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早孕反應
第 18 章 早孕反應
紀九後背突然一緊, 像是被誰一把拎起,整個人跟着脫離地面。他身體立即做出反應,左手去抱身旁的樹, 右手拔出匕首刺向身後。
匕首刺了個空,他迅速擡頭, 這才震驚地發現,抓着自己的居然是一只巨鳥。
巨鳥張開的翅膀擋住了天空,扇得樹葉不斷掉落, 紀九也被它帶上了天空。
他離地面越來越遠, 耳邊是呼嘯的風,他去劈肩後的腳爪,但那杯口粗的腳爪如同鋼箍,匕首劈上去後沒有半分傷口,還發出金鐵相撞的脆響。
巨鳥帶着他繞島一圈後, 飛至島中最高的那棵樹上空,忽地松開了爪。
紀九從半空墜落, 失重感讓他腦中有着片刻的空茫, 後背便撞上了一根橫曳的樹幹,差點回不過氣。
他被兩根樹幹架在半空,眼睛被雨水淋得睜不開, 只隐約瞧見那巨鳥向下撲來, 便立即揮出匕首, 格開那抓向自己胸膛的利爪。
巨鳥顯然是準備在這兒享用它的食物。紀九往下看了眼, 這兒離地面足有十米,身下也只有幾根茶杯粗細的樹枝, 他躲無可躲。
他死死盯着巨鳥, 在它俯沖向下時, 一刀刺向了它的眼珠。
巨鳥被刺中左眼,尖鳴一聲後沖向天空,翅膀急速扇動,發出痛極的嘶鳴。但在天上盤旋幾圈後,又憤怒尖嘯着俯沖而下。
巨鳥左眼滴着血,朝紀九發起瘋狂進攻。紀九拼命格擋,幾次下來後,整條手臂都開始發麻,差點握不住匕首。
他知道這樣下去不行,遲早會被巨鳥的爪子撕得腸穿肚破,但趕快找機會逃脫。
紀九往旁邊翻出半圈,側身的瞬間,發現那樹枝裏竟然架着一個碩大的鳥窩。
鳥窩直徑接近兩米,當中躺着一個皮球大小的白蛋。剛才四周皆是茂密樹葉,所以他沒有發現,現在那些樹葉被巨鳥的翅膀扇掉不少,窩和蛋便顯露出來。
他猛力格開巨鳥的攻擊,在樹枝上連接翻滾,一鼓作氣滾到了鳥窩旁,再一把撈出了那個蛋。
他将蛋單手抱在手裏,将匕首指着撲來的巨鳥:“停下!不然我就把它摔下去!停!”
巨鳥卻絲毫不為所動,不斷用尖嘴和利爪發起攻擊。
“停!這可是你的蛋,我要摔死你的鳥崽子!停!”紀九抱着蛋,繞着窩狼狽地躲,“你的母性呢?父性呢?我說到做到,一,二……”
紀九已經被逼到了樹枝邊緣,再一次擡手格擋時,匕首也脫手飛向了地面。
巨鳥轉瞬已撲到面前,翅膀扇起巨大的風,紀九能看清那尖嘴尖端的彎鈎,也能看清它那只獨眼裏閃着怨毒的光。
紀九咬了咬牙,就要翻身往下跳,但巨鳥卻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如同一塊沉重的大石,一路撞開下方樹枝,墜向地面。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紀九回不過神,直到地面傳來一聲悶悶的重響,他才探出頭,驚魂未定地往下看。
巨鳥的屍體就躺在樹底,旁邊樹木分開,走出來一名赤裸着上半身的年輕男人,只穿着長褲,手臂上搭着風衣襯衫等衣物。
“阿寶!”紀九在看見關闕的第一時間,便知道他用精神力殺死了巨鳥,便左手抱着蛋,沖着他大力揮動右手。
此時的暴雨已經變小,關闕踢了下巨鳥的屍體,仰頭看着紀九。
“闕哥,謝了,謝謝,你來得可太及時了。”
紀九雖然認為關闕救他是為了密碼,但此時的感謝也真心實意,畢竟若不是關闕即時出現,他現在便是躺在樹下的那一個。
紀九準備下到地面,但身下樹枝突然發出咔嚓斷裂聲,他也朝着地面摔去。他的腎上腺素瞬間分泌到極致,同時也做好了用背部迎接大地的準備,但才下墜了兩三秒,便被淩空接住,人也落進了一個堅實的懷抱。
關闕腳蹬在一根橫生的枝幹上,借力躍出,抱住紀九,兩人雙雙摔到了地上。
雖然地面松軟,但紀九的腳卻經不住,他在倒地的瞬間,抱着腿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悶哼。
他喘着粗氣躺在地上,好半天才緩過神,關闕也平躺在他身旁,不時轉過頭咳嗽。
紀九舔了下嘴邊的雨水:“這林子裏的野物太兇殘了,一只鳥都這麽生猛。”
他緩緩翻了個身,看向那巨鳥屍身:“我從來沒見過這種鳥,差點就搞不過。”
關闕也側頭看了過去:“它叫做扈恣,喜歡溫暖潮濕的環境,原本只生活在旋4行星上,而且數量極少,想不到這裏也有。”
兩人并肩躺在地上休息。這星球的大雨說來就來,說停就停,轉眼天空已經放晴,明亮光線穿過樹梢灑落地面。
“吳思琪?”
