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跳回憶
第6章 心跳回憶
撲通——
戶外泳池寧靜的水面被驟然躍入的身影打破。
入秋了,水很涼,謝凜游得很急。
他游了一個來回,被凍得僵硬的身體逐漸回溫,血液流動加快,原本被壓抑下去的沖動又開始冒出來。
謝凜一個猛子紮進深水區,更快速地擺動身體提速。
一旦動作變得規律,身體能做出下意識的反應時,他的腦子就開始游離。
那個鬼魅的聲音,會不斷在耳邊萦繞:
謝謝……凜哥。
凜哥……
凜哥……
……
是了,方弈柏會叫他哥哥,他們之間也有點頭之交,曾經也有過平和地接觸……那雖然淡而無味,但卻也實實在在。
但是,那并不夠。
三十年慶典那日,随着謝煥的大出風頭,謝凜找了個理由,就到一旁的休息室處理公務。
助理幫他把電腦拿來了,又給他倒了杯醒酒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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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凜蹙着眉,手指用力按着太陽穴。
助理小心問,“謝總,您是不是不太舒服?”
頭又開始痛了。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有精神性的偏頭痛,往往毫無理由地突然複發。始料未及。
這對于謝凜來說是自己的私事,他不喜歡将這種東西暴露在人前,因此這位貼身助理也不了解他有偏頭痛的毛病。
謝凜揮揮手說沒事,讓助理離開,“不要茶,倒杯熱水給我。”
等就着熱水吃了藥,謝凜靠在休息室的沙發上休息了一會兒。
腦子裏盡是千頭萬緒的問題,尖銳的痛變成了鈍痛。
助理出門,見他休息,把燈關上了。
謝凜沒反對。
藥勁上來了,他有點恍惚,感觀變得遲鈍和模糊。
過了一會兒他感覺似乎有人進來了,湊近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助理。
黑暗裏,他因頭痛而暈眩,甚至耳鳴,但卻感覺到環境極其安靜。
在絕對的安靜裏,似夢非夢,他有一種被目光鎖定的感覺。
那是他經常會做的同一個夢,因為太過頑固且久遠,甚至使他覺得頭痛便源于此。他陷在夢魇裏無法動彈。
那是一雙像野葡萄一樣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像水妖一樣,将他引向懸崖。
又将他引入深淵。
他怔怔地,在一個時空的側面,眼睜睜地看着一個人影墜落……
墜落……
直到,有一雙手好像在摸他的臉。
謝凜猛地睜開眼。
環境一片漆黑,模糊不清。但能看到他的跟前确實蹲着一個人影。
人影看到他睜眼,吓到了,整個人僵硬,像是動物應激之後完全木住的那種反應。
傻傻地怔怔地就那麽望着謝凜,手還在謝凜臉上。
謝凜蹙眉,“你幹什麽?”
随着眼睛适應了黑暗,謝凜終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那是弟弟的男朋友,方弈柏。
方弈柏這才猛地收回手,結結巴巴地,“我……”他臉漲紅了,“對不起,我認錯人了,我以為、以為是謝煥……”
他不好意思地,兩只手糾結在一起,掰自己的指頭。
謝凜和謝煥有六七分像,平時兩人身型不同,風格不同,謝凜更魁梧些又冷傲,謝煥偏幼态而和煦,一般不會有人認錯。但今晚兩人都穿黑色正裝,謝凜又頹然地窩在沙發上,額發散亂在臉上,确實猛一看會認成是謝煥。
這時隔壁響起謝煥的聲音。
“我沒多,再,再來——”
“誰說我喝多了,哪個sb說我唱多了!”
他喝多了,在耍酒瘋。
方弈柏尴尬地說,“謝煥讓我來接他回去……我,對不起……”
謝凜沒興趣聽他們的同居閑話,撐着沙發墊子坐起身,沒再看他,“快走吧。”
他下意識地撐着額角。
方弈柏本已往外走了,又回頭看了他一眼,關切地問,“謝先生,你是頭疼嗎?”
