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第50章
那天之後, 獄寺君仿佛打開了奇怪的開關。
比方說現在,他盤腿坐在我家客廳的地毯上,戴着眼鏡紮着小辮, 身邊散落着一堆資料書本——數量之多,光是用肉眼粗略審視便叫人感到困倦。而獄寺君竟然看得聚精會神, 不禁令我懷疑他是外星人。
我枕在他腿上,一邊玩平板, 一邊等候獄寺君更換手頭紙張的短暫空當,欣賞他那張冷酷而偉大的臉。
“你不要研究得那麽認真嘛,”我拉拉他的袖子,試圖幹擾他,“這樣會讓我有種在獄寺君面前赤身裸//體的恥感欸。”
“你竟然還有羞恥心這種東西啊。”少年冷哼一聲, 把正在閱讀的資料移開了些;目光穿透鏡片落下來,帶着理性的冷漠。我盯着他抿緊的嘴唇嘿嘿傻笑。
“啊呀,你在看14年前的并盛山別墅縱火事件麽?最後是以‘集體自殺’結案的喔。”
獄寺君不屑道:
“其實就是獻祭活動吧。那棟別墅登記在名為‘科學教會’的組織名下, 事發後才迅速轉移給個人。名字叫‘科學’,卻打着什麽‘超脫生死、身心自由’的旗號, 連所謂的‘教長’都在火災裏被燒死……嘁,真是夠白癡的。”
“人類在絕望的時候就是容易做出匪夷所思的舉動來。”我拉着他的手向下, 掃了兩眼報道上關于教會的介紹, “嗯……至少我是絕對做不到把財産全部上交、或者花幾百萬去買教長的指甲這種事啦。”
他看看我, 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情緒,忽然安慰般的說:“這個什麽白癡教會老早就解散了,在十年後的世界更是徹底消失, 一點痕跡都沒有了。”
“…嗯,”我眨眨眼睛,不太明白他為什麽說起這個, “所以呢?”
獄寺君一噎,大聲道:“什麽都沒有!哼…我的意思是,果然還是現在能查到的東西多啊!”
“不需要在這個白癡組織上耗費太多時間啦,”我笑眯眯地提醒,“還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火災本身比較好喔。”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他惡狠狠地說,“第一發現者是——從東京來的大學研究生,因為摩托車半路抛錨所以誤入現場……?什麽東西啊?也太可疑了吧!”
“啊,那個是陽明啦,”我懶洋洋地說,“他喜歡騎摩托,因為貪便宜所以總是買垃圾保險。經常因為交通工具故障被卷入各種奇奇怪怪的事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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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亂七八糟的啊。”獄寺君臉色臭臭的,“就是你那個騙子監護人是吧?”
“正解~”我快樂的在他腿上蹭了蹭,“也不用太關注他。像陽明那樣的家夥,一旦關注就很容易移不開視線,很危險的。”
“…哈啊?”獄寺君似乎對我的說法很不滿,但在思索片刻後,又一臉不爽的将目光放回到了資料上。
“幸存者,3人。由于交通事故、導致右手殘疾的鋼琴家……”他的眼睛微微睜大了。
“就是貓婆婆。”我适時補充。
“貓老太的右手沒問題吧?至少在我見到她的時候——”少年忽然頓住,錯愕且頓悟的樣子。
“不重要、不重要,能繼續經營鋼琴教室是件好事吧?”我大喇喇擺着手。獄寺君看看我,然後真的沒有在這件事上過多糾結。
“剩下的2名幸存者,一個是身亡教長的助手,後來因協助調查獲得減刑,現在還在獄中……”他緩緩擰眉,“另一名語焉不詳,只寫了‘嬰幼兒’。”
我默默用平板電腦遮住了臉。
“…喂!?怎麽突然不說話了?剛才不是說得很開心嘛!?”就算不看他,也能輕易想象到此刻他額角炸開的青筋。
“嗯……沒什麽好說的啊。對這些我沒什麽印象呢。”我在平板上勾勾畫畫。
放在往常,這樣随便的敷衍早就會引發少年的強烈不滿了。但是這一次,他似乎也沒打算從我這裏直接獲取答案,只是自言自語了一堆民俗學方面的知識,然後道:
“……确實,也存在通過獻祭嬰兒施展的降靈儀式。”
“什麽啊。神神叨叨的。一定是你這段時間看了太多資料,這是中病毒的症狀啊。”
“我又不是計算機!”獄寺君先是憤怒吐槽,随即落下的目光銳利無比,“14年前……假如是嬰兒,那個幸存者現在就應該是國中生吧?”