“帶出來了。”
“它還好吧?”
“嗯。”
片刻後,紀九撐着身體坐起,關闕也起身去到一旁,拿起風衣,從兜裏掏出一個什麽抛了過來。
紀九擡手接住,原本以為是什麽好東西,卻發現不過是那只石雕小狐貍。
“之前忘在星艦裏,幫你拿回來了。”關闕背朝着他在穿襯衣。
紀九:“……”
似是因為沒得到紀九的回應,關闕轉頭看了過來。紀九被他黑沉的目光注視着,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謝了。”
關闕轉回身,一邊扣襯衣紐扣,一邊淡淡道:“以後注意點。”
“……哦。”
兩人準備離開這裏,紀九撿了根樹枝當拐杖,跟在關闕身後,但走出兩步後又停下。
“等等。”
關闕停下腳步,紀九則去那扈咨的屍體旁,抱起躺在樹葉上的大蛋。
“噢喲,這麽摔都沒有破。”紀九将拐杖撐在腋下,笑着敲了敲蛋殼,“今天的晚飯有着落了,生個火,蒸一蒸,做碗蛋羹。”
剛下了一場暴雨,地上多了不少斷枝殘葉。關闕在林子裏左拐右行,紀九一手抱蛋,一手拄着拐杖,跟得很是艱難。
他繞過一根橫倒的樹幹,正想問關闕這是要去哪兒,眼前便豁然開朗,出現了一片空地。
這空地約有幾間屋子大小,地面是一整塊平坦的大石,被雨水沖刷得幹幹淨淨。石板上攤着一張結實的軍用篷布,上面放着各類物品,諸如便捷爐、水杯水壺、工具箱醫療箱等等。最邊上還擱着便攜鍋之類的容器,七八個全敞着蓋子,裏面已經接滿了雨水。
“你這一趟是把飛行器都給搬空了嗎?”紀九笑道。
他看見躺在那堆小山旁的機器人,趕緊走了過去。
機器人當做腿的滑板已經脫落,現在只剩下半截身子,被按下開機鍵後也沒有反應。紀九拆開外殼仔細檢查,确定它沒有大礙,只是在離開H58時經受了脈沖激光槍的沖擊,造成主芯片無法讀取也無法啓動,只要回到主星,重新激活一下就能恢複。
“吳思琪,你就在這兒好好睡一覺。”紀九敲了敲機器人的腦袋,拿起塊軍用篷布将它裹好,單獨放在石板臺的一角。
他轉頭抱起那個蛋,用勺子敲了兩下頂端,發出堅硬的砰砰聲,蛋殼上一絲裂縫也沒有。
“這蛋可真結實,蛋液肯定也特別多,夠我們吃上一整天。”
紀九将蛋擱在地上,自己坐在旁邊,拿起一塊石頭,沿着頂端一周去敲。這蛋殼實在是厚實,他的力氣從小變大,最後才終于砸出了一道裂隙。
他用力揭開碎掉的殼,蛋頂上便露出一個碗口大的洞。他探身往洞裏看,神情微微一滞,接着縮回頭,一臉詫異地眨眨眼,再重新看回蛋裏。
片刻後,紀九對着蛋裏出聲:“嗨。”
“啾啾。”
正在檢查工具箱的關闕也聽到這聲音,轉過身,看見紀九正在用力掰那蛋殼。
咔嚓幾聲響,整個蛋殼頂被揭開,一只光禿禿濕漉漉的鳥頭探出洞口。它圓溜溜的眼珠盯着紀九,張開淡黃色的小尖嘴:“啾啾。”
雛鳥爬出蛋殼,在石板地上搖搖晃晃地走動,一臉好奇地打量四周。它雖然剛出世,個頭卻有成年雞大小,長相也和禿毛雞無異,身上只有稀疏的絨毛,腦袋上頂着一小撮,緊貼着光禿禿的頭頂。
紀九滿臉驚奇地看着,又問關闕:“這是扈恣嗎?和它媽長得一點都不像。”
“我沒見過幼年扈恣,不确定。”關闕道。
“應該是的,那個窩是扈恣的窩,它總不能守着別鳥的蛋。”紀九無奈地搓搓臉,“現在蛋羹沒了,變成了鳥崽。它媽雖然心術不正,可稚鳥無罪,總不能剛出殼就把它給烤了。”
