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情郎 三更
第25章 情郎 三更
饒初柳這一覺睡得很沉, 等她再醒來時,就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拔步床上,身上的衣服已經幹了, 儲物袋跟儲物戒也都待在原處, 顯然并無人動過。
室內還萦繞着一股空靈清澈的熟悉香味。
“你醒啦!”饒初柳腦袋發脹地思考着香味的來源,就聽一道驚喜的女聲響起。
她轉頭就見一個長相俏麗的星衍宗女修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了床邊,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面露沉思:“經脈恢複的不錯, 你應該快要突破了。”
饒初柳愣了一下, 連忙感受。
昏迷之前, 她記得自己渾身都疼,筋脈、丹田跟識海都像是裂開了一般, 但現在丹田內靈氣已滿,随着術法在她經脈中順滑的游走。最讓人震驚的是,她原本如同被混凝土堵住的瓶頸确實悄無聲息地裂開了一道縫。
難道危難時容易突破身體極限是真的?
饒初柳思考着, 禮貌道謝:“多謝宋真人照看在下。”
邬崖川這次帶的師弟妹裏男修要比女修多, 因而饒初柳對這名叫宋清瑜的女修印象十分深刻, 倒不是因為她擅醫,而是看到她跟邬崖川牽手時,宋清瑜是表情最興奮的那個。
因為她是諸多星衍宗弟子中唯一看着她跟邬崖川握手時滿臉興奮的。
這姑娘跟顏芷師姐肯定很有共同語言。
饒初柳想。
宋清瑜抿嘴輕笑,視線自以為隐晦地在她臉上一掃,意味深長道:“我有什麽好謝的?元道友要謝,就去謝我大師兄啊!”
饒初柳順杆就往上爬, “是該謝謝邬真人, 不知他身在何處?可否請宋真人帶我去當面致謝?”
宋清瑜怔了下,幹笑兩聲,“你還是等大師兄回來吧, 他這會兒正忙,我若是帶你過去打擾他,肯定要挨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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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知邬真人何時回來?”饒初柳道。
宋瑜嘻嘻哈哈着想糊弄過去,這姑娘看似八卦話痨,實則卻并不是個漏鬥,像她昏迷後戰況如何、如今‘假花溪城’的情形,她一個字都沒往外漏。說來說去都是邬崖川叮囑她照顧饒初柳的那幾句話,變着花樣誇贊自家大師兄,顯然見過她昨日撩撥邬崖川卻沒被收拾後,宋清瑜真信了她跟邬崖川有點故事。
但宋清瑜不說,饒初柳也能通過她還算放松的模樣判斷出假城已經被邬崖川等人控制住,自己的安全還算有保障,這便足夠了,她本來也不打算多管閑事。
她不問,宋清瑜也暗自松了口氣,感慨道:“元道友你可真夠厲害的,我還是頭一……也不對,是第二次見到大師兄抱着女子,但活着的,你是第一個!”
饒初柳可不信這話,邬崖川可是抱過‘劉翠初’的,宋清瑜要麽就跟邬崖川接觸還不算多,要麽說假話在糊弄她。
可宋清瑜為什麽要糊弄她呢?
或者說,她一個籍籍無名的練氣修士接近邬崖川,宋清瑜非但沒有覺得不般配,反而像是巴不得她更喜歡邬崖川似的……
饒初柳隐隐有了點頭緒,但覺得還得再驗證一下。
她正想多套幾句話,就聽到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清瑜!”
宋清瑜打開門,一個長着一張讨喜娃娃臉的修士站在門外,曲着手指似乎正準備敲門,饒初柳記得這位叫朱越。
“清瑜,大師兄說等元垂思醒……咦!”朱越視線越過宋清瑜,落在饒初柳身上,明顯松了口氣,“元道友,大師兄請你過去。”
陳慰被抓住了。
與其說是被抓,倒不如說是他主動暴露了位置。陳慰被一個黑甲衛保護着躲在暗室中,星衍宗修士搜尋城主府時,他趁機抹了那黑甲衛的脖子,大喊大叫着引起了搜尋之人的注意。
陳慰這家夥确實是不惜丢了性命也要給自己父親添堵的。饒初柳微微颔首,納悶道:“所以,這跟我有什麽關系呢?”
朱越聳了聳肩,道:“大師兄也說跟你沒關系,但那家夥不聽。他咬死了非得你在場,才肯把知道的事說出來!”
