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牙硬 三更
第18章 牙硬 三更
封度笑了饒初柳一會兒, 才把墓碑轉回來。
邬崖川雖已離開泷水鎮,但現在肯定離得不遠,靈盾自然是不能打破的。
他試圖走進靈盾內部, 不出意料地失敗了, 只得取出一個粉色蒲團,撩開袍角,施施然坐在饒初柳對面, 道:“小師妹, 敢選白烏鴉做奠基目标, 銀清她們要是知道了, 也得誇你一句勇氣可嘉。”
“試過可能不會成功,但不試, 就一定不會成功。”饒初柳倚在棺材跟茂茂撐起的夾角中,喝了一口祭奠在自己墳前的水酒,“師兄, 他公開的資料裏是不是少了什麽?為何沒有跟女子的風聞?他這樣的人, 應該不缺愛慕者才對。”
一聽她提問, 封度頓時打了個激靈,警惕地瞄着她的手。
但随後,他想到饒初柳打不開儲物袋,才放松下來,“什麽都不知道,也敢打他的主意, 真是算你命——”
封度古怪地瞥了她一眼, 把話咽了回去,開始說邬崖川的過往。
邬崖川是九宮邬家嫡支幼子,邬家世代依附星衍宗, 因而邬崖川五歲測出天金靈根後便被送入星衍宗。
月琅洲各個宗門的規矩都不一樣,比如擎天宗是典型的家族繼承制,每一代的聖主都是司家人;合歡宗除了下一代掌門是前任掌門的弟子外,其他人都不拜師;琴鏡閣的下一代掌門需在百歲前奏響元羽流金琴……
星衍宗的規矩與合歡宗有些類似,掌門繼位後收的弟子便是下一代。
合歡宗更随意,畢竟其他弟子也不拜師。星衍宗卻始終貫徹‘能者上、庸者下’的宗旨,要通過各種競争選出一位最能服衆之人,立為宗門首徒。只有宗門首徒确立後,上一代也就是掌門這一代的長老才能收徒;若一直沒有人能達成這要求,便一直空置,留待新弟子。
邬崖川入門後便大放光彩,十三歲便力壓同門成為本代大師兄,十七歲突破金丹,提前擠入月琅十英的榜單,二十一歲通過上一代正道魁首文殊道設下的考驗,又贏下同輩天驕持續三月的挑戰,坐穩了正道魁首的位置。
這樣的人,當然不缺傾慕者,甚至直到星衍宗宣稱邬崖川未來轉修無情道,他被愛慕者圍追堵截的情形才改善許多。
但有人識趣,也有人糾纏。
對只是隐晦示好的,邬崖川只是維持禮貌,保持距離;對執拗糾纏的,他便沒那麽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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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若為正道,他便請師父風行建代為通知此人師長管教晚輩;師長裝聾作啞甚至支持的,強者他光明正大挑戰對方上擂臺,弱者他請一衆師弟挑戰對方上擂臺,将對方打個半死,對方不放棄便繼續挑戰,直到對他退避三舍為止。
邪道修士便要看手中有無劣跡,作孽者直接殺死,尚未作惡者中功法血腥邪惡的,廢除功法封印靈脈以儆效尤。
饒初柳俨然已經成了風中的一座雕像,半晌,她飄忽道:“那咱們宗門呢?”
封度眼神有一瞬間的躲閃,再看向饒初柳時,眼中的同情跟欽佩就明晃晃地顯露出來,“咱們宗門的弟子皆八面玲珑,沒哪個願意去啃硬骨頭。”
言下之意,數她牙硬。
封度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感慨道:“連月溪那憨貨都不會試圖對白烏鴉下手,我真沒想到你平時機靈,做事卻這麽……”
他似乎是籌措了下語言,才找出一個褒義的形容詞,“勇敢。”
要是大師姐瞧見如今的饒初柳,應該就不會對她‘小書呆’的外號有意見了。
饒初柳幾乎想要掩面,她自诩擅長利用別人情緒,卻沒想到一頭撞上了鐵板,現在再想出歸望山時的自信,只覺臉疼:“這種事,咱們的資料多少得提一句吧?”比如他對桃花極狠之類的。
合歡宗的情報網憶心樓可不比萬知閣的差,只不過萬知閣更側重于排榜,而憶心樓更低調、更側重于人罷了。
當然,她看得都是免費供給合歡宗弟子的內容,想看更多,要麽跟負責憶心樓的顏芷師姐簽訂為期三十年的服務協議,要麽就老老實實掏靈石買情報。
“白烏鴉愛惜羽毛呗!”封度嗤笑了一聲,眼中透着不以為意,“他暗中抵制修真界議論此事,說不可影響女修名聲,抓到一個打一個,若某個宗門的弟子談論此事,他甚至連帶着其同門師兄弟一起打,如此一來,誰還敢提此事?”