“那萬一是幼兒呢?說不定已經是高中生了;現在是成年人的可能性也很高吧?”
獄寺君絲毫不理會我的插科打诨:“喂,你這家夥到底是不是人類?”
聞言,我把平板稍稍下移,只露出上半張臉,與他對視了片刻。然後我眼睛一彎,綻放出了妖怪般的笑容。
“…什麽啊?這種惡心吧啦的笑法。”少年嘴角一抽。
“确實會有這樣的疑問呢。”我點着頭說,“假如說我是人類,那具備的力量豈不是太超過了嗎?但如果因此說我是神明之類的存在……”
我邊說邊拉住他的手。他沒抵抗,任由我牽着手放到了臉邊。
“神明也會像人類一樣、有體溫這種東西嗎?”我拉着他感受。
“不對、你的體溫确實比常人低!”獄寺君就像找到了難題的突破口,眼睛一亮,“尤其是時間回溯的那時候!大夏天也像冷凍帶魚一樣!”
我:“……”真是個不解風情的家夥。
“是獄寺君的身體溫度太高了。”我賭氣地偏過頭,用嘴唇在他掌心蹭了蹭。自從聽過他彈琴,我就對這雙手産生了奇異的迷戀之情。
“……”
獄寺君忽然不說話了,手指也下意識蜷起來,但被我強行握住兩根,沿着臉頰繼續向下。
“那麽,體溫暫且不說。神明也會長着皮膚嗎?”我拉着他的手來到側頸,“也會有脈搏嗎?”
我笑眯眯地看着少年。他既沒有笑也沒有回答,只是呆望着我們交握在一起的手,嘴角向下、稍微有點苦大仇深的樣子;半晌後喉結滾動一下,仿佛正經歷什麽激烈的自我掙紮、又像是在等待着什麽。
也對,畢竟獄寺君那麽聰明。在不沖動的時候,他本來就是那種做一步就會把剩下五十步統統想好的人嘛。
這麽想着,我笑意加深,拉着他的手輕劃過脖頸、經過鎖骨。
隔着薄薄的睡衣面料,屬于他的體溫一路蔓延,留下灼熱的痕跡。
“——會有像這樣的心跳嗎?”我按住他的手掌,像這樣低聲問他。
獄寺君:“…………”
他嘴巴微張,用帥氣的酷哥臉做出了笨蛋才會有的那種呆滞神情。過了好一陣才如夢初醒,一把将手抽了出來。
“…唔啊啊啊你在做什麽啊笨蛋!?”十分氣急敗壞的樣子。
他真可愛。我盡情欣賞着少年變得比番茄還要紅的面色。在戴眼鏡的情況下,理性破碎帶來的dokidoki程度也是平常的好幾倍。好想把這樣的獄寺君壓在地毯上盡情做壞事喔。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我在幹擾獄寺君。”我和顏悅色地說,“哼哼,已經想不起來了吧,剛剛在思考的事。”
“……!”
銀發少年一愣,随即冷笑一聲。
“以為我是你這樣的笨蛋嘛?剛剛還是你第一次回避吧,自己是不是人類的話題。”他頓了頓,很臭屁地說,“想要幹擾到我,你還早了幾百年呢!”
說是這麽說,但臉還是紅紅的,讓人非常想要坐起來啃一口。
才剛這麽一想,獄寺君就十分冷酷地用厚厚一沓資料紙把臉擋住了。
“欸?不要研究了,來親親嘛……”我低聲求他;他不為所動;我伸出兩根手指,像登山那樣從他襯衣底部向上攀援,“我想要親親嘛……”結果被毫不留情地撥開了。
“別鬧,想都別想。”獄寺君說;聲音被紙張阻攔,聽起來有點悶悶的,“我今天非得理出個頭緒來!”