陳城主事先早有準備,血脈搜尋完全不起作用,但想找到人,還得陳慰配合。
唉,都怪她先前太可靠,但是在陳慰眼裏,連邬崖川也無法遮擋她的光芒嗎?
饒初柳感覺到了壓力,嘆了口氣,昂首闊步走進陳慰的院落。
邬崖川正站在門口,見饒初柳進門,他翩翩然邁出門檻迎接,視線在她臉上定了定,側身讓路,道:“身體好些了嗎?”
他語氣裏透着的些許關切讓剛走進門的饒初柳都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她停住腳,偏過頭,笑吟吟地盯着他,剛想調笑兩句,內室就傳來一聲略顯幹啞的低笑:“姑娘果然說話算數,這麽快就把你的情郎帶來了!”
情郎?!
緊跟在饒初柳身後的朱越跟宋清瑜不約而同的停住腳步,興奮地對視一眼,快速低下頭,豎起了耳朵。
原來不是因為她更值得信任啊。
饒初柳繃緊的肩膀重新放松。
邬崖川等待片刻,見饒初柳沒有否認,原本翹起的嘴唇微抿,雙眸透出了明晃晃的不贊同。
饒初柳本人倒是一點都不覺得尴尬,相反,她自如地彎唇一笑,視線直勾勾對上邬崖川的眼,道:“陳公子,邬真人本人都在你面前了,你還找我做什麽?”
邬崖川嘴唇抿得更緊了,看她的眼神有點奇怪,無奈之餘,似乎隐約有些恨鐵不成鋼?
饒初柳迷惑地眨了眨眼。
不是,她自己昨日破陣的風采是很值得欣賞啦,但這家夥這副看後輩的模樣是怎麽回事!
還不等饒初柳再确認,室內已經響起沉重的腳步聲,陳慰踉跄着走了出來。他扶着屏風站定,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擡起手,冷聲道:“姑娘,你瞧,我怎麽相信他們?”
饒初柳視線落在陳慰腕間。
他兩手腕被一道光圈嚴嚴實實的鎖在一起,在這種情形下,別說陳慰只是個凡人,就算真是修士,只怕也別想做什麽。
朱越笑道:“這可不是怠慢,只要你不動歹心,這靈鎖根本不會傷你分毫。”
陳慰冷笑道:“你們信不過我,卻妄想讓我相信你們,修士原來都這麽不要臉?”
他顯然對星衍宗的人很有意見,饒初柳道:“陳公子何時在乎這個了?”
或許因着先前并肩作戰的情分,陳慰對她的态度沒那麽惡劣。
他嗤笑一聲,漫不經心道:“不在乎啊,看他們不順眼罷了!”
“你!”宋清瑜撸起袖子就往前沖,朱越連忙拉住她,跟邬崖川對視一眼,就把宋清瑜拖出了小院:“你剛不還說孟臻忙得要死嗎?咱們趕緊去幫忙……”
“哐當”一聲,門關上了。
邬崖川走到桌前,坐下的同時,桌底又“吱拉”滑出兩個凳子,間隔一段距離,停在了他的對面跟側面。他略撩了下衣袖,動作從容不迫的泡茶、倒茶,又将倒好的兩杯茶分別輕推至兩個凳子的前方,溫聲道:“二位請坐。”
也不知是不是做慣了上位者,哪怕邬崖川表現得再溫和知禮,周身也透着一股讓人不自覺肅然危坐的壓迫氣勢。
陳慰面色微肅,不自覺順着邬崖川的指引坐在了他對面的凳子上,雖表情難看,閉嘴不言,但沒敢再像剛才那麽嚣張。
饒初柳卻敏銳察覺到了剛才邬崖川對自己态度的轉變,要是不把握這個機會,她就可以直接去找顏芷師姐當三年打工人了。
饒初柳扇骨在手心一敲,邁步到邬崖川身側,手指輕勾,原本隔開距離的凳子就緊挨在了他身旁。
她輕撩衣袍,潇灑坐下,手肘支在桌上,掌心撐着下颌,雙眸含笑地盯着他。
邬崖川視線掃過兩人緊挨着的衣擺,默默擡眸,盯着她,似乎指望她能良心發現。
但美女要什麽良心!
饒初柳理直氣壯地想着,非但沒拉開距離,反而邊眉眼含笑地盯着他的臉邊啜茶,活脫脫一副靠美色就茶的風流模樣。
片刻,邬崖川主動移開視線,不動聲色将凳子挪得稍遠了些,看向陳慰,“陳公子,應你要求,元道友來了,可以說了嗎?”
