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章
36 · 第 36 章
淡淡的語氣, 卻帶着難以言說的炫耀。
沒錯。
梁秋潤是驕傲的,他驕傲于“江美蘭”的勇敢,能夠在這種情況下, 站出來和財務科的人掰腕子。
他當了兩個月的廠長。
他見過太多人,因為財務科這三個字,就放棄一切原則去讨好。
梁秋潤見到了“江美蘭”的據理力争, 這讓他覺得肉聯廠從上到下,倒也不都是卑躬屈膝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平淡的語氣, 給在場的衆人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現場死一樣的寂靜。
江美舒聽到梁秋潤說出, “我太太”三個字的時候, 心髒倏地漏了一拍。
就仿佛是有一個小錘子,在咚咚咚的敲擊心髒一樣。
她能聽到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響, 除此之外, 臉還格外的熱, 連帶着耳根都跟着火燒了起來。
江美舒下意識地擡頭去望着梁秋潤,他的個子很高, 幾乎比她高出一個有來,從她這個方向, 只能看到下流暢的下颌線。
白皙俊美。
“梁、廠長。”她攥着手,下意識地喃喃道。
梁秋潤目光下移和她對視,他漆黑如墨的瞳孔, 帶着幾分笑,“不是喊我老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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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美舒受不住,他這種衆人之中, 錯開那麽多人, 就那麽直勾勾地看着她的樣子。
這讓她莫名的有些心跳加速。
她習慣了人群中角落的位置, 把自己藏起來,藏在不起眼的位置。
可是,梁秋潤卻把她從不起眼的位置拽了出來,如同站在主席臺上被人萬衆矚目一樣。
這讓江美舒有些不自在,還有些手腳不知道往哪裏放,低垂着漂亮的眉眼,在注意到兩人交握的手時,她微微一頓,小小聲地喊了一句,“老梁,你怎麽才來啊?”
帶着幾分小委屈的語氣,倒是不複之前小辣椒的樣子。
不過,這一聲老梁更是确認了雙方的關系。
許會計的臉色幾乎跟打翻了調色盤一樣,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之前随意為難的人。
竟然是廠長太太!??
這讓他還怎麽混啊。
許會計幾乎是一瞬間的腿軟,想下跪,但是這麽多大領導,還輪不到他來。
許會計幾近失聲地喊了一句,“對對對,對不起。”
“我不知道江同志是您愛人。”
這是對梁秋潤說的。
梁秋潤聞言,看了他一眼,沒有接話。
但只是這輕飄飄的一眼,卻讓許會計想要解釋的話,瞬間都咽了回去。
他從來不知道,那個向來以溫潤好脾氣出名的梁廠長,竟然會有這般淩厲淡漠的眼神。
許會計下意識的閉嘴。
旁邊的一衆領導,看到這一幕佯裝沒有看見。
他們開始打趣起梁秋潤了,“梁廠長,不知道你是什麽時候結婚的啊?”
“這都有太太了。”
梁秋潤神色不變,氣質潔淨,聲音溫和,“雙方家長已經見面訂婚,且我們雙方——”
他低眸去看江美舒,漆黑的瞳孔裏面帶着淡淡地笑意,“我們雙方也互相認可對方。”
“她不是我太太是什麽?”
這話一說,神游呆滞的江美舒猛地回神,她仿佛這才聽到梁秋潤的話一樣,白玉一樣的小臉騰的一下子爆紅起來。
像是高溫煮熟的蝦子一樣,她覺得自己要熱炸了。
梁秋潤在說什麽?!
雙方都認可對方?
她認可梁秋潤的錢和房子?
梁秋潤認可她的賢惠?
還是說,梁秋潤認可她這個人?
江美舒不知道,她只是茫然無措地看着梁秋潤,又熱又紅的一張臉,連帶着呼吸都跟着燥了起來,“老梁。”
梁秋潤眼裏泛着笑,如玉的面龐清潤又俊美,“還喊我老梁啊,梁太太?”
聲音寵溺溫柔。
江美舒覺得自己都要被撩壞了。這人好過分啊,從梁廠長喊到老梁,他還不滿意,還讓她繼續變稱呼。
這要怎麽變啊?
