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與君長相守
李瑁走了,楊宇也在第二天辭行,由陳三郎派人,護送返回桃花村。高寶兒早早地在村口等候,許久不見,他也消瘦了很多,神情憔悴。見到楊宇,高寶兒急忙迎了上來,但見到只有他一人回來,并不見李瑁,高寶兒不禁又擔憂道。
“阿郎,十八郎他……”
楊宇有些魂不守舍,将這幾天的經過說了。高寶兒聽罷,久久無言,最終嘆氣道。
“十八郎頗有些根基,必能護得自身周全,平安歸來。還請阿郎勿念,照顧好自己才是。”
“嗯,我知道,我相信他。”楊宇拍拍對方肩膀,強顏歡笑道:“這幾天家裏怎麽樣?”
高寶兒臉蛋紅紅的,說了一樁喜事。原來經王大娘做媒,黃王氏竟願意嫁給高寶兒,高寶兒也将自身殘缺說了,只說是幼年受傷,不幸落下殘疾。黃王氏卻也不嫌,只求今後能有安穩日子過,叫兩個孩兒再不受人白眼。高寶兒欣然答應,只待尋個好日子便成親。
楊家忽然少了一口人,難免有村民要關心幾句。楊宇也都笑盈盈地答了,只說是李瑁回到長安本家去辦點事情,順便去開通蘋果銷路,要三年五載才能回來。在人前,楊宇還是那般熱情大方,總是笑容滿面的,只是每逢深夜,他總是獨自枯坐窗前,望向西北方,直至守到天明。他心中有事,卻又不足以對外人道也;他還懷揣希望,等候那個人的歸來。
桃花村內還發生了一件大事,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許家人竟然不聲不響地舉家搬走了,至于搬到了何地,沒有人關心。有人說是搬到嶺南道了;有人說餘杭郡許家失去靠山,桃花村這一脈也就跟着落魄了;有人說許小郎欠下巨額賭債,許家為了還債,掏空家底,只得變賣宅子;還有人說許家這是得罪了人;更有人說許小郎在餘杭郡犯了事,牽連全族……
聽着這些揣測,楊宇只是一笑了之,他才不關心真相如何,更不關心許家人的結局。
倒是後來楊宇某次去餘杭郡進貨,聽陳三郎偶然提起過,許小郎故意栽贓陷害他人,在李瑁的身份坐實之後,當即就被下了大獄,後來陶太守調走,餘杭郡換了新太守,新太守嫉惡如仇,直接給判了個流放充軍,送到北方打仗去了,至今生死未蔔。
許大娘得知此事,又來找許小娘尋求主意。許小娘念在血緣親情的份上,也不敢告知母親李瑁的真實身份,只說許家得罪了京都貴人,若不想繼續牽連全族,速速搬走,再不可提及此事。許大娘也隐隐意識到自己踢到了鋼板,又失去陶太守這個靠山,氣焰至此徹底熄滅,再也不敢作妖,全家連夜搬走了,新的住處就連許小娘也不知道。
秋季,楊宇他們種下的蘋果豐收了。
幾戶人家,十來畝地,上百棵蘋果樹都結出來果子,紅通通、水靈靈,猶如一個個小燈籠似的挂在枝頭,看上去格外喜慶,整個桃花村都飄蕩着蘋果的清甜香氣。
大家都很開心,幹勁十足地來采摘,并不住地誇贊楊宇能幹、有眼光、有本事。這産量比楊宇預料中的要好太多,他在心中不住地感念上蒼,恩賜給他這樣好的豐收成果。他希望今後也能年年是豐年,也希望老天爺不但眷顧于他,也能眷顧李瑁,保佑李瑁平安歸來。
衆人忙活了好幾天,被摘下的蘋果堆成一座小山,除去壞的、蟲蛀的、品相不好的,其餘的果子可以換成一大筆錢。按照當初的計劃,一半蘋果被送到臨安縣城和周邊幾個縣城去售賣,剩下一半在高寶兒和婦人們的合力協作下,被制作成蜜煎和果醬,被分別送往黃記食肆與餘杭郡,由黃小郎和陳三郎幫忙售賣,開通銷路。
所有人都興高采烈,只有楊宇興致不高。趁四下無人之時,他站在果園中,以指輕撫一枚挂在枝頭上的紅果,眼中淚光閃爍,喃喃自語道。
Advertisement
“只可惜,你還沒吃上自家種出來的蘋果……”
寒來暑往,又過去三年。
此時楊宇的蘋果生意,已經名震江南。不光是江南東道,就連浙江西道、浙江東道與福建道,無人不知桃花村,也無人不曉楊家果園的名號。果園也擴充至三十多畝地,桃花村中有将近一半的村民加入到蘋果種植當中,待秋季豐收之時,整個桃花村都被豔紅點綴着,十分漂亮,也引得周邊幾個縣鎮村落的居民過來觀賞,衆人皆是贊不絕口。