既然食物沒了,關闕便去樹林裏找吃的。紀九看了看正在四處溜達的鳥崽,對着他的背影道:“阿寶,別把那扈恣屍弄回來,當着它的面吃它媽,不太合适。”
紀九見那鳥崽渾身濕漉漉的,便瘸着一條腿,去那堆物品裏翻出一條毛巾,将它身體擦拭幹淨。
“啾啾。”鳥崽歪着腦袋看紀九,親昵地叫了兩聲。
“我可不是你媽,你媽剛才想殺我,現在就躺在林子裏面。”紀九想了想,“你自己能活下來嗎?會捕食嗎?個頭這麽大,應該可以捉點小蟲小蝦?”
“啾。”鳥崽聽不懂,只将腦袋在他手上蹭。
紀九注視它片刻,嘆了口氣:“随你吧,你想要呆在這兒就呆着,跟着我先住幾天。”
鳥崽被擦拭幹淨後,稀疏的毛羽蓬松了些,頭頂還有一小戳紅毛,看上去稍微沒有那麽醜。它偶爾發出稚嫩的啾啾聲,眼神天真懵懂,模樣卻又似一只拔了毛的老母雞,讓紀九心情有些複雜。
半個小時後,關闕終于返回。他手裏拎着一只羊羔大小的野物,随手丢在石板地邊緣,便去整理從艦上帶回來的那堆物品。
紀九雖然腳還疼着,卻也自覺地撐着拐杖起身,将那野物提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向左邊。
“你提着它去哪兒?”關闕問。
紀九解釋:“那邊有水聲,好像有條河,我拿去處理幹淨。”
關闕看着他不做聲,他又道:“我們兩人分工,你負責捕獵,那麽我就負責清洗剖殺,這很公平。”
紀九說完,便提上那只小野羊,拄着拐杖,慢慢走向水聲方向。鳥崽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旁,幾次差點把他絆倒。
不遠處果然有一條小河,在林子裏蜿蜒穿行,因為剛下過一場暴雨,河水有些湍急。
紀九在岸邊坐下,将野羊丢在面前,一刀刺進頸部,旋轉一周,幹淨利落地切掉羊頭。
他将羊頭扔在一旁,鳥崽立即湊過來,被他擡手擋住。
“髒,別碰。”
“啾啾。”
“等會兒吃幹淨的。”
紀九割掉野羊頭,便開始剝皮。他出任務時經常在野外捕獵食物,所以動作很是熟練,很快就将整只野羊剝離出來。
“啾啾啾啾……”鳥崽聞到血腥味,只朝着紀九不停地叫。
“這是生的,等會兒煮熟了給你吃。”
“啾啾啾……”
“你還小,正是喝奶的年紀,吃生肉對身體不好。”
紀九話雖這樣說,還是切了一塊肉,再切成一小堆細條,喂給了鳥崽。
剝掉野羊皮,就該清理髒腑。紀九握着匕首緩緩剖開野羊腹,露出熱烘烘的內髒,一股濃重膻氣和血腥氣也迎面撲來。
他嗅到這味道,突然生起了惡心感,胸腹開始悶脹,沒忍住發出一聲幹嘔。
“啾啾。”正在吃肉的鳥崽停下,側頭看着他。
紀九緊閉嘴平複那惡心感,但胃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他原本腹中空空,所以也只是不斷幹嘔,只發出撕心裂肺的動靜。
膻腥味不斷往鼻裏鑽,紀九越來越受不了,只得起身去上風處坐着。他休息了會兒才終于平複,擦掉臉上的淚水,揪了兩把樹葉,揉成一團塞進鼻孔。
紀九繼續去處理野羊,雖然用樹葉塞着鼻孔,卻也偶爾能聞到絲縷氣味。他只得側頭朝着另一方向,忍着惡心,将野羊匆匆清洗幹淨。
待到将一切收拾妥當,才帶上鳥崽離開了河邊。