總不能喊他梁老登吧?
見梁秋潤直勾勾地看着她,江美舒咬着唇,心一橫,期期艾艾地喊了一聲,“先生。”
聲音跟蚊子一樣,臉上也爬滿了羞赧。
這下,梁秋潤才滿意了去,他握着江美舒的手,從頭到尾都沒丢過,哪怕是手背上一層淺淺的雞皮疙瘩。
他也是視而不見的那種。
梁秋潤朝着衆人極為珍視地介紹道,“我太太,也是我愛人,江美蘭,以後還請大家多多關照。”
這話是說給在場的領導聽的。
也是說給財務科的衆人聽的。
尤其是之前都被發配冷宮的許會計。
瞬間炸了。
他在聽到梁秋潤這話後,雙腿一軟,幾乎要跪下去了,“梁梁梁,廠長,我我我我,沒有故意故意為難您愛人。”
都吓成結巴了。
梁秋潤擡眸,清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嗯,只是如果按照你這樣的說法,今兒的我們在場三十二個人喝水,怕是都要你捧着來給我們喂着喝了。”
這種話,從江美舒口裏說出來,那是有點好笑。
從梁秋潤的口中說出來,那是有點好死了。
許會計就是,恨不得現在找個豆腐撞死了算了。
偏偏,這麽多人看着他,他還不能死。
只能小聲解釋,“梁廠長,這是我們財務科規章制度的事,所有報銷單都是要先拿報銷,再去購買的。”
并不是他有意去為難江美舒。
當然,他是閉口不提,之前他嘲諷江美舒是個臨時工的。
只拿規章制度說事。
梁廠長看了他一眼,有些納罕,也難得有些锱铢必較,“那按照規章制度來說,我們今兒的這三十多個人,都要渴着對嗎?”
“肉聯廠下年底的供應,可全靠朱廠長來高擡貴手了。”
“你們把他渴着了,得罪了,肉聯廠年底的供應沒了,我看離倒閉也不遠了,既然肉聯廠倒閉了,還要你們財務科嗎?”
“你們財務科的制度還有用嗎?”
“還是說,你們財務科的規章制度,比肉聯廠的未來還重要?”
這——
屋內霎時間死一樣的安靜下來。
許會計的大汗淋漓,兩股戰戰,他戴不起這麽高的帽子啊,但是偏偏這頂帽子又從他身上而引起。
正當許會計着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時。
陸致遠開口了,他輕輕的朝着前面走了一步,頂住了梁秋潤給他的巨大壓力。
硬着頭皮開口解釋道。
“梁廠長,既然財務科內部制度有問題,我們會從上到下開會整改。”
“一定會給您一個合理的解釋和方案。”
梁秋潤嗯了一聲,他從頭到尾甚至都沒去看許會計,而是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語氣淡淡,“最遲明天下午,我要整改報告和實施結果。”
陸致遠的汗一下子就落了下來,他下意識地把頭低了下去,“是。”
梁秋潤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江美舒,之前淩厲的語氣一改,變得溫柔了幾分,“你是和我們一起回工會還是?”
江美舒愣了下,“我嗎?”
她苦着臉,“我還沒拿到報銷單,江主任讓我去買搪瓷杯,搪瓷杯也沒買。”
“你們過去喝啥?”
這下,梁秋潤沒笑,旁邊的朱廠長倒是笑了,胖乎乎的臉上倒是多了幾分和善,“小江啊,我們不喝了,你跟我們一塊走吧。”
這要是梁廠長的愛人了,他們就不像是之前那般嚴肅了。
江美舒猶豫了下,“我能不跟你們一塊走嗎?”
小姑娘語氣小心翼翼的。
卻直白的可怕。
這在一群大佬面前,江美舒的心思簡直就跟一張白紙一樣,一覽無餘。
朱廠長胖胖的臉上帶着幾分好奇,他納悶道,“你不和我們走,那是想做什麽?”