“裝得像是多憐香惜玉似的,當年對那些姑娘家下手可毫不留情,不過是為了自己潔身自好的名聲罷了。”
饒初柳卻有不同看法。
邬崖川顯然是在借助此事加強自己在月琅洲的話語權跟威懾力,尋常人知道這點,只會像封度師兄這樣以為他愛惜羽毛。那些被拒絕的女修,說不定還感激他體貼,化解了些當初被暴打的怨氣。
但明眼人一定看得出這件事的影響,就連他們合歡宗這種專精風月的宗門都不敢随意告知弟子邬崖川的風月之事,可見一斑。有一便有二,此次邬崖川僅用桃花債就進行了一次大規模養望跟威懾全洲,有這次的基礎,下一次一定更容易。
久而久之,等他徹底成長起來,想來一個名字便能壓服衆人,星衍宗更可在他隕落或飛升之前坐穩正道第一宗的位置。
饒初柳單手托腮。
看不出來啊,邬崖川居然是這麽有野心的人嗎?
封度邊喝酒,邊批判邬崖川,不一會兒,就露出了幾分醉意,“小師妹,聽師兄一句勸,換個奠基目标。你這次沒被發現身份是運氣好,但只憑運氣,早晚得翻船的!”
“……來不及了。”饒初柳虛弱地倒在了正啄吃靈餅的茂茂身上,後者被猝不及防一壓,差點噴出餅渣。它扭過脖子似是想抱怨,但看了看她,還是微微伏低身子,眼不見心不煩地扭過頭去。
饒初柳半真半假地把在山腹內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封度,天道誓言只說了第一條跟第三條,不說不行,否則師兄師姐肯定不能理解她為何非邬崖川不可。第二條她則絕口不提,除了茂茂,誰看都必須是她真心實意救下了邬崖川。
封度酒意霎時散了,看向饒初柳,酒杯停在嘴邊久久未動。半晌,他沉重道:“小師妹,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麽?”
饒初柳覺得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你還有什麽遺言”。
她不由正色道:“師兄,心魔劫到底是什麽?”
封度是金丹七層的修為,自然對這方面有所了解,“據說是叫叩心劫,從己欲,明本心,而後破之。”
也就是說,這個心魔劫相當于執念跟負面情緒的放大器,容易讓應劫修士道心崩潰。
饒初柳迅速理解,而後又有點好奇:她一直都很順從自己的欲望,也知道自己要什麽,那如果違背了天道誓言,這個心魔劫到底是怎麽能讓她過不去的?
要不試——還是算了!
饒初柳迅速打消了這個危險的想法,她這種注定不平凡的人,遭受的劫難已經夠多了,實在沒必要給自己增加麻煩。
“師兄,你送我回歸望山吧!”
“那不行。”封度斷然拒絕。
還不等饒初柳表示自己絕不會像當初那樣磨人,他便解釋道:“掌門下令封鎖結界,半年內弟子無法自由出入,我跟銀清她們就都被素年師姐趕下山來了。”
難道合歡宗發生了什麽大事?
封度不知道,也無意多說。饒初柳也不糾纏,不管什麽大事,她這個練氣二層都沒能力解決,能管好自己就不錯了。
于是,她扶着棺材艱難地支起身體,可憐巴巴道:“師兄,青水山的屍骨……”
封度眉頭跳了兩下,饒初柳立刻又張口哄人,只是說幾句,就咳嗦着捂住胸口,說幾句,就停下掩住唇深呼吸,看上去俨然是一副虛弱到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厥過去的模樣。
“……行行行,我去!”封度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站起身,道:“老實在這裏等着。”
他掃了墳墓一眼,在儲物戒中挑出一件女子的粉裙,又拿出乾坤瓶跟幾個食盒,一并讓茂茂帶進靈盾內,道:“茂茂,守着你主人,有什麽事就去找我。”
茂茂響亮地“隔啊”了聲。
封度轉身往外走,饒初柳忙喊住他,道:“封師兄,找到的屍骨你別損毀,先帶回來,等我恢複就找個地方重新埋下去!”