陳慰視線在兩人臉上徘徊,眉頭微蹙,“我知道的都可以說出來,但我有一個條件。”
邬崖川道:“請講。”
陳慰瘦到凹陷的眼眸中陡然淬上寒光,他一字一頓道:“我要親手殺了陳闫文!”
陳闫文就是陳城主的大名。
因着自己的經歷,饒初柳沒覺得陳慰這股子殺父的恨意有什麽不對。但出乎意料的是,邬崖川的表情也很平靜,他對陳慰的要求不做評價,只是緩聲道:“我拿陳闫文還有用,他暫時死不得。”
陳慰臉色頓時變得漲紅起來,他死死盯着邬崖川,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眼看着他憋不住要發怒,饒初柳“唰”一聲打開風吟,輕輕搖動,一股帶着舒緩效果的微風就吹到了陳慰面上。她笑道:“陳公子,你急什麽?邬真人又沒說不同意!”
邬崖川大概是謹慎慣了,說話總留三分餘地,并不輕易承諾。偏偏陳慰這人性子急,又十分忌諱別人不将他放在眼中,哪怕邬崖川只是習慣性的心平氣和,但在陳慰眼中,平淡代表輕慢,就代表瞧不起他。
眨眼間,饒初柳已經将兩人心理猜了個七七八八,她揶揄道:“達成夙願只差一步,公子這麽多年都等過來了,可見毅力過人,如今希望就在眼前,你怎麽反倒連幾天的耐心都沒了?”
陳慰一怔,面色平靜了些許。
邬崖川偏頭看了她一眼。
饒初柳慧黠地朝他眨了眨眼,又偏頭看向陳慰,道:“陳公子,殺人誅心,對陳闫文來說,死亡只怕也并不是最可怕的事,這座城池是陳闫文的傑作,徹徹底底摧毀它對陳闫文來說,不是比殺了他更讓他難受嗎?況且……”
‘元垂思’的嗓音本就略帶磁性,配上饒初柳低柔的語氣,更是加強了她話語中将心比心的信服力,“我知道距離成功越近就越是難熬,可公子怨的難道只有陳闫文一人?陳闫文的能力沒有誰比公子更清楚,靠他一己之力,能撐得起這座城嗎?公子就不想将他背後之人一并揪出來?”
陳慰的表情随着饒初柳的話變幻莫測,但聽到她最後一句話,他猛地擡頭,直直看了過來。
他聲音幹啞,“你不怕?”
“怕什麽?”饒初柳側眸看向身旁的青年修士,笑得肆意又理所當然,“我旁邊的,可是邬崖川啊!”
邬崖川涼涼瞥了她一眼。
別人用這種自豪的語氣說他,可能是真的自豪;但這位‘小恩人’這麽說他,腦袋裏恐怕又盤算什麽一舉多得的彎彎繞繞。
陳慰有些意動,但表情糾結,明顯還在猶豫。
饒初柳窺着他的臉色,意味深長地補充道:“你這會兒說的越詳細,陳闫文活在這世上的價值便越小,他如此惡貫滿盈,本就該迎來報應,到那時你想親自處置他,邬真人又豈是不通情理的人呢?”
“你說是吧?邬真人。”她視線掃過邬崖川,笑得春風滿面。
邬崖川垂眸,淡淡“嗯”了一聲。
饒初柳沒在邬崖川臉上看出他對這番話的想法,也不在意。邬崖川可能不像表面純白,但立場卻是絕對的正派,這樣的人,就算會因為她身上無法隐藏的優秀而欣賞她,卻絕對不會将一個亦正亦邪、行事無法估量的修士當成可堪造就的後輩。
僅就邬崖川而言,哪怕是讨厭的人,睡到他的可能性怕是都比被他當成晚輩大得多。
陳慰這會兒的心思卻全然不在兩人的眉眼官司上,得了邬崖川的承諾,他沉默許久,澀聲道:“你們知道人畜是什麽嗎?”
饒初柳心一緊,道:“以人為畜,不就是把人當成毫無智慧的牛馬,任意驅使嗎?”