紀九回到小營地,将野羊交給了關闕。他自覺自己也幹了活兒,所以理直氣壯地要求休息,背靠一堆物品半躺着,欣賞關闕做飯。
關闕将羊肉放到一塊已清洗幹淨的石板上,用一把軍用刀切塊。紀九看着他的側臉,突然就體會到了當初自己殺鋼鬣獸時,關闕坐在一旁觀賞的那種惬意和快樂。
想到鋼鬣獸,他又想起在H58的那一個月,關闕總是在吃木薯,從未見他吃過肉。
“你是不是吃素不吃葷?要不這樣,你把肉燒好後,去給自己刨點樹根什麽的?”紀九伸手摸着靠在腿旁的鳥崽,語氣親切地問道。
關闕往鍋裏加水,淡淡道:“我不吃鋼鬣獸肉,是因為肉裏含有和晶核相克的物質,如果同時食用,會沖淡效用。”
此時已是傍晚,恒星欲墜未墜地挂在海平線,半邊天空燃燒着火似的紅雲。
紀九半眯眼躺着,耳邊是關闕做飯的動靜,勺子在鍋上輕撞,湯汁翻滾出咕嘟聲響。
他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回到銀輝星,但他在離開這顆星球之前,就不能和關闕成為敵對關系。不過有了那個密碼盒,他倆便是一種微妙的,已達成某種平衡的,雙方未挑明卻已默認的合作關系。
紀九正在胡思亂想,鼻尖就聞到一股肉香。他支起腦袋,看見關闕正将做好的野羊肉分盛到兩個飯盒裏。
“啾啾。”鳥崽也聞到了肉香,伸長了腦袋往那邊看。
紀九很自覺地起身,拄着拐杖去端了一碗,又返回坐下。他先給鳥崽丢了一塊,再舀起一塊肉喂進嘴裏。
他沒想到那野羊長相粗糙,肉質卻很嫩,關闕的手藝也出乎意料地好,一口咬下去,軟爛不膩,鮮香四溢。紀九這段時間吃的全是機器人胡亂做的飯,不求味道,只求果腹,現在嘗到這樣美味的野羊肉,感動得差點流出淚。
“好吃,太好吃,絕了,真絕……”他被燙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也不停地誇。
但還沒吃上兩口,他便停下聲音閉上了嘴,神情有些古怪。
野羊的膻味被除得很好,僅剩下的那點腥也被關闕的廚藝壓得死死的,但這時突然就嘗到了一絲。
雖然很淡,卻迅速攻占了他所有味蕾,讓他瞬間感受不到其他味道,只覺得滿口腥膻。
紀九坐着沒動,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拼命壓制胸腹的悶脹。他發現關闕看着自己,便勉強擠出幾個字:“好,好吃,好吃。”
話剛出口,腥膻味便沖入鼻腔,他終于忍不住側頭,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幹嘔。
紀九連接嘔了幾聲才止住,他喘息着坐直身,眼淚汪汪地轉過頭,看見關闕就端着飯盒,目光冷冷地看着他。
“不是,是真的香,非常好吃,你這手藝真的絕了……嘔……”
關闕轉身,端着飯盒去了石板臺邊緣,坐去那兒的一塊大石上。紀九擦了擦嘴角,神情有些讪讪,只一邊吃一邊喂鳥崽。
可還沒吃上兩塊,周圍光線迅速變暗,天上也突然響起雷聲。紀九擡起頭,驚訝地發現,只不過短短幾分鐘時間,那漫天紅霞就已經成為壓頂烏雲。
他看着天空,正在懷疑又一場大雨即将來臨,那雨點便鋪天蓋地澆落。
“這到底是什麽鬼天氣?怎麽說下雨就下雨?”
