的關闕,“要不你睡床,我睡地鋪?”
“不用。”關闕伸手調暗車廂內的燈。
“我其實不介意——”
“紀南瑾,現在已經很晚了,請你不要再發出任何聲音。”
車廂內再次安靜下來,紀九聽着關闕綿長平穩的呼吸,腦中開始胡思亂想。他想起這四個月的經歷,想到他和關闕到了銀輝星便會分離,心裏突然湧起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隐隐還有些不舍。
他悵惘地眨了眨眼,翻過身。
地鋪就鋪在床邊,他看着關闕線條分明的側臉輪廓,輕聲道:“阿寶。”
關闕沒有回應,像是已經睡着了。
安靜中,紀九伸出拳頭,很輕地在關闕胳膊上撞了下,又低聲嘆息:“阿寶,希望我們不會有在戰場上遇到的那一天。”
列車奔馳在黑暗的荒原上,車廂有節奏地輕輕搖晃,紀九将鳥崽抱在懷裏,終于沉沉睡去。
關闕卻在這時睜開了眼,長久地注視着車頂。昏暗光線裏,那雙眼如同兩弘深潭,平靜卻深沉,盛滿了各種複雜情緒。良久後,他才翻了個身,重新閉上了眼睛。
列車在第二天上午抵達了航空港。
這裏是柏亞星最大的民用港口,每天有數架星艦起落。港口附近空域飛行着銀盟軍巡邏艦,地面上裝甲巡邏隊來來往往,将整個航空港保護得密不透風。
列車在港口站停下,全副武裝的士兵開始檢查人員和貨物。每個人都要出示自己的身份芯片,經過核實後才能進入登艦樓。
貨車廂前的站臺上停着數架運輸車,穿着黃色背心的工人忙忙碌碌,将貨物從車廂裏擡出來,再裝車送上星艦。
“小心點,這是批瓷碗,是用柏亞星的珲土燒成的,摔壞一個你可賠不起。”
一名站臺主管正監督着這些工人下貨運貨,就見右邊過來了一隊銀盟軍。他連忙笑着迎了上去,掏出一盒煙,遞給為首的小隊長:“陳隊,今天您值崗嗎?辛苦了。”
陳隊将他的手隔開:“這次是什麽貨?”
“是銷售給銀輝星的一批貨,有豆類、瓷器、毛皮、蔌雲膠……”主管指點着那一地的貨物。
陳隊目光在站臺上逡巡,看見兩名工人正擡着一箱貨物裝車。那倆工人皆是身形挺拔,哪怕穿着可笑的黃色背心,在一衆工人裏也很是引人注意。
“你倆把那一件擡過來。”陳隊指着那兩名工人,“打開,抽檢。”
但那兩名工人像是沒聽見似的,只背對着陳隊将貨物放上運輸車。主管趕緊将身旁的一箱貨推到陳隊面前:“陳隊,抽檢這箱吧,那些還要拆包,挺麻煩。”
陳隊冷眼看了過來,主管小聲提醒:“這些都是曲老大的貨。”
聽見曲老大三個字,陳隊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些:“前段日子,銀輝星耀熾城C區出現了一批來歷不明的能量彈,那制造能量彈的於石礦可只有我們柏亞星才有。”
主管嘆了口氣:“陳隊,這兵荒馬亂的,時不時就要和塔柯軍幹一場。雖然有銀盟軍護着大家,但遠水解不了近渴。亂世之中,有時候得手裏拿着武器,才能更好的保護自己和其他人,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陳隊沉默下來,目光在那些貨物上掃過,倒也沒有再要求拆包檢測。但他目光落在那兩名工人身上,看見他倆爬上了運輸車,便伸手指着:“那兩人是誰?怎麽從來沒見過?”
“是我們物資運輸站新招的工人。”
“報備了嗎?資料錄入沒有?”
“還沒有,只是試用,試用合格了才會正式錄用,那時候再去報備。”主管站去陳隊身前,擋住了他的視線,“對了,曲老大給您帶來了吳山園産的咖啡豆,我現在帶您去拿。”說完便立即要引着他去往站臺辦公樓。
陳隊還想說什麽,見那兩人已經駕駛着運輸車進入了送貨通道,也就收回目光,跟着主管去往辦公樓。
關闕穿着黃色工人背心,駕駛着運輸車進入寬敞的停艦坪,駛向那架處于預熱啓動狀态的大型星艦。紀九坐在副駕駛位置,手肘擱在窗上,看着艦門下方那列正在登艦的長隊。
“啾啾。”鳥崽的腦袋也探出窗外,紀九伸手将它按回胸前背包,“別動,先坐好。”
運輸車到達星艦尾艙,從連接板駛入了星艦內部。車輛停下,機械臂開始自動卸貨。
關闕和紀九下了車,一名星艦工作人員對着他倆點點頭,轉身走向旁邊小艙。兩人便也跟了上去,途中脫掉黃背心,随手扔在旁邊貨架上。
“這裏是給你倆準備的衣物,還有新身份芯片和艦票。”工作人員将兩個包分別遞給了他們,又叮囑幾句後便從小門離開。
紀九打開自己的那個包,裏面裝着全套衣物,包括深灰色西服長褲,銀灰色襯衫領帶,還有皮鞋和皮帶。
小艙裏沒有其他人,他和關闕便各自取出衣物,背對背開始更換。
紀九換好西裝,打好領帶,背靠貨架雙手環胸,擺出一個潇灑的姿勢:“雀寶,爸爸帥不帥?”
“啾啾。”鳥崽正在玩地上的一堆塑料繩,看也沒看,卻也在重重地點頭。
“就是褲子長了點,會拖在地上,西裝也有些肥……”
紀九遺憾地轉身,看見關闕也換好了衣服。
關闕是一件棕色皮夾克,拉鏈敞開着,露出裏面的米色T恤。紀九看慣了他穿着風衣,襯衫扣得一絲不茍的禁欲模樣,突然見他這幅打扮,只覺得眼前一亮,心髒也突突跳了兩下。
他承認關闕穿着風衣時很帥,肩寬身長,像是行走的衣服架子。但現在穿着夾克便是另一種風格,沖淡了幾分嚴肅,多了幾分随意,卻照樣賞心悅目。
紀九打量着關闕,關闕同樣也打量着紀九,目光微微閃動。
紀九扯了扯自己過長的褲腿,發現關闕穿着的米色休閑褲有些短,腳踝露在了褲腿外。夾克雖然敞開着,卻也看得出不合身,袖子短,前襟局促,如果要完全拉上拉鏈,絕對會繃在身上。
初初的驚豔過後,兩人的目光逐漸都有些一言難盡。
他們沉默地對視片刻,什麽話也沒說,都背過身,飛快地脫掉衣褲,再互相交換,重新穿上。
紀九穿好關闕的夾克休閑褲,長短大小非常合适,關闕換上他那套襯衫西裝後,也如同量身定做一般。兩人再次互相打量,滿意地收回視線,齊齊提步,順着向上的旋梯去往客艙。
途中,紀九掏出自己的艦票,看見幾排打印出的信息。
姓名:劉金福
年齡:二十四
C區五艙四號房01床鋪
……劉金福?
紀九的嘴角抽了抽,趕緊将自己的艦票收好,又探頭去看關闕手裏的艦票。
但關闕只低頭瞟了眼,在他看清楚姓名之前,便将那張艦票收回衣兜。
“你叫什麽名字?”紀九問。
“沒注意。”
“沒注意……”紀九低笑一聲,“其實是不想說吧?陳發財?張寶柱?”
關闕沒應聲,只擡手将那湊到自己面前的腦袋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