江美舒直接擡手一指,朝着許會計道,“我要報銷單呢。”
她這人特別軸,還有些認死理。
她決定的事情沒做完,那就會繼續做。
被她這麽一指,許會計都快被吓瘋了,“給,我現在就給。”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接過報銷單,上面寫着自己的審核名字,寫完後,連滾帶爬的雙手交給了江美舒,“江同志,你的報銷單,請查看。”
現場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要知道,以前都是報銷人,這般讨好谄媚恭維的對待許會計。
今兒的這還是第一次,許會計用這種态度對待報銷人。
真是痛快啊。
這是在場不少人心裏的感受。
江美舒也是一樣,她接過單子,“還有之前那個同志,被你兇哭了都,你還沒給人家審核通過。”
她眉目認真,“許會計,既然對方單子沒有問題,既然不存在私報,假報,錯爆,這種情況根本沒必要刁難對方。”
她上輩子也是做會計的人,但是她從來沒有這過,不止如此,她的那些同事們也是一樣。
大家都是打工人,何苦為難底層人。
還不如去為難老板!
她說的認真,許會計也聽的認真,他沉默了下,“我會去核實的,如果他真是報銷,我肯定會給她審核通過的。”
江美舒嗯了一聲,“下次、”
許會計,“沒有下次!”
他就差指天發誓了,“江同志,絕對沒有下次!”
他下次要是在這樣有眼不識泰山。
他就把自己的眼珠子摳出來。
江美舒沒說信,還是不信。
她一回頭就見到梁秋潤,他們都在看着自己,她下意識道,“你們怎麽還沒走啊?”
“不忙嗎?”
她身上有一種率直,明媚和真誠。
也沒有對領導的敬畏。
當然,這是兩輩子的養成的習慣了。她上輩子打工,寧願加班到死,也不會去捧領導馬屁。
所以,累死了活該。
以至于這輩子,還沒長記性。
這讓梁秋潤看着她的眸子裏面,不自覺的泛起一抹笑,聲線低沉道,“忙。”
“那我們先走了。”
還特意和她打了招呼,“去供銷社買搪瓷杯的話,注意安全。”
江美舒嗯了一聲,擺手,“放心,我不會被欺負的。”
梁秋潤不知道為什麽,又想笑了。他生得極為溫潤俊美,這般一笑,有一種蓬荜生輝的照耀感。
以至于在場的人都跟着驚豔了片刻。
平日梁廠長做事太過雷厲風行,以至于大家似乎都忽略了他的長相。
眉眼出色,五官俊美,舉手投足自帶一股潔淨矜貴的氣質。
等大家出了財務科辦公室後,梁秋潤下意識地捏緊了,之前握着江美舒的手。
微微摩挲了下。
有不适。
但是似乎在減輕,并不像之前和人觸碰那般就讓他作嘔的地步。
而且,他低眸,看向自己手背上的雞皮疙瘩,似乎也在慢慢消失。
是這個狀态在減輕。
還是說,只是因為對方是“江美蘭”所以他才減輕。
梁秋潤不知道。
直到,旁邊的朱廠長打破了沉靜,“梁廠長,你愛人是個妙人啊。”
梁秋潤收回目光,眼睑處的肌肉跟着微顫了下,神色自然,“是的,我愛人很好,也很優秀。”
他從未見過比“江美蘭”更為勇敢的人。
“等你們結婚那天,我若是還在首都,請我喝一杯喜酒。”朱廠長說。
梁秋潤面容英俊,氣質溫潤,像是搪瓷缸上面的白瓷一樣,潔淨純粹。
“一定。”他溫和道。
這一群大佬走了,財務科之前緊繃的氣氛,瞬間跟着放松了下來。
許會計躊躇了片刻,猶豫再三還是走到江美舒的面前。
“江同志,我之前不知道你是梁廠長的愛人。”
江美舒擡眸,眼神清澈,“所以呢?”
“如果你知道我是梁秋潤的愛人,你就會給我審核通過嗎?”
“許會計,你根本不明白,你的問題在哪裏?”
說到這裏,她不太想和許會計說話了,她轉頭看向陸致遠,“陸科長,財務科這邊的規章制度,很有問題,你知道嗎?”
陸致遠沉默了下,他垂眸,“我知道。”
“嗯,所以要一直要這麽有問題下去嗎?”