謝凜更緊地按住太陽穴,“沒有。”随及他站了起來,走到門口開燈。
燈光亮起的瞬間,照亮了方弈柏那張清麗秀雅的臉,不怎麽濃豔,但恰到好處。眼神有一點點喪,很有故事感。
方弈柏意識到他在送客,便轉身走了。門只半開,他往外走時幾乎擦過謝凜的肩膀。
那時謝凜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體香。
兩個月後,謝凜又在謝家老宅見到了他。
那棟房子原是謝瑞和謝凜母親的婚房,最開始的時候謝凜會覺得那是自己的家。但物是死的,一個物品的屬性是由人來決定的。随着繼母在那棟房子裏生活得越來越久,物品變換得越來越多,謝凜對它的感情就逐漸淡了。後來他會覺得那是謝瑞和繼母的房子。與自己其實沒有多大關系了。他成年後很少住在那裏。但節假日,謝瑞要求一家人團圓,謝凜會留在那邊吃飯。有時也會有一下午的時間陪謝瑞談心,其中大部分是關于謝氏的工作問題。
總之,一般時間,謝凜不會去老宅。但那天很意外地,謝凜出差回來突然想起老宅裏母親種的月季,于是他令司機轉頭,去了老宅。他沒有提前和誰打招呼,他覺得沒有必要。總之謝瑞見到他,總是會欣喜的,繼母也會維持熱情和關懷。
他自然沒想到會惹了謝煥不快。
他過去的時候,時間尚早,下午四點左右。
謝凜進門換了鞋,脫了外套拿在手裏。沒有見到傭人來門口迎,他還有點奇怪。等走到客廳,聽到了一陣悠揚的薩克斯聲音,他以為是繼母放的曲子,畢竟古典純音樂絕不是謝煥和謝瑞的喜好。然後他就在準備上樓時,經過一組沙發,看到了露出來的一顆圓圓的腦袋。烏黑的,發絲柔軟,溫馴地伏在頭皮上。明顯不是謝煥,這段時間謝煥剪了個寸頭 ,發根留得短短的,恨不得每一根都豎直起來,像個刺猬。
幾乎剎那間,謝凜就反應過來這是誰。
他走過去,在沙發背後站定。
那人還沒察覺。
謝凜很自然地伸手過去,原是想拍一下他的腦袋,看上去手感很好的樣子。但手指将将垂落時卻鑽進了那濃密而順滑的發間,摸到了溫熱的頭皮,烏發絲縷從指間滑下,有着不可言說的剎那旖旎。
方弈柏吓了一跳,像只受驚的兔子從沙發上蹿起來,他擡手捂着頭,瞪圓了眼睛,甚至微微不滿地嘟嘴。
“別鬧了謝煥!”
等看清是謝凜,他的表情瞬息又變了,他徹底從沙發上起身,站直了,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似的,手掌按在心髒的位置,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謝凜看出來那是一種驚慌的表情,像闖了禍的孩子面對家長。無論如何,方弈柏是将自己當成和他與謝煥不同的成年人看待了。
謝凜讓自己溫和地開口,“我們之前見過。”
方弈柏咽了咽口水,“是……我,我是謝煥的同學。我叫方弈柏,您可以叫我小柏……我會打擾到您嗎?”他看了一眼音響的方向,“我,我把音樂關掉……”
謝凜說,“不用。”
他把外套放到旁邊,在沙發的另一端坐下來,“謝煥呢,人都去哪兒了?”
方弈柏指了指樓上,“謝煥去找相冊了,他不知道放在哪兒,就把阿姨也叫去幫忙找了。”說完,他坐了回去,并且收了收自己的腳,姿勢很端方。
謝凜認真地看着方弈柏,打量他,“你有點怕我?”
方弈柏臉微微紅了,“不是的……”
他不知道怎麽說,謝凜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随後謝凜問了問他喜歡什麽曲子,方弈柏放松了一些。
謝凜很想問方弈柏一些問題,但他克制了。他沒有想到會在老宅見到方弈柏,不過對方的出現卻并不叫人讨厭。就像是跨季盛開的一朵月季,出其不意,悄然綻放,偶然見到了便是欣喜的馥郁。
方弈柏主動問,“您不常住在這裏嗎?我上回來沒見着您。”他瞟了謝凜一眼 ,想到什麽,解釋說,“當然我沒有待很久,也沒有見到叔叔阿姨……我只是跟謝煥過來看看,這房子很漂亮。”
方弈柏比他想得健談。謝凜說,“我不跟他們住一起,我住在市區。”
方弈柏哦了一聲,“您很忙吧。”
“還好,有的時候沒有謝煥忙。”謝凜故意說。
方弈柏怔了一下,“怎麽會?”
謝凜便說,“你們年輕人有很多交際,還有朋友需要維護,”比如談戀愛什麽的。“我只有工作。”
方弈柏望着他,呆了呆。
謝凜問了方弈柏的學業情況,就他的專業展開了就業方面的交流。方弈柏很信服謝凜的建議,似乎謝凜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很認真。這場交流對謝凜來說很愉快。
直到謝煥拿着相冊興沖沖地跑下樓來。
一看到謝凜,謝煥便沖上來不高興地把方弈柏擋到自己身後去。
他含含糊糊地叫了謝凜一聲,“哥……你怎麽回來了?”
不等謝凜回答,謝煥邊把方弈柏往樓上拉,“怎麽跟他聊起來了??別在這裏了,跟我回房間去吧。”
方弈柏左右看看,似乎有些驚訝于他們兄弟情義生疏至此,他茫然地愣怔原地,“……你哥哥在指點我就業方面的問題。你也一起聽吧?”
謝煥震驚了,“我一起什麽啊,我不找工作!”
他硬把方弈柏拉走了,對着方弈柏的耳朵說了些什麽,謝凜只最後聽到一句,“他不是好人,你別被他騙走了!”