高寶兒和黃王氏也成親了。因高寶兒身份特殊,黃王氏寡婦再嫁,婚事辦得十分低調,只請了黃村長、王大娘這些相熟的鄰居來吃席。婚後,黃王氏帶着一雙兒女搬了進來,宅子寬敞,再加三口人也綽綽有餘。那對兄妹十分伶俐懂事,改姓高,管高寶兒叫作阿爺,管楊宇叫作大伯子。黃王氏也十分能幹,她又心懷感恩,大包大攬了許多家務事,将家中打理得一塵不染。衆人見狀,不免十分羨慕,羨慕黃王氏嫁了個好丈夫,也羨慕高寶兒命好,不單妻子賢惠,兒女懂事,就連表兄也待他照顧有加。
楊家與村民們的關系仍舊親厚。黃村長正式卸任,黃大郎擔任村長,将村子治理得越發井井有條;黃大郎夫人二胎得女,自此兒女雙全;黃小郎也要當爹了,且正式接管食肆,将生意打理得紅紅火火,性情也越發穩重了;黃五郎開了幾家分號,頗有名望;王大娘種蘋果有了閑錢,将屋子翻新一遍;程家兄弟靠勤勞致富,日子越過越好,今年也都要成親了。
民間也偶有傳言,說是壽王殿下随郭子儀将軍帶兵挺進中原,掃蕩叛軍。壽王殿下英武非凡,運兵如神,所到之處,所向披靡,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三年間,李瑁也給家中捎來幾封書信并一些物品。有一張虎皮、一張熊皮并幾張上等狐貍皮,說是他行兵時順手獵的,給楊宇做冬衣,邊角料攢起來好縫制沙袋;有一袋晾幹的蓮子,是大明宮太液池中的蓮花結成;還有一翁清水,是長安初雪……
家書時長時短,短時只有寥寥幾行,只說他一切都好,勿念;長時洋洋灑灑近千,辭藻華麗,情誼缱绻。信中從未提及歸期,有時描述他行軍路上的見聞,有時描繪殘陽似血的沙場,有時敘述長安四季,宮牆深深,卻難掩那輪清月……
人在兩地,千裏婵娟,字裏行間滿滿都是他的眷戀。
楊宇将這些信箋與物品反複摩挲,并鄭重地珍藏起來,偶爾于夜深人靜之時,拿出來閱讀、賞玩一番,心中都是他,思戀之情也日漸濃厚起來。楊宇也每天都要往村口走一走,卻始終沒有盼到情郎騎馬歸來的身影。
盛夏,一場大雨過後,山色空蒙,碧空清朗,蒙蒙水霧似紗籠般,罩着屋後的青翠群山。
楊宇帶着旺財和旺福從山上摘蘑菇回來,三喜趴在仍在滴答落水的房檐下,聽到動靜睜開澄澈貓眼瞄了一眼,見是主人歸來,便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翻身過來曬肚皮。
高寶兒正在屋內教導兩個孩兒讀書識字,院內滿是朗朗讀書聲。黃王氏放下手中洗了一半的衣裳,笑着迎了上來,接過楊宇手中的竹籃,笑道。
“大伯子回來了,好鮮嫩的菌子,待會子宰上一只肥雞,晌午炖湯來吃。”
“都可以。”楊宇拍拍身上的泥,說道:“我去給雪香塵添點草料。”
雪香塵是李瑁的愛駒,這幾年楊宇将它照顧得很好,長得膘肥體壯,毛色順亮。楊宇正在給它梳毛,忽聽前院傳來黃王氏的驚呼聲,兩只狗子也吠個不停。
“怎麽了——”
楊宇匆忙跑到前院,當他看清站在院門口的男人時,頓時愣住了。
李瑁背着行囊,站在門外,神色略顯悵然,頗有種“近鄉情更怯”的意味。楊宇遠遠地打量着他,李瑁瘦了、黑了,卻仍舊挺拔俊朗,氣度雍容,神采非凡,那雙令人印象深刻的鷹目,依舊淩厲雪亮,目光卻在觸及楊宇之後,漸漸地融化成一汪春水。
楊宇緩緩地走過去,高寶兒也從屋內跑了出來,卻和黃王氏安靜地立在一旁,沒有上前打擾。那二人站在門口,四目相對,楊宇率先開口,聲音帶上了哽咽。
“回來了?”
“是……”李瑁也哽咽道:“這三年來,你過得可好?”
“好,家裏一切都好。你呢?過的好嗎?還要不要再回長安。”
“我也好。長安那邊……至此再無壽王李瑁,只有桃花村的楊清。”
楊宇抿了抿嘴,眼中淚光閃爍,他上前一步,緊緊地握住李瑁的手,将愛人牽進門內。
“那天你走得着急……走,回家去,我給你煮面。”
“嗳。”
李瑁軟軟地應了一聲,心底一片柔暖。他終于回家了。
兩人走進屋內,高寶兒帶着黃王氏并一雙兒女上前見禮,淚眼婆娑道。
“還好還好……十八郎可算是平安回來了。以後,再不走了罷?”
“不走了,往後便在此定居下來了。”說着,李瑁又看向楊宇,笑道:“我遵守了我的誓言,從今往後,我們長相厮守,再不分離。”
一陣暖風拂過,院中荷花随風搖曳,沙沙作響,像是在歡迎歸家的旅人。
楊宇踮腳,吻過李瑁的唇角:“你回家了。”
李瑁回吻他,笑道:“回家的感覺真好。”
--------------------
完結了,感謝支持,下一本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