紀九趕緊掀開身後蓋着那堆物品的篷布,整個人鑽進去坐着,鳥崽也鑽進來,蹲在他的兩腿間。
紀九從篷布下探出頭,看見關闕竟然還坐在原地,便沖着他喊:“阿寶,下雨了,別坐在那兒了,快來這兒躲一下。”
關闕端着飯盒走了過來,站在低矮的篷布包前。雨水順着他的發梢往下淌,連成了道道水線,就像在腦袋一周挂了幾串珠簾。
紀九從沒見過他這樣狼狽,沒忍住笑了聲,又趕緊斂起神情,擡手将旁邊的篷布撩起:“快進來吧,別站外面淋雨。我知道你覺得淋雨沒什麽大不了的,但那碗湯可不這樣想。何況這兒也沒外人,你躲雨也不會有人笑話你。雖然有只鳥,但是它也不會說出去的,對不對?”
鳥崽正昂着脖子吞肉,紀九眼睛看着關闕,卻擡手将它腦袋往下壓了兩次,像是在點頭。
關闕沉默地鑽進了篷布,在紀九身旁坐下,兩條無處安放的長腿只能伸在雨幕裏。紀九将自己的飯盒放在面前,左手撐起兩人頭頂的篷布,右手拿起勺子舀了塊肉。
“這雨不知道要下多久,先吃吧,不然涼了味道就不好了。”紀九道。
兩人坐在雨簾後,紀九邊吃邊說,關闕偶爾會簡單地回上一兩個詞。
“這顆行星的氣候捉摸不透,大雨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們得想法早點離開這裏。對了,那鍋湯不會有問題吧?鍋蓋是蓋上的吧?”
“蓋上了。”
“我剛才說的是真心話,你做飯的手藝真的好。最原始的食材,最簡單的調料,你卻能做出大廚的味道——”
紀九突然停下聲音,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雨簾,臉色一點點漲紅。
接着伸了兩次脖子,發出了兩聲幹嘔。
正在咀嚼的關闕也頓住動作,閉上眼睛,額角繃起了兩條青筋。
“不好意思。”紀九揉着自己胸口。
關闕将飯盒放在地上,臉色有些不好:“你不想吃就別吃,但不要再發出這種聲音。”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紀九嘆了口氣,“你是怎麽能把這野羊肉做得既美味又惡心的?哎,真的,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嘔……”
“出去!”關闕喝道。
紀九雙眼噙淚地看着他,又出言提醒:“阿怪,這可是我搭的篷,你擡頭看看,撐着篷的是我的手。”
關闕也不和他争,弓起身就要出去。他轉身去端自己飯盒,卻發現鳥崽正将整個腦袋從那飯盒裏拔出,嘴裏還叼着一塊肉。
一人一鳥對視着,關闕面無表情,鳥崽歪着腦袋,那雙圓眼睛盯着他,一動不動。
關闕便也不再去拿那飯盒,只鑽出篷布,走到石板地的邊緣站着。
大雨滂沱,他淋着雨,雙手插在褲兜裏,看着遠處霧蒙蒙的海面,眉頭擰得死緊。
大雨持續了半個小時,夜晚很快來臨。天空上挂滿了繁星,蓄能燈亮起,照亮了石板臺這一方空地。
地上擱着十幾根碗口粗的圓木,關闕用重型軍刀将它們劈開,紀九則用楔釘将那些木條釘在一起。鳥崽在玩地上的一卷細繩,腳爪将它們撥得一團亂。
這星球上降雨太過頻繁,為了防止半夜再被劈頭蓋臉澆一場,兩人得趕着時間搭出帳篷來。
他倆都上身光裸,關闕穿着長褲,紀九卻只穿了一條深綠色的四角內褲,而旁邊樹林的灌木從上,橫七豎八地鋪展着他們的濕衣物。
紀九釘好兩根木條,一邊揉手腕一邊去看關闕。
關闕側對着他劈一根圓木,肌膚上附着一層細密的汗珠,當他擡臂或是落刀時,那些汗珠随着他的肌肉線條流動,整個人散發出濃烈的荷爾蒙氣息。
紀九看着他塊壘分明的腹肌和延伸向下的人魚線,直到察覺到有些異樣,擡高視線,才發現關闕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下了動作,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紀九便朝他點了下頭,轉開視線,繼續用楔釘釘木條。
半個小時後,兩人各自完成了手頭上的活。關闕撐好成形的木架,再在外面罩上防水篷布,便做成了一間簡易卻牢固的木屋帳篷。
關闕打開一個軍用睡袋,鋪在了木屋左邊,紀九便也鋪了一個在木屋右邊。木屋內空間不大,兩個睡袋之間只能留下一條狹窄的通道。
鳥崽要往紀九的睡袋裏鑽,紀九将它捉住,用毛巾在篷布簾子旁給它做了窩,機器人也拿進來,擱在自己睡袋的腳那頭。
做完這一切,紀九去撿回兩塊長短适宜的木板和繩。他疲憊地坐在睡袋上,揉捏自己脹痛的小腿,再拿着木板在腿上比劃。
他準備自己動手固定斷骨,一番心理準備後,将木板小心地靠在腿側,繩子繞上,倏地拉緊。
“啊!!”雖然知道會很疼,但那疼痛襲來的瞬間,他還是沒忍住痛呼。
砰一聲響,面前地上突然多了個醫藥箱。他喘着氣擡起頭,看見了關闕那張沒有什麽表情的臉。
關闕已經穿了一件嶄新的灰色T恤,布料上還有折疊的痕跡,T恤對他來說稍微有點小,隐隐可見下方的肌肉輪廓。
他在自己的睡袋上坐下,兩條曲起的長腿抵到了紀九這邊,簡短地陳述:“你的腳需要治療,再拖下去會廢掉。”
紀九看向醫藥箱,遲疑了下:“你會接骨?”