封度頭也沒回地說了句“知道了”,似乎怕她還會提出難纏的請求,很快就沒了身影。
饒初柳趴在棺蓋上拿着石子緩慢地打草稿,準備虛弱期過後直接把碑刻了。茂茂在旁邊憂心忡忡,道:“柳柳,回不了歸望山,咱們怎麽辦?”
那也只能繼續去找邬崖川了!
安全的修煉環境要錢,便宜的修煉環境要命,畫符、練陣都損耗資源的,哪怕做出成品,也未必能回本。她還不如一邊努力采補邬崖川,一邊抽時間學其他的。
“怕什麽?”饒初柳費力擡手,茂茂不情不願地低下頭。她摸了摸它平坦的腦袋,輕松笑道:“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走到合歡宗咱們用了兩年半,大不了再用三年求一個可能,我不信這天下真有跨不過的河流山峰。”
她這麽有毅力的人,當然是……能沖使勁沖,不能沖立刻跑啊!
饒初柳說得篤定,她決定好的事也确實少有做不成的,靈鶴便信賴地點了點頭。
饒初柳看它一眼,又認真地刻起字來。
她寫完碑文吃東西喝靈水,吃完爬進棺材裏睡覺,睡醒了又拿着石子在地上寫寫畫畫琢磨陣法機關,茂茂在她旁邊不是吃吃喝喝對着一灘水照來照去整理羽毛,就是在她誘哄下使用風靈力替她毀滅字跡,将地面重新鋪平。
轉眼忙過了三天,封度總算回來了。
他木着臉,将一個儲物袋丢進了靈盾,道:“囫囵墳頭沒幾個,基本都在坑坑窪窪裏。”
饒初柳立刻露出笑臉,張口“謝謝師兄,師兄辛苦了”閉口“等離開泷水鎮,我請師兄吃靈食”,再加上一連串彩虹屁跟熟練的畫餅,封度沒憋住笑了起來。
他指了指饒初柳,道:“你啊,嘴巴這麽甜,使喚人倒從不手軟!”
饒初柳笑得更甜了,道:“師姐們是我的親姐姐,師兄們就是我的親兄長,跟自家的哥哥姐姐,我客氣什麽!”
封度挑眉,道:“若是你碰到許師姑祖呢?”
饒初柳毫不猶豫道:“許師姑祖當然是我心目中的女神,仙途的啓明星!”
封度打了個寒顫,露出了‘這種話你都說得出口’的佩服表情,道:“你顏芷師姐今早給我傳訊,說邬崖川已經到雲嶺城了,我現在就破開靈盾,把你放出來。”
邬崖川布下的靈盾十分堅固,再加上合歡宗本就不善戰,封度接連打出十幾下才堪堪将靈盾碎開。饒初柳氣喘籲籲地爬上茂茂的背,轉頭就見封度已經把墳頭堆成型,順手又想補上個靈盾。
她立刻喊:“師兄!”
封度疑惑回頭。
饒初柳惦記着棺蓋上的字跡,但封度動作快,她不好太得寸進尺,便鄭重道:“師兄,你破開靈盾時,邬崖川應該能感覺到。雖他大概不會回來查看,但靈盾用得是你的靈力,難免容易留下把柄。”
她看向封度時滿眼真誠,“師兄幫我這麽多,要是因為我惹下麻煩,我怎能安心?”
要不是靈盾內空間太小,地面連半篇草稿都寫不下,她也不至于刻在棺蓋上,反倒留下這麽大的破綻。
不過問題不大,等恢複靈力,她就趕緊過來把棺蓋上的字磨掉!
然而饒初柳并不知道,在靈盾破裂的同時,遠在雲嶺城的邬崖川面色冷然地停下腳步,迎着周圍弟子驚詫的目光,他交代道:“朱師弟,你帶着他們先解決雲嶺城的事,咱們再在花溪城會合。”
說完,他就快步調頭往城門走去。
與此同時,饒初柳毫無緊迫感地盯着封度把墓碑重新放回原處,操縱着周圍的舊土覆上墳包,道:“小師妹,你想去哪?”