“我來的時候,我前面那個報銷的同事,就差跪下來求許會計給他審核通過了,但是對方并沒有,一再推脫是財務規章制度的問題。”
“陸科長,財務規章制度有問題,那就要改,不然單位會散。”
財務科向來是一個單位最重要的單位之一。
如果財務科出了問題,對于在前面一線奔赴忙碌的工作人來說,這會是致命的打擊。
陸致遠是見識過江美舒,對財務報表上的敏銳,于是,他試探地問道,“你有什麽好的建議嗎?”
江美舒等的就是這話啊。
“有。”
“你們如今把規章制度制定的這般麻煩,無非是覺得怕下面的人,假報銷,多報銷,錯報銷。”
“所以才用了報銷前置,讓大家先領報銷單,再去買東西報銷,如果想解決這個問題很簡單的。”
“只需要三方督查。”
“什麽?”
陸致遠有些沒聽懂。
江美舒耐着脾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下來,“所有的報銷制度,都需要三方來核銷。”
“報銷人是第一責任人,領導人是第二責任人,這個領導包括不限于,車間領導,科室領導,部門領導,第三責任人是審批通過的會計。”
“每當一筆單子需要報銷後,那麽就可以按照這三步走。”
陸致遠眼睛越聽越亮,但是,很快他就注意到這裏面的新的問題。
“那你要如何保證,這三方不會勾結,或者更直白點說,下面報銷人和他的領導人,不會勾結做假報銷的證據??”
如果下面的報銷人和領導人一旦勾結。
那所有報銷的單子,都會成為假賬。
江美舒反問他,“那你能保證先支取報銷單,再去買東西,這種情況下不會有假賬嗎?”
這世界上沒有完美的規則。
只要人想鑽空子,那就會被想到。
這——
陸科長沉默了,“現在這個方法也不能保證,沒有假報銷的存在。”
盡管他們已經把規則制定到,如此苛刻的地步了,但是還是會有人鑽空子。
“所以,鑽空子這一點根本無法避免。”
江美舒面容恬靜,聲音溫和,“陸科長,這天底下的老鼠是抓不完的,我們要想的是怎麽在源頭上,把奶酪給控制好。”
這——
陸科長有些茫然,“奶酪?”
他有些聽不懂。
江美舒也是糊塗了,竟然拿上輩子的說辭,來舉例。
她用了一個非常簡單的詞,“就是饅頭,要防止老鼠偷饅頭,那就要把饅頭藏在櫃子裏面,一個沒有死角的櫃子裏面。”
“例如現在我說的三方督查報銷制度,那如果在這個基礎上,在增加一個舉報有獎呢?”
“無論誰做假賬,報價章,報虛賬,一旦被發現後,被舉報人會得到豐厚的獎勵。”
這下,整個財務科都安靜了下來。
這一招太狠了,大家報假賬的原因,不過是為了弄到更多的錢。
但是,如果一旦出現舉報有獎。
那些報假賬的人就要提心吊膽了,因為這實際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他們一旦報假賬,勢必會被人發現。
而大家以前發現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反正是公家的錢。
但是——
如果是舉報有獎的那份錢,獎勵到自己身上呢?
那意義就完全變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這麽簡單的道理,被江美舒擺在了臺面上。
這是一個完美的閉環。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陸科長的呼吸甚至都加重了幾分。
外面。
梁秋潤和朱廠長去而複返,他不過是要帶着朱廠長,看下他們這個月的銷售記錄。
讓朱廠長根據銷售記錄,給他們肉聯廠提供年底的供應量。
但是,怎麽也沒想到,會聽到如此精彩的一幕。
梁秋潤的眼裏異彩連連,他從門外,看着站在門內的江美舒。
她立在那裏,穿着的還是他買的那套深色衣服,衣服有些大,越發顯得人過分纖細了一些。
連帶着側面的背影都是單薄的。
在往上,她一張小臉白淨,眉目柔美,溫和乖巧。
誰能想到呢。
這麽柔美乖巧的一個人,竟然能說出這麽好的法子。
這也是如今,肉聯廠遇到的第二大問題之一,抛開供應量不說。
不光是肉聯廠,幾乎是所有的國營廠子,都會遇到這種假報銷的事情。
公家的錢,公家的飯,公家的票。
不占公家的便宜是王八蛋。
這幾乎是所有人根深蒂固的問題。
而財務科之所以這般規則繁重,不過是為了卡報銷。
財務科本身的規則沒錯,初衷是好的,但是規則是死的,若是不靈活變動的話,最後受傷的還是肉聯廠。
就拿今天這種事情來說,牽一發而動全身。
財務科不給工會審批購買搪瓷杯的報銷單,那麽工會這邊買不到搪瓷杯。
而他們去開會的時候,這些大領導連水都沒有喝。
這些人會怎麽想?