“不知道。”關闕回道。
“以前給人接過嗎?”
“沒有。”
紀九沉默着,關闕擡眸看了他一眼,語氣平淡地道:“你可以選擇不讓我給你接骨,但如果你傷勢加重,我不會讓你拖累到我。”
紀九在心裏思量,他覺得如果遲遲不能離開這裏,自己的腿傷繼續惡化,那麽在遇到危險,比如被銀盟軍或塔柯軍追殺時,那關闕會毫不猶豫地丢棄他。
“行,那我接骨。”紀九暗暗咬了下牙。
關闕沒有再做聲,只從醫療箱裏拿出幾支針劑,用針管将它們分別吸入了少量。
“這是什麽?”紀九問。
“麻醉劑。”
紀九看着那些針劑管:“這不是強心針嗎?我唯一的那一支?”
“嗯。”
紀九心疼地捂住了額頭。
“這是松弛肌肉的可米落,将它們按照比例兌在一起,注射在傷口附近,能對那一小塊肌肉神經起到一些麻醉效果。”關闕将注射器舉到面前,一點點排空針管裏的空氣。
“有多少的麻醉效果?”紀九知道接骨肯定會很痛,如果能減緩疼痛當然最好不過。
“一點點。”
“一點點是多少?”紀九追問。
“很少。”
“具體呢?比如原本疼痛的十分之一?五分之一?還是……”
關闕的目光從注射器後看着紀九,紀九便閉上了嘴。
關闕将蓄能燈調到最亮,去紀九的睡袋上坐下,再拿起他那條傷腿,擱在自己腿上。
雪亮燈光下,紀九看見自己小腿腫脹,腳腕處皮膚已近烏黑,腳背也腫得老高。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将腳展示在關闕面前,不覺往後縮了縮。
“別動。”關闕低聲喝道。
紀九安靜下來,他此時還袒露着身體,那皮膚在燈光下如同光滑緊致的上好絲緞,泛着健康柔潤的光澤,也襯得腳腕處的那片青紫更加滲人。
關闕突然放下他的腳,站起身走出屋外。再進屋時,手裏拿着一個密封袋。
紀九轉頭看了眼,看清是一套還沒拆封的軍裝,便道:“謝了,我等會兒就穿。”
“現在穿。”關闕卻道。
紀九沒想到他會突然讓自己穿衣服,不由有些愣怔。不過穿衣服又不是什麽難辦的事,他便伸手接了過來,拆開包裝袋,取出一件和關闕身上相同的灰色T恤穿好。
待到紀九穿好上衣,關闕這才重新拿起他的腳,擱在自己腿上,将那自制麻醉劑注射在傷處一周。
他握住紀九的腳腕,手指在斷骨處輕按,去感受骨折的情況。雖然注射了具有一定麻醉效果的針劑,但紀九依舊能感覺到疼痛,不斷發出嘶嘶聲,雙手揪緊了身旁睡袋。
鳥崽原本趴在自己窩裏,也支起腦袋,瞪着兩只圓溜溜的眼睛,緊張地看着他。
“你放松點。”關闕一手握在他腳腕上方,一手握住他的整個腳掌。
紀九見到他這個動作,突然警惕:“你握住我整只腳做什麽?你是不是想要硬掰?”