她看了眼手裏的儲物袋,道:“我這身子去哪都不方便,到泷水鎮待幾天吧。”
封度“嗯”了一聲,坐上一條粉綢,慢慢悠悠地飄在茂茂身後。半刻鐘後,饒初柳看到了泷水鎮的城門,就讓茂茂落在了地上。封度收起粉綢,飄到鶴背上,挨着饒初柳坐下,道:“小師妹,去這裏最好的客棧。”
饒初柳跟封度要了張面紗戴上,道:“泷水鎮大部分客棧都在一個很可惡……”
她看着城門,愣了一下。
一隊兵丁正壓着幾個身穿囚衣、帶着枷鎖鐵鏈的男人走出來,其中兩個人,正是趙員外跟那日去劉老三家中的裏正。他們在前面走,大群拿着石頭往他們身上砸的憤怒百姓在後面追,罵罵咧咧些“畜生”“喪盡天良”的話。
封度掃了一眼,就不感興趣地收回視線,道:“很可惡的什麽?”
饒初柳道:“……沒什麽。”
她跟茂茂說了句“去四季客棧”,茂茂“隔啊”應了一聲,就載着兩人進了城。
泷水鎮還是沒有衛兵守門,但鋪子都開了,有許多中年女子、男子在鋪子裏進進出出,讓人将堆在門口的貨搬上車去,看其打扮,大概是富裕人家的管事之類的。
饒初柳猜測這應該是先前逃離泷水鎮的那批人,但又覺得不應該這麽快。等到了四季客棧,她便詢問掌櫃城裏發生過什麽事。
這掌櫃便是先前告訴他們趙家發話不留的那位,他敬畏地看了一眼茂茂,先将饒初柳已經知道的前因說了一遍,道:“據說是為民除害的那幾位仙人将此事通報給了官府,反正現在大家都知道,是姓趙的為了低價買人家的家産,就夥同妖邪害死了那麽多人。”
泷水鎮歸屬的縣令品行能力都不差,他查證此事後,命官兵将趙員外壓到縣城等待秋後問斬,并罰沒趙家所有家財,按先前賣價還給變賣家産的那些富裕人家。趙家的家産則分為三份,一份補償受害者的親人,一份入官庫,一份則用來做修繕城門之類造福泷水鎮的事。
至于趙員外身邊那些囚犯,都是些助纣為虐的伥鬼。像那個裏正,就是他親自篩選了相貌出衆的百姓,把名單交給趙員外的。
封度懶得聽這些事,先跟着夥計去了房間。饒初柳想了想,吩咐夥計幾句話,也幾步一歇地倚着變小的茂茂回了房。
很快,幾個夥計就将她的房間堆滿了。
封度大概是被一會一開的房門吵到了,出了房,就被饒初柳房間滿桌滿地的包裹驚得說不出話。饒初柳扶着茂茂喘了口粗氣,熱情地朝他招手,道:“師兄,快過來幫幫我!”
封度見了她這樣子,反而面露警惕,往後退了兩步,道:“你又想作什麽妖?”