這些人可都是梁秋潤,花了大代價還好不容易聚集在一塊,商讨年底肉聯廠的供應的。
一旦這些人翻臉。
肉聯廠年底供應供不上。
倒時候,就不止是梁秋潤會被批評了,連帶着下面的廠子也是一樣。
廠內任務不達标,業績不合格,會面臨二次精簡。
六八年就已經精簡過一次了。
若是再次精簡,肉聯廠如今一千來人,怕是都保不住了。
所以人家說,千裏之行始于足下。
而財務科這一件很小的事情,就能看出來,肉聯廠內部的問題。
梁秋潤在思考,他越深想,眼睛越亮,本就清朗的面容,越發顯得光彩起來。
旁邊的朱廠長也是內行人,身為廠長,他自然知道這裏面管理的艱辛。
他聽完後,只是朝着梁秋潤豎起了大拇指,“江同志真厲害。”
“你挑選對象的眼光真不錯。”
這年頭大多數人娶媳婦,都是講究賢惠聽話顧家,安于事。
大家也都是照着這個方向來找愛人的。
但是——
朱廠長發現江美舒就不是,看着文靜柔弱的一個人,卻能有這種絕妙的辦法。
這是個腦子裏面有墨水的。
聽到朱廠長這般誇贊“江美蘭”
梁秋潤抿着的唇微微上揚了下,似乎在暴露他的好心情,“她很好。”
這是他今天第三次誇他了。
情人眼裏出西施。
或許,江美舒在梁秋潤眼裏并不是情人。
但她絕對是個很優秀的人。
“你不過去嗎?”
朱廠長問梁秋潤。
梁秋潤搖頭,他眼裏含着笑,“我們雖然雙方才要訂婚,但還處于比較尴尬的情況。”
“我的小妻子。”他仔細想了下措詞,溫聲道,“似乎有些怕我。”
他還是不要出現了。
免得把“江美蘭”那些絕妙的點子都給吓走了。
“所以,朱廠長你要是看財務科的數據的話,晚一些時候。”
朱廠長秒懂,“我能理解。”
“我當年和我愛人剛訂婚的時候,她連看都不看我。”
“後面結婚都三個月了,我才摸到手。”
相親認識的就是這樣。
總會有個從陌生到熟悉的過程。
而這個過程才是兩個人慢慢磨合,互相接受的階段。
梁秋潤颔首,領着朱廠長以及衆人一起,他長身玉立,站在太陽底下,眉目含笑,“衆位,我太太的杯子還沒買回來。”
“先委屈大家跟着我去一趟車間看看吧。”
于是,說好的去工會開會,改成去車間視察。
而且,這一視察就是三個小時。
一衆領導表示,渾身都被車間的豬味給熏臭了。
而另外一邊。
江美舒把自己腦子裏面知道的東西,一股腦的全部都說給了陸科長。
一擡手看時間,“哎呀,我杯子還沒買,不和你們說了。”
“我去買杯子了。”
風風火火的跑了出去,連給人挽留的餘地都沒有。
陸科長看着她立刻的背影,心裏有些悵然若失起來。當初,他可是差點就和江美舒相親成功了。
若是相親成功的話。
她就是他的妻子了。
她那麽優秀。
可是,如今即将成為別人的妻子了。
江美舒察覺到不對的時候,其實已經有些晚了。
她從財務科剛一跑下來,寒風一吹,直往腦門上刮,刮的臉疼。
她還打算一股腦的,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去供銷社的。
只是,離肉聯廠最近的一個供銷社,還有些快兩公裏。
不知道她的肺活量夠用不。
只是,江美舒剛撸起袖子就要幹的時候。
陳秘書從側方出現了,“江同志。”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把自己藏了半截進去,顯然是在擋風。
“陳秘書?”
