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宿醉 啓程
第20章 宿醉 啓程
饒初柳是被太陽曬醒的。
她恍惚地睜開眼, 揉了揉宿醉後有些脹痛的太陽穴,手撐着被褥坐了起來。
等等!被褥?
饒初柳倏地清醒過來,低頭一看, 她身上蓋着一層被, 身下墊着一床,連枕頭都有。邬崖川已經不在這裏了,只有一層若隐若現的防護屏障把她跟‘劉翠初’的墳冢都包裹在裏面, 石頭供桌上還放着一沓靈餅、一個竹簡跟紙條。
她拿起紙條, 心想原來邬崖川還真沒騙人, 他被子确實挺多……
紙條上寫着:“元道友, 竹筒內是清神茶湯,道友可用來提神醒腦。你我二人萍水相逢, 有緣月下對酌,已是幸事。後會難期,不必再挂牽, 在下去也——邬崖川。”
這意思很明顯, 這次喝酒已經是他們最大的緣分了, 以後還是不必再見了。
好嘛,又被隐晦地拒絕了一次。
不對,這是元垂思這個馬甲的第一次!
饒初柳拿起竹筒,感覺挂在鎖骨下的驗毒珠仍舊冰冰涼涼,就把裏面淡黃色的茶湯喝了下去。
茶湯香氣宜人,清爽甘甜, 一口下去就有一股清涼之氣上湧, 舒緩着饒初柳隐隐酸脹的神經。只幾息時間,她的宿醉症狀就全部消失了,只覺腦袋神清氣爽。
什麽時候她也能這麽有錢?
饒初柳心裏又偷偷羨慕一回, 破開屏障朝小溪行去。
或許是考慮到她實力不濟,這屏障竟還是雙面的,從裏面開一觸即破,從外面開則仍是金丹圓滿的水準,能夠繼續護住‘劉翠初’的墳墓。她來回穿梭着,從裏外分別感受了幾次,遺憾地發現跟術法大全上形容的差距很大,不知道是不是星衍宗的獨門術法,反正能被她學會的可能性不大。
手腳麻利地把碑立在小溪旁,饒初柳就趕回了四季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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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茂正在封度的房間裏,正站在盆架上搖搖晃晃地練抓握,封度則斜倚在床柱上,翻着一本封皮上印着《月下鑒花》的書,看得津津有味。
見她從窗戶裏跳進來,封度一骨碌坐起來,驚訝道:“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饒初柳瞥了眼書名,心情忽然有點古怪,喃喃道:“我倒是想回來更慢一點。”
封度覺得自己聽錯了,道:“什麽?”
“我是說,我只是在一個地方挖坑埋人,自然比不得封師兄東奔西跑的辛苦。”饒初柳搖着折扇,笑道:“泷水鎮這邊的事已經結束了,師兄,咱們去花溪城吧!”
花溪城距離泷水鎮不近,趕到至少得一旬。
封度操縱着粉綢趕路時,饒初柳便坐在粉綢上,不是捧着書背誦機關陣法,學習變換修為的術法,就是冥想修煉;封度落在荒僻處休息時,饒初柳就拿着那本《扇舞》似模似樣地開始練習揮扇。也不單她自己努力,連戴了個仿真鷹頭帽的茂茂都躺在粉綢上一邊鷹嗥,一邊練習抓握樹枝,晝夜不休。
在這種環境中,饒初柳仍舊十分專注。
她學習能力向來不差,幾天下來,雖還稱不上懂,但已經将儲物戒裏的書都背了下來;扇舞威力雖然欠佳,但招式已經學了個七七八八,看上去十分唬人。只唯獨修煉成效不高,但或許是浮生丹的滋養,她修煉速度也比從前快了一絲絲。不過,練氣二層到三層的瓶頸仍舊比城牆還厚,遲遲看不見磨破的希望。
這期間,封度看這對主寵的眼神從驚奇到恍惚再到敬畏,到最後,他甚至不敢跟饒初柳多講話,就怕耽誤了她練功的時間。
粉綢再一次落到叢林中時,饒初柳拿着銀扇正打算找塊空地練習扇舞,就聽到封度忽然叫住她:“小師妹!”
她回頭,就見封度表情蕩漾地把傳訊玉符收回儲物戒,走了過來,道:“小師妹,佳人有約,三日後咱們花溪城見。”
此處距離花溪城不遠,按照茂茂的速度也就半天的路程。
饒初柳揶揄地瞥他一眼,越發潇灑地“唰”展開折扇,調侃道:“也是,師兄已經素了這許多日,覓食前若不暖暖胃,等到了花溪城,只怕消受不了那裏的大餐哪!”