“這都是我給師姑師姐師兄們準備的禮物,還得勞煩師兄幫我帶給其他人。”饒初柳指了指一個盒子,道:“這是泷水鎮蜜餞鋪子裏的很有名氣的果脯,銀清師姐喜酸甜,給她嘗嘗味道。”她又指了指另一個長方包裹,道:“這塊繡品的花樣很新奇,繡布還是雪青色的,素年師姐喜歡丁香色,一定也會喜歡這個……”
饒初柳還在虛弱期,說兩句就得休息一下,喝口水又繼續講,封度聽着她一一指着包裹說是給誰的東西,有過交集的竟都被她按着喜好準備了伴禮,哪怕是沒見過的同門也都被統一準備了份泷水鎮的特産。有些人得了兩份禮,一份與其他人得的價值差不多,另一份則更貴重些。
封度有些好奇,饒初柳回答也坦坦蕩蕩:“這次引邬崖川過來也多仰賴這幾位師姐幫忙,我暫時難以報答,若能用這些小物件讓她們添幾分笑顏,也挺好的。”
沒人會讨厭貼心又知恩圖報的人,封度也是一樣,他笑了,忍不住道:“山門都封了,我也未必能比你回去早。”
“這不過是我在泷水鎮準備的特産罷了,等我去了其他地方,一定也會準備其他。師兄幫我拿着,師姐她們不就能收到兩次驚喜了嗎?”說着,饒初柳顫顫巍巍地舉起一個半臂長的方盒,道:“封師兄,這是你的……”
封度看得嘴角直抽,立刻接過。
他打開盒子,掃了一眼,就面色微怔。
裏面全是各種精美的絨花配飾,有衣襟挂、絡子、流蘇,只是不管茉莉還是菊花,甚至一些修真界的奇花異草,通通都被做成了深淺不一的粉色,覆着一層栩栩如生的精細絨毛。
這并不是一兩日能做出來的,合歡宗中只有他最喜粉色,這一看便是為他特意準備的。
見封度怔怔地盯着手裏的盒子,饒初柳唇角微彎又飛快放下,語氣輕快道:“我剛到泷水鎮時打聽過,這裏恰巧有個手藝不錯的首飾匠人,雖這不是靈物,但勝在精巧,想來師兄也不會嫌棄這些小玩意兒,就特意請他制作了這些。”
實際上,饒初柳把那首飾匠人手裏的所有絨花都買走了,現在都在她的儲物袋裏,準備送給自己的師姐師兄們。只是人家手裏的存貨基本都是頭飾,她索性叫他帶着徒弟們再做一批飾品。本來她打算給封度一次送一個,可現在他千裏迢迢趕過來保護她,為表感謝,饒初柳也只得将所有粉色的都一起送出去了。
她又從那堆盒子裏扒拉出一只小臂長的錦盒,推到封度面前,“還有這個,我也是幫師兄你準備的!”
饒初柳掀開盒蓋,就有一股缥缈的白霧飄出,白霧下是一朵巴掌大小的花,花是藍色晶石镂刻而成,花葉細長,周身纏繞着銀邊,“之前師兄提起過,你幾年前曾與銀清師姐相約去看雲絲霧蘭,後來意外沒去成,我知道師兄一直很遺憾,想來銀清師姐也同樣如此,雲絲霧蘭十年一開花,我沒辦法去摘來,但還好咱們傳功閣有這花的照……影像,我便找銀樓做出來了!”
饒初柳笑得嬌憨,“如果這朵花能修補些你們兩人的遺憾,我會很高興的!”
她本來更願意做師姐的貼心小棉襖,但封度師兄這麽盡心竭力幫她,就不坑他了。
饒初柳拜入合歡宗後,靈石這種東西雖還不多,但凡人用的金銀倒是不缺了。修士們不稀罕金銀,但饒初柳可不嫌棄。師姐師兄們知道她喜歡這個,索性丢給她一堆,讓她拿着玩。
嗯,拿他們的錢,買送給他們的東西,主打一個心意無價。
饒初柳對自己的貼心十分認可。
從封度看着她略帶慈愛跟感動的眼神中,她看出,封度顯然也這樣認為。
之後幾天,饒初柳跟掌櫃要了紙筆,趁機讓封度解答自己一些不能直接在書本上得到答案的問題。面對她如饑似渴的求學欲,被深深感動的封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知道的也傳訊其他人問,讓饒初柳充分感受了擁有私人輔導的快樂。
就連她請求封度幫自己跑腿,他也任勞任怨幫忙。
饒初柳沉浸在這種快樂中,每日寫寫寫、問問問,幾乎都不想離開泷水鎮了。
直到虛弱期過去。
這天,封度一如既往地坐在她桌前,雙目發直,麻木喝下一口水,面無表情地回答問題:“莫期之所以會爆體而亡是因為她想得到化神修士的精氣,實際上,只交合不提煉靈氣是不會爆體的。但修士修為越高,身體也越強,如你所說那般,化神修士跟凡人?或許他真有護住凡人的秘術,但也對咱們沒用,除非你不想要采補來的靈氣——”
饒初柳撐着越來越軟綿的身體,趴在桌上奮筆疾書,眼前陣陣發黑。
“咔嚓。”
一聲微不可察的聲響,溫熱的靈力倏地從丹田湧出,如同幹涸的泉眼中冒出水流,滋潤着她這幾日軟綿無力的筋脈肌肉。饒初柳忽然感覺頭腦清明,身體前所未有的輕快。
封度盯着她忽然坐直,面色肉眼可見地變紅潤,停下講課,遲疑道:“恢複了?”