江美舒有些意外,“你怎麽在這裏?”
陳秘書緊了緊衣服,只露出半張臉,“領導說,江同志你要去供銷社,便讓我順路送你過去。”
真的送路嗎?
怕是不盡然吧。
不過,陳秘書對江美舒的态度極為尊敬,才短短的一段時間,他便能看出來,領導對江同志的不一樣。
怕是往後,江同志的存在就會是他的尚方寶劍!
江美舒有幾分不好意思,“這不太好吧。”
她就是去買個杯子而已,讓陳秘書送她去。
有一種小材大用的感覺。
“不會。”
陳秘書似乎知道她的顧慮,“我本來也是要過去買茶葉的。”
當然,這只是一個借口。
江美舒還有幾分狐疑,陳秘書笑了笑,“江同志,我們還是快些走吧,領導還在應付這些幹事們,還沒去工會開會呢。”
這倒是緊急的事情。
江美舒不在拒絕,她抿着唇,輕聲道,“謝謝你了陳秘書。”
陳秘書擺手,開了車門,看着江美舒坐上去後。
這才去了前面駕駛座上開車起來。
從肉聯廠財務科到供銷社,走路過去怕是要二十分鐘,但是開車過去不過三分鐘就到了。
江美舒感覺這年頭有小轎車,出行就是方便啊。
她下車後,朝着陳秘書道謝,陳秘書卻搖頭,态度恭敬,“是領導安排我的。”
“江同志,我随你一塊進去買茶葉。”
江美舒嗳了一聲,她拿着單位開的報銷單,以及工會開的購買證明,迅速跑到了賣搪瓷杯的玻璃櫃那,把購買證明遞過去,“同志,我要二十個搪瓷杯。”
正常來說,私人是沒資格購買這麽多東西的。
也只有單位才會有這種大批采購的資格。
售貨員将購買證明收了過來,從櫃子裏面搬出了一箱子出來,“這一箱剛好是二十個,你點一下要是沒問題,就把這個字簽了。”
所有批量購買和售出的東西。
這些都是需要雙方責任人來簽字的。
江美舒看了單子後,迅速的在上面簽了自己的名字。
二十個搪瓷杯,二十一塊錢。
平日裏面一個搪瓷杯要賣到一塊一去了,她是走的箱裝買的多。
江美舒朝着對方道謝後,端着箱子剛出來,就被陳秘書搶着接過去了,“江同志,給我吧。”
江美舒,“……”
她沒給而是自己端着了,看着臺階一邊往下走,一邊說,“陳秘書,你不要這樣,這是我的工作,不是你的工作。”
“我們各做各的事情,你能送我過來,我已經很感激了。”
陳秘書沒接到,便不再強求。
他笑了下,解釋道,“江同志,這也是我順手的事情,就算是你不是領導的愛人,我遇到其他女同志,抱着這麽大的一箱子的東西,我也會出手的。”
江美舒嗯了一聲,“陳秘書,你真是好人。”
聲音柔軟。
這讓陳秘書都愣了下,他摸了摸臉,心說他是好人嗎?