封度屈起手指就敲在了她頭頂上,沒好氣道:“你個還沒奠基的小丫頭作怪什麽?別跟那些家夥學着開口就戲弄人。”
饒初柳以扇掩笑,就見封度從儲物戒掏出個玉瓶遞給她,道:“喏,收着吧。”
什麽東西?
饒初柳接過玉瓶,打開,裏面赫然是一顆印着金色的龜甲紋路的紫色丹藥。霎時間,她只覺心頭像是被什麽東西捏了一下,喉頭發堵。這種感覺很奇怪,她平時甜言軟語說個沒完,但此刻,竟然一句都想不起來。
師兄太大方了……
這人情還不起……
她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師兄,這可不大吉利啊。”
封度白了她一眼,嗤笑道:“還有什麽比你下山還沒一旬就死了一回更不吉利的?”
茂茂笑得差點從樹上掉下來。
封度似乎是還想吐槽兩句,但不知為何又憋了回去,道:“這藥也就是在外面罕見,但在咱們宗可算不上稀罕,空時道尊可是咱們許師姑祖的相好……”
他輕咳一聲,得意道:“之一,許師姑祖可沒少賞下來,外面能買得到的幾乎都是咱們賣出去的。你就是入門時間太短,沒碰上師姑祖回宗門,不然還用得着我給你?”
她的女神許嬅光!
饒初柳興奮地豎起耳朵,然後,她額頭又被敲了一下。
封度無語道:“你能不能別每次聽到許師姑祖的時候就這麽興奮?我懷疑要是許師姑祖勾勾手指,你人在西域,都能立馬啓程往歸望山來。”
哪用勾手指啊,她不是聽到許嬅光的名字,就跑來了嗎……
饒初柳幹咳一聲,脫離元垂思的人設,朝封度揚起一個小師妹專用元氣笑容:“封師兄跟其他師姐師兄勾勾手指,我也會從西域趕回歸望山的。”
“知道你乖。”這點封度信,他們合歡宗弟子說是團結,但也只是對外,內部為了看上同一個獵豔目标或者搶機會之類的,也沒少鬧矛盾。能像這樣所有弟子都将其當成自己妹妹的,饒初柳真是頭一個。
可他們這樣,也是因為小書呆值得。
銀清受傷時,她忙前忙後照顧地體貼入微;月溪遇到難題時,她将所有解決辦法複刻在玉簡上送過去;顏芷回歸望山時,她也是唯一一個耐心傾聽她所有廢話并給出積極反應的……
比起銀清她們師姐,小書呆對他們這些師兄其實沒那麽親近,他也曾無意中聽到過饒初柳跟銀清說的話“……我确實想跟師兄他們保持距離,一來合歡宗如今便是我的家,我是把封師兄他們當成親兄長的,若親密些總覺得背德;二來我也知道,至少封師兄對師姐來說是不一樣的,其他師姐跟其他師兄之間也各有故事,我既然有機會做你們的小妹妹,又怎麽願意為了區區奠基之事,便讓師姐心裏不痛快呢?”
當然,不親近也只是在接觸上,他們這些師兄的口味跟喜好也照樣被饒初柳記得清清楚楚,只是相較師姐妹之間的親密差距有些明顯,才被他們看出避嫌的态度罷了。
不過這樣一來,他們這些男弟子也确實都把她當成了妹妹,一想起助她奠基,便覺得別扭,更有一種自己是禽獸的錯覺,誰還對小師妹下得去手啊?!
只是誰也沒想到,小師妹出來找外人奠基,竟然能碰上這種事。
封度嘆了口氣,拍拍饒初柳的腦袋,盯着她把浮生丹收起來,就坐上粉綢離開了。
天邊粉雲越來越小,逐漸成了一朵熱烈盛放的杜鵑花。饒初柳收回視線,朝茂茂招招手,道:“走吧,咱們先去花溪城。”
封度停下的位置本就距離花溪城不遠,等到子時,一人一寵也總算趕到了花溪城外。
修士城池是沒有宵禁的,饒初柳坐在茂茂背上,就一眼瞧見了不遠處華燈璀璨的不夜城。都已經這時候了,街上依舊攘來熙往,一股甜辣混合的食物香氣撲面而來,香得茂茂肚子都忍不住“咕咕”叫。
不愧是靈食節啊,都這麽晚了,人還這麽多!
饒初柳心中感慨着,把已熟練掌握抓握技能的茂茂放在肩上,仰頭看了眼匾額上黑底白字的‘花溪’,搖着銀扇就進了城門。
城內比剛才在天上看見的還要熱鬧,從城門口到目之所及的街尾擺滿了大大小小的小食攤子,食客們游走在各攤位間大快朵頤吃得滿嘴流油,各個表情享受,連話都顧不上說。
茂茂咽着口水,道:“看着好香啊!”