饒初柳點點頭。
封度臉上忽然綻開欣喜的笑容,情不自禁一拍手,道:“好!實在太好了!”
看着他眼底眉梢毫不遮掩的喜悅,饒初柳非常感動。于是她道:“師兄,你現在客棧裏等我兩日,我去找地方埋了那些屍骨,順便再立個碑,等我回來後,一定要設宴跟你道謝!”
封度立刻拒絕:“不必了!”
他誠懇地盯着饒初柳,道:“小師妹,你能恢複我就放心了。經過這幾日,我發覺自己學識淺薄,實在慚愧,所以我打算游歷學習一段時間,順便将你那些禮物捎給其他人!你若是遇上難事,可以求助你顏芷師姐,她離你最近。”
饒初柳怎麽能讓他這麽跑了?她道:“師兄,過幾日便是花溪城五年一度的靈食節,正好我打算請你,不如咱們過去玩幾日?等結束,你再去游歷也無妨啊!”
花溪城是一座修士城池,參與靈食節的修士衆多,正好是她打探消息的好機會——順便想辦法賺點靈石。
封度脫口而出:“你也……”
他立刻就意識到了口誤,喝了口水,道:“咱們倆一起去靈食節,不太合适。”
合歡宗弟子為了不妨礙同門獵豔,在其他修士面前很少接觸,彼此都裝作不認識。
饒初柳自然也知道這一點。
她想起那套青色勁裝,頓了頓,收起筆記,從儲物袋中取出黑衣跟銀發冠,往桌上一放,道:“師兄,你放心,我這次就打扮成這樣,保證不會影響你獵豔。”
封度看看桌上的衣飾,又看看饒初柳那張臉,猶豫道:“那你……穿給我看看?”
“師兄,你就瞧着吧!”
一個時辰後,封度的房門被敲響了。
“你怎麽這麽……”封度招手開了門,往房門瞟了一眼,舌頭就僵住了:“……慢?”
門外站着個黑袍銀冠的俊俏少年郎,身量狹長,手持一把銀折扇,相貌跟小師妹只有兩分相似,眉眼精致卻自帶三分英氣,十分吸睛。
少年朝他慧黠地眨了眨眼,“唰”一下将折扇收攏,拱手,動作潇灑地行了個道禮:“散修元垂思,見過封真人。”
區別于之前的清甜,聲音略帶三分沙啞,但并不難聽,與容貌一樣的雌雄莫辨。
封度一言難盡地瞥了眼饒初柳的鞋底,估算着她此時身高應該不至于超過自己,才稍松一口氣,調笑道:“小師妹,你确定不是跟我去搶女修歡心的?”
“怎麽會?”饒初柳揚起下巴,“唰”一下甩開折扇,笑得恣意。她漫不經心道:“只要長了眼睛,誰發現不了我是女子?”
封度啞然。
半晌,他扔了個玉簡給饒初柳,失笑道:“你倒會裝樣!茂茂呢?”
饒初柳接過法器,見是能改變外顯修為的秘術,笑嘻嘻地說了句“謝謝師兄!”,将其收進儲物袋中。
然後,她屈起手指,吹了聲口哨。
下一瞬,一只眼神看着苦大仇深的禿頂肥鷹靈活地從窗外飛進來,落在她支起的手臂上。封度眼睜睜看着它剛落定,生疏地張了張趾爪,就一個沒抓穩,“啪叽”一下仰摔下去。
饒初柳在它落地前及時捏住它後頸,假裝沒聽到茂茂嘟囔“你就不能選個好演的”,把它往封度手中一放,道:“師兄,我去做事,麻煩你盯着這小懶鳥練練抓握。”
封度:“……”
茂茂:“……”
人鳥對視,都看到了對方眸中的同情。
饒初柳才不去想封師兄跟茂茂是不是在背後吐槽她,施了讓凡人瞧不見自己的隐身術,就飛去青水山附近的另外一座荒山,找了塊平坦些的吉地,打開了封度給她的儲物袋。
好在泷水鎮附近的百姓都知道青水山危險,并沒幾個将墳頭安在上面的,所剩的要不是時間久遠沒了後人的,又不就是橫死在山上的枯骨。饒初柳想着到底拿了虞錦玥的傳承,總得替她補償一下受害者,就把分開放置的屍骨挨個放進坑裏,有墓碑的就把碑放上,沒墓碑的就搬塊石頭刻個無名。有靈氣助益,只忙碌了不到兩個時辰,就安葬了全部的屍骨。
能踏入幽冥境的修士怎麽也得有出竅實力,合歡宗的傳功閣沒什麽資料,饒初柳也不知道自己所作所為有沒有用。但邬崖川跟那位縣令已替受害者親人讨得補償,那她還是直接賠償到受害者本魂身上比較好。
絕不是因為她摳門!