別人都說他是梁廠長手下,第一狗腿子。
梁廠長是閻王爺。
他就是黑白無常。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評價他是好人的。
不過,這種誇人的話就是不錯,一路上回去開車的時候,陳秘書都是高興的。
一直到了肉聯廠工會門口。
陳秘書還是滿臉笑容,“江同志,要是有問題随時來找我。”
江美舒點頭,“謝謝陳秘書。”
話落朝着對方告辭,抱着箱子朝着工會辦公室,就是一陣跑。
陳秘書目送着江美舒離開的背影,悄悄地擦汗,“可以向領導報道了,喊他們來開會。”
真是怪不容易的。
江美舒這小身板不夠結實,不過抱着箱子跑到二樓去,她便忍不住氣喘籲籲,滿臉通紅了,“我趕回來了。”就差一步三喘了,搖搖欲墜了。
真是個戰五渣的身體。
江美舒微微蹙眉,把那一箱子放在了辦公桌上。這會工會辦公室已經布置的差不多,從裏到外都是纖塵不染的。
“領導他們過來了嗎?”江美舒好奇地看了一眼四周。
江臘梅拆開箱子點數,她也有些納悶,“說好的十點開會,這都十一半了,還沒動靜呢。”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不過,他們晚點也好,這樣你這批搪瓷杯倒是趕上了。”
江美舒吐了吐舌頭,真是累慘了,汗珠兒滾滾落,向來白淨的面容,因為出力太大,反而浮現了一層粉。
像是五月的水蜜桃。
粉嫩清新又多汁。
梁秋潤就是這個時候帶着人進來的,他們這批人在車間內也轉的夠久了。
這才找到了開會的地點。
他推門進來的時候,江美舒剛洗完杯子,一一擺了上去。
四目相對。
梁秋潤目光在她浮着粉,帶着汗的臉蛋上停留片刻,“買好了?”
她很漂亮。
以前更多的是白淨和柔弱,如今許是出了汗,臉色透着粉,裹挾着汗,一種朝氣蓬勃幾乎撲面而來。
太過青春美好了,以至于讓梁秋潤都有些恍惚。
江美舒嗳了一聲,眉目柔美,輕聲說道,“買好了。”
她攤着細白的手,指着桌子,“也都擺好了。”
話落,她便帶着門要出去的。
工會的其他幹事也是一樣,慢慢跟着退了出去。
梁秋潤朝着她點了點頭,“辛苦了。”
補充了一句,“大家。”
浩浩蕩蕩的人跟着進去。
門合上的時候,梁秋潤突然回頭,他看了一眼立在門外的江美舒。
四目相對。
江美舒似乎有些疑惑,“怎麽了?”
她的眼睛會說話。
梁秋潤搖頭,抿着唇笑了下,只是徹底坐到辦公桌前的時候,又恢複了平日的梁廠長。
外面。
大佬們都進去開會了。
工會的幹事們都跟着松口氣,“總算是來了。”
“我們也能松口氣。”
“不過,似乎要定飯了吧。”
這都中午十一點多了。
大家面面相觑,“先等情況吧。”
“等什麽等啊?”
江臘梅開口了,“直接讓人去定,你們之前數了嗎?一共是多少個人?”
大家面面相觑。
“好像是三十三個人。”
江美舒突然說了一句。
大家都看了過來。
“我不是很準确,只是之前在財務科遇到過他們。”
陳秘書出來了,“是三十三個人,江同志眼光很毒辣。”
“就按照三十三個人來訂飯。”
“是我去弄,還是工會這邊的人安排?”
其實他的職責主要是服務于梁秋潤。
“我來安排。”
江臘梅直接把問題給接了過來。
到了十二點,果然,辦公室內的人沒有出來,顯然這是打算開長會。
裏面的領導不出來。
外面的人也不敢走。
連帶着工會的衆人,也只能等着那幫忙,也不好下班。
一直到十二點半,食堂的飯菜都送過來了。眼看着裏面的人還沒結束會議,大家面面相觑。
“這要怎麽喊啊?”
喊吧,大家都不敢進去,不喊吧,這飯菜都來了,這又是十一月份的天氣。
不吃的話,怕是都冷了去。
“陳秘書,要不你進去喊人?”
陳秘書下意識地搖頭,“這種情況我可不敢進去觸黴頭。”
一般來說,會議開這麽久,若是還沒結束的話,那鐵定是不順利了。
在這種不順利的情況下,他要是在進去打擾領導,那簡直是找死啊。
陳秘書不敢進去。
其他人就不敢了。
最後大家齊刷刷地落在了,江美舒的身上。
江美舒面容恬靜,還有幾分不好的預感,“都看我做什麽?”
“江同志,我看你骨骼清奇,為人機敏,非常适合進去問問,梁廠長他們是否要開飯了。”
“是啊,江同志,我們大家都不敢。”
“你的身份特殊,要不你就去下呗?”