謝凜望着他們消失在樓梯口,笑了笑。
那天方弈柏離開的時候,謝凜将對方放的黑膠唱片作為禮物送給了他,方弈柏沒有拒絕,非常開心地收下了,再三向謝凜行禮道謝,笑着說,“謝謝凜哥。”
那是方弈柏第一次叫他凜哥。
那時,謝凜身邊已經有不少成功人士熱愛獵豔游戲……尤其對剛成年的男大學生興致勃勃,安全、幹淨,而且沒有什麽比涉世未深的學生更能滿足男人們想要的全方位來自學識、經驗、財富、權勢地碾壓式掌控的爽感了。
而謝凜對那一切敬謝不敏。
因為說起男大學生,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謝煥。
謝凜一直覺得小他五歲半的謝煥是小朋友,他們之間有巨大的隔閡。他無法想象和小朋友進行思想交流。那非常地荒謬且無趣。
就像是高中生非要跟小學生玩,很蠢。
但換成是方弈柏就另當別論了。
——方弈柏也年輕,也幼稚,但謝凜面對他不會感到不耐煩……說到底可能因為方弈柏的長相過于漂亮。
美好的東西總是讓人忘記原則。
謝凜也不能免俗。
不知不覺間,謝凜還是增加了去老宅的次數。
那一切甚至是無意識地發生的。
回去老宅後,如果見不到方弈柏他會十分難受,而見到了,但凡謝煥多說一個字他就會暴躁。謝凜逐漸會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那次謝凜不想理謝煥後便獨自離開會客區,走了一段路,到了比較偏的偏廳。那裏放着一架鋼琴,相對私密。他心煩意亂地彈了一曲李斯特,直到曲不成調,他終于停了手。意識到前所未有的煩悶。
他松了領帶,随及聽到兩聲掌聲。
方弈柏遠遠地望着他。是想要繼續聆聽的意思。
謝凜盯着他,微微眯眼,“過來。”
方弈柏怔了怔,走了過去。
謝凜把方弈柏拉到琴凳上坐下,“會彈嗎?”
“……不會。”
“我教你。”
“我比較笨……”
“有多笨?”
方弈柏的手指長得格外秀麗好看,修長白淨,猛一看是彈鋼琴的手,但遺憾每個骨節都疲軟無力,屬于中看不中用的典型。謝凜讓他試彈了一遍《小星星》終于蓋章認證了方弈柏的自我評價。
他最終手把手地一個鍵一個鍵地拉着方弈柏彈,彈了一遍問他,“指法記住了嗎?”
方弈柏擡眼看他,眼睛裏面一片茫然。
謝凜盯着他足足看了三秒,“你故意的?”
方弈柏拼命搖頭,“不是的。”
又教了方弈柏兩遍,最後謝凜也沒脾氣了。他不想教了,方弈柏求他,“最後一遍……”
“最後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方弈柏像是在撒嬌。
聲音軟軟的,鑽進耳朵像有毛刷在耳窩輕輕地刮蹭……
方弈柏無意識地抓住了謝凜的胳膊。
方弈柏的手有點涼,但接觸到的謝凜的皮膚火一樣燒起來。
看着方弈柏,謝凜妥協了。
他把手指放回琴鍵上,剛彈了一個音。
方弈柏望着他,說,“凜哥你脾氣比我想象的好太多……”
謝凜冷哼了一聲,方弈柏乖乖地按他的演示去彈琴。
方弈柏挨着他坐,小腿的皮膚挨到了謝凜的腿……他瞥謝凜,不好意思地輕輕笑了一下。眼尾的弧度又爛漫又缱绻。
謝凜往後傾了傾身體,雙手撐着琴凳,目光無意識地落到他身上。
方弈柏穿了件寬松的T恤,修長纖細的脖頸無遮無攔。領口的弧度勾引着人往下窺探。
他好白,皮膚沒有一點瑕疵,頸側在陽光的照映下能看到細細的絨毛。
仿佛一款非常具象的,剛出爐的甜品。
謝凜無意識地繃緊了手指。
甜品突然回過頭來,“凜哥這次我是不是沒彈錯……”
謝凜突然反應過來,心跳漏了一拍,他猛地站了起來轉身就走。
不顧身後方弈柏微怔的聲音,“凜哥你生氣了嗎?……”
謝凜腳步不停,他走得很快,甚至撞到了下樓的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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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完一圈,謝凜頹喪地上岸,傭人适時地将浴巾披到他身上。
他的腦子裏電光火石地一閃,意識到這不是他第一次如此頹喪了。
對,在迷失的記憶深處,上一次他也像這樣縱身跌入泳池。
然後頹喪地上岸,被披上浴巾,不同的是,那個時候管家溫聲問他,“大少爺,你怎麽了?”
怎麽了?
那個時候也是,方弈柏只是輕輕地對他笑了笑。
他就倉皇而逃……
只是對他笑一下,他就瘋狂心動,有了反應。