于是,饒初柳在這片整整齊齊如同前世公墓的墳地前邊燒從紙紮鋪子裏訂做的紙錢跟紙紮車馬莊園等,邊嘀嘀咕咕着“給你們搬個家”“雖然家是小了點,但鄰居還跟以前一樣的,拆遷補償費收好嗷”之類的胡話。
等全部結束,時間也已經到了戌時。
饒初柳擡頭看了眼飽滿的月亮,取出了最後四份祭品。
她面無表情地取出空白符紙,分別寫下此世父母弟弟的名字、陰壽、籍貫,跟三份祭品一起燒掉後,她看着最後一份祭品跟符紙上端端正正的‘柳惜恩’三字,跟那無比熟悉卻再也回不去的籍貫時,今日第一次跪了下去。
熊熊火光映着饒初柳泛着水光的眼,“老太太,你說死後不想跟那老登合葬,要我背着你兒子把骨灰盒偷出來,我做到了,我給你買的墓地在一個鮮花盛開的小鎮,就是你去旅游了好幾次的那個,你一定喜歡吧?”
“……他們只讓我交二十年護墓費,這下倒好,我一穿越就沒法續交了,不過你原本就說讓我把你骨灰随便倒掉,這也算是被迫讓我給你完成遺願了吧!”
“也不知道這些年燒的紙錢你收沒收到過,要是沒有,你就自食其力吧……”
躍動的火星一點點熄滅在灰燼中,饒初柳用力閉眼擠掉水汽,拍掉褲腿上的塵土,起身将打好草稿的碑文刻在剛才準備好的平坦石板上,收進儲物袋裏,便又恢複了活力,邊給師姐師兄們保平安,邊朝青水山的方向跑去。
虞錦玥給的儲物戒饒初柳打開過,裏面除了之前提到過的印鑒外,基本都是些關于陣法機關的書、畫陣的靈墨、練陣跟制作機關的靈材。不過虞錦玥眼光高,她收藏的書對于饒初柳來說就有些過于高深。
像饒初柳對陣法的基礎都是在合歡宗傳功閣博覽群書打下的,但因着都是免費供應的,也就夠她把水平提升到小學畢業的水平,而虞錦玥這些書卻至少有大學甚至研究生的難度……
不過,問題不大!
像她這麽聰明的人當然——
知道想辦法去找中學難度的陣法書啊!
總的來說,她這次賺大了。
本着狡兔三窟的原則,饒初柳把值錢的東西都放在儲物戒裏,把儲物戒縫進亵衣暗袋裏,原本的儲物袋則替換下來,堂而皇之的挂在腰上,裝着平時用的東西。
兩山之間的距離不算近,饒初柳靈力低微,雖然也有幾個師姐送了她替換下來的飛行法器,但她并不敢把靈力都用在趕路上,只能一邊跑一邊用微薄的靈力緩和腿部的肌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浮生丹多少改善了些她的體質,等跑到青水山時,她也只是身上出了層薄汗,并沒像前兩年趕路時那麽累。
她用帕子擦了擦汗,朝小溪的方向走去。
山腳到小溪最近的一條路正巧經過‘劉翠初’的墳墓,饒初柳想着先把棺蓋上的字跡解決,再去立碑,便熟門熟路往那邊走。
快到墳頭時,饒初柳下意識停住腳步,背脊驀地起了一層涼汗。
墓碑旁正站着一個玄衣銀冠的青年修士,手握銀槍,垂首盯着墳冢。
似是察覺到動靜,他側目朝她看來。
深褐色眼眸中是令人心驚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