江美舒也不樂意啊。
這種情況,她也不敢進去。
“美蘭。”江臘梅開口了,“這些飯菜都訂了,也只有你才方便進去。”
因為,梁廠長明顯對她不一樣啊。
江美舒抿着唇,她去摸了摸飯盒,“要不就讓他們餓着吧。”
陳秘書,“……”
陳秘書的笑容維持不下去了,“江同志,領導早上就沒吃,還忙了一上午,這一頓要是在不吃就餓暈了。”
“而且。”陳秘書雙手合十,語氣祈求道,“江同志,就拜托你幫這個忙了。”
江美舒這人向來吃軟不吃硬。
尤其是陳秘書又幫了,她這麽多次忙。
但凡是換個人,她說不定就拒絕了,偏偏是陳秘書,她不好拒絕,于是,江美舒想了想,“我試下吧。”
“如果不成,那就算了。”
“你也別對我抱有太大的希望。”
陳秘書點頭,“你能試下,我已經是感激不盡。”
在大家夥兒的目光下,江美舒硬着頭皮敲開了,辦公室的門。
門打開了。
一瞬間,辦公桌上三十三雙眼睛齊刷刷地看了過來。
江美舒,“!!”
老天奶。
暈人症犯了。
梁秋潤手裏還拿着一個黑色硬殼筆記本,在回頭看到是江美舒的時候,他頓時朝着屋內的人招手,起身走到門口。
一氣呵成。
“怎麽了?”
聲音溫柔,還帶着無與倫比的力量。連帶着高大寬闊的身形,也剛好擋在了江美舒的面前,為她遮住了後面幾十號人的目光。
沒了目光的壓力。
江美舒也被安慰了幾分,似乎沒那麽緊張了,她小聲說道,“打擾了。”
“但是,外面的飯菜已經定好了,在不吃就涼了。”
梁秋潤這下才反應過來,看了手腕的時間,嗓音柔和,“你做的很好,謝謝。”
“讓人把飯菜送進來就行。”
驟然聽到這個答案,不用江美舒傳達,陳秘書和江臘梅就立馬安排了起來。
等安排完了。
辦公桌上每一個人都分了一份飯。
梁秋潤這才問起,“大夥兒的飯準備了嗎?”
因為他們開會,工會的幹事們也都沒走。
“沒有。”
回答的是江臘梅。
梁秋潤想了想,“今天加班的所有人,都可以免費領一份飯。”
他去看陳秘書,“你來安排。”
陳秘書嗳了一聲,立馬就去着手準備了起來。
一點。
大家基本上都人手一份飯菜了,不過,這飯菜實在是不算豐盛。到了冬季,整個首都也沒啥新鮮的青菜了。
就是三個菜。
一個清炒白菜,一個土豆絲,還有一份酸菜炒豬血。這都算是頂頂不錯的了。
只是,梁秋潤打開飯盒的時候,他的裏面窩了一個煎雞蛋。
他掃了一眼衆人的飯盒,發現大家的飯盒裏面都沒有。
梁秋潤就知道了,他起身朝着對方招手,“我出去一下。”
連帶着飯盒也帶出來了。
梁秋潤出來後,掃了一圈在一個角落找到了江美舒。
她一個人坐着安安靜靜的吃飯。
他端着飯盒閑庭散步的走過去,旋即,蹲下來把飯盒遞過去,“吃個雞蛋。”
江美舒愣了下,下意識擺手,“不用不用,你自己吃就行。”
梁秋潤卻不依,直接用着筷子夾了過去。
只是,還沒落到江美舒的碗裏面呢。
後面就傳來一陣聲音。
“小江啊,聽說你今兒的上班了?媽給你送飯了。”
“給你帶了紅燒肉和紅燒帶魚。”
“還有你愛喝的銀耳湯。”
梁秋潤,“……”
夾着的煎雞蛋突然就送不出去了。
偏巧,梁母也看到了,她掃着那唯一的葷腥——煎雞蛋。
梁母啧了一聲,“秋潤,你就只有煎雞蛋啊?”
她似乎也不打算兒子會回答,直接當着江美舒的面,把飯盒一打開,任她選,“小江,你是想吃紅燒肉呢,還是吃紅燒帶魚呢?還是吃銀耳羹呢?”
【作者有話說】
梁秋潤:專砸場子的親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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