“不全是。”陳慰啜了口茶,面無表情道:“牲畜,除了可做苦力,更可做食材。”
饒初柳想起城門大街上的胖瘦食客,瞳孔驟然縮小,頃刻間,她四肢的血液都像是被什麽東西抽走了,強烈的惡心感湧上喉口。她幾乎是不受控制地轉過身,想去院子裏吐一會兒,但一只手牢牢扣住了她的肩膀,下一瞬,一顆綠色的丹藥被塞進她口中。
饒初柳只覺一股清甜的清氣化解了她的反胃,頭腦清明,冷靜無比。
清心丹。
還好珠子沒發燙。
饒初柳內心平和地想了下,平靜地心疼道:“邬真人,我吐一吐就行,何必如此浪費。”
邬崖川頓了頓,道:“并非浪費,原本就不該讓元道友聽這些腌臜事情,只是在下與陳公子交談之際,還需元道友作個見證。”
饒初柳冷靜地思考片刻,點頭,認可了這個理由。
然後,兩人目光同時落在陳慰身上。
陳慰:“……”
他移開視線,低聲道:“陳闫文手裏第一個人畜,是我娘。”
陳慰還是個幼童時,因着沒有靈根又身體不好,其實不怎麽有機會見到陳闫文這個父親。他總是很忙,将他們母子倆抛在家中,甚至連銀錢也經常忘記給,他母親只是個柔弱美麗的凡女,沒有什麽捉拿妖獸或給人消災解難的賺錢本事,不得不一邊照顧孩子,一邊做繡活補貼家用,就這樣磕磕絆絆将陳慰養到了六歲。那一年,陳慰忽然生了一場重病,他母親花光了所有銀錢都治不好,眼看着他就要夭折,他母親整日整夜睡不着,跪在陳闫文施舍給她的平安符前祈求他能趕回來。
“他還真回來了。”陳慰眼圈漸漸泛紅,低吼道:“可我寧願他沒回來!”
陳闫文回來後,給陳慰不知道吃了什麽東西,他漸漸好了起來,陳闫文也沒再離開過。但是,他的母親不見了。陳慰那時雖真心敬慕陳闫文這個父親,卻更依賴母親,于是他整日哭鬧,逼迫陳闫文把母親給他找回來。陳闫文煩不勝煩,有一日脫口而出“她死了”,然後自知失言,任憑陳慰怎麽鬧都都不肯再說了,只領着他到了一處墓碑前,讓他跪拜祭祀。
饒初柳跟邬崖川對視一眼,心知他母親的死多半跟他的病愈有關,是什麽犧牲母親性命救後代的邪術。但兩人都沒吭聲,戳破這個事實,對陳慰來說未免太殘忍了!
但他們不問,陳慰自己卻想說出來:“我娘身體算不得多好,但只是積勞成疾,沒得什麽要命的病,怎麽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去世。況且陳闫文回來時我娘還活着,他是個修士,又怎麽會保不住我娘,我知道這裏面必有問題,就趁陳闫文出門的時候,上山把墳墓扒開了。”
說到這裏,他面部凹陷的線條驟然猙獰起來,眼圈紅透,渾濁的淚水大顆大顆滴落。
他哽咽道:“你們知道我看見了什麽嗎?我娘頭骨上有一個洞,一條腿骨都不見了,她……陳闫文那個畜生!”他幾乎說不下去,聲音一字一字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他、讓我……把我娘吃下去了!”
饒初柳心一抽,她已經隐隐有這個猜測,但真正聽到陳慰這麽說,還是覺得殘忍。好在清心丹藥效還沒過去,她喉口只隐隐發苦,反應并不劇烈,倒還能勉強聽下去。
探到她背後的手又默默收了回去。
得知自己病愈的真相後,陳慰幾次尋死覓活,但他一個凡人,只要陳闫文不想讓他死,他自殺都死不了。久而久之,他放棄了尋死,但也患上了厭食症,一吃東西就惡心嘔吐,半點都吃不進去。人若是長期不吃東西,也會死,偏偏最低等的辟谷丹也是凡人吃不了的。即便陳闫文用靈氣吊住他的命,陳慰還是一天天虛弱了下去。就在陳慰以為自己終于能死時,陳闫文研究出了一種凡人也能吃的丹藥——保身丸。
陳慰一開始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麽,但後來,陳闫文抓回來的人越來越多,當年的小村莊也逐漸變成了現在的惜子城。即便陳闫文瞞地再嚴實,但陳慰又不是個傻子,聽到陳闫文手下那些閑言碎語,看到五官相同、身形卻在短短幾天判若兩人的食客時,還能猜不出來他吃下的‘保身丸’原料是什麽嗎!