饒初柳在心裏回道:“咱們先去找個客棧落腳,告訴封師兄後,再出來吃東西。”
她視線掃向周圍,心中忽然有些微妙。
正常的城門兩邊都會有些專掙跑道介紹費的,這點修士跟凡人區別不大,沒道理花溪城沒人想掙這份錢。可現在,城門兩側雖被打掃得很幹淨,但空無一人,被熱鬧的街景襯得都有些寂寥了。
饒初柳又轉頭看向街道。
也對,這時候跑腿帶路哪有支攤子賺得多。
她往前走,打算找個客人少些的攤主問問哪家客棧便宜,就見旁邊的攤位上,攤主将鐵板上油滋滋的肥肉裝進荷葉,遞給面前大概有二百多斤的男子,男子接過荷葉就徑直塞進嘴裏,然後将一顆紅色的圓形石片扔進了攤位上的木桶中,又往下一個攤位上去了。
那石片是什麽?花溪城的貨幣嗎?
饒初柳剛想湊過去問,腦袋閃過一念,忽然頓住,脊背、手臂上都泛起了瘆人的涼意。
她擡眸看着整條街,才發現,這條街安靜的有些過分,除了攤主制作食物跟食客走動咀嚼的聲音外,竟沒什麽人說話。
街上食客大致分為三種,一種尚且還算是正常;另一種像剛才那位男子那般癡肥,胖到能擋住身後數人;最後一種則極瘦,且這瘦也并非正常的瘦,是那種毫無彈性的松弛表皮被骨頭勉強支撐着的形銷骨立的幹瘦,就像是裏面的脂肉、水分都被直接抽出去了似的。
他們神态也不同。
正常體型的食客們路過她時還會好奇地看上一眼;胖食客們沉浸在美食中頭也不擡;瘦食客們最奇怪,他們目光呆滞,麻木地走、麻木的吃,不像是享受,倒像是在完成什麽任務。路過她時,也像是看不到她一樣,要不是饒初柳及時躲閃,只怕會被他們撞個正着。
最關鍵的是,這些食客穿的也奇奇怪怪,有些胖食客上身穿着的粗布麻衣短打破破爛爛地貼着身體,腳下的破舊草鞋卻快被擠爆了,露出腫脹的腳趾;有些瘦食客身上的绫羅綢緞卻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像是兩方互換了衣裳似的。
饒初柳搖扇的速度加快了幾分。
即使是最底層的練氣一層修士,力量也能超過凡人中的正常男子。除非他們像沈自捷那般自暴自棄,否則就算是打獵做苦力,也能保證衣食無憂,絕不可能穿得如此不體面。
這些人是凡人!或者說,大部分是凡人!
饒初柳佯裝在挑選食物,視線似無意地掃過那些攤主。他們也很瘦,頭臉都被黑布結結實實的包裹起來,只露在外面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鍋竈。他們甚至不擡頭看面前排隊的食客們一眼,饒初柳從旁邊走過也沒人招呼,只熟練地做着食物,實在看不出來是不是跟瘦食客們一樣。
忽然,饒初柳肩膀被人撞了一下,相撞那一刻,她鎖骨下的驗毒珠倏地熱起來,燙到皮膚發疼。
她猛地轉頭,就見一個身材高挑的瘦削食客身體微微晃蕩了兩下,就端着食物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
茂茂差點被撞下去,撲騰着翅膀落回饒初柳肩膀上,怒道:“這人眼瞎了……”
饒初柳一把掐住了它的尖嘴,搖着銀扇從容轉身,學着周圍食客的模樣不動聲色地往城門口挪。等走到街口第一家食攤時,她驀然轉身,靈力灌進小腿,拔腿就往城門口跑。
這‘花溪城’不能呆了!
饒初柳沖到城門口,“砰”一頭撞在了看不見的牆壁上,被硬生生彈倒在地。茂茂也掉到了地上,“咕嚕咕嚕”滾了兩圈。
忽然,她感覺頭皮發麻,下意識回頭,身上的汗毛就一根一根豎了起來。
這趟街上的所有攤主、食客都停住了動作,面無表情地盯着她。
不對,不是盯着她。
這種詭異的場景中,饒初柳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顫,手腳僵冷,潛意識分析出了結果。
她順着那些宛如人偶的人們目光看去。
城門外不知何時亮起一金一紅兩道光芒,一寸一寸地吞噬着黑暗。一眨眼的功夫,饒初柳只來得及将跑過來的茂茂攬進懷裏,就聽到外面隐隐響起不陰不陽的拖長聲音:
“聖都少主到——城主回駕——跪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