“我還在檢查,你放松一點。”
“沒事,你慢慢檢查。對了,你複位的時候說一聲,讓我心裏有準備……你是不是要開始了?等等等等,我還沒有準備好!”
關闕略微不耐煩:“要不就別管這腳了。”
“怎麽了?”紀九愣了下,“我只是換個坐姿,這樣有些沒有着力點——”
“因為我們根本就沒法離開這裏。”關闕道。
“……為什麽?”
關闕沉默兩秒後,平靜地丢下了一個重磅炸彈:“我今天回飛行器時,和我信任的人進行聯系,但信息卻被我的仇敵截取。按照時間來算,最多明天,他們就會到達A464,并會發現我們。”
紀九用了半分鐘來消化這段話,接着震驚地坐直了身體。
“你居然現在去和人聯系,這不等于就把我們給暴露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很愚蠢?”
“因為我沒有其他的辦法,只能賭一次。”關闕看着他的眼睛道。
“這種事情怎麽能賭?我們的飛行器墜在海裏,四面都是海,現在就只能呆在這0.1,逃都沒地兒逃,等着束手就擒。”紀九沉下臉看向一旁,片刻後又問:“既然他們的目标是你,那是不是只要抓着了你,就不會在意我了?”
“你覺得呢?”關闕冷笑一聲。
“你真的把我害死了,還說我的腳不治好要成為你的拖累,你現在才是那個拖累。”紀九坐直了身體,微微眯起眼,“不行,我得想個辦法,如果我————”
紀九突然感覺到腳腕和腳掌被握緊,同時被一股大力扯動,扭轉,發出咔嚓一聲響。
他停下聲音,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腳,又看了眼正扶着自己腳的關闕,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襲來的劇痛。
“啊!!關闕!你大爺的!!我靠,我要弄死你!啊……”
紀九發出一聲慘叫,接着又連聲咒罵。
關闕充耳不聞,只幹淨利落地給他的斷骨複好位,再有條不紊地進行後續程序。
“啾!”鳥崽沖着關闕尖銳鳴叫,又朝着他手背沒頭沒腦地啄。關闕從醫療箱裏拿出外傷藥,頭也不擡地一揮胳膊,趕走鳥崽,再将藥瓶對準紀九的傷口連噴了數次。
鳥崽在地上翻了個滾,接着又沖了過來,關闕再次揮胳膊将它趕走,并拿過那兩條木板,用繃帶分別固定在紀九小腿的左右兩邊。
“啾啾啾啾啾!!!”
關闕突然轉頭,目光冷冷地看着鳥崽,正扇動着光翅膀往前沖的鳥崽頓時剎住了腳。
“我在給他治傷,你再礙手礙腳,就把你翅膀拔掉扔進海裏。”關闕道。
紀九終于度過了那陣最尖銳的疼痛,便朝着鳥崽伸出手,喘着氣道:“崽,你過來,我沒事了。你別管他,這人兇殘得很。”
鳥崽便沒有再沖前,去趴在了紀九腦袋旁。
關闕将繃帶打結,再将紀九的腳放下去,收拾醫藥箱,站起身,準備去往屋外。
“阿怪。”紀九雖然還在躺着喘氣,卻也啞聲喚住他,“我們只有一晚上的時間,得想辦法趕緊離開這裏。”
關闕轉身看着他,嘴角慢慢勾起,露出個意味深長的表情。
紀九終于反應過來,問道:“你剛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你覺得呢?”關闕不置可否,只轉身往外走。
紀九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撩起簾子鑽出屋,片刻後,突然摸起地鋪旁的一個水杯蓋,照着那方向狠狠砸了過去:“關闕,等你哪天受傷了,我得給你纏浸了鹽水的繃帶,還要撒一把辣椒面!”
茶杯蓋撞上門簾又落下,在地上滴溜溜地轉。鳥崽沖了過去,又将它叼回了紀九手邊。
“啾啾。”
紀九只得接過茶杯蓋,舔了舔幹澀的唇,嘶啞着嗓音道:“謝謝。”
他扯過關闕睡袋,擦掉滿臉冷汗,又推回去,側頭看向已經被拆掉裹布的機器人。
“吳思琪,我知道你在嘲笑我。其實不怎麽痛,我只是在逗你。”他沉默片刻,又伸手,将機器人面朝自己的腦袋轉了個方向,自暴自棄地道,“笑吧,随便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