饒初柳覺得‘惜子城’這名字就很諷刺。
陳慰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比如黑甲衛由來、胖食客進了哪條街後變成瘦食客的等。但更隐秘的事情,如‘保身丸’的去向,他并不了解。
在陳慰這裏實在得不到更多有用線索了,兩人便跟他告辭,離開了小院。
大概是難以分清城主府中人的正邪,孟臻等人索性直接将所有人都關了起來,這就導致偌大的城主府十分空曠,至少饒初柳跟邬崖川一路走過來,也沒看到第三個人。
邬崖川一路将饒初柳送到她醒來時的院落前,道:“抓到陳闫文之前,惜子城的陣法解除不得,亦無法與外界聯系,也只能委屈元道友在此休息幾日了。”
饒初柳點了點頭。
她一直很擅長拿捏分寸,像手中握着‘門票’時,就可以嚣張些。但眼下她沒了不可取代的優勢,邬崖川又得處理惜子城的大小事務,這會兒再貼上去簡直是找死。
反正瓶頸難得有了點縫隙,老老實實修煉幾日,先突破到練氣三層也好。
饒初柳站在院門口,準備目送邬崖川離開。
邬崖川卻沒立刻離開,似是思考着什麽。片刻,他攤開手,遞到饒初柳眼前,道:“元道友,你的戰利品。”
饒初柳低頭,一顆似珊瑚珠般的圓滾滾豔紅色丹藥正躺在他修長的手上。
午後的陽光将邬崖川那只帶着薄繭的修長手掌襯得像是放置珊瑚珠的精美玉器,‘珊瑚珠’反射的光芒灼得饒初柳眼前陣陣發黑。她意識到了這東西是什麽,也感受到了邬崖川那句平淡的“戰利品”後令人發寒的試探。
釣魚呢?
饒初柳快速打量了邬崖川一眼,道:“如果我沒猜錯,這就是那個魂丹。”
邬崖川颔首道:“是。”
饒初柳挑眉,似笑非笑道:“邬真人把這個給我,就不怕我把它吃掉?”
邬崖川目光對上她的眼,淡淡道:“既然是元道友的戰利品,如何處理,你說了算。”
“好啊。”饒初柳索性直接拿起魂丹,往嘴邊放去,然而直到魂丹距離面頰僅三寸,邬崖川仍舊毫無動作。
她不得不相信,這人是真的不會阻止她吃掉魂丹,不由古怪道:“邬真人,你還真打算看着我吃下去?”
邬崖川從容轉過身去。
“……”饒初柳盯着他的背影,很想一拳頭打過去。但兩人之間修為跟戰力的差距,還是讓她不得不遺憾地放棄了這個念頭。她幽幽道:“邬真人,你若是看我不順眼,可以直接動手,沒必要設圈套的。”
雖這麽說着,等邬崖川轉身,饒初柳還是驚得後退兩步,喊道:“等等!我還沒吃!”
邬崖川瞥了她一眼,盡管兩人相處次數不算多,但饒初柳還是很清晰地分辨出了他那雙深褐色眼眸中的無語,“千魂噬靈陣中的魂靈無法超度,這只是一顆……”
他語氣沉重了些,“純粹的丹藥。”
似乎意識到饒初柳并不信任他,邬崖川解釋道:“我無意試探,在絕對的誘惑面前,在下也不敢說自己毫不動搖。”
饒初柳默默盯着他沉靜的雙眼,片刻,她試探道:“那我……吃啦?”
邬崖川微微颔首。
饒初柳揚高聲音,道:“我真吃啦?”
邬崖川沉默片刻,倒退兩步,側過身去,“元道友,我回避——”
“咔嚓——”細小的聲音打斷了邬崖川的動作,他回過身,聲音戛然而止,目光定在饒初柳手上,表情明明白白洩出幾分愕然。
帶着濃郁靈氣的紅色粉末在玄衣銀冠的美貌女修指縫中洋洋灑灑飄落,她輕描淡寫地拍了拍手,又随手用了個淨塵訣,石板縫隙裏星星點點的紅色丹塵就消失在柔和溫暖的風中,沒留任何痕跡,好似從未出現過。
邬崖川盯着饒初柳,眸中是再清晰不過的疑惑跟探究,似想要看到她內心深處。
饒初柳唇角帶笑地回望過去,手執風吟輕飄飄的搖着,姿态一如先前的潇灑放松,全然看不出她放棄了什麽。
“這顆魂丹對在下來說誘惑确實很大,不過……”她笑的意味深長,朝邬崖川眨了眨眼,“我要是真吃了,我的心上人只怕就要不開心了。”
邬崖川忽然眉頭微蹙,擡擡手指,一道隔音術就罩住了兩人。
“元垂思,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他的聲音很輕,也很堅定。
“在下應該還沒做過什麽實在惹你不喜的事情吧?邬崖川,你這樣着急拒絕,總不能是……”饒初柳心中毫無波瀾,眸中卻流露失落,但很快,她遮掩般收起這副姿态,調笑道:“怕會喜歡上我?”