…啊,他就是那種類型吧,那種自制力強到可怕、就算談戀愛也不會影響到學習工作的類型。
“獄寺君像老頭子一樣。”我冷哼,直接滾到少年懷裏,抱住了勁瘦腰肢。
“嘎啊啊!?”
他被我的行為搞得倒抽一口涼氣,手忙腳亂的要把我從身上撕下來;最後無果,只好一邊散發出有如地縛靈般的深重怨氣,一邊氣鼓鼓的随我去了。
我感受着少年呼吸的起伏,從紊亂失序到逐漸規律。無意識的配合着這一步調,我慢慢的睡着了。
如同沉眠在溫暖的水面下。
沒有煩惱。沒有快樂。沒有任何思緒。就連是否真的“存在”都有待商榷。
忽然間,各種各樣的聲音由遠及近——祝禱;企盼;敬畏;催促;愛——化為鎖鏈,一道一道紮入水中。
捆住了手,捆住了腳,捆住了身體。
于是生出了手,生出了腳,生出了身體。
最後一道纏繞住脖子,把成形的“我”拉離了水面。
第一眼看到的是赤黑色的火光;聞到的是鐵鏽味與焦枯味;聽見的是焚燒的聲音,啼哭的聲音。“誕生”的“喜悅”由這些東西構成。
祭壇中央的男人手持匕首,鎖鏈的虛影在他身後輕晃,宛如鐘擺。
寒光高懸——
我被戳醒了。
“一直在發抖,你這家夥是熟睡中的小狗嗎?”大喇喇的吐槽在上方響起。
我與一片漂亮剔透(還有點別扭)的翡綠色四目相對。片刻後,我眨了眨眼睛,把頭埋在獄寺君肚子上猛吸。辛辣凜冽的氣息撲面而來,把殘留的腥氣沖淡了。
獄寺君發出慘叫,拼命的往後躬身。我就像毛毛蟲一樣蠕動着跟随。我們從沙發的一個支腳挪到了另一個,離那些資料遠遠的。
“做噩夢了。”我說。
話音剛落他就不動了,穩穩當當的讓我抱着。
下一秒獄寺君:“你還會做夢!?”聲音充滿費解,俨然具備研究UMA時的嚴謹與激情。
我:“……”
我不理他。
過了一會兒,獄寺君猶豫着拍了拍我的背。如果這是安撫的意思,那他安撫得十分笨拙。我詛咒他在我消失後永遠也找不到女朋友。
“獄寺君。”我叫他。
“…幹嘛啊?”他用一種有點兇、又透着點柔軟的語氣回應。
“你還是別找了。放棄吧,不讓我消失的方法。這樣的話我就把所有事都告訴你。”
“!”
抱住的身軀一凜。
“我不會讓最後一根鎖鏈維系太久的。說實話,有時候覺得國三秋天都有點久了。” 竟然還有快2年呢。
我睜着眼睛,冷冷望着從貓婆婆家裏搬來的綠植。
憎恨的心情翻騰不休,又源源不斷的轉化為喜悅,在四肢百骸內流轉。
“…好啊。”幹巴巴的聲音自上方傳來,“我放棄了。你快點全部都告訴我吧。”
我擡起頭,和一臉棒讀相的少年對上視線。
“你騙人。”我鼓起臉。他冷漠地伸出手戳了戳。
“你才是放棄吧。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他冷笑,“悠悠哉哉的到了現在,終于産生一點危機感了啊。”
“異議!這樣做嚴重違背我的個人意願!”我模仿游戲裏的律師口吻。
“哈啊?從一開始就在使用威脅手段的家夥現在在這說什麽呢?”
“……”
我詞窮了。我驚恐地發現,如果這個世界上确實存在一個人、一個完全有理由違背我個人意志的家夥,那這個人确實就是獄寺君無疑。
…隐隐約約的,莫名其妙的,我感到被陽明算計了。
或許是感知到了我的動搖,獄寺君忽然戰意高漲:“我這邊會加緊速度的,這還要多虧你的提醒啊。”
“小心被其它事情絆住手腳喔。”我涼涼道。
不久之後,傳來了并盛中學學生接連遭遇襲擊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