“并非如此。”邬崖川臉上并無羞意,手中忽然出現一份玉簡,他摩挲了下,遞到饒初柳面前,“昨日破陣時,我見你基礎打得還算牢靠,對高階陣法也有所涉獵,唯獨中階陣法十分生疏,想來接觸不多,這是我曾經學習陣法的随記,都是市面上能買得到的中階陣法,若能幫你節省些時間,也算物有所值。”
這家夥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手段用得可真熟練啊!
“邬真人,你這是在收買我?”饒初柳心裏明鏡似的,可還是忍不住接過了玉簡。
巴掌不疼,但甜棗真好吃啊……
“收買談不上,最多算是惜才。”邬崖川正色道:“正因為我不會喜歡你,所以才想勸你別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不過我說這話并非因為你哪裏不好,相反,你心性極佳,刻苦勤奮又聰慧好學,若把心思用在正途上,他日必能成就一番事業。”邬崖川視線落在饒初柳手上的玉簡上,顯然,這就是他口中的正途。
這人真是生具一雙識人的慧眼哪!
饒初柳認可地看了邬崖川一眼,将玉簡收到儲物袋中,笑道:“哪有你這樣拒絕別人的?就不怕我越陷越深?”
要是換成其他人,邬崖川也确實不敢這樣做,但他看得分明,眼前的‘小恩人’口口聲聲說着心悅他,內裏卻對他一點绮念也無,“道友行事灑脫,自是不會。”
“那真人可真是太高看我的理智,也太低看你的魅力。”如果邬崖川說這是收買,饒初柳收了東西便是交易,确實不好再糾纏。但他自己都說是因為惜才——
她這樣優秀到僞裝都遮掩不住自身光芒的人,被天使投資人賞識一下不是很正常!
“在下以後可能很難再遇上像邬真人這般的人,難得有這樣的機會,這樣的緣分,若是不争取一下,是要抱憾終身的。”饒初柳仰頭朝邬崖川笑得燦爛,手指卻悄悄拉扯着衣襟,擋住儲物袋,“真人其實不必如此抗拒,你我修為差距懸殊,你實在不願意,我又能奈你何呢?只求你給我一個獻殷勤的機會罷了!”
邬崖川忽然笑了一下,“是嗎?”
他視線順着少女精致小巧的耳垂落在她皓白修長的脖頸上,有那麽一瞬間,他很想報複性地上前捏住她的後頸,逼近她,看看她那雙朝氣蓬勃的堅定眼眸裏會不會出現一絲絲畏懼,讓她知道,他耐性再好也是個男人,而男人總是不能忍受被肆無忌憚撩撥的。
但邬崖川眸中這種因怒意跟煩躁滋生出的惡念只停留一瞬,眨了下眼便潮水般褪去,快到饒初柳根本沒來得及捕捉,等她再對上邬崖川的眼眸時,便只瞧見了一片靜水深流。
但莫名的,饒初柳後背有點發涼,不由幹咳一聲,合攏了風吟,“是啊。”
“我說過,你對我認知有偏差。”邬崖川收斂了臉上的所有笑意,興許是看出饒初柳不肯松口,他情緒有些沉悶,也失了跟她繼續溝通的興趣。
告辭離開時,邬崖川在院門口頓足,沒回頭,但聲音很低:“元垂思,別把我想得太好。”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饒初柳目送着邬崖川背影消失在拐角,回到屋裏順手布下趕路時制作的防窺陣法,攤開手,手心裏赫然躺着一顆如珊瑚珠般的豔紅色圓潤丹藥。
她盯着魂丹,嗤笑一聲,放進玉瓶,收回了儲物戒。
認知出了偏差的人是他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